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沈徹松開手,紀澄站起來替他解腰帶,他嫌棄她速度慢,干脆自己一把將衣袍全部扯開了,當著紀澄的面一邊走一邊脫得只剩一條白色三梭布的撒腳褲。 凈室里有個天然石砌成的浴池,池水是從九里院下面的北淵用水車抽上來的,那是磬園里涌泉池以外的另一個泉眼。 紀澄一路跟著沈徹撿他的衣裳,見他就那樣踏入冷水池里,不由多了一句嘴,“你不怕涼嗎?”雖然是初夏,但就這么洗冷水澡也還是有些涼的。 “你陪我?!鄙驈剞D身去拉紀澄。 紀澄一溜煙就跑了。 等沈徹出來的時候,紀澄已經把他胡亂扔的衣裳整理好了,小幾上她剛才寫信的筆墨紙硯也都收了起來。 沈徹出來時頭發濕漉漉的,發尖還滴著水,紀澄本待是不管的,但她天性使然,看不得他將水滴到雪白的蒲席上,弄得亂糟糟的。 “你頭發怎么不弄干就出來了?”紀澄起身往凈室去,拿了一張棉帕出來遞給沈徹,示意他自己擦一擦。真是慣的,在下頭梳洗了干干凈凈的上來多好,還有丫頭伺候。 沈徹并不伸手接過,反而雙手抱在腦后,眼看著就要往下躺。紀澄忙地拉住他,“把頭發絞干了再躺?!?/br> “你幫我?!鄙驈貙㈩^探到紀澄的手下。 紀澄瞪了沈徹片刻,還是跪坐下來,用棉帕替他擦起頭發上的水來。沈徹伸手摩挲紀澄腰上的玉環,“你這樣溫柔地待我,我總是忍不住?!?/br> 忍不住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四處都是飛濺的水漬,紀澄軟綿綿地躺在浴池里,奇怪的是明明沒有燒水,但池水卻十分溫暖,沈徹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往她身上撥水,愜意地看著水珠順著她的肩頭滑落,然后再把哼哼唧唧抱怨著的紀澄抱起來,“不能泡久了,要脫水?!?/br> 紀澄抖了抖腿,表示不滿,然后在沈徹的懷里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地方重新睡過去。 夜里和白日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白日里自然要道貌岸然。紀澄打著呵欠起身,眼皮還有些睜不開,榆錢兒替紀澄穿上鞋,“姑娘最近怎么總是不夠睡的樣子?” 紀澄聞言心里一緊,沈徹近日癡纏得厲害,她幾乎每天夜里都被請去九里院,哪怕什么也不做,兩個人只是無聲地煮茶品茶,沈徹也非把她困在九里院不可。 紀澄心里發虛,生怕沈徹發覺了什么,所以對他格外的忍讓。兩個人一個整理著西域的消息,一個統籌全局,倒是默契,日子也算平靜。 不過如今已經是四月中旬,沈芫的婚期就定在五月初二,而沈萃的婚期是六月十二,再不抓緊時間打理就有些來不及了。 紀蘭終歸是要放出來的,沈萃出嫁,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可能不出來主持大局。 紀蘭精神看著還好,只是瘦了許多,膚色也沒有以往那般白潤了,大概是許久沒和人說過話了,說話時顯得慢吞吞的,仿佛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似的。 “姑母?!奔o澄上前給紀蘭問安。 紀蘭掃了一眼紀澄,“你如今可是如意了?!?/br> 紀澄垂眸不語。 紀蘭瞧著紀澄的模樣,肌膚米分潤潤的,光澤而飽滿,像晨曦時的霞光一般耀眼,一看就是過得十分如意的,再反觀她自己,自然很容易產生不平衡。 三老爺沈英在紀蘭進家廟的這段時日里新納了一房妾氏,是個落魄秀才的女兒,模樣雖然遠不及紀蘭,卻文文靜靜的,沈英多是歇在這位新姨娘房里。 到紀蘭被放出來,沈英也只是來正屋小坐了片刻就離開了。 紀蘭剛放出來,也知道現在不是收拾紀澄的時候,“你最近去看阿萃了嗎?”沈萃還沒被放出來,按老太太的意思,是要關到成親前一日的。 紀澄搖了搖頭,“剛開始那會兒去看過她,后來老太太知道了,都不許人去看阿萃?!?/br> 紀蘭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我不在的這些時日,外頭可發生了什么?” 紀澄想了想,將要緊的揀了幾條說,其中王家的事情肯定是要講的。紀蘭聽了默然無語,轉而道:“你呢?巴結上了老太太,親事可說成了?” 