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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七星彩在線閱讀 - 第143節

第143節

    紀澄心里隱隱有了些猜測,繼續問道:“南桂,當時我叫你拿解藥,你為什么那么聽話的就拿了出來?”

    這真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紀澄原本以為當時要和南桂拼命才能拿到解藥的,結果南桂只是微微猶豫而已。

    南桂依然低著頭不看紀澄:“因為公子說,我今后的主子是少奶奶,也只有少奶奶?!?/br>
    紀澄的眼淚緩緩流出眼眶。

    很多話都不必再說,這一生終究是她欠了沈徹,如果來生他還愿意,她愿結草銜環以報。

    “既然你還承認我是你主子,那就幫我去做一件事?!奔o澄從懷里取出一張十萬兩的銀票遞給南桂,“替我將這張銀票送去給黃越,這是我欠他的?!秉S越就是那位提供消息說馬元通在曲漫山的人。

    南桂接過那銀票,默了默,低聲應道:“是?!?/br>
    紀澄看著南桂走出小帳篷,她和她的主仆緣分也就緣盡于此了。當初只當南桂是沈徹的眼線,所以處處排斥,如今真誠相待之后,卻又走成了陌路。

    南桂縱馬奔出了很遠,卻又勒住了馬頭,往回奔到帳篷邊,并不進帳,只是在帳外給紀澄磕了個頭,“少奶奶,我能理解你為何把解藥給凌公子,可是公子才是我認定的主子,請少奶奶原諒,南桂不能再伴在你身邊了?!?/br>
    奴婢也是人,也有自己的選擇,何況南桂本就不是奴婢,她并沒有賣身契。她來到紀澄身邊是因為沈徹所托,如今離開卻是她自己的選擇。

    紀澄低低地“嗯”了一聲,“珍重?!?/br>
    是如何走到這樣眾叛親離的地步的,連紀澄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如果時光可以倒流的話,紀澄想,她一定不會再去征北軍看凌子云,都是因為她的錯,才將無辜的凌子云卷進來的,然后害了許許多多的人。

    紀澄的淚滴在凌子云的臉上,讓他的眼皮動了動。紀澄趕緊抹掉自己的眼淚,低下頭在凌子云的耳邊也道了聲,“珍重?!?/br>
    草原的人也愛大秦的銀子,紀澄有很多銀子。她將銀子給了一個路邊憨厚的放羊的漢子,她偷看了他兩、三天了,基本確定這人還算實誠,所以托他用馬車將凌子云送回征北軍,并告訴他,那邊還會有人給她一筆更大數額的銀子。

    紀澄自己不能送凌子云回去了,她的身體已經幾乎枯竭,支撐她的信念已經全部倒塌了。更何況,由她送凌子云回去,只會讓凌子云的處境更為不堪,引來更多流言蜚語,給沈徹蒙羞,也給凌子云蒙羞。

    如今紀澄和凌子云之間真的是什么留戀牽掛都沒有了,可卻不會有任何人相信了,也不會有人在乎了。

    天大地大,紀澄第一次發現自己連個容身之地都沒有了。

    曾經有云娘,如今也沒有了。紀家是回不去的,她惹得她爹爹不高興,大嫂也不喜歡她,她回去只會給紀家惹麻煩,他們怎么敢和沈家為敵。

    沈家?紀澄沒敢去想,直接略過了。

    凌子云的凌家也不再是她的向往了。

    紀澄的額頭guntang,眼睛也覺得刺疼,喉嚨干得冒煙,她匍匐在馬背上,就那么放任著,這馬帶她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紀澄迷迷糊糊地想起向姨娘曾經私下罵過她的話,說她是個掃把星。如今想來還真是沒錯。

    從某種程度上說云娘也算是她害死的,如果不是她一心嫁入高門,向氏怕她地位不保就動了邪念。

    而她的二哥當年也是為了她才斷了一條腿的。

    凌子云為了她也是受盡折磨,現如今雖然人已經送了出去,卻還不知道未來如何,也不知道他的身體會不會有什么長久的后遺癥??杉o澄知道,他一定會很難受很難受,因為他舍不得她難受,而她呢,她自私地寧愿凌子云去難受,也不愿意自己再欠他的。

    因為如果要欠一個人,紀澄寧愿只欠沈徹的,欠得越多,也許下輩子就越有期望。

    只是說來也諷刺,沈徹大概最不想的就是她欠他吧?

