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節
和她說話,若不了解的人很難接的上她的話,他一開始有些吃力,聊了兩回就大概知道她說話的思路,“那郡主是來這里賞秋?” “嗯?!彼h首,問道:“你何時走?” 他回道:“年后便回慶陽?!彼捖?,她就不再說話,轉身看著身后的茂密的樹林,他站著未動淡淡的道:“郡主若想離開這里,有許多的途徑,你……可愿意聽在下說一說?!?/br> 他居然知道她的意思,她回頭看著他挑眉道:“說!” “郡主可去江南,江南柔美,一路坐船南下途中便去三月。在揚州或蘇州或往臨安、應天,這一番路便能耗去足一年有余。若你還沒有歸意,亦可往西南而去,可去福建,廣東一帶,那邊沿海冬夏無差,正是養心的好去處?!?/br> 方朝陽聽過,道:“西北呢?!?/br> “西北荒涼,冬天太冷夏天太熱,和京城無差!”顧清源微怔,撇開目光回道:“郡主不過想覓一處安逸的去處,西北不是?!?/br> 方朝陽坐了下來,看著他,“安逸與否是我說了算。我不愛江南,更不喜歡沿海,就想去看塞外風光,不可?” 他失笑,道:“當然可以?!焙鋈挥X得,大名鼎鼎的朝陽郡主,其實是個任性的孩子,好像就喜歡和人反著來。 她不再說話靜靜坐著,前面熱鬧的聲音傳了過來,將近正午山上的游客越發多了起來,方朝陽起身要走,看著他道:“不走?” “走!”他笑兩人并肩往上下走,不約而同的沒有往前面去,而是選擇了后山陡峭的山路。 前幾日下個雨,青石板和碎石的路有些滑,方朝陽走的很穩,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他忽然停下來在路邊看到了一株草藥,愛不釋手的看了好一會兒,她問道:“什么東西?” “野三七?!彼氐溃骸澳攴莺芫?,是難得一見的好藥?!?/br> 她頷首,道:“既喜歡就采了帶回去?!?/br> “難得生長這么久,采了可惜?!彼挚戳艘谎垭x了那株三七,道:“耽誤郡主時間了,抱歉?!?/br> 方朝陽睨了他一眼接著往下走,走了半道才發現路被山上沖下來的泥堵了,幾個沙彌正用鏟子清掃,方朝陽的女官上前去問,回來道:“要明天才有路出來?!?/br> 方朝陽看著,站著未動,眉頭微蹙。 “回去吧?!鳖櫱逶纯戳丝刺焐?,“一會兒天黑下來,路不好走?!?/br> 她卻是坐下來,和女官道:“和小沙彌說一聲,讓他們先緊著一人行的路清一條出來,我就在這里等?!?/br> 女官應是。 顧清源見她這樣一愣,心里搖了搖頭卻又不好走,只好在這里陪著。 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他們才順利穿過去,過了好些天他才知道,第二天方朝陽就給法華寺捐了一千兩的香油錢……他覺得,她是變相的補償了那幾個沙彌。 真的很特別,特別到你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又會做什么。 看著任性,可是她又會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去回報別人的付出,不理解的便是傲慢無禮,頤指氣使,理解的便就能體會到她的柔軟和心善。 那一年的京城第一場雪時,他們又見面了,還是在法華寺的后山。 她走在雪里,身后逶迤的留下一串腳印,她回頭看著皺眉居然又回頭走了一遭,將她留下來的腳印踩的亂亂的,才露出心滿意足的樣子,接著往前走。 他站在山頂看著,忍不住微笑。 她抬頭看到了他,又收回了目光轉身而去,他也沒有追著去,兩人就這么遙遙看了一眼對方……下山的時候,她的馬車停在路邊,卡在泥沼里,馬很狂躁的打著鼻響,她就站在不遠處皺著眉頭顯得很不耐煩。 他過去,柔聲道:“坐我的車?!?/br> “好?!彼龥]有推諉客氣,“你的車在哪里?” 他回身打了手勢,車夫趕車過去,她上了車站在車轅上看了他一眼便進去了,車緩緩下山,他自己一個人踩著厚厚的雪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回家,手腳都凍的僵住,回家洗澡換了衣服,第二天便染了風寒病倒了。 家里只有一個車夫陪著,他起來喝了口涼茶自己煎藥,端著藥站在廚房門口,就看到她推門進來,站在院子的門口看著他,跟著她的女官手里提著幾包藥并著好幾個食盒。 食盒里裝著點心還是熱的,他道了謝也沒有客氣便吃了。 “再問你一次?!彼谒麑γ娣帕瞬柚?,就這么直視著他,問道:“要去和太后求親嗎,年前辦了婚事,年后我隨你去慶陽?!?/br> 他飛快的錯開目光有些慌亂,她等了一會兒,便起身,道:“明天還有人給你送吃的,你在家等著吧?!北阕吡?。 他一夜沒睡,翻來覆去的腦子里都是她。 方朝陽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坤寧宮,一整日就待在坤寧宮里哪里也沒有去,日落前她揮退了女官早早歇了……剛躺下溫嬤嬤進來道:“太后娘娘請您過去,說有話問您?!?/br> 今天白天在那邊待了一天都沒有問,何以她才回來就問了。 她起身穿了衣服去了坤寧宮,就看到顧清源站在太后面前,太后凝眉看著她,問道:“你們商量好的?” 她看著他微微揚眉,又看著太后點了點頭,道:“商量好的?!?/br> “正言先回去吧?!碧蠛皖櫱逶吹溃骸拔液统栒f幾句話!” 顧清源一句話都沒有說,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就應是而去,太后就慍怒道:“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讓他提親,他是很好,可是你要想清楚,他的身份在這里,又馬上要回慶陽,難不成你也要跟著他一起去?” 她點頭,道:“是!” “他雖看著和氣,可為人有傲骨,你又不是低頭的人,你和他不合適?!碧蟛桓吲d,更舍不得,慶陽那么遠將來她想回來都難如登天。 她回道:“低頭的我不喜歡?!?/br> “你!”太后拍了桌子,道:“你想清楚了,將來不后悔?” 方朝陽點頭,“想清楚了。不后悔!” “行,行!”太后指著她罵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去問問你娘,她同意不同意你嫁那么遠。自古只有那些不受待見的才會遠遠的嫁了,眼不見心不煩,你倒好,自己千挑萬選的,選了那么遠的地方!” 方朝陽坐下來,垂著眼簾,道:“若不好,我再回來。腿站在我身上!” 太后被她噎住,好半天都沒說話,過了許久才道:“成親又不是兒戲,你就這么隨便。什么叫腿長在你身上……你要是過的不滿意難道還能和離了不成?!?/br> 她不以為然,過的不順湊合著做什么,一輩子那么短,誰委屈了自己才是真的傻。 太后擰不過她,年前給他們辦了婚事,不過好在方朝陽的嫁妝早就備好了,只是顧清源那邊很倉促,連顧解慶以及顧清沾都沒有趕過來,但婚事依舊辦的很風光…… 那天是他們在皇求親后的第一次見面,她穿著大紅的嫁衣坐在床頭揚眉看著他,他拿著秤握著蓋頭看著她,燭火跳動,滿室紅光。 第二日,兩人醒來梳洗后去了宮中給太后請安,下午回了家里。 兩人吃飯時面對面,他給她夾菜柔聲道:“中午吃的少,多吃點?!?/br> “嗯?!彼曜釉诓送肷项D了頓,也給他夾了菜,兩人對視莫名的就笑了起來,他道:“會下棋嗎?!?/br> 她點頭,“會!” 放了碗兩人對面坐在炕上擺著棋盤,方朝陽走了十幾步后,顧清源就問道:“這一步不可,可要悔棋?”和她解釋了一遍原因。 “落棋不悔?!彼龍桃饴淞似?,“你走你的,我輸了也是我該的?!?/br> 他輕笑,燭光下她眉目如畫動人心魄,他看著心頭跳著,忽然覺得很安寧……就這樣感覺極好,恨不得這一夜就白了頭。 “好看?”她挑眉看著他,頷首道:“你也不錯?!?/br> 他輕輕笑了起來,將棋落下,道:“我給你畫副小像如何?” “好?!彼砹死硪陆笞?,女官取了筆墨來,他就落筆開始畫,他的手指很長如青竹一般,她一直看著目光很細致……大半個時辰后上了色的小像成了。 很像,栩栩如生,美艷孤傲。 她知道,她在他眼里還是孤傲有距離的,這副畫里就能看得出來。 “裱了吧?!彼舆^來打量著,抬頭看著他,“將來掛在你書房?!?/br> 他笑著點頭,道:“是,一抬頭便看到夫人了?!?/br> “有何不可?!彼龑⑿∠窠o了溫嬤嬤,但是離開京城那天,這幅小像還是丟了……她怎么也沒有找到,他攬著她柔聲道:“等到了慶陽再給你畫一副?!?/br> 她沒了興致,但還是點了點頭。 一路上風光很好,到太原時她馬車坐的累了,便下來沿著官道走著,路邊的野花開的芬芳燦爛,他走了幾步停下來牽了她的手,她微怔由他牽著,兩人慢慢走著。 “這時間剛好,一路風景都很美?!彼Φ溃骸半m不如京城熱鬧,卻勝在民風淳樸,安寧祥和?!?