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她靜靜地思索著,頃刻之間就明白了。 皇帝雖然欲把白家除之而后快,但還得顧慮朝中輿論,一不能當著楚驚瀾成親的時候殺人,不然傳言中的那頂綠帽子就坐實了,二不能貿然動手殺功臣,否則會令朝臣寒心,他需要找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把白家一鍋端了,防止他們狗急跳墻把當年的事宣揚出去。當所有事情都平息之后,再想辦法弄死孤立無援的楚驚瀾,這樣朝臣才不會動搖。 所以,他現在是在等待時機。 夜長夢多,夜懷央當然也想白家快點被解決,一時卻沒有什么好主意,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跟楚驚瀾商量商量,省得她私自行動又惹他不快。 出嫁從夫嘛,她記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央寶跟女配的第二輪交鋒,完勝┑( ̄Д  ̄)┍ ☆、第39章 回門 一轉眼就到了回門的日子,可惜天公不作美,從半夜就開始下暴雨,早上楚驚瀾和夜懷央出門的時候坊里的水都漫過腳踝了,渾濁不堪,夜懷央不小心被什么東西絆了下,整個人差點栽進水坑里,幸好楚驚瀾及時抓住了她。 兩人就這樣冒著暴雨來到了本家,下車的時候夜荀已然領著一家子人恭候在門前,待他們走到門廊下立刻彎身行禮。 “夜荀率夜家上下恭迎王爺王妃?!?/br> “免禮?!?/br> 楚驚瀾擺擺手,眉目之間俱是疏冷,似乎對這等極顯尊敬的陣仗并不在意,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徑自轉過身對夜懷央說:“去換件衣裳?!?/br> 夜懷央在途中就打濕了,再加上天氣悶熱,羅裙已是水一層汗一層地緊黏在身上,別提有多難受了,此刻聽到楚驚瀾這樣說她心里頓時暖洋洋的,輕聲答了句好便與女眷們往自己先前的寢居去了。 夜懷信站在人群后方默默地看著這一幕,面上無波無瀾,隨后便跟著夜荀把楚驚瀾引往大廳。 廳內設有兩排廣寒木太師椅,盡頭一雙主位之間的方幾上已經擺好了茶點,夜荀恭請楚驚瀾入座,隨后自己在右邊坐了下來,而其他人也在獲允后一一落座,放眼看去,除了夜弘之外全都是夜家的小輩,就嫡系而言,人丁確實是單薄了些。 夜荀身為家中輩分最高的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經過歲月沉淀后的睿智與魄力,從進門至今未露出半點兒異樣,既不像其他世家的人那樣對楚驚瀾避如蛇蝎,也沒有因為姻親關系刻意與他套近乎,態度不卑不亢,可謂剛剛好。 “王爺,這是今年新摘的正山小種,味道甚是不錯,您不妨試試?!?/br> 他隔著方幾向楚驚瀾舉杯示意,楚驚瀾揚手回敬之后飲了一小口,沾唇即止,隨后淡淡地說:“確實不錯?!?/br> “家中最愛喝此茶的莫過于微臣的二弟,只可惜他隱居在外,已許久不曾歸家,也正因為這樣,今日才由微臣代行其職迎接王爺,有違禮制之處還望王爺見諒?!?/br> “無妨?!?/br> “那微臣就替他謝過王爺了?!币管餍α诵?,繼而與楚驚瀾聊起了家常,“說到久居在外,王爺亦是如此,不知此番回來可覺得王都有什么變化?” 楚驚瀾輕拂著茶盞說:“不過是起了高樓多了華車罷了,在本王看來并無太多不同?!?/br> 夜荀正要接話,夜懷信卻冷不丁地插了句嘴:“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王爺想必還未去過周邊郡縣吧,那里的男丁多半都被征役了,沒日沒夜地修建著這些瓊臺玉閣,光游龍水廊一處就累死了數百人,敢問王爺如何看待此事?” “信兒!” 