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節
顧清海很討厭,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常常來這里找顧清源,她卻一句話都沒有和對方說話,見到了便走了。 轉眼,顧若離就長大了,越發和她不大親,整日泡在藥房里難得和她說句話,就是晚上一起吃飯,她也是會盯著書看,她瞧著煩躁還斥責過她……伺候她就不在她面前看書了,每次都是規規矩矩的坐著,和她說話。 母女兩人說不了幾句就冷場,只有顧清源在時才會熱絡一點,不那么尷尬。 那日她聽到了顧清源被一個人女人攔住的消息,她不想去可還是去了,那個女人有了身孕,說是顧清源的孩子……她問他,他回頭看著她也不說話,仿佛在說,難道你不信我? 她沒有再問,轉身就讓人將那個女子打了一頓,如果是他的或許還能考慮,她走,隨顧清源處理,可如果不是那就不能留,居心不良的女人! 那女人流產了,顧清源找到她滿臉的失望,“你不信我可以,可她是個人,你有許多方法處理此事,為何偏偏選了最極端的?!?/br> 他眼里是失望,好像壓抑很久的,眼底露著難以察覺的厭惡,她看的很清楚,轉身就砸了房里所有的東西,和他大吵了一架,帶著丫頭就走了。 她出了城又折了回來,在同福樓住了三天。 他沒有來找她,第四天的時候她一早起來收拾東西,帶著哭著的溫嬤嬤出了城,路過她七年前他們停留的那個地方時,那座孤墳已經被鏟平了,她找不到當時他們落腳的地方……而他說的話,也好像隨著風,就這么飄遠了。 這世上,沒有誰少了誰不能過。 沒有西北,她可以去江南,可以去福建……她還可以回京城。 他不知道的是,顧清源在她常去的花農那里等了她四天……她說她喜歡這里,因為這里種的都是牡丹花。 他們約好,她只要待在她喜歡的地方,他一定會去找她。 ☆、255 各異 同安堂義診的消息,從清明節時就已經散播出去,由靜安縣主親自主持坐診,所以,第二日顧若離卯時去時,就驚訝的發現門前的馬路上被人分成一格一格的,許多商販昨晚就打著地鋪睡在這里,占著地方。 她驚訝不已,顧掌柜笑著道:“……這讓我想到老爺子還在的時候,每回義診也有人早早來占地方排隊,可也沒有這一回這么擁擠熱鬧?!?/br> “我第一次見到?!鳖櫲綦x失笑,滿臉的驚訝,“以前我來時都近午時了,只知道人很多,卻沒有想到大家都來的這么早?!?/br> 顧掌柜想到了以前,他很久沒有看到慶陽這么熱鬧了,城里的客棧都住滿了,行腳商人,來看病的人,陪同的人,純粹趕集游逛的人,擠擠攘攘的將小小的慶陽塞滿了,據說連隔壁的合水都熱鬧了幾分,在這個夏天里,真的是讓人心頭舒暢。 “在大堂里擺兩盆冰,一會兒人多了肯定熱的厲害?!鳖櫲綦x進里面,毛順義和岑琛都在,楊文治說是稍微晚點。 “我昨晚就將手術室準備好了?!贬∮行┡d奮,以前他在慶陽時也來了許多次的同安堂義診,但多是在一邊聽顧老爺子診斷,卻怎么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坐在這里,和顧氏的后人一起,為慶陽為西北的百姓做些有意義的事。 “我估計今兒還是以中醫為主,所以把藥柜的藥都準備充足了,崔樹和二妮要忙一點,大家吃的飽飽的,別餓著了?!鳖櫲綦x換了衣服,大堂里擺了桌子,大家去后院吃了早飯,等再回到前堂時外面已經開始排隊了。 “縣主?!比鹬楹蜌g顏在前頭忙著,一人捧著號,給排隊的人發號,喊著,“大家都別站著,找一個陰涼的地方候著,一會兒我們會叫號,喊到號了你再來,免得在日頭底下曬著人難受?!?