第15節
宋昊煬扶了扶眼睛,像當年算數學題一樣自信而篤定。 他數理化很厲害,當年奧數競賽全省第一,應城一中十年來派出參加奧數賽的學生,他是唯一一個拿了第一的,當時可算給應城一中長臉,就連教育局的局長來校的時候,都特意把他叫去,夸了一番,這樣的童年,從來沒有過挫折,所以做事總是有十分的篤定和魄力。 他想輟學創業辦公司,可父母是溫和的保守派,害怕冒險,十萬分不理解兒子的選擇,以他的學業,將來實習絕對能進全球五百強的企業,畢業工作也不會差,創業有多苦,誰都知道,如今政策雖然好,可大浪淘沙下,失敗的幾率相當大,而如果等他失敗了,再回去上學幾乎已是不可能,這樣沒把握的事,父母都覺得是荒唐。 宋昊煬說這話的時候還帶著微微的憤怒,“他們總說愛我,愛我就是束縛我,把我捆綁在那里,最好一點也不動彈,任憑他們擺布,這樣才好?!?/br> 唐瑤看了他一眼,他今年該有二十歲了,如果沒有意外,今年應該是在上大二,還是少年心性,總覺得做了決定,全世界都會為自己讓路,可生活本來就是要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沒有哪一條路是輕松的,除非是下坡路。 “你爸媽說的對,你應該好好想清楚,別沖動?!?/br> “唐瑤姐!”宋昊煬委屈地叫了一聲,又嘆了口氣,“連你也這樣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br> 唐瑤別過臉,看著走廊人來人往,輕聲說,“如果是從前,我一樣會這樣說……你要做就拿出你的實力,讓他們相信你自己有能力應對所有的不確定,可以為自己鋪后路,別讓父母擔心,他們自然就不會攔你了,賭氣是小孩子的行為?!?/br> 父母這兩個字對大多數人來說,就是年少時的束縛,年長時的牽絆,歡喜又煩惱,可是對她來說,就是一輩子的痛,她現在寧愿有一個人對她耳提面命,罵也好,打也罷,她都愿意受著,只要那個人還在。 可終究是不能了,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深夜給她蓋被子,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因為她不吃早飯生半天氣了,也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千里迢迢窩在貨廂里一夜,只為和她吃一頓年夜飯,這樣一個人,再也沒有了。 沒有了的時候,才體會到那瑣碎的幸福,可卻永遠也回不去了。 世人多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在意,失去了才痛心痛肺,可失去的人,永遠也無法勸醒擁有的人。 宋昊煬仍舊無法認同,“唐瑤姐,你不懂我爸媽,唉,我自己的的人生我自己負責,跌倒了我自己爬起來,有什么要緊,可他們……” 年少的固執和堅持,有時候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唐瑤決意不做這無用的事,只說,“你好好想清楚了再說,別讓父母為你擔心?!?/br> 宋昊煬不說話了,他猛地安靜下來,唐瑤倒是不適應了,問他,“那你現在怎么在這里?” “爸媽讓我回老家冷靜一下,大伯父說他缺一個秘書,讓我頂替一下?!?/br> 唐瑤心想,大概是宋叔叔想要讓他見識一下社會的復雜吧! 于是她也靜默了,兩個人坐著,只有微信提示聲一下一下的響著,手機屏幕明明滅滅,唐瑤也沒有關掉。 最后宋叔叔出來的時候,他們聊到大家的畢業去向,有人突然問,“唐瑤竟然沒留在北京?這不科學??!” “為什么呀?她成績那么好,實習的時候不就有這邊醫院伸了橄欖枝嗎?” 有人似乎回答了什么,唐瑤沒顧得上看,因為宋叔叔出來了。 他穿著很正式的西裝,和以前一樣,一絲不茍,嚴肅而認真。 宋昊煬剛剛說,他們待會兒還要去省里,趕著開明天的會。 “宋叔叔!”她低聲叫了聲,不知道宋子言有沒有說他們的事,也不知道宋叔叔是個什么態度。 他看了唐瑤一眼,“陪我去吃個飯吧!你回來到現在我還沒見過你?!比缓笥謱λ侮粺f,“你進去看看你哥吧!你們也好久沒見了?!?/br> 宋昊煬看了看宋鐘國,又看了看唐瑤,最后點了點頭,唐瑤把保溫桶遞給他,然后跟著宋鐘國下樓去。 司機在下面侯著,見著他的時候,叫了聲,“宋先生!” 然后分別給他們開了車門。 唐瑤有些不大自在,不知道為什么,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們沒走太遠,去了醫院附近的飯店,正是飯點,人滿為患,兩個人只能坐在樓下的公共用餐區,靠著窗子,服務生遞上菜單,唐瑤禮貌地讓長輩先點,宋鐘國也沒客氣,問了她有沒有忌口,然后就很快點了幾個。 