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晚晴憶起幾番分別時伏青山曾說過的話,心中隱隱有著擔憂,酌言勸道:“青山面上斯文,一肚子的鬼心腸,否則怎么能年級輕輕就爬到督察院去。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最好防備著不要叫他將你暗算了去?!?/br> 伏罡嘆道:“所以我才苦惱,為國事我當與他合作,這也是皇帝愿意看到的。但若以私事而論,他畢竟未存正心?!?/br> 他千哄萬哄親自抱著晚晴到了暢風院,又握著她的手哄她睡著了才復又出外到書房,看公文一直看到五更上朝時洗把臉就走。 晚晴睡到日上三桿才起來,自己要了水梳洗過到起居室,望著面前熱騰騰的粥與餅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陳mama上前道:“這皆是大將軍吩咐過,老奴照著做的,為何夫人仍是不愿意吃?” 晚晴胸中有些嘔逆,撿了只指肚大小紫紅色的櫻桃來咬破點皮輕輕吸著內里甜甜的汁子,揮手道:“mama快去吧,我自會慢慢吃?!?/br> 陳mama退了出去,晚晴吃了點酸甜的有了些胃口,才端了那碗皮蛋瘦rou粥起來攪著,就見鈴兒進來回道:“魏夫子在外求見?!?/br> 晚晴道:“快叫她進來?!?/br> 不一會兒魏蕓進來,雖仍是那套絳色褙子并打滿補丁的長裙,面上倒還坦然。晚晴請她坐了才問道:“應天府的事情處理的如何了?” 魏蕓躬禮道:“還好,高含嫣已銷了案?!?/br> 她將到應天府后一應發生的事詳詳說給晚晴聽,晚晴邊聽邊用粥,倒還吃完了滿滿一碗。待魏蕓說完了才笑道:“所以那竇五如今就在應天府關著?” 魏蕓道:“聽丁捕快言,至少得讓他把應天府的刑具全試上一回才能放了他?!?/br> 晚晴放了碗拍掌到:“抓的好。他當初一把抓了我兒子走,我心幾乎都要碎了一地,到如今若是夜里緊張還要夢到。那樣的壞人,也該讓他受些報應?!?/br> 魏蕓起身道:“只是既有了這樣的事情,只怕奴家不好再在這里做夫子了?!?/br> 晚晴拉她坐下了笑道:“我這人直來直去心中沒有那些彎彎繞,你既夫子做的好好的為何要走?高含嫣或者還想害我,既然我知道了就會全力防著,我就不信她的手還能伸到將軍府來?!?/br> 上回連仆從帶出云閣的墻皮一并都給遣送了回去,如今將軍府所有家下人皆是換的從涼州來的自已人,晚晴自然不怕。 督察院外,高含嫣坐在馬車上撩了簾子,一雙眸子直勾勾盯著那高大府衙兩只石獅相衛的大門,她不知等了多久,連坐姿都不換,一直都是這樣直直的盯著。如今天色已黑,外面已經升起了火把,院內差房中也亮起了油燈。 知書與善棋兩個在外也站的腿酸腳軟,上前問道:“小姐,咱們不如明日再來等?” 高含嫣怒目掃了知書與善棋一眼道:“給我好好的盯著?!?/br> 她來此幾回伏青山都避而不見,到后來索性知會了門上衙役不準放她進去。高含嫣氣的咬牙切齒,也只能在此等著。不一會兒她見有雜役牽馬慢跑到了上馬臺前等著,忙扶了知書下車,也緩步走到上馬臺前,就站在那里等著。 果然不一會兒伏青山大步走了出來,邊走邊解了官服帶子脫著官服,脫了直接扔給雜役,下面仍是一襲尋常所穿的松色圓領袍子,他到了上馬臺前才要上馬,見高含嫣在旁冷冷望著自己,左右衙役雜役并幾個護衛皆看著,遂拱手道:“大嫂!” 高含嫣道:“君疏如今有了官威,我等平民實難見你一面?!?/br> 伏青山皺眉負手,低頭問道:“何事?” 高含嫣道:“會群芳的事,難道你要我在這里說?” 伏青山聽了會群芳三字眉頭皺的更深,回頭四顧后道:“去你馬車上說?!?/br> 他回頭止了跟上來的護衛,先一步上了馬車,冷冷看著高含嫣也上了車,馬車緩緩而動時才道:“大嫂不惜搬出早成灰燼的會群芳來,所為何事?” 高含嫣道:“我家夫君魏仕粟屈死于會群芳一個妓子的身上,何等的恥辱,本來此時已經過去就不好再提。