/br> “這個法子好?!北娙烁吲d不已,“那我們就在屋檐下坐著,一會兒就等姑娘喊我們了?!?/br> 歡顏點頭,揮著手,“去吧,本來就生著病,別虧著身子?!?/br> 顧若離站在門口笑看著,眾人紛紛和她打招呼,一會兒工夫,門外已經站不下腳了,小販的叫賣聲,病人的交談聲,熟人的打招呼聲不絕于耳,忽然,人群外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隨即,有人喝道:“都聽著顧大夫安排,誰若搗亂刀劍無情!” 呼啦一下場上安靜下來,就看到趙勛帶著一隊幾十人穿過人群大步而來,氣勢威武震的眾人大氣不敢喘,定定的站在原地。 這……顧若離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他,他走過來低聲道:“沒有人搗亂吧?”他還真是沒有想到,一個同安堂義診,能讓整個慶陽熱鬧成這樣,比上元節的燈會還要熱鬧。 “都是普通百姓?!鳖櫲綦x低聲道:“你讓兄弟們遠遠守著就好了,若是有鬧事他們也來得及,要不然你嚇著大家,他們就不敢來看病了?!?/br> “我來走個過場,震懾一番,一會兒就走?!彼吐暤溃骸澳忝δ愕?,我四處看看?!?/br>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即點了點頭,“那你一會兒早點回去,兒子在家里我怕他們見不著我要鬧騰?!?/br> 他頷首。 一聲鑼鼓響,歡顏喊道:“一號,二號,三號進來!” 有人躡手躡腳的從趙勛身邊小心翼翼的進了門,他看著以拳抵唇咳嗽了一聲,轉身在人群中走動了一圈,就帶著一干衙役散開,大家踮著腳看著等他走遠了,才大大的松了口氣,場面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 “你說說自己的癥狀?!鳖櫲綦x坐在桌案之后,手中握著筆沾了墨水,病人一邊說她一邊飛快的記錄著,又指了指脈枕,“手放上來?!?/br> 病人說完,她號完脈開了藥,“去柜臺拿藥。這個病例你也帶著,下次有事再來就不用復述這次的病情?!?/br> 病者點頭這應是,拿著方子去柜臺抓藥。 “四號!”歡顏喊著,顧若離在一邊的藥盆里洗手,拆了口罩喝了口水,又坐了下來接第二個。 來人坐了下來…… 外面的街道上,有人抓著零嘴坐在地上吃著,有人聚攏在一起聊著天,有人翹首等著焦急的算著手里的號碼牌還有多久等到自己。 顧若離換了十幾個病人,再抬頭時面前坐了一位夫人,她洗手坐下來問道:“您說說自己的癥狀?!?/br> “我昨天晚上才病的,就有點肚子疼,從昨天晚上到這會兒功夫,我已經跑了十多次的腿了,人拉的沒了力氣?!彼f著手還在抖,顧若離寫完看向婦人,撥了眼簾看了看,指了指脈枕,“手放在上面?!?/br> 病人將手放在脈枕上,她手搭在脈上號了一會兒,隨即皺眉,又示意對方換了一只手,她看完以后隨即喊歡顏,“把她帶到后院里去,讓他家人去煎藥,這兩天哪里都不要走動?!?/br> “顧大夫,我……我家里還有事,您給我開點止瀉的藥就好了?!蹦侨诵念^一跳,不理解顧若離的安排,就聽她道:“可能是傳染性痢疾,你不要害怕跟著我們大夫去后院,會有人幫你處理。你家人來了嗎?!?/br> 那人點點頭。 “那就讓他過來陪著你,暫時不要回去,免得傳給家里的人和孩子,稍后我會讓官府的來人問你的話,你要細說最近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哪里就好了?!?