    想起沈徹,紀澄忍不住笑了笑,他大概是最倒霉的。被她還得差點兒死在西域,如今又被他害得廢掉了一般的修為,也不知會不會被她害死。

    而大秦的黎民百姓呢,也許也會被紀澄害死許許多多。

    真的是個掃把星呢,紀澄心想,她以前怎么從沒發現過?早知這樣,她當年還不如從了祝吉軍,死了算了。

    第202章 野草生

    有的人命如野草,生命低賤,生命力卻極為旺盛。哪怕被風吹折,被火燒光,可就是死不了。

    紀澄病得迷迷糊糊的,以為自己這回是必死無疑的,哪知道不過是一碗牛乳,一點兒泡軟的干馕就能讓她睜開眼睛。

    救了紀澄的是賽亞大娘和她的女兒慶格爾。賽亞大娘的丈夫跟著喆利的大軍南下了,而他的妻子和女兒卻救了來自中原的紀澄。

    在賽亞大娘心里打打殺殺那都是男人的事情,他們是因為家里沒有糧食吃,沒有衣服穿,所以只能南下去搶。但她們和大秦的人卻是沒有仇的,不管她來自哪里,見著了就不能不救。

    所以好心的賽亞大娘給了紀澄一碗熱騰騰的牛乳。

    既然死不了,那就只能頑強地活下去。不過十來天功夫,紀澄的燒就退了,人也能行動自如了,她沒臉在賽亞家白吃白喝,就跟著慶格爾去放羊。

    家里的男人都打仗去了,只剩下女人,這些又累又臭的活兒都得女人去干。紀澄自己都覺得她的適應力超強,以前對羊sao味簡直聞著就想反胃,現在竟然靠著羊都能睡覺了,還求之不得躲在羊群里避風。

    九月的塞上已經冷得凍人了。

    慶格爾遞給紀澄一個皮囊,囊里裝著馬奶酒,她剛喝了一口去寒,紀澄也再沒有大戶千金的講究,接過來就喝了一口,又酸又辣,讓她不停地呼鼻子。

    慶格爾大笑出聲,她會少量的中原話,可以和紀澄勉強交流,她對這個獨自一人流落到塞外,成日里不說話,大眼睛里滿是哀傷的中原姑娘十分好奇。

    “你怎么會到我們這兒的?”慶格爾笑完之后坐到紀澄旁邊,又趕了兩頭羊過來擋風。

    紀澄指了指頭上的天,意為老天把她發配到這兒的。

    “你的家人呢?”慶格爾默了默之后問,她其實有些害怕紀澄說她的家人是被她們突厥人殺了。在慶格爾不認識紀澄之前,她覺得她們殺中原人,是因為中原人壞,他們富有,而她們窮困,突厥人就是劫富濟貧,而且中原人也瞧不起她們,落在中原人手里的突厥人死得一樣很慘??墒钦J識紀澄之后,慶格爾就希望紀澄的家人最好別是死在突厥人手里的,這樣大家都不好相處???

