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有話就說?!彼荒?,幽深的黑瞳在暗夜中亦是鋒利攝人。 夜懷央也沒有兜圈子,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白芷萱死了?” 楚驚瀾靜默須臾,干干脆脆地吐出一個字:“是?!?/br> “雖說現在白習之拿我沒辦法,可一旦他得知白芷萱的死訊難保不會狗急跳墻,為免夜長夢多我想再制造個契機,讓楚?;囱杆侔寻准覕夭莩??!币箲蜒腩D了頓,抬起腦袋看向他,“只是暫時還沒有好辦法?!?/br> “若是有好辦法是不是已經行動了?” 夜懷央聽出他話中的譏誚之意,不怒反笑,柔柔地握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并嬌聲道:“怎么會,自是要與夫君商量的?!?/br> 楚驚瀾無動于衷。 “到底有沒有辦法?”夜懷央搖著他的手追問道。 “不需要?!彼p牽唇角,劃開一線冷峻的弧度,如三九寒天,冰貫長野,“楚?;醇热粍恿藲⑿木筒粫夏鄮?,白芷萱已死,一個月之內白家必亡,你等著看就行了?!?/br> “當真?那我可踏踏實實睡覺了?!?/br> 她嘻笑著拎起薄被搭在肚子上,眼睛一閉,竟是說睡就睡,楚驚瀾沒有搭話,只是出神地盯著花紋繁復的天頂,心中千般思緒猶如靜海生波,幾欲傾瀉而出。 楚?;磳Ω锻臧准?,接下來就該對付他了吧。 去年他回王都時白家沿路圍追堵截,雖然看起來兇狠,卻是有勇無謀的典型,不足為懼?,F在楚?;窗崔嗖蛔∫H自動手了,肯定不單單是派殺手這么簡單,前路多有險阻,生死難料,她一意孤行嫁給了他,現如今還睡得著,今后恐怕要枕戈待旦了。 思及此,他驀地心神一凜。 自己怎么會這樣想?難道已經不知不覺把她當作生命中的一份子了?有六年前的前車之鑒在,他本不該相信任何人的。 楚驚瀾偏過頭,發現夜懷央已經靠在他肩頭睡著了,光潔的額頭上仍然冒著細汗,她卻睡得酣甜,仿佛只要依偎著他,所有不適皆可化作甜蜜的夢,讓她徹夜好眠。 他抿著唇,最終還是沒有抽出那只與她緊緊相扣的手。 時間一晃眼就來到了半個月之后,某日的朝議上,御史臺有人參奏白習之擔任巡撫時曾貪污受賄,為害地方,皇帝當庭將其下獄,并令刑部徹查,未過旬日即以罪證確鑿之名處以斬刑,白芷萱亦“同時”被賜死,族中男子皆充軍流放,女子貶為官奴,曾經盛極一時的白家就像青煙般消散于楚天之下了。 話分兩頭,白家勢力土崩瓦解,嶺南百姓皆夾道歡呼,光鞭炮就放了大半天,但受益最大的卻不是他們,而是隔嶺相望的岐陽王,白習之一死,他立刻不聲不響地圈了數個重鎮,隱有占地為王的架勢。 御書房。 岳廷剛進去就見著滿目狼藉,書桌上全是撕爛的宣紙,墨汁濺得到處都是,瓷器和玉髓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幾乎沒有地方可以下腳,而造成這一切的人還處于震怒之中。 “他鄧天貫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圈地練兵,當朕不敢揮兵靖州嗎!” “陛下息怒?!?/br> 岳廷手持玉笏遠遠作了一揖,然后步履穩健地穿過了碎片堆,最后在皇帝面前站定。他身形修長,穿著黛藍色的朝服,冠帶上嵌一枚不顯眼的空心墨玉,雖年過五十仍風采翩翩,一舉一動都蘊藏著不凡的氣度。 皇帝轉身看向他,目中厲色微斂,“岳卿來得正好,朕欲討伐岐陽王,你有何主意?” 岳廷深深地拜下身去,道:“陛下,靖州十三城加起來統共不過三萬人馬,難成氣候,不足為懼?!?