夜荀低斥,夜懷信卻毫無反應,仍然直直地望著楚驚瀾,并沒有打算收回自己的話。楚驚瀾亦望著他,眸中明暗交織,猶如破曉前被濃霧籠罩的山麓,透著幾分清寒卻摸不出虛實,讓人無法分辨他是喜是怒,就在眾人都懸著一顆心時他緩緩出聲了。 “既是工部造事,出了人命就該由他們負責?!?/br> 夜懷信目中峻光微閃,聲聲奪人:“就算把工部的大小官員全都拉出來問責恐怕也沒什么用,王爺應當很清楚?!?/br> 今上驕奢yin逸,在多地大修離宮別館及運河龍船,數年內征發壯丁百萬,役死者無數,這已是天下共聞的事實,夜懷信故意這樣說,無非是想看看楚驚瀾在試探之下會做出什么反應,若連這都應付不過去,將來又怎能保護好他的jiejie? 然而夜荀早已聽出他話里的大不敬之意,若傳了出去定會惹來殺身之禍,所幸今日沒有外人在場,暫時無虞,但他仍然嚴聲斥道:“信兒,不可在王爺面前妄言!” “不要緊?!背@瀾勾了勾唇,面上一片云淡風輕,那道明銳的目光卻如強壓過境,驟然令人冒汗,“本王不問政事多年,聽了你這番話倒覺得新鮮,不如你先把工部尚書拉出來問責,再看看有沒有用?!?/br> 謝淵正是工部尚書,兼任尚書省左仆射,權勢滔天,乃是朝廷舉足輕重的人物,更是謝家上下馬首是瞻的主心骨。 夜懷信被他這話噎了個半死。 眾所周知,一項召令要經過重重批議方能從中央頒布乃至發送到地方,而中書省負責決策,尚書省負責執行,行事上摩擦之多一言難盡,再加上世家和寒門的矛盾,兩省早已勢如水火。 謝淵在筑造工事上狂肆攬財已不是什么秘密,中書省早就想借此事拿他開刀,奈何謝家勢力龐大,一直沒有機會動他,是以中書省上下都憋著這口怨氣呢,楚驚瀾這句話算是直接戳中了夜懷信的死xue,教他怎能不氣噎? 然而有一瞬間他突然感覺楚驚瀾并不像是無意中撞上的,凝目望去,那漆黑的雙眸中分明有一抹冷鋒浮掠而過,幽深凜冽,轉瞬了無痕跡,再看夜荀等人,他們不知這內里的彎彎繞繞,都以為楚驚瀾是為了搪塞他才這么說的,面色并無異常。 絕沒有這么簡單。 如果楚驚瀾連這個都知道,肯定對朝中情況了如指掌,豈是表面上那樣不問世事? 夜懷信忽然感覺自己被楚驚瀾拽進了棋局之中,這個局只有他二人在博弈,他才過了一招就已敗下陣來。 夜荀見兩人都不說話了,遂笑著打起了圓場:“今日乃是回門家宴,莫要再談政事了,恰好雨也停了,王爺,不如微臣領您在府中逛一逛?” “不必了?!背@瀾擱下茶盞徑自起身,在雪白的石磚上投下修長的暗影,“本王去看看央兒?!?/br> 夜荀有些始料未及,又甚是欣慰,先不說楚驚瀾是個什么樣的人,既然夜懷央嫁了他,兩夫妻親密不離總歸是好的,于是他當下就要差人送楚驚瀾去夜懷央的院子,誰知夜懷信主動請纓。 “伯父,不必麻煩了,我送王爺過去吧?!?/br> “這……”夜荀略顯遲疑,楚驚瀾卻一口答應了。 “也好,走吧?!?/br> 兩人先后踏出大門往后院而去,雨勢方歇,空氣清新濕潤,跨過棧橋,路遇一大片茂密的銀杏林,水霧尚未散去,走進去猶如置身山中,煙嵐云岫繞肩而過,不消片刻,袍擺袖口便有了潮意。 水珠滴落葉片的聲音中,夜懷信冷然開口:“王爺倒是擅長把jiejie拎出來當擋箭牌?!?/br> “那你須得好好謝謝她?!背@瀾語聲淡淡,似浩渺煙波,深邃中帶著令人心顫的幽冷,“沒這個擋箭牌,你豈能在此大放厥詞?” 夜懷信又是一噎,被楚驚瀾若有似無地瞥了眼,周身更是涌起一股寒意,縱然之前并無小瞧他這個失勢王爺,但真正相處過后才知他有多深不可測,難怪他手無寸鐵卻被皇帝太后嚴防至此,也難怪jiejie對他癡迷至此…… 思及此,他又大著膽子問了一句:“王爺既然這樣說,那便是對jiejie存了心思的?” 