但是前段時間我竟聽聞那妓子春嫣與其meimei醉蓮姑娘與伏郎中相交甚深。而且,聽聞伏郎中當時不止是吏部的郎中,還是個婦科郎中,那春嫣與醉蓮兩個得了娼門臟病,也是伏郎中一力給藥外敷內服,而魏仕杰身為你妻子的兄長,死于那青樓時,竟未得你一言一語的提點。這些事情若是傳出去,也不知百官還能不能信你督察使的官威?!?/br> 伏青山聽著高含嫣的威脅之言竟然笑了起來:“我做婦科郎中好多年,也不是什么新鮮事情,你就滿京城去傳說又如何?” 高含嫣側望著他油鹽不進的神情,亦笑了起來:“我就雇上七八個說書的,叫他們在街市上的茶館中晝夜不停的說,也許督察使大人會喜歡?!?/br> 伏青山道:“我聽聞竇五被應天府捉了正在輪番受大刑,還聽聞京城有名的聚豐典當行中不但能當財物,還能拐人,尤其是周邊州縣中半大的小姑娘們,本來好好的在街上走著突然就要叫人捉了去直接送到妓院,若有些性子烈不從的就要被直接殺掉填到后院枯井中。如此無本的營生竇五干了七八年竟然無人能查,若不是大嫂能扯了高千正的虎皮作大旗,怎會到如今應天府都不能將竇五法辦?” “你……”高含嫣越聽越氣,一手指了伏青山道:“那皆是竇五所做,與我何干?” 伏青山道:“本與我無干,但若大嫂非要雇七八個說書的去茶館里說書,那我就只好將自己搜集的證據全送到應天府去,也好叫應天府查一查大嫂你這些年所累的巨資,是清白還是骯臟?!?/br> 到了陳漕巷口車停,伏青山撩了簾子看了許久才道:“這是你的私宅?!?/br> 高含嫣柔聲道:“你也許久未曾來過了?!?/br> 伏青山先自跳下車進了院子往內走著,高含嫣自然也跟了上來。知書善棋見此忙去吩咐廚房起菜,不一會兒就一溜食盒端了菜飯并酒擺到了起居室。伏青山在包錦的軟蒲上坐了,以指腹慢慢磨梭著酒杯卻不飲,見高含嫣自拈了杯子悶悶喝著,手在鼻下搭了道:“你如今是個富可敵國的財主,又高太傅清名而退,自己尋個年輕力壯的男子成親,往后再收斂了那些惡毒收段做些干凈生意,只怕此生還能有個善終?!?/br> 他這確實是誠心相勸,畢竟在他窮途末路時是她出手相幫才有如今的高位。高含嫣卻不領情,搖頭道:“世間男子許多,可惜都不是你?!?/br> 她喝的有些醉了,自己扯了那芙蓉色交領上長的衣帶撕開胸膛問伏青山道:“為何你們總喜歡那些無腦的蠢婦人?” 伏青山當然知道她說的蠢婦人正是晚晴,是而搖頭道:“你當人蠢,不過是你自己眼睛出了問題而已?!?/br> 高含嫣冷笑:“我從十二歲開始給父親做官場上的參謀,十五歲開始自己做生意,銀錢如流水般到了我手中,我再替我父親謀更加位高的官職,如此一來我的身份水漲船高,有了更多的便利去做更掙錢的生意,于是手中資本累成巨富,我父親亦是位極人臣。這皆是我的謀略亦是我的手段,我一步步爬到長公主的位置上費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手段,竟然叫一個蠢婦人一刀就將一切毀掉,我心如何能安?” 伏青山聽她講的驚心動魄,從這中年婦人的眉目間看到不能悔改的魔鬼漸漸要凸出眉心,但她這實言恰似面鏡子一般照著他的內心齟齬。他空有報負之心,最后卻臣服于官場上的潛規則,空有憤世嫉俗的心,卻與這魔鬼一樣的女人在此交杯換盞同流合污。他清楚看到自己心底的齷齪與罪惡,但正如當初在伏村時的不回頭,在中書府時的義無反顧一般,如今為著一腔無法洗去的血恥,仍要一往無前。 但是,高含嫣此人,是再也不能沾染了。 伏青山輕輕推開倚靠過來的高含嫣,拂了拂袖子道:“你若想要達成什么意愿,我們非敵非友,但若于我有利,我也許會幫你,說來聽聽?!?/br> 高含嫣揩了眼角重又坐正了道:“我要殺了那個村婦?!?/br> 第八十六章 督察使 伏青山飲了口酒在嘴中豁然轉身,冷看了高含嫣許久忽而掰過她的頭在她唇上抵磨著吻了起來,高含嫣以為自己終于重又誘惑著這年輕英俊的督察使動了心,吞了那口酒整個人攀爬到了伏青山懷中來剝他的衣服。 