/br> “可他就像扎在朕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痛快!” 相對于皇帝的激動,岳廷顯得極為冷靜,并緩聲勸道:“如今國庫空虛,各地守軍又大多被派去興建運河及龍船了,再加上即將入冬,并不是發兵討逆的最好時機?!?/br> 他的直言不諱讓皇帝有些窩火,驟然揚聲道:“朕還有三十萬鎮守在王都的兵馬!” “您忘了,瀾王眼下正在王都,如果讓他知道您與岐陽王開戰,定會立刻讓北境的十萬鐵騎踏冰南下,屆時我軍腹背受敵,該如何是好?” 皇帝面色陡沉,惱怒一閃而過,似乎不愿承認受楚驚瀾所牽制,又不得不面對現實,御書房內頓時出現令人窒息的靜謐,就在此時,岳廷沉穩的聲音再次響起。 “陛下,臣倒有一計,或可解陛下之近憂?!?/br> “說?!?/br> 岳廷微微直起身子,清雅高深的面容上滿含算計:“白家覆滅,嶺南那邊諸事未定,不如委派瀾王過去,名為安撫百姓,實為入靖平叛,讓他與岐陽王拼個你死我活,無論是哪一方贏了都可為陛下解決一個心腹大患,且不費吹灰之力,陛下以為如何?” “此計甚妙!”皇帝欣然應允,轉而又瞇起了眼睛,“可若是這二人互相勾結怎么辦?” 岳廷早已考慮到這點,眉目間掛著一抹淡淡的篤定,似成竹在胸。 “陛下不妨派個人隨行監視于瀾王,若有此嫌疑立刻讓他傳回證據,待公之于眾,坐實了瀾王謀逆,豈不是更好對付?” 聞言,皇帝的臉色終于陰轉晴,卻更為可怕,笑意森然,隱含狠戾。 “岳卿可有推薦人選?” 岳廷沉吟片刻,道:“回陛下,臣身邊得力之人不多,唯兩名學生勉強可以,夜懷信年紀尚輕,不足以堪當大任,裴元舒大智若愚,倒是可以一用?!?/br> 他既然提出來了,皇帝也在心里把兩個人對比了一下,論才干不相上下,但是夜家已經有了個夜懷央被太后安插到楚驚瀾身邊了,再派夜懷信過去即是把所有籌碼都投到夜家這一個籠子里去了,這可不是他的作風,想到這,皇帝斷然做出了決定。 “就裴元舒吧?!?/br> “臣領命,這就回去告誡他一番,暫且告退?!?/br> 岳廷施禮,旋即躬身退出了御書房,黛藍色的袍擺隨著步伐起伏擺蕩,如勁鋒般劃過白玉長階,朝外皇城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同床共枕總要撩出點新花樣,你們懂噠~( ̄▽ ̄~)(~ ̄▽ ̄)~ ☆、第41章 禍事 圣旨下來的時候兩人正在吃早膳,夜懷央還琢磨著怎么才能讓楚驚瀾多吃點,結果就被太監的尖嗓打斷了,她滿心不悅,豈料接了圣旨之后楚驚瀾連飯都不吃了,立刻就要往宮里去,她便跟著回房為他更衣。 太監還在外頭等著,她的動作卻不算快,一件玄色虬龍錦袍的扣子就扣了半天,直盯著那閃閃發亮的藍寶石發愣,楚驚瀾瞥了她幾眼她都沒察覺到,像是丟了魂似的。 “怎么了?” 夜懷央被他低沉的嗓音喚醒,瞬間回過神來,旋即展開笑靨道:“夫君這身裝扮甚是瀟灑倜儻,都教妾身看迷眼了?!?/br> 自稱都蹦出來了,成親月余,何時見她這般恭謹過? 楚驚瀾知道她心中定是藏了事,也不點破,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自行系好紐扣就準備出門,誰知沒走幾步又被夜懷央叫住了,回過身,細白的手臂立刻纏了上來。 “早去早回,我等你回來吃飯?!?/br> 夜懷央踮起腳尖在他臉上印下一吻,軟軟嫩嫩的唇瓣帶來的觸感十分舒服,楚驚瀾盯著她的笑靨,眼中閃過細微星芒,隨后就轉身離開了。夜懷央遠遠目送著,待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之后,她臉上的笑容也盡數收斂。 “月牙,讓辭淵備車?!?/br> 月牙出奇的沒有多問,扭頭就去辦了,辭淵動作也很快,楚驚瀾前腳剛走夜懷央后腳就上了車,雖不同路,目的地卻是同一個——皇宮。 方才她雖然沒出去接旨,但太監念出來的內容卻聽得一清二楚,皇帝未給一兵一卒就要楚驚瀾去靖州平叛,不是讓他去送死是什么?就算她無法阻止那也要想辦法跟過去,總好過讓他孤身涉險,幸好上次皇后給了她一塊入宮令牌,眼下正好派上用場,她或可借監視之名說服皇后讓她隨楚驚瀾一同前去靖州。 只不過皇后也不是什么善茬,要讓她消去疑心還得費一番工夫,是以夜懷央黛眉深鎖,思慮重重,從上車起就沒說話,可奇怪的是平時總愛問東問西的月牙也沒說話,倒讓夜懷央覺出些許不同來。 “今兒個怎么這么安靜?不問我進宮要做什么了?” 月牙撇撇嘴說:“哪還用問,十有八.九又是為了王爺?!?/br> “倒是學聰明了?!币箲蜒胂拼蕉?,嬌容上卻仍然籠罩著絲絲縷縷的輕愁,“一會兒回去之后收拾下東西,再讓辭淵調幾個高手來,輕裝簡從即可,我要隨王爺去靖州?!?/br> 月牙淡淡地嗯了聲,又道:“小姐,用不用告訴八少爺?” 夜懷央月眉一剔,戲謔道:“往常不必我說你自會與他通氣,怎么突然守起規矩來了?” “那是因為您總是獨自抗下所有事情,奴婢擔心您!”月牙沖口而出,短暫的停頓過后又垂下了眼簾,不情不愿地擠出一句話,“可這次是跟王爺一起去,興許……他能保護好您?!?/br> “怎么突然改變對王爺的看法了?”夜懷央來了興趣,支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瞅著她。 “……奴婢那天與唐侍衛聊了一會兒,他說王爺之前在北地的時候是不讓任何人近身的,回了王都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偏被您吃得死死的,就連您對他……對他動手動腳都百般縱容,要換作別人,早就大卸八塊扔出去喂狗了……” 夜懷央一邊笑著一邊煞有介事地點頭:“他是縱容我?!?/br> 月牙露出無奈的神色,卻還是把話說完了。 “所以奴婢覺得王爺或許是在乎您的,只是因為某種原因無法表達,大少爺和八少爺這般護著您反而拉遠了您和他的距離,倒不如相信您的判斷?!?/br> “不錯,算是開竅了?!币箲蜒胄σ鉂u濃,眉尖亦隨之舒展開來,“信兒不理解是因為他不知道以王爺的性格而言能做到這個地步有多不容易,其實他待我已經很好了?!?/br> 容忍她的放肆、她的胡鬧、甚至是她的算計,這已經是他表達溫柔的方式了,別人不懂,也無法體會,可她視若至寶,因為她知道,她正一點點敲開他的心門。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觸手可及,可他們不知道這層紗才是最難捅破的,她需要耐心和信心去堅持,他也需要時間打破往事的陰影,一輩子還長,何必急于一時?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至于旁人說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會在意。 在愛他這件事上,她就是一意孤行。 談話間宮門已近在眼前,禁軍林立,甲堅刃寒,敞開的朱漆鐵門猶如巨獸的嘴巴一樣,時刻都要把人吞噬,月牙只隔著帷幕望了眼便覺得渾身發涼,不由得細聲叮嚀道:“小姐,萬事小心?!?/br> “放心吧?!币箲蜒胧掌鹆送嫘Φ纳裆?,抿著唇角下了車,款款朝宮門走去。 與此同時,另有一道圣旨降到了外皇城的學雍內。 