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唐瑤默不作聲,看著他做這一切,像是墮入了夢中,這一定是場夢,夢醒又是他冰冷的眉目,又是無情的現實,又是孤獨到讓人無法承受的黑夜。 車開到舊公寓,唐瑤睡著了,或許是累極了,又或許是因為他在身邊覺得安心,總之就是睡著了,睡著的時候還抓著他的濕漉漉的袖子,怎么都無法掰開。 程江非停了車,從后視鏡里看后面的兩個人,沉沉地嘆了口氣,“你帶她回去換衣服,你怎么辦?” “不礙事?!彼巫友暂p輕地拍著唐瑤的臉,“醒了,到家了?!?/br> 程江非蹙了下眉,“你別忘了,你是個病人?!?/br> 宋子言只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句,“我也是個醫生?!?/br> 然后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唐瑤沒醒,宋子言直接抱著她上樓,剛剛打了電話,林嘉怡站在門口,把備用鑰匙遞給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沒說什么。 他開了門,進去,唐瑤還迷迷糊糊的,他去摸她的頭,才發現她發著高燒,因為喝了酒,剛剛一直沒注意。 他皺著眉頭,猶豫了會兒,還是脫了她的衣服,幫她換了睡衣,從藥箱里找藥,燒水,喂她吃。 等所有的事情做完,他已經疲憊不堪。 他衣服還是濕的,只能裹了浴巾,把衣服甩干,放到陽臺上去晾。 窩在沙發里一宿。 唐瑤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美夢,夢醒來,宋子言還在她身邊,他穿著皺巴巴的襯衣,模樣卻依舊俊朗,皓如月光。 他站在臥室門口,跟她說,“醒了出來吃點東西?!?/br> 唐瑤想,她大概還沒醒。 這該死的夢! ☆、第19章 應城 “出來吃點東西?!彼巫友钥此l愣,又說了一句。 唐瑤覺得自己終于從夢里醒過來了,他就在眼前,就在離她不遠的距離,唐瑤點頭,恍恍惚惚地去洗漱,鏡子里是自己蒼白的臉,唇色也發白,眼神黯淡的很,像個癌癥病人,她眨眨眼,因為昨天流了太多眼淚,有些干澀,眼皮腫著,她很久沒有看過鏡子里的自己了,仿佛那里面是一個陌生的人,陌生到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或許宋子言也已經忘了她,這世界還有誰記得她,沒人了。 她推開臥室的門,拉開窗簾,像是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陽光呼啦啦灌進來,空氣中似乎有種莫名的香氣,想了好久才想起是廚房傳過來的,屋子里亮得醒目,細細的微塵在半空中輕輕地蕩著,客廳的電視在響,早間新聞在播報昨日的峰會,廚房的油煙機年久了,發出很大的嗚嗚聲,而他就在外面。 路過穿衣鏡的時候,她猛地頓了下腳,身上是睡衣,可她不記得自己有換,臟衣服就扔在床頭柜上,她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 她愣了愣,聽見宋子言在外面問她,“好了嗎?” 她應了聲,走出去,透過廚房推拉門的磨砂玻璃,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水咕嘟嘟地冒著熱氣,關火的聲音清晰地就像在耳邊,他端著白瓷小碗走出來,氤氳的熱氣冒上來,輕輕地飄著,像蝴蝶,讓人不敢靠近,怕驚擾了。 如同很多年前幻想的那樣,一個小小的家,醒來就能看見他,時光慢慢地走,一不小心就白頭。 可是那么美,終究只能是場夢,太美的東西,總是留不住的。 或許是老天嫉妒她曾擁有過那樣的幸福,所以才要把宋子言奪走。 她走到廚房,從他手里接過餐盤和筷子,擺到餐桌上去,她呼吸都很輕,害怕這短暫的溫馨,很快就會消散,她害怕。 在餐桌前坐下,猛地抬頭,就看見對面桌子上擺放的相框,里面他戴著學士帽,抿唇輕笑。 他也看見了,歪著頭,靜靜地看了眼,然后很快又恢復了手上的動作,把白粥盛在白瓷小碗里,遞給她,“小心燙?!?/br> 他的聲音真好聽,以前唐瑤就喜歡他的聲音,像是大提琴掃過心尖,帶著微微的顫。 她接過碗,低聲說謝謝,他的手卻順勢貼在她的額頭,是溫熱的,帶著細微的電流,讓她渾身都顫抖了下,腦子里嗡嗡地叫著。 