伏青山忽而雙手一緊,將高含嫣脖子整個掐起如捏小雞般捏著,越捏越緊高含眼喉頭咯咯作響眼睛都鼓了出來,雙手拍打不及慢慢垂了下去時才一把松開,冷冷看著伏在錦莆上喘粗氣的高含嫣道:“若她是村婦,你就是個賤婦。我忍你再三也不過是為了當初的知遇恩情,你可知你一次次作計要害她,我皆看在眼里?不過是因為不痛不癢,我不加以追究也就罷了。上回在宮中,你與劉蘊玉合起伙來害她,倒叫我有些感恩伏罡能教她些功夫,制得了你這毒婦。既如今居然還敢動如此歹毒的心,我又豈能再容你整日這樣作倡?” 高含嫣緩過氣來冷笑了起來:“你不要忘了,她如今是伏罡的妻子,他倆每日每夜同睡在一張床鋪上干那種事情,你可知伏罡在床上的本領?” 她忽而閉了眼睛似是痛苦又似是在回味:“伏罡鐵打一般的身子她也能陪得住,可見那村婦就是個賤貨,浪貨!” 伏青山果然叫她刺激的失了理智,狠狠抽了高含嫣一耳光道:“你若再敢說下去,我只怕果真要一刀結果了你?!?/br> 高含嫣撕了衣襟敞開胸脯,那兩只軟塌塌的綿兔子松垂晃擺著,她仰高了脖子叫道:“來,刺吧,你忘了你被魏蕓逼的無處藏身時的卑賤,忘了自己當初在我膝下的搖尾乞憐?” 她忽而顫著哭腔嘶嚎起來:“你將當初給我的溫存全拿走了,一絲也不剩,再也不肯碰我,整日冷眼看著我,就像看個無理取鬧的小丑一般,若你若有種就來殺,殺呀!” “潑婦!”伏青山起身在地上來回走著,見簾外知書一手捏著衣襟往內偷望,吼道:“滾出去!” 知書忙忙的退了出去,伏青山這才半膝跪了壓著高含嫣,嘶聲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再不愿意碰你嗎?因為你骯臟,不僅僅是身體還有靈魂,骯臟的靈魂叫我厭惡之極。就算會群芳的妓子們千人騎萬人踩踏,可她們的靈魂是干凈的,她們只是屈就于生活而不能反抗的軟弱的可憐蟲,而你不是,你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卻因為對金錢以及權利的貪婪而肆無忌憚的玩弄所有人,玩弄這個世界,自以為自己聰明無比?!?/br> 高含嫣好容易坐了起來,冷笑道:“那你以為你自己就不骯臟嗎?你從一開始通過下賤的妓子們來接近魏仕杰,然后娶了魏蕓,再踩著我往上爬,一步一步全是踩著女人的尸骨,說起來你比我更無恥?!?/br> 伏青山一張俊臉以然扭曲,他頭一回從別人的嘴里聽到自己的行徑,盯著高含嫣慢慢回想著春嫣,醉蓮以及魏蕓,一張張臉從他眼前掠過。他搖頭道:“若你們無貪欲,又怎會叫我利用?” 他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松色的袍子往外走去。 如今已經漸漸熱了起來,伏青山出了陳漕巷緩步走著,見護衛小跑著牽了馬過來,兩下竟沒有翻上馬背,終是那護衛跪伏到地上叫他踩了才翻上去。 三年前從涼州歸京,他在秦州病倒險些喪命,病好后曾回過一次清河縣伏村自己的家中。父親伏泰印的墳頭已然有了青青草,伏水氏的卻還只是一包黃土。晚晴心念的糧食自然早叫高山與春山兩個瓜分了,菜籽變成了油也早入了婁氏與幾個孩子的肚子,比之要餓死人的青黃不接,晚晴那點嚇唬人的語言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他揮退了簇擁著的州知縣公里正文書,關了院門一人進了西屋,炕上的柜子里一套套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皆是晚晴的針腳綿密,一雙雙千層納底羊毛為線的布鞋,亦是她為他而納。他憶起洞房那夜她曾說過:青山哥,我會想你,也許想你會叫我瘋掉。若我想你,我就替你納鞋納衣服,等你再回來時,看到這里有多少雙鞋多少件衣服,就知我有多想你了。 