他的意圖不是想吃飯,唐瑤總覺得他是有話對她說。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唐瑤回去醫院的時候,還覺得神經緊繃著,宋昊煬已經接了電話走了,病房里只剩下宋子言,大燈關了,只有小燈昏黃地亮著,照得房間有種模糊的溫暖,他閉著眼在休息,聽見她進來,抬了抬眼,問她,“吃的還好嗎?” 唐瑤點點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吃飽了!”然后沖他笑,微微彎著眼,里面似乎有光,亮晶晶的。 她在床邊坐下,趴在他的胳膊上,“宋子言,我今晚在這里陪你吧!” 他輕聲說好,騰了半張床給她睡,她摟著他的腰,像個樹懶一樣掛在他的身上。 很多年了,她總是失眠,第一次睡的那么安穩。 后來宋子言又問,問她,宋叔叔跟她說了什么,她說,“沒什么,問我以后怎么打算的,我說走一步算一步,你說宋叔叔會不會覺得我對人生沒有規劃???”她很緊張地問,跟尋常熱戀小情侶擔心給對方父母留下不好印象似的。 她演的那樣真,連自己都快被騙了。 可說完自己就忍不住了,借口上廁所,蹲在馬桶上失聲痛哭,她以為幸福那么近,其實從來就很遠。她就知道,沒有那么容易,到頭來,真的只是一場幻夢。 “唐瑤,你費姨去云南出差,多了三個月,少了兩個月就回來了,這之前,我希望你離開?!?/br> 她是什么反應?她沒什么反應,靜靜地聽著,然后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回醫院,進門之前揉了揉自己的臉,眼淚擦干凈了,連呼吸都平靜了,才敢走進去。 她看見他的那一刻,真的覺得像是跨越了前世今生,看著他的面目,每一眼都像是最后一眼。 宋子言出院后,程江非又放了他半個月的假,于是他無所事事起來的時候,想起帶唐瑤出去玩。 走不遠,醫院的事還很多,他不可能真的放自己半天假。 他們先去了應城一中,那天是周末,校園里靜悄悄的,門鎖著,他們翻墻進去的,熟悉的一草一木,這么多年,好像從來沒變過。 可什么是不會變的?都不會變,一切都變了,面目全非。 他先翻過去,站在墻角伸手,讓她往下跳。 她落進他懷抱的時候,他緊緊抱著她,捏著她的肩,跟她說,“瘦成這樣,都不好好吃飯!” 她說,“沒人給我做??!以后你主廚,我保證吃的白白胖胖?!?/br> 他笑了,陽光下好像會發光,“行啊,沒問題?!?/br> 聽他這樣說,唐瑤又難過了,低下頭,只看著腳下。 一直貓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蹭著唐瑤的腿,一直叫,好像餓極了,唐瑤翻著包,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塊巧克力,喂它的時候,它竟然吃了。 唐瑤想起母親養過的貍貓,原本勁瘦而有力的身子,硬是被她喂成了土肥圓。 那時候宋子言總是嘲笑她,“寵物隨主,一看就是你養的貓?!?/br> 她滿屋子揍他,“你才是土肥圓!” 他被追急了,抓著她的肩跟她說,“土肥圓怎么了,我就喜歡土肥圓,你什么樣子我都喜歡?!?/br> 他又不是打不過她,寧愿被她滿屋子揍,也不還手,不過是他心甘情愿。 后來她家的貍貓死了,過馬路的時候被快車撞,肥肥的身子,身下都是血,肚子破了,腸子掉出來,她難過極了,捂著貓的肚子,好讓血不再留,可是捂不住,怎么都捂不住,她發了瘋似的抱著貓去獸醫院,可其實路上的時候,她就知道,晚了,已經晚了。 那個陪她度過很多黑夜的貍貓,最終還是離開了她。 這些年她總是這樣,看著心愛的東西,一樣一樣離開自己,不可挽回的離開,連點兒幻想都不給她。 她說腳痛,宋子言就矮下身,“上來,我背你?!?/br> 她跳上他的背,趴在他的肩上,手臂環在他的脖子,這樣的場景,記憶里滿滿都是,可她從來都不敢輕易拿出來回想,因為總是想不通,想不通他怎么能忘得那么干凈,離開她那么干脆。 他笑說,“你看,過了這么多年,我逃不掉背你的命運!” 唐瑤也笑,說,“是??!你逃不脫我的?!?/br> 可是他看不見,她的眼淚幾乎瞬間落下來。她偷偷用手去擦,他還是敏感地覺察了,輕聲問她,“怎么了?” 她抽了抽鼻子,抱他更緊,“沒事,就是有點兒感慨?!?/br> 那些刻著名字的小樹,如今已經長得粗壯,原本的小cao場改建了體育中心,專門為高三生準備的教學樓如今已經顯得破舊不堪,成了資料陳列室。 看,仔細去瞧,其實一切都變了。 唐瑤沒想到,會碰見齊堃,他一個人在體育中心的籃球館在打籃球,朵朵蹲在臺階上嗑瓜子,偶爾響起細弱的掌聲,叫著,“爸爸好棒!” 齊堃回過頭,看見宋子言和唐瑤,似乎早有預料似的,一點也沒驚訝,只是拿毛巾擦了下臉,把球扔給宋子言,說,“我們來一場吧!” 