楚驚瀾微微抬眸看向他,道:“你在中書省最好不要這樣百般試探他人?!?/br> 夜懷信僵了僵,徹底不作聲了。 行至寢居,守在房外的婢女逐一前來見禮,年紀稍長的那個甚是伶俐,不待他們詢問便主動開口道:“王爺,八少爺,王妃已經更衣完畢,月牙正在為她梳頭,您看……” 楚驚瀾略一抬手,徑直朝里走去,兩旁婢女立刻垂首讓道,并敞開了門扉,他振袍而入,步子將將邁過門檻,百靈鳥般清脆的笑聲就竄進了耳朵里。 “七姐,我先前只在遠處見過姐夫,今兒個近看才發現他這么俊,我都挪不開眼了!怎么辦,我將來也想嫁個如他一般豐神俊朗的夫君呢!” 另一個輕渺卻帶著些許小傲氣的聲音再次傳來:“晚了,楚國僅此一家,再無分店,你去夷族找找吧,運氣好或許能找到個跟他不相上下的?!?/br> “討厭啦七姐!” 夜懷信剛走進來就聽見這樣的對話,嘴角不免抽了抽,再看向楚驚瀾,面部表情亦是十分僵硬,剛才路上兩句話就把他逼入死角的凌厲氣勢已然不見,他心念電轉,勾著唇緩緩退出了房間,沒過多久就見到夜懷靈紅著臉跑出來了。 “八哥,你和姐夫來到門前怎么也不喊一聲,害我丟盡臉了!” 夜懷信驀地揚眉道:“怎么,背著人敢說當著面就不敢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在學雍跟著裴元舒那個呆子讀了幾天書,膽子倒跟他一般細了!” “沒事你扯他做什么!他好歹也是你師兄,不許說他壞話!” 夜懷靈臉蛋紅透,猶如沾了水的蜜桃,鮮嫩可人,夜懷信卻越發起了逗弄之心,湊過去促狹地笑道:“還護著外人了,嗯?” “你——”夜懷靈氣結,揚起粉拳要去打他,夜懷信連忙閃到了月洞門后,她復又追過去,兩人笑著鬧著跑遠了。 房中,楚驚瀾和夜懷央還面對面杵著。 因為夜懷央搬到那邊住已經很久了,本家這邊只放了些她的舊衣,月牙挑挑揀揀,選了個粉色的緞面裙,上面用銀線繡了許多小蝴蝶,還有暗紋花團夾雜其中,襯得夜懷央嬌俏又可愛,看起來比夜懷靈還要小上一兩歲。 在楚驚瀾的注視下她卻有些羞澀,用極小的聲音地說道:“這是兩年前穿的衣裳,讓你見笑了……” 平素她都是一副成熟干練的模樣,初初露出少女嬌態,讓他有些猝不及防,一時半刻竟未能發聲。她半天沒聽見回應,不由得掀起眸子看去,清亮的目光對上那雙深潭般的黑瞳,不但沒有膽怯,還散發出更耀眼的光芒,下一瞬,她走上前輕輕抱住了他的腰。 “我們用完午膳再走可好?我的家人都很好,我想讓你跟他們多熟悉下?!?/br> 他鼻子里逸出冷哼:“是很好,從前廳到寢居,你胞弟窮追猛打了一路?!?/br> “是么?”她驀然失笑,雙肩不住抖動,待笑意平息后一本正經地說,“他是太緊張我了,你莫見怪,以后在外人面前,他也會像維護我一般維護你的?!?/br> 雖說這話甚是無稽,他堂堂瀾王也無須靠一個稚子維護,但楚驚瀾卻莫名被觸動了,只因其中滿含小家溫情。他低眸看向懷中的夜懷央,只見嬌容上掛著淺笑,似陽光般溫暖而和煦,這一刻,他好像不僅僅是她的夫君,更是她的家人。 這種感覺……真是久違了。 ☆、第40章 良宵 后來他們一直待到吃完晚飯才走,這是夜懷央始料未及的,雖說有楚驚瀾在場氣氛難免嚴肅了些,但她已經非常心滿意足了。 回到王府時天色已晚,兩人洗漱之后就上床休息了,他睡外面她睡里面,中間隔著半人寬的距離。以前夜懷央都要跟楚驚瀾膩一會兒才入眠,今天出奇的乖,沒越雷池半步,腦袋沾上枕頭就睡著了,想是折騰一天累了。 深院寂寂,月露中宵,云帳輕薄,淺遮鴛鴦。 