記憶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夏天,那年*很嚴重,應城雖然沒有發現幾例病人,可依舊人心惶惶,那年宋子言的爸爸去北京出差,全城隔離,回不來,費姨遭受歹徒報復,下班的時候被人□□棍,全身多處骨折,差點斷氣,宋子言守在手術室外,緊張,焦慮,嘴唇都是干裂的。 唐瑤陪在他身邊,他坐在椅子上,情緒很差,忽然歪著身子抱住了她,把頭埋在了她的頸窩,他的呼吸就在耳后,她渾身像是過電了一樣,細微地顫抖著。 很多年后,她還是會回憶起那個夏天,他頭一次那么脆弱,趴在她的頸窩,喃喃自語,“怎么辦?” 她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一定會好的?!?/br> 而現在,他對她說,“很快就好了,記得多喝水?!?/br> 像哄小孩子那樣,輕聲地說,很快就好了。 她忽然有點兒想笑,可是笑不出來,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熟悉的眉目,耳朵里是他熟悉的聲音,她叫了聲,“宋子言……” 他目光盯著她,做疑問狀,她又叫了聲,“宋子言!” 他輕聲地“嗯”了聲,問她,“怎么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問他,“你怎么沒有在醫院?”明明想了很多,說出口的,卻是這樣無關痛癢的話。 他坐下來,不甚在意地回了句,“待會兒就回去了?!?/br> 唐瑤“哦”了聲,有很多話在腦海里輾轉,卻不知道怎么開口,這場景太過溫柔,她怕一開口,什么都沒了。 就讓這一切再停留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她不再說話,用勺子慢慢地喝粥,他也垂著頭,慢條斯理地吃飯,兩個人靜默著,時光被拉的無限長。 可是一切都會有終點,就像每一段動聽的旋律,每一部扣人心弦的電影,再不舍,都是要結局的,一頓飯終于吃完,她才想起來,“你什么時候學會做飯的?” 他說,“在德國,那邊的飯吃不慣,就開始嘗試自己做?!?/br> 唐瑤點點頭,那段記憶,她不曾參與,自然無從知道。 她收拾碗筷端去廚房,宋子言跟過來,開了洗理臺的水龍頭,跟她說,“我來吧!你去把藥吃了?!?/br> 她高大的身子貼著她的背站著,體溫隔著薄薄的襯衣傳過來,帶著唐瑤熟悉的溫度。 唐瑤是很怕冷的,應城的冬天又是徹骨的寒,她手腳總是冰涼冰涼的,以前暖氣供應不足,都是他握著她的手幫她暖著,有時候放在懷里,她會故意放在他的肚子上,他從小鍛煉,肌rou結實,第一次摸的時候,根本無意,最后臉紅心跳,倒是他調笑她,“怎么?” 后來被他逗得徹底沒羞沒臊,手涼了就放在他身上暖,脖子,手上,肚子,懷里,他像個移動小火爐,是她冬天最喜歡的溫暖。 而現在,隔著時光,那些記憶依舊歷歷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這些年的分離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切都是場噩夢,夢醒來,他還是那個疼她寵她的宋子言,從來沒變過。 唐瑤覺得自己快要瘋了,瘋了似的想要留住這一刻。 她忽然轉身,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懷里。 時間仿佛都靜止了,他的肌rou變得僵硬,一動不動,唐瑤輕聲地開口,“你這樣算什么呢?” “后來呢?”鄭晴咬著吸管,滿臉好奇地問唐瑤,“幫你換了睡衣,還幫你煮早餐,自己生著病還照顧發燒的你一夜,因為你的緣故病情更嚴重了,還被責任醫生罵,這怎么也是言情小說的節奏??!” 鄭晴充分發揮了她的八卦天性,眼神里冒著狼光,仿佛獵人發現了獵物。 唐瑤喝了一口果汁,加了冰,涼的神經都麻木了。 這里是鄭晴開的書店,很小的店,開在學校門口,周末總是人滿為患,可現在是周三。 很安靜,整個店里只剩下唐瑤和鄭晴的談話聲,因為沒什么生意,鄭晴讓店員都回家了。 老路是個插畫師,骨子里有點文藝情懷,不然跟鄭晴也搭不到一起去,他很喜歡這個店,喜歡在這里畫畫,閑的時候會幫忙整理一下書。 可是今天他不在。 唐瑤沒有回答鄭晴的八卦,反問了句,“老路今天不在?” 