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藺效跟蔣三郎到了日晟樓,大掌柜一見這兩位都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貴人,忙堆起滿臉笑容將一行人引至樓上雅座。 日晟樓正對著長安城最繁華的東五大街,大街上酒肆茶莊自不必說,還有不少珠寶首飾衣裳鋪子,平日里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兩人點好酒菜,便吩咐侍從推開隔扇,隨意往窗外望去,恰逢三月初三女兒節,大街上有不少仕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結伴出游。 街對面有一家名喚摘月樓的珠寶鋪子,鋪子里的首飾做得比別處都要貴重精巧,素為長安貴婦所喜,蔣三郎不經意看到摘月樓門前停了不少馬車,一怔,問掌柜的:“今兒是什么日子,怎么大街上這么多人?” 掌柜的順著蔣三郎的視線往窗外看了看,笑道:“今日是女兒節,想來有不少小娘子出門添置衣裳首飾?!?/br> “竟是女兒節?”蔣三郎若有所思,抬頭吩咐掌柜的:“你去找摘月樓的掌柜,讓他挑幾樣最得意的首飾速來見我?!?/br> 掌柜心領神會地一笑,領命而去。 藺效抬眼看向蔣三郎:“怎么?要一擲千金博美人一笑?” 蔣三郎楊揚眉,滿不在乎地說:“與你何干?” 藺效笑笑,身子靠到椅背上,懶洋洋道:“摘月樓的珠寶動輒上千兩白銀,一根珠釵便是長安城半座宅子,你對你那位阿妙,還真不是一般的上心吶?!?/br> 蔣三郎望著窗外,默了一刻,開口道:“你少管我的閑事,你看看樓下,剛下馬車的可是你那位繼母?“ 藺效聞言,往樓下一看,果見一身華服的崔氏正扶著婢女的手從瀾王府的馬車上下來,看情形,多半也是來摘星樓買首飾的。 崔氏身旁還跟著一個戴著帷帽的窈窕女子,蔣三郎觀望片刻,低笑道:“那女子可是你繼母的娘家外甥女,看這身形,相貌多半不差——你不是認了她做表妹么,就別端著了,干脆順水推舟,娶了她做世子妃吧?!闭f著便促狹地笑了起來。 常嶸本在一旁幫藺效斟酒,聽得這話,又是生氣又是好笑,他看向藺效,卻見藺效仿佛根本沒聽到蔣三郎的話,正聚精會神的看著樓下。 常嶸順著主子的視線往外看去,摘星樓門前來來往往,多是些衣飾華貴的女子,崔氏正攬著玲瓏進摘星樓,身后跟著一堆丫鬟奴仆,并無什么怪異之處。 他正納悶,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視野,那女子膚白勝雪,明眸善睞,正親親熱熱地挽著一個中年婦人下馬車,赫然正是莽山遇到的那個女道士。 世子正一眼不錯地盯著那女道士,眼見得她也進了摘星樓,便回頭吩咐他道:“去看看?!?/br> 常嶸心里是一百個不樂意,好不容易跟這女道士跟他們從此陌路了,怎么好巧不巧地又碰上了? 他磨磨蹭蹭地不肯動。 藺效詫異地回頭看常嶸一眼,催道:“還不快去?” —————————————————————— 挽著母親胳膊進摘月樓的正是沁瑤。 自那日師父帶著阿寒出發去洛陽,一走便是半個月,一直未有音訊,直到前日,師父才從洛陽寄了封信到觀里,告訴她一切順利,不日便將回來。 她懸著的心放回了肚里,想起后日便是女兒節,便想著回家一趟,看看哥哥和父母。 子譽的身體在那枚蛇妖內丹的幫助下,早就今非昔比了,不過半月功夫,甚至能出門遛馬,一日看盡長安花了。 