/br> 那人懵懂的點著頭,可看著顧若離的樣子太過認真,她就不敢多問,道:“我就昨晚才開始腹瀉,應該不會吧?!?/br> 沒有什么不會的事,顧若離對歡顏打了顏色,歡顏立刻請她去了后院,隨即崔樹過來將方才用過的脈枕換掉,桌子上用藥水擦了一遍,又將房間里各處都噴灑了一遍藥。 顧若離洗手回來,趙勛已經來了,他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傳染性痢疾,我將人留在后院了,你帶著面罩去盤問一下,她最近去過什么地方,家主哪里,糞便是如何處理的。然后讓黃大人派人陪著崔樹去她家消毒,將她的糞便處理掉,還有和她接觸過的所有人,都到同安堂來拿藥?!?/br> 趙勛凝眉,點了點頭,道:“好!”就接了口罩去了后院,過了一會兒知府衙門的衙役也到了,小半個時辰趙勛回來,她問道:“怎么樣?” “都問清楚了。她前兩天回娘家,昨天才回來,晚上吃了點青菜和白米飯就發病了?!彼麊柕溃骸耙鍪裁??!?/br> 顧若離頓了頓,在桌子的抽屜里拿了一張紙出來,仔細寫了幾個要點遞給趙勛,“讓他家附近的人,包括她的家人都來同安堂拿藥問診,不要錢的。若是有人不愿意來就綁了人過來?!?/br> 趙勛頷首,顧若離又喊住他,“你自己注意,不要亂碰東西?!彼依镉泻⒆?,這些病菌不是開玩笑的,要是傳染開來,后果不堪設想。 他頷首,帶著人大步而去。 后院的婦人肚子待在房間里,她家里也知道了情況不敢靠近,在門外給她遞了藥喝,又送了個泡著藥的馬桶進去,“大夫說你就這里頭解決,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告訴他們?!?/br> 婦人不敢不同意,應了聲老老實實的待在醫館里。 外頭看病的病人也嗡嗡的議論起來,不知道什么情況,大體上猜測著…… “縣主?!睏钗闹螐耐饷孢M來,顧若離笑著道:“楊大夫來了,您趕了路快休息一會兒,喝杯茶?!?/br> 楊文治就在大堂里套了外套,和顧若離一樣帶了口罩,含笑道:“無妨,人做事的時候是不知道累的?!彼f著坐了下來對歡顏點了點頭,隨即就聽她喊道:“六十三號?!?/br> 人流又動了起來,日頭正熱的很,顧解興和顧解福遠遠站在人群外,顧解興道:“看這架勢比以前還要熱鬧,我們進不去?!?/br> “進不去就不進,我們也不看病去了也是添亂?!彼粗睦锊恢朗裁醋涛?,“……那個小丫頭,真的一個人將顧氏撐起來了?!?/br> 現在的顧氏比以前還要名頭響,他們出去做生意,不知道他們分家了的,一聽他們姓顧就會問他們是不是慶陽顧氏,和顧若離是什么關系。 一個叔祖父的身份,就讓他們在外頭行走的更加方便。 誰有能想得到,現如今,整個顧家的人都要靠著她的名頭吃飯了。 “走吧?!鳖櫧飧5溃骸斑@丫頭雖對我們還算客氣,可卻是記仇的,如今朝陽郡主又在這里,我們還是松寬些的不好,免得惹了她們母女的嫌,事情越辦越糟糕?!?/br> 顧解興點頭應是,兄弟二人慢慢的擠著出了人群。 天色漸漸暗下來,今天發出來的兩百號都看完了,余下的就留著到明天了。 “病人就子啊后院?”楊文治指了指后院,顧若離點頭,“除了這里被的地方也不合適,一會兒大家回去前記得把衣服換了,手臉都要仔細清洗?!?/br> 眾人點頭應是,顧若離和楊文治一起去了后院,婦人下午睡了一會兒,這會兒精神好了許多,聽到她的聲音立刻道:“縣主……我今天吃了三次藥,下午就跑了兩次的腿,人也精神了不少?!?/br> “嗯?!