初秋的夜里尚存了一絲燥熱,若無涼風作伴就更覺悶滯,似百爪撓心般硬生生把人從睡夢中撓醒,夜懷央便是如此,醒來時眼睛還困得睜不開,神智卻在汗意澆融下逐漸清醒,腦袋貼著冰涼的床幃蹭了許久,直到床幃也被體溫焐熱,她這才不得不撐起手臂坐了起來。 荼白絲衣,燈下暗影斑駁,俱是汗跡。 她一邊平息著燥意一邊掀起眸子看向楚驚瀾,他平躺在她身側,睡得正熟,五官輪廓在微晃的燭影中顯得極為深邃,她想伸手去摸,又怕弄醒了他,便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視線來到他坦露的胸膛時她愈發覺得口干舌燥。 不行,她得去喝口水。 夜懷央爬到床尾,小心翼翼地翻過楚驚瀾的腳準備下床,誰知下頭鋪的錦緞實在太滑,她一不留神,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朝地上滾去,千鈞一發之際,一只穩健的手臂把她從床外撈了回來,她跌撲在他胸前,背后再次滲出細汗。 “半夜不睡覺,瞎折騰什么?” 楚驚瀾緩緩睜開雙眼,嗓音還有些低啞,顯然剛醒不久,可接夜懷央的那一下卻奇準無比,不知是如何辦到的。她一顆心猶如小鹿亂撞,好不容易按捺住,剛抬起頭就望進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烏眸之中,剎那間,她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動都不會動了,只悄悄咽了口唾沫,滿臉癡迷。 “你那是什么表情!” 楚驚瀾聽見她咽口水的聲音臉都綠了,忍不住出聲呵斥,她臉一紅,慢騰騰地從他身上滑下來,柔軟的胸部不經意蹭過他的手臂,圓滑中含著尖突的觸感頓時讓他渾身一僵。 該死,她連褻衣都沒穿! 夜懷央似乎也察覺到他的僵硬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起了戲耍之心,于是支起胳膊又要從他身上爬過去,他發現了她的企圖,大掌一抬就將她壓到了胸前,惡聲道:“沒完沒了了?” “我渴了……”她噘著粉唇,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楚驚瀾也摸到她汗濕的衣裳了,掀開紗帳讓她從身側落了地,道:“嫌熱就去流霜院睡?!?/br> 流霜院南北通透,又緊鄰清池,是府中最涼快的地方,夜懷央卻一口拒絕了:“我不要?!?/br> 隨后她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光之后去衣柜拿了件干凈的寢衣換上,窸窸窣窣半天,終于又回到了床上,卻推著楚驚瀾說:“要不還是我睡外面吧?!?/br> 按規矩來說是該妻子睡在外側的,方便照料丈夫喝水起夜,可自從兩人同床共枕的頭一天晚上她不小心摔到地上去之后楚驚瀾就自動睡在了外側,后來再沒變過,可這秋老虎還沒過,她又這么怕熱,要是再像今晚這樣吵醒他怎么辦?倒不如換回來睡,他還能落個清凈。 夜懷央心里算盤打得噼啪直響,楚驚瀾卻沒吭聲,閉著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半點兒動靜都沒,沒辦法,她只好又爬回了床內,習慣性地靠著他的手臂躺下,驚覺甚是冰爽,她立刻又黏緊了些。 薄唇輕開,幾個低音從頭頂漏了下來:“做什么?” “夫君身上好涼?!彼裰^蹭了蹭,只覺從里到外都舒爽了,小臉凈是滿足。 楚驚瀾也沒動手掀她,就任她這么纏著,只是那兩團柔軟頂在身旁,硬是把他最后一絲睡意也頂跑了,他睜開眼,微一偏頭便迎上了那雙晶亮的眸子,像是已經瞅了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