    紀澄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了?!?/br>
    慶格爾有些難過地看著紀澄,“沒關系,以后你當我meimei,就住在我們家?!?/br>
    慶格爾其實只有十五歲,但是她從小就牧馬放羊,風吹日曬,皮膚看著就顯老,所以相對而言,十九歲的紀澄看著就比她小上了些許,因此才被叫做meimei。

    紀澄道了聲謝謝,她相信慶格爾現在的心無比誠摯,可是前提是賽亞的丈夫和兒子,慶格爾的父親和哥哥們都能回來。

    民族和民族之間的仇恨,就是由這一段段的血仇累計而成的,可是最初的起因并非是百姓之間有仇怨,而是他們的頭領為了自己的功勛,為了權利,為了霸占更多的土地而挑起來的。

    百姓其實何其無辜,他們向往的只有和平。

    所以,紀澄身為大秦的子民,她雖然憎恨突厥這個馬背上的強盜民族,可是在面對單獨的突厥人的時候,她心里卻沒有任何恨意。當然除非這個人殺了她的親人。

    “阿澄?!睉c格爾有些拗口地喊出紀澄的名字,“你為什么總是這樣憂傷呢?”慶格爾的心地純潔得就像雪山上的白雪,臉上總是帶著陽光的她見不得任何人臉上有憂傷。

    “你總是望著南邊兒,你是想回家嗎?”慶格爾又問,她心里想著,等她阿爸阿哥回來,就讓他們把這個漂亮的小meimei送到邊關,送回中原去。

    紀澄搖了搖頭,“回不去了?!闭驗榛夭蝗チ?,也沒臉回去,所以才會日日夜夜地看著南邊兒。

    單純的慶格爾實在不知該怎么安慰紀澄,她忽然站起身喊了一嗓子,然后就開始唱起了草原上的長調。

    草原民族,人人都是唱歌大家,慶格爾的嗓子美得就像天籟,她拉起紀澄,“跟我一起唱,我教你?!?/br>
    紀澄心知慶格爾的好意,也不愿辜負這個善良的姑娘,只是她的嘴角怎么也扯不開,她心里淌著淚,滴著血,別的人看她只當她是冷漠無情,唯有她自己知道心里腐爛成了什么樣兒。

    慶格爾想盡了辦法也沒哄得紀澄唱一首歌,她強扯出來的笑容比哭還難看,于是夕陽西下把羊群趕回圈里時,慶格爾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柄沾滿了灰塵的笛子遞給紀澄。

    笛子鑲著金邊,音韻宏雅沉厚,必是出自名師之手,在大秦也是難得,只是不知如何流落到了賽亞的家里,可也未必就是不知,不過是不愿去想罷了。

    唱不出歌,缺可以把自己的心用笛音吹奏出來,紀澄就靠坐在門邊,低低回回地吹著,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前所未聞,只是隨心而至。

    慶格爾在旁邊抱膝聽著,臉上已經全是淚水,擦也擦不干。賽亞粗大的嗓門兒突然響了起來,慶格爾被嚇了一大跳,趕緊拉著紀澄站起身,也不知朝賽亞回了句什么,就拉著紀澄往外跑。

    “姆媽說太難聽了,不許你吹?!睉c格爾有些難過地道:“可是我知道,她是聽著你的笛音,想爸爸和哥哥了。明天咱們去放羊的時候,你教我吹好不好?”

    紀澄點了點頭。

    日子就像塞上的河一般,蜿蜿蜒蜒地一去不復返,天空上飄下了第一片雪花,草原上的男人們都還沒有回來,賽亞的帳篷就像世外桃源一般,避開了所有的消息。

    可其實每個人心里都迫切地希望能聽到戰事的消息,哪怕只有一星半點,也能叫人不要胡思亂想,把自己嚇得夠嗆。

    這晚上賽亞的帳篷里來了一位客人,是賽亞遠嫁到另一個部落的jiejie多蘭。

    多蘭生得十分魁梧,估摸著有兩個紀澄那么重,紅紅的臉蛋兒,厚厚的胸膛,聲音比賽亞還要洪亮,一開口幾乎能讓人腳下的地震一震。

    多蘭的丈夫的部落也跟著喆利南下了,不過因為她的家靠近西頭鎮,小道消息就比賽亞家知道得多。

    多蘭這次騎了好幾天馬是專程來告訴賽亞好消息的。女人家都不容易,一旦得到好消息,自然要不辭辛勞地來告訴meimei。

    紀澄靠在慶格爾的身邊,緊張地聽著多蘭說話,她只能聽懂多蘭話里的幾個詞,合在一起卻完全不懂了。

    只知道賽亞和慶格爾聽后都笑容滿面,慶格爾更是忍不住地哼起了歌來。

    紀澄輕輕地拉了拉慶格爾的袖子,悄聲問:“你多蘭姨說什么了呀?”