宋子言脫了外套,運著球,說了聲,“行??!” ☆、第21章 應城 鄭晴和老路最終還是沒走到一起,老路mama一直逼鄭晴少提要求,鄭晴的mama也一直逼她多要彩禮,說婚前都不愿意為她花錢,婚后更別想了。 她就夾在中間,像是被吹得越來越大的氣球,最終嘭的一聲,炸裂了。 日子都定了,請帖也發了一部分,可最終還是一拍兩散,原因是老路mama私底下跟人嚼舌根,說鄭晴是不知魘足的吸血鬼,恰恰被鄭晴的姨媽聽到,于是爭執了起來,鄭晴覺得丟人丟透了,再也無法忍受這亂七八糟的關系,拿著存折,像個孤勇的戰士一樣去會見了老路的mama。 “阿姨,既然到現在您仍舊無法接受我,那么這場婚姻繼續下去也是更大的悲劇,您看不上我,抱歉我也看不上您,不是沒了老路我就嫁不出去了,之所以忍讓到現在,完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可我想沒有必要了,強求的事情,終究是不能圓滿,我只想說,無論是他的錢,您的錢,我從沒放在眼里過,我們就此兩斷吧!麻煩以后給彼此留點顏面,我一直認為這是處世的基本道德,您觸我底線了?!?/br> 鄭晴把三萬塊錢的存折拍在桌子上,這些日子訂婚還有買禮品路家為她花的錢,她通通折現放在了存折里,只多算,絕不少算。 她這人從來這樣,總是悶不吭聲地在一些細節的地方堅持著別人或許以為完全沒必要的驕傲。 但是唐瑤覺得她做得是對的。 那天即便鄭晴把話說到那個份上,老路的mama還是對鄭晴灌輸歪理,更讓鄭晴覺得灰心。她沒再廢話,把存折放下,就轉身,像個女王一樣挺直了背離開。 當然,唐瑤沒機會看見鄭晴的風姿,她自顧不暇,泥菩薩過江,根本就沒能覺察到鄭晴的不對勁。她見著鄭晴的時候,鄭晴已經完全沒了女王的風范,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她躺在書店的閣樓里,一間矮小狹窄的休息室,她曾在這里和老路吃飯,休息,擁吻,做~愛,那些甜蜜和悸動,午夜揮灑的汗水,那些曾經以為堅不可摧的東西,到最后只剩下一張屈辱的又無奈的存折。 唐瑤一直拍著她的背,像母親安慰孩子一樣安撫著她,可是一句話我說不出來,生活的糟亂,遠非一句話能夠安撫,她怕自己的立場會影響到鄭晴,或許會讓事情更加糟糕。 因為她到現在還無法說清楚這件事是誰對誰錯。 最后鄭晴吸了吸鼻涕,重獲新生一樣挺直背,“算個屁,老娘找個更好的?!彼劾锼坪趺爸?,可唐瑤知道,那不是希望之光。 臨近高考和期末,書店反而更熱鬧了,課間和放學的時候書店人滿為患,里面會聚集很多的學生,有時候還有老師,他們仔仔細細地翻閱每一本新上架的輔導資料,然后推薦給自己的學生買,上學的時候總覺得高中老師是最慘無人道的,如今跳出來再回頭看,才能體會到他們兢兢業業不辭辛勞的偉大。 鄭晴沒有過多的時間去傷春悲秋,她忙著核算,忙著出賬,還要備貨,唐瑤看著她忙碌地像個暈頭蒼蠅,就覺得更心疼,其實她完全可以分給別人去做,可她大概除了這些找不到別的事來分解注意力了。 畢竟是相愛過的人,一刀兩斷的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哪能那么容易恢復。 老路來找過鄭晴,眼底是愧疚和憤怒交織而成的復雜,他不理解鄭晴為什么可以那么決絕。熬過最黑的夜,黎明就快來了,可是鄭晴放棄了,兩個人在店門口大吵了一架,兩方控訴,各有各的說辭,可這樣的事,哪有對錯,吵又能炒出來什么,不過是讓決裂來得更干脆一點,悲傷來得更徹底一點罷了。 唐瑤拼命去拉鄭晴,一邊安撫她,一邊去呵斥老路,“像什么樣子,都是學生,讓人看笑話呢!” 于是老路不說話了,眼底依舊是血紅一片,最后鄭晴下了逐客令,“你在我這兒的東西,那天去見你媽的時候已經都給了她,該說的話我也都說盡了,我們兩清了,你走吧,我不想鬧太難看,連最后一點情分都消磨掉!” 老路扣著鄭晴的肩膀,“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 鄭晴倔強地仰著頭,“比真金還真!” 于是老路陰沉地冷笑了聲,眼底已經紅的快要見血了,“行,誰特么也別后悔!” 老路走了,鄭晴才晃了一下身子,蹲在地上,抱著肩,指甲狠狠地嵌進rou里,感覺不到疼似的。 唐瑤掰開她的手,把她摟在懷里,“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心疼?!?/br> 水泥地被曬的發燙,冒出咝咝的熱氣,陽光大的晃人眼,路過的人都好奇地偷偷打量,書店里逛著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透過落地玻璃看外面這個一向風風火火的姑娘,痛苦地抱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