青瓦灰墻,白石甬道,再加上幾座錯落有致的屋宇,這就是學雍的全部景觀,一面鏤空花墻將其分割成兩半,前院是供學生上課的地方,朗朗讀書聲不絕于耳,后院是老師處理學務的地方,人跡罕至,一片靜謐。 裴元舒送走了前來宣旨的太監,轉身行至墻邊卻聽見那叢嫩黃色的金葉女貞在窸窣作響,扭頭望去,一個粉影突然從中間蹦了出來,嚇得他猛地往后一趄,差點摔倒在地上,待看清楚那個人是誰之后頓時微微松了口氣,繼而又冒出了疑問。 “懷靈,你不在前院上課,溜到這里來做什么?” “我本來是要向先生請教功課的?!币箲鸯`頓了頓,緩緩瞇起雙眼,滿懷敵意地盯著裴元舒手里的明黃卷軸,“沒想到先生說不教就不教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走?!?/br> 裴元舒登時哭笑不得:“為師哪里說過不教了?只是眼下有差事在身,要辦完才能回來授課?!?/br> “哦?什么差事?”夜懷靈故意問道。 “你不都聽到了么?皇上派為師前去靖州考察當地吏銓……” “你少糊弄我!”夜懷靈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水靈靈的眸子瞪得滾圓,青蔥玉指直往他胸口招呼,戳得他是又癢又麻,“你當我傻還是怎么的?什么考察吏銓,分明就是派你去監視王爺姐夫的!” 裴元舒面色大變,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了,抬起手就捂住了那片瑩潤泛光的粉唇,四下觀望了一陣,隨后將她拖到角落里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夜懷靈模糊不清地唔了幾聲,怎么都掙不開那只手,索性張嘴咬了下去,裴元舒痛得一縮,連忙撒手,尚未瞧仔細虎口上的牙印就聽見她怒氣沖沖地說:“我說錯什么了你要這樣吼我?” “你——”他噎了噎,濃眉擰成了死結,卻拿她毫無辦法,只得軟聲哄道,“是為師不對,不該吼你,但朝廷之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簡單,切不可妄言?!?/br> 夜懷靈哼了哼,嬌若鶯啼,卻帶著幾分硬氣,“我哪里妄言了?靖州那些官吏早就跟鄧家狼狽為jian了,有什么可考察的?讓你去不是別有他意是什么?” “懷靈!”裴元舒聲音加重,充滿了警告的味道,“隔墻有耳,莫再多說了?!?/br> “我偏要說!你難道真準備奉命去監視我姐夫不成?” 裴元舒閉了閉眼,滿臉無可奈何。 馬上就要下課了,再與夜懷靈這樣糾纏下去搞不好真要被人聽見,到時就麻煩了,可她偏偏又是個倔性子,若不跟她說清楚只怕今天都別想離開這,思及此,他長聲一嘆,凝視著她的雙眼緩緩說道:“也不能完全這樣說,畢竟靖州是個龍潭虎xue,多一個人多一分把握,能協助王爺把事情辦好才是最主要的?!?/br> 沒想到他這番話不僅沒起到安慰效果,反而還讓夜懷靈癟了嘴。 “那皇上就不能派個會武功的人去?你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書生,萬一出了事怎么辦?” 裴元舒愣了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略帶猶疑地問道:“你……不是在為王爺擔心?” 夜懷靈聽到他這話也愣了,繼而噗哧一笑,像看傻子似地看著他說:“這話多新鮮吶,我姐夫自然有我jiejie擔心,我cao什么閑心?” “那、那你……”裴元舒滿腦子霧水,說話又開始磕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