    慶格爾道:“我們突厥人打了大勝仗,如今草原都傳遍了,多蘭姨母特地來告訴我們的。今晚咱們可有口福了,我姆媽要殺羊,咱們吃烤全羊?!睉c格爾滋溜溜地吸了口口水,仿佛已經聞到了烤羊rou的香氣。

    那天晚上賽亞一家高興萬分,紀澄卻騎著那匹將她載到此處的馬,去了遠處的山崗,吹了一晚上的笛子。

    沒有離開過家鄉就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如此思念它。

    紀澄的心情跌倒了谷底,突厥獲得了大勝,是不是意味著沈徹他……

    紀澄趕緊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這些都是暫時的。多蘭未必就能清楚戰事,她自己也說了是道聽途說。即使突厥暫時獲勝,也可能只是征北軍的驕兵之計,她不能胡思亂想。

    紀澄的心就這樣拉鋸著,一時一刻也沒有停歇。

    時光亦然。

    草枯葉黃,雪下了一場又一場,算著日子,已經是冬至,這是大秦最隆重的日子,要團圓要祭祖,紀澄幾乎已經聞見了香燭的氣息。

    “阿爸!是阿爸!”慶格爾的聲音在蒼茫的夜空里響起,像尖刀一樣劃破了黑暗。

    在羊圈喂羊的紀澄聽見聲音就跑了出來,看見三匹馬顛顛簸簸地正往帳篷處跑,依稀可分辨出是三個男人。

    賽亞已經奔出了帳篷,朝著那馬匹奔了過去,馬上的人飛速地跳下馬,一把擁抱住賽亞,還有隨之跟去的慶格爾。

    燈光里,紀澄心里也為賽亞和慶格爾歡喜。賽亞的丈夫雖然斷了一條腿,可是人回來了,那就是賽亞最大的期盼。

    慶格爾的兩個哥哥因為年輕,身手敏捷,倒是沒有缺胳膊少腿,但是一個臉上留下了一長條疤痕,撿回了一條命來,另一個的胳膊折了,得休養兩、三個月。

    可不管怎樣,賽亞和慶格爾都歡喜極了,歡喜得直落眼淚。

    突厥大敗,許多人的男人和兒子再也回不來了,而賽亞家真是如有天助。這個晚上,賽亞家里載歌載舞,歡樂得不得了。

    慶格爾拉著紀澄嚷嚷,“阿澄,給我們吹一曲,吹一曲,要快樂的,快樂的?!?/br>
    連戰敗的人都能歡喜,紀澄又如何能不為他們吹一曲歡樂的小調?

    人只要不時刻只想著自己,那么很容易就能快樂起來。

    慶格爾的歡樂是那么純粹和熱烈,紀澄也被她感染了起來,吹了一曲大秦的祝酒歌,然后被慶格爾拉起來,左邊牽著慶格爾的手,右邊拉著慶格爾小meimei的手,全家人一起圍著火堆跳起舞來。

    羊rou烤得香氣撲鼻,馬奶酒也是奶香四溢,紀澄在酒醉的朦朧中仿佛看到了沈徹的身影。

    她看得幾乎癡了,獨自圍著火堆轉了兩圈才意識到,身邊的歌聲、笑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列整整齊齊的黑鐵盔甲就那么直直地立在議長之外。

    慶格爾和她的小meimei嚇得腿軟發抖,被她們的父親和哥哥一個跨步就擋在了身后。

    像母雞一樣的賽亞,張開了雙臂護在她男人和兒子的身前,恨恨地瞪著眼前的中原人,仿佛只要他敢上前一步,她就能撲上去撕了他。

    沈徹就那么立著,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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