一家人喜不自勝。子譽往年因身體的緣故錯過了幾屆春闈,眼下考期日近,哪有不發奮圖強的道理,便卯足了勁在家準備春闈。 過節這日,瞿恩澤囑咐妻子和女兒出門逛逛首飾鋪子,若有看中的,不要吝惜銀錢,難得家中喜事連連,是該好好慶賀一下。 喜事連連?沁瑤有些納悶,直到去摘月樓的路上,母親才神神秘秘告訴她:她父親要升官了,若不出意外,她父親不日便要被擢升為太府卿了,往后便是從三品了。 “真的?”沁瑤莞爾,見母親高興得容光煥發,一把摟住母親道:“怪不得您今日破天荒帶我去摘月樓呢,女兒還琢磨,您這般小氣,平日里多給我添幾身衣裳都不肯,今日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貧嘴!“瞿陳氏佯怒地點點沁瑤的鼻頭,道:“從小到大,家里還少了你的吃穿了?小沒良心的?!?/br> 說笑間便到了摘月樓,沁瑤進了樓內,入眼處盡是雍容華貴的長安貴婦,滿屋珠環翠繞,樓上還有隱室,專供身份貴重的勛貴女眷休憩。 沁瑤陪著母親看了幾根翡翠鐲子,瞿陳氏舍不得給自己添置,便令店家將適合女兒家佩戴的珠花呈些上來,要給沁瑤挑揀。 沁瑤剛要出言阻攔,那女店家忙不迭地應了一聲,便到后頭庫房挑選珠花去了。等了半柱香功夫,那店家還未回來,樓上卻隱隱響起女子說話的聲音,緊接著樓梯吱呀作響,有人從二樓下來了。 領頭的女子年紀約十□□歲,生得蛾眉皓齒,溫婉端莊,頭上戴著鳳釵,身穿流彩暗花云祥蜀錦廣袖羅衫,一身裝扮華貴逼人,顯見得是名門貴婦。 她身旁的女子約莫十四五歲,模樣更為出眾,雙眸水靈靈的,說話時巧笑嫣然,讓人情不自禁就被她所吸引。 這時店家捧了一盤珠花過來了,見沁瑤母女盯著那兩名貴婦打量,她笑了笑,壓著嗓門道:“那位是瀾王妃,咱們店里的頭一號貴客,她身旁那位絕色小娘子聽說是她娘家的外甥女,兩人感情好著吶,這些時日王妃沒少帶她外甥女來?!?/br> 瀾王妃?沁瑤一怔,上回在莽山見到的那位瀾王世子約莫十六七歲,眼前的王妃最多比他大個一兩歲,兩人怎么都不可能是母子,她轉念一想,是了,多半那位瀾王世子的母親已過世,這位王妃是他父王的續弦了。 一行人越走越近,擦身而過時,瀾王妃身旁的女子忽駐足笑道:“姑姑頭上的鳳釵有些歪了?!?/br> 她說著,便抬起右手幫瀾王妃整理花鬢,淡粉色的廣袖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臂彎,露出一截粉嫩白皙的藕臂。 沁瑤離得近,不經意抬目一看,便見女子臂上一條金線在雪白的皮rou下若隱若現,一路蜿蜒,直到掌心方消失不見。 沁瑤寒毛一豎,眼見得那女子跟著瀾王妃走出門外,她急急對母親說道:“母親,我想起觀里還有師父交代的事沒做完,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的馬車借我一用?!?/br> 說著便起身,大步往門外追去。 —————————————————————— “她跟著崔氏的馬車到了我們王府?”藺效詫異地放下酒盅。 “是?!背V也很是不解。 蔣三郎正在一個紫檀木祥云紋的托盤中挑揀首飾,聞言笑著抬頭對常嶸說道:”你主子成日里取笑我被賣花女迷得神魂顛倒,自己倒看上一個女道士,這回好了,人家都找到家去了,還杵著做什么,還不趕快回去救場?“ 藺效皺眉:“你想到哪去了?!毕胫粫r半會也說不清楚,便起身道:“改日再跟你細說?!?/br> ☆、第16章 藺效跟常嶸一路快馬加鞭回了王府,然而王府門前的大街空空蕩蕩,哪還有什么馬車。 