伏青山抱著那一摞摞的衣服并一雙雙首尾相夾壓的緊緊的鞋子,再回想起那漫天黃土中走遠的一馬一車,心如刀割,伏在衣服中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那始終仰望著他,如仰望神祗一樣的姑娘,全心全依仰仗著他的,他的小妻子,是他親手將她推入虎口狼窩。當聽三嫂車氏平靜講述起自收到休書以后伏盛的圖謀,以及伏罡半誘半拐半脅迫哄著晚晴出伏村等所有的經過。對晚晴的愧與悔,以及對伏罡的恨,足以將他整個人逼瘋。 伏罡至晚不歸,等來等去只有羅郭來報信說他今夜要宿在樞密院不能回來。晚晴興意怏怏樓上樓下的轉著,鐸兒如今也宿在應天書院中,一月不過兩日休沐,她一個人守著這樣大的府第,滿京城卻只能指望伏罡一個人,還比不得涼州可以策馬出去跑上一趟。 實在無事可干,晚晴便回房取了笸籮下來,找了匹布出來準備早備些小兒衣服。關mama親自端了葡萄櫻桃桃子滿滿當當一高盤果子進來,見晚晴剪刀喀吃喀吃剪著,忙放了水果上前奪了剪刀勸道:“夫人,孕期切不可動剪刀,否則……” 晦氣的話不能說出來,關mama指著自己的嘴唇示意著道:“千萬不能?!?/br> 晚晴推了布頭笑道:“我懷我的鐸兒的時候百無禁忌,生來還不是好好的?” 正說著,鈴兒進來報道:“夫人,外院督察使大人求見?!?/br> 伏青山? 晚晴如今真是怕了這個人,也不知大晚上他又跑到府中來干什么,問鈴兒道:“他可說了有什么事情?” 鈴兒道:“他說是咱家小公子的事?!?/br> 晚晴霍的起身,不知鐸兒出了什么事情,才要問,就見伏青山已經掀簾走了進來。晚晴倒不怕伏青山把自己怎么樣,但總要在下人面前遮掩自己摭不住的不堪過往,揮手道:“你們先下去?!?/br> 待鈴兒與關mama兩個退了,伏青山才道:“如今你也有些主母風范?!?/br> “我的鐸兒怎么了?”晚晴見伏青山面上似是輕松,但仍擔心孩子,逐了他目光看著。 伏青山最受用晚晴這樣逐著自己仿如看神祗般的目光,那么多年,她一雙柔柔媚媚的眸子就這樣追逐著他的身影,像是仰望神祗一樣仰望他,渴求他的一份回應,而他卻從未回應過。 他在書案前止步:“并無事,不過是我想來見見你?!?/br> 晚晴怒道:“你可真是夠無恥!我如今是你的叔母,焉能私下相見?!?/br> 伏青山展了伏罡所習的宣紙來看,手微微顫抖不能停息,皺眉道:“我說過,若以律法來論,你仍是我的妻子?!?/br> 晚晴如今孕期未滿三月,正是暴躁易怒之時,況且伏青山在外皆是個君子樣子,到了自己這里就連廉恥都不肯帶,她忍無可忍起身自架子上取了自己這幾日才解了的九節鞭下來,甩開手持了鋼鋒道:“當初你說棄就棄,如今我不過略過了兩天能看的日子你亦要眼紅,不停要來攪和我,好不好咱們今日一同死了或者還能落個清靜?!?/br> 她與伏青山皆是少年時在一處,如今就算長大成人,對待彼此亦是當初的孩子心氣。 伏青山見晚晴鋼鋒已至,不知為何內心反而歸了平靜,閉了眼暗道:若是僥幸不死,只怕她從此會愿意坐下來好好聽我說句話吧? 晚晴自然也不會真的要殺了伏青山,那鋼鋒遠遠釘到了窗棱上,晚晴見伏青山仍是閉著眼睛不躲不閃的樣子,到書案前垂手站住仰面問伏青山:“青山哥,你如今究竟還想要什么?或者說,你這樣執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訴我?!?/br> 伏青山苦笑道:“這么多年,你終于肯聽我說話了?!?/br> 兩人隔案而站,伏青山道:“我當初曾求金榜題名,后來又求要平步青云,如今這些皆有了,可是我仍不快樂。因為無論錦衣還是華冠,皆要有人愛著才是有所交付,可我如今空有這一切而無處可交付?!?/br> 所以,他如此執著想要回當初那份婚姻,除了那份只能在她身上消解和尋求到自尊的情丨欲外,晚晴于他來說,是父母寵溺的延續,是亦母亦妻,在他爬上事業的巔峰后如失望的孩子般想要尋求的一份慰籍與溫暖。