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至于他手中的兵力嘛……他的兵跟陳博涉的兵一交鋒,損失過半,剩下兵力的恐怕也不足威脅了?!?/br> “我們這邊的話,都城近郊的近衛兵和宮內的禁軍大概有兩萬,留守西山軍營的兵力大概有五萬。等他們兩虎相爭,損失了大半兵力之后,可能是勢均力敵的狀態,不見得就抵不住了?!?/br> 公子文懷聽完之后,算是舒了一口氣,“米先生說的有道理,不妨就先答應下來,解了近渴再說?!?/br> —— 云霽也獲悉陳博涉在琛州城久駐,并且不打算回宣國的消息。 “師父,這是為何?”云霽不明白。 按理來說,陳博涉大勝之后,應該凱旋而歸才對。為什么反而在琛州城中住了下來,將琛州城當作大本營在經營? 樂弘道人打了個酒嗝,“大概是想自立了吧?,F在他手中有公子文遠,比宣國的公子文懷更有個正統的名聲,取代公子文懷,立為傀儡皇帝,不失為一個明智的選擇?!?/br> 但……云霽想到陳博涉曾說過的他的家事。 陳元敬當年以犧牲了夫人的代價,殺了耶律元正,從而建立了宣國。 宣國的都城鄴城,既是蠻族都城,也是舊朝的都城。即使舊朝的風貌,已經在蠻族入侵之時被毀了個干凈,但土地還是那方土地,方位還是那個方位。 不管是對于那些心念舊朝的故國臣子,還是之于陳博涉父子來說,鄴城和宣國的意義,都是非比尋常的。 現在陳博涉居然離開了鄴城,舍棄了宣國,若說他是為了立公子文遠而主動離開,云霽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 背后肯定是有原因。 是什么呢? —— “師父,我想我還是去一趟琛州城?!痹旗V放心不下,恨不得當面問個清楚。為什么要留在琛州城,是不是要殺了自己。 “我不相信他是為了自立而留在琛州城中?!?/br> 樂弘道人大怒,“你剛從琛州城逃出來,現在還回去做什么,送上門讓他殺嗎?” “我也不相信……他真的會殺了我?!?/br> 樂弘道人嘆了口氣,“你怎么就那么蠢呢?主公和謀士應該是什么樣的關系,我沒教過你嗎?你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云霽想了想,輕聲回答,“可能……我和他的關系……不止于此吧?!?/br> 盡管自己一直說著君臣之間,不可逾矩,也一直拿這樣的說辭來訓斥著陳博涉,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條名為規矩的線,就被陳博涉的一再越界,而踐踏得模糊不清了。 上一世中,云晗昱是個墨守陳規得近乎死板的人。 即使那個男人一再地打破規矩,納他為妃,甚至不顧世人的眼光,但他卻是羞愧的,甚至是自責的。 這千百年來的祖宗禮法,竟是因為他而被破壞了。 這一世中,陳博涉還是那個不管不顧的性格,相較于他的本分和老成,陳博涉就是不安分的那一個。 他本來還想拒絕,還想推開,還想恪守君臣的身份,還想依著規矩,只是…… 人,大概都是會變的吧。 若是能回到上一世中,告訴云晗昱,說他將來會成為一個詭計多端,不擇手段的謀士,恐怕他無論如何也是不會相信的吧。 因為那時的他,只信奉書本里面的孔孟之道,只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對世道艱險一無所知。 重生之后,一切都變了。 克己復禮的舊朝秩序,已然崩壞。取而代之的是殺伐決斷,以暴易暴,勝者為王。 在這個世道之中,他也漸漸變了。變得會揣摩人心,變得會陽奉陰違。 既然原則都變了,還守著那些規矩做什么?云霽想。 既然心里總是沒個底,會擔心,會懷疑,會不安……不如就去看看吧。之前陳博涉遠征樺國的時候,他那種擔驚受怕的心情…… 實在是不想再被煎熬一遍了。 “你要去就去吧,我不攔你?!睒泛氲廊藢⒁粡埫婢呖墼诹怂哪樕?,“不可暴露身份,不可暴露長相。我怕那個姓陳的,會對你不利,也擔心你的這張臉,容易招致禍端?!?/br> “男生女相也不是我想要的?!痹旗V嘆了口氣,將面具固定在了臉上。 他之前偽裝成季先生的面具,被陳博涉揭下來之后,“啪嗒”扔進了一尺高的雪里,很快被埋了起來。來年雪化之前,恐怕無處尋覓。 師父給他的這張面具,是個年輕男子的模樣,看著像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 云霽戴上之后照了一會兒,笑著問師父,“看我像不像個小沙彌,要是把頭發剃掉了還會更像?!?/br> “我這里適合你戴的只有這個,你臉小。要不然你扮個女子?”樂弘道人找了一把剃頭刀子,醉醺醺,晃晃悠悠地舉到他面前,“要不然給你把頭發剃了?” “不了不了,這樣挺好?!痹旗V往后縮了縮脖子,“沒頭發蓋著,邊緣容易露餡?!?/br> —— 變成了這么個相貌,對云霽來說是極其新鮮的。 他一直扮演著一些老成持重的角色。 季先生是三十來歲的模樣,小胡子道士和嚴榕也是三十多歲。所以他不得不一直壓低聲音,用沉穩的不疾不徐的語調說話,甚至連措辭也是謹慎而體面的。 