藺效不死心,命常嶸帶著魏波等人一左一右細細尋找,足足找了半個時辰,依然一無所獲。 藺效疑竇叢生,當日在莽山對付蛇妖時,那小娘子有勇有謀,實在不像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今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竟引得她一路跟隨崔氏到王府門前呢? 藺效一路思忖著進府,剛跟常嶸走到思如齋,崔氏身邊的李嬤嬤不知從哪冒出來了,她滿臉堆笑,對藺效福了一福,道:“世子回來了。王妃請您到花廳去一趟呢,說有要緊的事要跟您說?!?/br> 縱橫溝壑的一張老臉,竟還厚厚地涂著脂粉,藺效心里沒來由的一陣嫌惡,他剛想開口拒絕,想起今日之事,心念一轉,對李嬤嬤點點頭道:“我換過衣裳便來?!?/br> 主仆二人到得花廳,遠遠便聽見府中伶人在奏曲,曲調歡愉,映襯著長安明媚的春日,一派寧靜滿足的景象。 花廳前兩株桃樹開得正好,霏紅的花瓣在樂聲中被春風從枝頭吹落,擾人思緒地四處飛揚。 藺效進花廳時,烏黑如墨的鬢發上不小心落了一片花瓣,惹得坐在花梨幾后的玲瓏捂著帕子愉悅地輕笑起來:“哎呀,沒想到表哥平日里不茍言笑,竟也學外頭那些狂放郎君往鬢上簪花?!?/br> 話音未落,上首投來兩道目光,落在那春光日影中的少年身上。 雨過天晴色的瀾袍,漢白玉的腰帶,身形挺拔,舉止從容,面容更是俊美得令人目眩,老天爺在創造藺效時似乎心情格外的好,毫不吝惜地給了他一副上好的皮囊,崔氏淡淡的移開視線,瀾王卻生出與有榮焉的豪情,這是他的長子,昂藏七尺,比初升的朝陽還要耀眼三分。 他滿心滿眼都流露出對藺效的首肯,朗笑道:“春風最愛擾人,連世子都敢捉弄,冷眼一看,可不像簪著花?也罷,由著它罷,我兒貌若潘安,即便簪花,又豈是長安街上那些簪花遛馬的小郎君能比擬的?!?/br> 藺效無奈道:“父王又取笑孩兒了?!绷钌砼缘钠蛷奶嫠麑ⅣW上桃花摘落。 瀾王興致不減,慈愛地看著藺效:“皇兄今日封了你做南衙諸衛將軍,往后你便要統領羽林軍了,羽林軍守衛皇城,關系著皇上乃至整個社稷的安危,你切記要比往常更要細心慎重,萬不可辜負了你皇伯父對你的信任?!?/br> 藺效應道:“是?!?/br> 崔氏笑著提醒瀾王:“王爺,別光顧著高興,還有正事沒說呢?!?/br> 瀾王一怔,旋即笑道:“是了,今日是女兒節,聽說皇兄下旨今晚不行宵禁,屆時護城河旁還會舉行花燈會,你玲瓏表妹想去看看,你要是晚上沒什么事,便帶著玲瓏去湊湊熱鬧吧?!?/br> 藺效想也不想便回絕道:“不巧了,兒子晚上跟蔣三郎有些事要相商,恐怕不能陪玲瓏表妹了?!?/br> 玲瓏原本一臉期待地看著藺效,聞言,轉而可憐巴巴地看著崔氏。 崔氏輕聲埋怨道:“王爺——” 瀾王捋捋須,面露不虞,對藺效道:“你每日跟蔣三郎一同上朝,有什么話平日里說不得,非得今日說?玲瓏這孩子從幽州遠道而來,以往從未見過長安的花燈,難得今日女兒節,你便盡盡地主之誼,帶她去逛逛——莫要再推脫,就這么說定了,用過晚膳,你便陪著玲瓏出門?!?/br> ———————————— 沁瑤一身道童打扮,貓在瀾王府后頭小巷中的馬車上,遠遠地往瀾王府張望。 早上她跟隨在摘月樓見到的那位女子到了王府,本想順勢鉆個空子混進去,誰知道瀾王府守備那般森嚴,她觀望了好一陣,都不得門而入,只好悻悻然回了青云觀。 想起師父說第二位寄主體內的蠱蟲不日便要催動,她著實不安,便留了封信交給福元,囑咐他若師父回來,將信呈給師父。 