所以他才會不在乎伏罡與晚晴如今的關系,因為他對晚情除了性的沖動以及感情上的索求外,他還如眷戀母親一般眷戀著這個陪自己長大的女人,而不是像伏罡一樣,把她當成信仰,當成妻子,當成自己靈魂上的伴侶。 晚晴指了伏罡所書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道:“伏罡曾說,一切念起便是欲,欲是人們起心動念的原點,但原點卻分著好壞。比如你起心動念想要做件事情,若這欲中攙雜了邪惡,那欲便是壞的,是不好的。但若你至心至純,這欲便如純鋼,無往不利。你每每動心,所求皆攙雜太多雜念,比如與魏蕓成親,就攙著要平步青云的雜念,如此怎能不痛苦?怎能不惑?” 伏青山一字字往下讀著,點頭道:“你說的很對,但既已起心動念,無論善惡好壞,人都該求個結果。我做事不問起因不論過程,只求結果?!?/br> 晚晴見他取輕輕覆了那張宣紙,雖言語還強硬眉目間卻已有所緩合,誠言勸道:“人的生是起心,活是過程,結果便是個死。你若只求結果,不如求死?!?/br> 伏青山聽了苦笑,搖頭道:“你竟能說出這樣有哲理的話來,我實在想不到?!?/br> 他自幼讀書聰穎天姿過人,從懵懂時就立志要尋一個能抒心暢懷談詩論月的女子為伴相偕一生,是而從未將這那時候滿頭癩的小乞丐放在眼里。便是回到伏村回首而悔,也不過是憐她的苦,愛她的純與樸,他始終未曾將她看到能與自己比肩的位置上。 直到她這回上京,每一次見面都叫他驚嘆不已。她到了伏罡手中之后漸漸竟改了當初那眼短心淺懵懵懂懂的傻樣子,能讀書識字亦能騎馬兵器,如今竟還張口便能說出些富含哲理的話來。 伏罡將這山村小婦人調理成了他理想中的良妻賢伴,卻從此不再屬于他伏青山。 伏青山當然也能聽出晚晴話中的譏諷,但是她能用這樣的妙語來反譏與他,竟叫他驚喜不已,仿如二十多年來頭一回重又認識了她。他支了雙手在案上,隔著書案逼近了晚晴問道:“當年你在涼州時,我曾叫丁季帶了一封信給你,那封信想必你沒有讀過?!?/br> 許是燭光朦朧的緣故,燈下看美人,她那帶著媚息的眼神中滿是勾纏幾乎要叫他不能自抑,正紅色的交衽長睡裙映襯著她面頰是春海棠般的好顏色,比之當初在伏村爬到他懷中時的樣子還要美上不知幾許。伏青山心狂跳著,惡魔與神靈在他腦中交戰,他總要血洗那次失敗的恥辱,在她身上證明自己。 可如今還不是時候,他仍然需要忍耐。 晚晴想了許久才想起來,似乎是有這么一件事情。遂點頭道:“我確實沒有讀過,而且也不知丟到了那里?!?/br> “總有一天你一定會看,而等看的那一天,你也一定會后悔自己沒有早早打開看過?!?/br> 隔著一張書案,邊上燭火搖曳,伏青山就這樣直勾勾盯著晚晴。若不是早知他的為人品性,這樣清瘦俊俏男子深情的眼神,只怕晚晴此時也要臉紅心跳??上^了解他,知他的人品與他的不堪,此時心中厭惡至極實在無可忍耐,高聲喚道:“關mama,送客!” 伏青山仍是望著晚晴,許久才甩著袖子轉身離去。關mama不敢打問主母私事,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 晚晴上樓上鐸兒臥室中尋了那木盒子出來,抱在懷中許久又翻開,內里一些陳舊的簪環螺鈿,皆是當年的舊品,如今她已不用這些東西了。再掀開一層,下面就裝著伏青山當年所寫的《洗衣賦》并后來他托丁季帶給她的那封信。晚晴捏著信許久,終是未曾打開便盒上了木盒子。 當她徹底從他的陰影中脫離出來,無愛亦無恨,更不會對往昔的歲月有所緬懷,畢竟如今這樣的日子,比過去在伏村時的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都要好一百倍,而且,很快她就要迎接一個新生命了。 自懷孕以來頭一回,晚晴要感激腹中這小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