聽了這句話,鄭晴原本微笑的臉瞬間垮下來,“我不想提他?!?/br> 兩個人本來都已經談婚論嫁了,結婚也是老路家提的,可是老路父母整天幺蛾子,總覺得鄭晴要去占他家便宜。 鄭晴說著,越發生氣,“我家也沒窮到需要靠嫁人來改善生活的地步,一點兒彩禮錢,誰多稀罕似的,照他媽那尿性,估計我一切從免,只搬過去住在他家她都會說我算計他兒子。這些都算了,以后也不是跟他父母過,可是老路不哄我就算了,還要我妥協,我妥協個屁,妥協一次以后都是麻煩,讓他見鬼去吧,不想結婚就不結,我又不是非得在他脖子上吊死了?!?/br> 鄭晴吐槽完了,又覺得難堪,這事鬧到現在,一直都不如意,這場婚禮,似乎是注定要坎坷,原本還信誓旦旦,一些小挫折,熬過去就好了,可是現在,她真的是很累了。 她家里越來越多的埋怨,她夾在兩邊,難受得快要昏過去了。 生活就是一地雞毛,然后還要再起個風蕩一蕩。 “一路走來不容易,別沖動?!碧片幉恢涝趺窗参克?,只能跟她說,“但是如果真的不合適,也別強求,很多東西,本身就是注定得不到的?!?/br> 鄭晴勉強地扯了個笑,“放心吧,我有分寸?!?/br> 這事沒發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唐瑤要走了,鄭晴送她到門外,才發現她開著車來的,黑色的路虎,“誒呦,什么時候搞了輛車?不過,這車不適合你開,改天把我□□開走吧,我平時也不怎么用?!?/br> 唐嫣開了車門,坐上去,搖下車窗的時候才跟她說,“是宋子言的車!” 鄭晴張大了嘴巴,連著“誒”了好幾聲,“你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怎么劇情轉換的這么快。 唐瑤笑了笑,看著店外擺的招財樹,又看了眼應城一中的校門口,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我也想知道發生了什么?!?/br> 一切變得太快,她還來不及消化。 那天她把頭埋進他的懷里,帶著決絕般的信念問他,“你這樣算什么呢?”她最終還是選擇親手打破這虛假的平和,破釜沉舟似的想要他的答案。 想結束這自欺欺人的游戲。 他忽然伸了手,抱住她,緊緊地抱著,像是怕她會忽然消失不見了似的,他說,“什么都不算,我們重頭開始吧!” 腦袋里嗡嗡地響,嗡嗡嗡,世界天旋地轉,就是那種感覺,她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幻聽,很輕地問了句,“你說什么?” ☆、第20章 應城(修) 唐瑤在醫院陪了宋子言半個月,慶幸的是沒有再碰到費姨。 倒是見過宋叔叔一次,他現在是個什么職銜,唐瑤不知道,但是他還是有司機和秘書,那天是個晚上,唐瑤熬了山藥陳皮粥,裝在保溫桶里給宋子言送去。 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到達最里面的病房,房門口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人,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看起來斯文靦腆,年紀不大,唐瑤覺得有些眼熟,盯著看了片刻,直到對方叫了聲,“唐瑤姐!”她才猛地想起,是宋昊煬,宋子言的堂弟,比她小五歲,小時候經常追著她叫jiejie,后來全家移居上海,很多年沒見過了。 她挑著眉看了他一眼,“來了怎么不進去?” “大伯和哥有事要談,讓我在外面等?!?/br> 于是唐瑤也坐在外面,她抱著保溫桶,手里抓著手機,不時看一眼消息,是北京那邊的同學聚會,拉了微信群,因為是畢業后第一次聚會,很多人都還有熱情,去的人不少,熱熱鬧鬧地在群里匯報戰況,給沒去的人看。 大家鬧騰的厲害,視頻語音亂飛,唐瑤只看著,不說話。 宋昊煬一副靦腆的樣子,實際上是個話嘮,很多年了,沒想到還是那樣,從坐下來就一直說話,說他現在當大伯的秘書,然后說他在上海的事,說剛去那里時聽不懂上海話經常遭受尷尬,又說起唐瑤,“沒想到你和哥竟然真的走到了最后,當年我們還打賭,打賭你倆會不會結婚,我可賭的是會,我哥去德國的時候我還難過了好久呢,不過還好,沒讓我失望?!?/br> 唐瑤抿著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