自己則小心翼翼地將師父上回對付寶笙的無涯鏡找出來揣在懷中,又坐上馬車回到了瀾王府。 守到天將暮黑時,門前終于有了動靜,先是出來一眾仆從,牽出幾匹駿馬和一輛馬車在門前靜立,仿佛在等候什么人。 過不一會,出來一名身姿俊朗的錦衣少年,沁瑤定睛一看,正是上回在莽山見到的瀾王世子。 他身旁并肩走著一位少女,少女眉目妍麗,笑容甜美,不時抬頭與他說話。 兩人一路走到馬車前,瀾王世子止步,看著侍婢扶少女上了馬車,方轉身上馬,一勒韁繩,往前而去。 看這情形,這二人多半要去護城河外看花燈,沁瑤忙放下車簾,吩咐車夫老周悄悄跟上。 馬車啟動,沁瑤靠著車壁皺眉思量,得月樓的店家曾說過這女子是瀾王妃的娘家外甥女,兩人感情甚篤,看方才的情形,似乎瀾王世子也跟她關系融洽,她不由有些頭痛,瀾王府的親眷她可輕易惹不起,一會得想個什么法子,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確認這女子的寄主身份。 正想著,馬車猛地一頓,竟停了下來。 沁瑤一怔,剛要詢問老周發生了何事,忽眼前一亮,有人無聲無息地掀開了車簾,那人有著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含著笑意看向她道:“自莽山一別,好久不見,道姑近來可好?!?/br> 沁瑤驚訝地張大嘴:“世子...” ☆、第17章 玲瓏正詫異為何藺效好端端地吩咐停馬,不一會,車簾一掀,竟上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大唐雖然風氣寬容,于男女大防上不像前朝那般顧忌,但也沒有男女共乘一車的道理。 玲瓏瞬間沉下了臉,身旁的侍婢更是大呼小叫起來:“哪來的道士,這般唐突,還不快下去!” 沁瑤見狀,笑嘻嘻地開口要解釋,車簾外藺效說道:“不必驚慌,她是蔣三郎的一個遠方表妹,因想出來看花燈,故而才做了道士裝扮,她只身一人,又跟咱們同路,你們可以共乘一車?!?/br> 玲瓏一怔,忙細細打量小道士,果見她唇紅齒白,膚膩如玉,不但是個女兒身,相貌還不是一般的標致。 聯想起方才藺效話語中對這女子的維護,玲瓏頓時有些不是滋味,醞釀了好一會,方綻出笑容道:“好的表哥,玲瓏知道了?!?/br> 馬車轱轆重新啟動,玲瓏親自起身拉了沁瑤在身旁坐下,笑道:“原來是國公府的表小姐,真真漂亮,你也是出來賞花燈的,怎么一個人出來了,不怕花子把你拐了去?”又笑嘻嘻地自我介紹:“我叫玲瓏,你呢?” “叫我阿瑤吧?!鼻攥幇ぶ岘囎?,順勢捉了玲瓏的手握在掌中,由衷贊嘆道:“玲瓏jiejie才漂亮呢?!庇喙饴湓诹岘囇┌椎氖滞笊?,很好,金線比早上看到時又深了幾分,若她是第二位寄主,顯然體內的蠱毒已經呼之欲出。 沁瑤收回目光,抬眸注視玲瓏道:“聽jiejie的口音,不是長安人士?” 玲瓏點頭:“我是幽州人,頭一回來長安,難得今日城里放花燈,便求著表哥帶我出來看看,對了,還未請教meimei府上在何處?” “我也暫時寄居在盧國公府?!鼻攥幭崎_簾子往外張望,不經意間轉移話題道:“玲瓏jiejie快看,街上好熱鬧?!?/br> 道路兩旁早已掛上流光溢彩的各式燈籠,大街上到處都是出來賞燈的紅男綠女,商販們吆喝著招攬生意,酒樓上人影憧憧,樂坊中絲弦不絕于耳,處處堆金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