/br> 她明白,他是怕她不習慣,所以才說的這話,可性子在這里讓他去說慶陽不好又不會說,所以才會這樣。 “我來就是為了這份安寧?!彼恿怂脑?,他停下來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細微感動著,兩人走了一會兒又上了車,他抱著她在懷里拆了她的發髻,柔聲道:“你歇會兒,還有三個時辰我們才有地方落腳?!?/br> 她應了一聲頭枕在他的腿上,閉上眼睛。 她生的很好,無一處不精致絕美,多一分太艷,少一分太素,那么的恰到好處,他一時看的癡了手輕輕落在她的臉上……如果說一開始只是心動,那么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他對她就已經是愛了。 情根深種的愛,讓他時時刻刻都念著她。 她忽然睜開眼睛,睫毛在他手心里掃過,微癢……他一怔有些尷尬的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br> “沒有?!彼f著忽然伸手,寬松滑下來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就這么毫無預兆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微抬著頭吻住他的唇,他一愣輕笑抱著她在懷里輕輕柔柔的吻著。 舌尖碰撞摩擦著,她心頭也極速的跳著,這樣主動的示好她做的很生澀,卻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驚喜。 他抱著,緊緊擁在懷里。 那一次兩個人那么的不顧一切,車外行人不斷,隨車的婆子丫頭就隔著一道板,而車里卻是春光一片。 第二日,他們牽著手隨著馬車不急不慢的走著,在沒有人的小道上,他們看到了一座孤墳,他回頭看著她輕輕抱著,道:“若你我老了,我希望你先我而去,留你一人在這世上,我不忍?!?/br> “一起好了?!彼χ溃骸翱傆腥耸帐?,不然隨貓狗吃了也無妨,不過一具軀殼而已?!?/br> 他摸著她的臉,低聲道:“我哪能舍得,便是撐著最后一口氣,也要將你穩穩葬了……你只要等著我,就在你喜歡的地方等著,我會找到你的?!?/br> “好?!彼c頭,“那你要快些,你知道我向來不耐煩等人?!?/br> 他輕笑捧著她的臉柔柔的吻著,道:“好?!?/br> 去慶陽后的日子,過越發的安逸,方朝陽不喜歡和別人來往,家里的人都不打擾她,隨她高興怎么樣……她一個人待在院子里,高興了就上街走走,每到一處都能引得眾人停下來看著她,她好像很習慣這樣的場景,不管別人說什么,她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翻年后她就有了身孕,吐的厲害,幾乎喝上一口水就會吐出來,他整日陪著熬著,月份漸深些她脾氣不好,常常莫名的發火,也不和他說話,他就坐在一邊陪著,她看著心里過不去,又抱著他,兩個人都不說話,卻都消了氣。 臨近九月的時候,她生了一個女兒,幾乎是九死一生……顧清源在她床頭低聲道:“往后都不要生了,一個女兒就夠了?!?/br> “好!”她點頭,第一次覺得她該再生一次,至少給顧家留一脈香火。 嬌嬌很乖,一生下來地一聲哭后就無論吃奶還是拉便時都不哭,只會哼哼的給出提示,她覺得這孩子悶的很,鮮少去抱,但是顧清源很喜歡,稍微大點就整日待在身邊,給她講故事,帶著她釣魚。 小小的,不過一歲的孩子就安安靜靜的坐在池塘邊,看著河面……父女兩人一坐就是半天。 三歲的時候她發現嬌嬌偷偷翻書看,就那么踮著腳站在桌案上翻顧清源的《傷寒論》看的聚精會神,她驚訝的不得了掀了簾子進去,就質問道:“誰教你認字的?!?/br> 嬌嬌受了驚嚇,結結巴巴的道:“我……我看上面的圖畫?!?/br> 她翻開書,果然她看的那一頁上有一副圖。 她暗暗松了口氣。 顧清源知道了卻很高興,不單他,顧解慶也非常的高興,此后就帶著嬌嬌泡在藥房里,識字,習字,看書,背藥名方歌…… 日子過的很快,也很平靜,他們不常吵架,不高興的時候他們就彼此冷著,有時候好幾天都不說話,還是嬌嬌拉著顧清源來找她,兩個人對面站著忽然就解了氣。 什么都不用說,他們都很清楚對方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