鳖櫲綦x道:“再吃一天的藥觀察一下。你不要害怕,在醫館里反而會保證你的安全?!?/br> 婦人點著頭,道:“下午我男人和我說過嚴重性了,我不曉得這么可怕,也不知道我兩個娃子怎么樣了,有沒有被我傳染到?!?/br> “官府的人去了,等排查后會將他們帶來一起吃藥?!鳖櫲綦x隔著給婦人號了脈,楊文治也扶了診了一刻,道:“你想沒有錯,這個寧可錯過不能放過?!?/br> 是的,這大夏天的,要是傳染出來,難以想象慶陽甚至整個西北這一片會成為什么樣子的景象。 “趙將軍和黃大人來了?!闭f著話,趙勛穿過前堂到了后院,顧若離回頭看著他,問道:“怎么樣,他家里的人帶來了嗎?!?/br> 趙勛頷首,道:“都在前面,毛大夫在看?!庇值溃骸白屑毐P查過了,今天一早她就出來門,不曾和鄰居接觸,但昨晚的排泄已經傾倒,崔樹和里長去消了毒,將那一條巷子的排泄都清理出城掩埋了?!?/br> 趙勛想的比她還要周到,顧若離道:“那就好,就希望這病就在這里斷了根?!?/br> “得虧縣主要不然這一次還不知道弄成什么情景?!秉S章想想有些后怕,他沒有見識過痢疾肆虐是什么樣子的場景,可以往記錄在案的案例他都翻看過,其情形難以想象。 “希望是我的小題大做?!彼χ溃骸叭绻娴淖钄嗔藗魅?,那也是我們運氣好,慶陽的百姓運氣好?!?/br> 因為沒有辦法化驗糞便,她的判斷多是靠經驗推測的,所以,到底是不是,她不敢一百分的肯定的,但是,寧可信其有。 “你先送你回去?!壁w勛看著她道:“事情都辦完了嗎?!?/br> 她一天沒看到兒子,也不知道兩個小家伙怎么樣了,她頷首道:“你和黃大人還有事要談是吧,那你們去忙,我一會兒將前面的病人看完,就和岑大夫楊大夫一起走,你放心好了?!?/br> 他頷首,和眾人抱拳與黃章一起出了門。 負手走著,外面安靜下來,但還是有許多人將自己的空鋪子留在原地,先占著地方。 他們繞過這里,黃章問道:“將軍,您對這件事怎么看?”同安堂義診他們早就知道,也都做了安排,可是查出痢疾卻是事先沒有想到的,所以,這一下午的時間,他一直忙著心驚rou跳的,還沒有細細想過后面的事。 “是不是巧合再去查證?!壁w勛沉聲說完,黃章停下來看著他,問道:“您覺得,這事兒要上報嗎?” 如今從延州開始一路開始,到鞏昌直往背面的開平衛,大家都不約而同的匯報兩面,一面奏疏往京城去,一面就送到趙勛這里來。 京城畢竟遠,所以,等奏疏到京城再批復重重關卡下放了決議,這里的事趙勛都已經處理完了。 所以,說趙勛是西北的皇帝一點都不夸張。 沒有人敢有異議。 “報!”趙勛負手慢慢走著,眉梢微揚,“就當同安堂不曾診斷出來,讓朝廷派人來,若沒有人來就放款賑災!” 黃章聽著一愣,頓時笑了起來,“好,好!”還是趙將軍有辦法,小題大做一方,還能得一筆錢。 隔了千里,除非他們派人來查,否則,誰知道具體的情況。 “下官回去就寫奏疏?!秉S章笑了起來,趙勛又道:“收到消息,額森內部鬧了點事,明日怕是要到邊市去鬧,你連上兩封,寫的細致一些?!?/br> 黃章愕然,“額森他還不消停嗎,不是……不是已經歸降了嗎?!?/br> “他若全心歸降也就不是他了?!壁w勛神情嚴肅,“記吃不記打的人太多?!?/br> 黃章贊同不已,從這里回去就仔細起草了一封奏疏讓人連夜送走,第二日同安堂還在義診的時候,邊市果然傳來消息,額森在邊市上殺了七八個行腳商,說他們用劣質的棉花騙他們。 黃章又夸大其詞的寫了一封奏疏送去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