現在好了,變成了個半大孩子,所以他連帶著腳步也輕松了起來。 進入琛州城之后,發現集市中擺了個攤子,圍的人很多,他便去瞅了瞅。 原來是在征兵。 是陳博涉在征兵?是要擴軍嗎? 他正在看著的時候,突然被旁邊的一個毛孩子抓住了手。 “我們兄弟倆來應征報名,愿為陳將軍效犬馬之勞?!蹦莻€孩子道。 等等……誰和你是兄弟,誰要入伍當兵???云霽想開口解釋,卻被那個孩子捂住了嘴巴。 “我哥哥他……口臭,口臭……一開口怕熏著軍爺您了。我替他回答,我今年十六,我哥今年十八,我們兄弟兩個都是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身體沒什么毛病,結實得很?!?/br> 征兵的那位都頭將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你哥哥是十八我相信,但說你是十六,我可不信?!?/br> “這怎么能有假呢?”那孩子在云霽的腰眼兒上捅了一拳頭,要他點頭。云霽看他那副急迫的樣子,似乎自己再不配合的話,他能“哇”地一聲哭出來,只得點了點頭。 都頭還是有些不相信的樣子,目光透著些許懷疑。 “再說了……”那孩子轉眼又想了個說法,“我們的父母在打仗時候都死了,剩下我和我哥相依為命。要是單單只有我哥去當兵了,留下我一個人,他也不放心啊。是不是,哥?” 云霽的腰眼兒又被捅了一下,那個毛孩子有的是力氣,他無奈地又點點頭。 “罷了罷了,反正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倍碱^道:“養你兩年,長壯實一點,全都給老子上前線去?!?/br> 都頭將兩紙契約交到二人手里,畫了押之后,又發了二兩銀子和一套衣服。銀子是當兵的月錢,衣服是兵卒的軍服。 那個孩子拿到銀子之后,便松開了抓著云霽的手,看來是目的達到了,想溜了。但軍爺也沒那么好騙,立即壓著他們,去后方的帳篷里面檢查身體了。 第66章 刺殺 居然就這么陰錯陽差地入伍,成了陳博涉的兵。 真是造化弄人。 云霽還來不及感慨,就被后面的一陣陣推搡給擠到了帳篷里。 帳篷里鬧鬧哄哄地擠了一大群人,山野村夫,販夫走卒……有個挑夫腰上還別著個扁擔,有個菜販子肩上還背著個籮筐,就這么急匆匆地趕來應征報名了。 沒想到當兵這種事情,居然緊俏得很。 云霽原以為陳博涉攻破了琛州城,使得琛州城中百姓流離失所,百姓們對他應該是心懷恨意。 但陳博涉入駐琛州城之后,迅速恢復了城中秩序不說,還擺出一副懷柔的姿態,還挨家挨戶給了銀子作為補貼。 至于銀子是哪里來的,當然是云霽之前從景國走私流入宣國的。沒想到被做了這個用途,倒也算不枉他的一片苦心。 “這位兄臺想必是讀過幾年書吧?!庇袀€人走了過來,見云霽似乎是在盯著前方郎中的藥箱上貼著的幾張方子在細瞧,便覺得他應該是識字的。 “沒讀過。就是看著那個藥箱的繩子,拴得有趣?!痹旗V撤回了目光,趕緊否認?,F在這個世道,普通人家的孩子根本沒什么機會讀書,他可不想變得與眾不同。 “哦,原來如此,失禮了?!蹦侨苏f話文鄒鄒的,應該是個讀書人。 “不知兄臺為何也趕來當兵,而不是去考科舉?!痹旗V問。 “哪里有什么科舉啊……舊朝之后就被廢除了?!蹦侨说溃骸安贿^聽說宣國又恢復了,而陳將軍又是宣國的大將,所以我想跟著軍隊到宣國去,也許就有機會能參加了?!?/br> 云霽點了點頭,“這便是兄臺應征入伍的原因?” 那人道:“不錯,聽說宣國的科舉只招宣國人,我現在當了宣國的兵,便也是宣國的人了?!蹦┝?,他想起問云霽的名字,“在下浦功才,不知閣下的尊姓大名?!?/br> “我叫……”云霽隨口亂編了一個,“我叫文舟?!彼氲搅诵r候曾經教過他的文夫子。 “可是文人墨客的文,一葉扁舟的舟?” 云霽想了想道:“我也不曉得那么多,反正就是寫文章的那個文,江里跑的那個舟?!?/br> “倒是個好名字?!?/br> —— 所謂檢查身體,無非是考考他們的眼力,讓他們活動一下手腳,看看舌苔,摸摸脈象,便結束了。 出來的時候,那個將他拐進軍營的孩子,看著他的眼神似乎是有些慚愧,“喂,把你卷進來了,對不住了?!?/br> 云霽搖了搖頭,其實他有很多種方法中途逃掉,但后來又想,不如將錯就錯。 與其直接去找陳博涉問個究竟,不如進到他的兵營里。 一來二去,陳博涉有什么打算,靠著這些兵卒之間的風言風語,應該也能明白個一二。順便看看陳博涉治軍的水平究竟如何。 換了衣服之后,他便和蒲功才,以及其他入伍的新兵一起,被集合去往琛州城近郊的一個曬谷場。 據說陳博涉要在那里跟新兵訓話。 “眼看就要過冬了,還是當兵好,過年的時候聽說有額外一份月錢和一斗糧食的年賞?!奔显跁窆葓錾系男卤渥觽兘活^接耳。 “這一斗是按宣國的斗,還是香南國的斗???”旁邊的人道。 “還敢提香南國啊,都亡國了,舊朝就不提了吧??隙ㄊ切麌亩??!庇钟腥说?。 “聽說宣國的斗小?!庇腥藫?。 “小不到哪里去吧。我一家老小還等著我擔些糧食回去呢?!贝嗽捯宦?,旁邊一陣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