這可是紀澄的痛腳,紀蘭顯然是故意問的,她剛放出來的時候,申萬利家的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揀著告訴了她。 “阿澄無德,這回爹爹上京,我打算和爹爹一道兒回晉地?!奔o澄道。 紀蘭看著處處退讓的紀澄,仿佛也覺得沒什么樂趣,況且她現在不過是放出來以觀后效,對紀澄也不過是敲打幾句。 倒是沈徹知曉紀蘭放出來的消息后,關切了兩句,“三嬸有為難你嗎?” 紀澄狐疑地看了一眼沈徹,“為難我的話,你要幫我出氣嗎?還是幫著她來也為難我?” 沈徹捏了捏紀澄的腮幫子,“還記著前仇呢?私械的事情上難道會少了你們紀家的好處?這是合則有利的局面?!?/br> 說起軍械的事情,紀澄的父親那頭可是有了很大的進展,譚、陳兩家忙于自保,根本無暇顧及袁謙和,而紀青出頭穩住了袁郡守的心,讓他知曉是沈家在背后支持紀家,所以紀家和凌家如今已經有取代譚家和陳家的趨勢了。 因著紀家掌控了軍械的出口,在西域那些大佬處也就說得上話了,紀澄心里念著梅長和,想必他那邊行事如今會更方便了,不過梅長和一直沒有消息傳回來,也叫紀澄有些擔心。 沈徹喂了一塊蜜汁鮮藕到紀澄嘴里,“在想什么,這么入神?” 紀澄回過神來心虛地掩飾道:“在想給阿萃用什么添妝?!?/br> 以紀澄的習性來看,添妝這種事情她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哪里用得著臨時抱佛腳,沈徹本來不想揭穿紀澄的謊話,可是看她神情郁郁,又忍不住逗她,“將來阿澄嫁人的時候想要什么添妝?” 紀澄惡毒地心想,把你腦袋送給我添妝就好了,但嘴上卻笑著說,“我是俗人,將來表哥若是給我添妝,送銀票最好不過?!?/br> 沈徹笑了笑,沒接話。 初夏四月,想嫁人的可不止紀澄一個人。因著沈芫成親在即,沈府今年自然不準備再辦百花宴,但園子里的牡丹開了,自家姐妹總是要湊趣一番的。 沈蕓最是積極,專門給紀澄她們都送了帖子,加上在磬園里住的客人,這一宴也有十來個姑娘家。 紀澄到的時候,沈蕓正領著鳳慶四處寒暄,見著紀澄過來,剛要迎上來寒暄,就見弘哥兒猛地沖了出來推了紀澄一把,“你這個騙子,我不想見到你?!?/br> 紀澄被推得一懵,大家都詫異地看著她,紀澄反應過來朝沈蕓歉意地點了點頭,跟著弘哥兒跑了出去。 別看弘哥兒人小腿短,但認真跑起來真不慢,紀澄提著裙角,追到西湖洞天邊上才將弘哥兒追到。 第140章 投懷曲 “弘哥兒?!奔o澄氣喘吁吁地從后面一把拉住弘哥兒的領口。 弘哥兒憤怒地掙扎了兩、三下,沒有掙脫開,轉身又來推紀澄,帶著哭音道:“你這個騙子?!?/br> 紀澄蹲下身一把抱住弘哥兒,“怎么了?我怎么騙你了?” 弘哥兒一邊掉金豆子一邊又故作高冷地想推開紀澄,“你就是個騙子?!?/br> 紀澄抱著弘哥兒拿手拍著他的背道:“好好,我是騙子?!?/br> 弘哥兒畢竟才是個五歲的孩子,只覺紀澄的懷里香噴噴的,掙扎著推了幾把之后,就伏在紀澄的肩頭開始哭。 “我娘親的忌日你都不來看我,你明明說了過幾天就來看我的?!焙敫鐑嚎薜瞄_始抽氣、打嗝。 紀澄無言地繼續輕輕撫摸弘哥兒的背,等他停下了哭聲,這才掏出手絹輕輕地給他把眼淚擦干,“抱歉?!?/br> “我才不稀罕聽你說什么抱歉!”弘哥兒又開始推紀澄。 紀澄知道弘哥兒的性子,年紀小小,但因為喪母所以有些早熟,而且十分討厭別人把他當孩子一樣哄。紀澄拉住弘哥兒的手道:“我跟你說我為什么沒去看你的原因好不好?” 弘哥兒一副我才不想聽你狡辯的模樣,但也不再掙扎了。 紀澄將弘哥兒拉到一邊的石頭上坐下,開口道:“我不去看你是為了避嫌。你知道你母親不在了,你爹爹遲早是要續弦的,而我年紀也不小了,若是常去常衡院的話,會被人誤會的?!?/br> “誤會什么?”弘哥兒道:“誤會你想做我母親么?”弘哥兒低下頭想了想,然后抬頭看著紀澄道:“你難道不想做我母親嗎?” 紀澄的臉“唰”地就紅了。 “你相看不上我爹爹嗎?”弘哥兒道,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爹爹要續弦了,他的祖母早就問過他,想要個什么樣的繼母,蕊雪和云珠也都私下試探過他的,弘哥兒非常討厭別人試圖取代他的母親,可是他也知道他阻止不了,所以那個人選如果是紀澄的話,他可以勉強接受,“雖然我爹爹是悶了點兒,兇了點兒,但是我會幫你的?!?/br> 紀澄聽了心中有些酸軟,孩童獨有的天真,總是最能觸動人心。 弘哥兒見紀澄不說話,又有些生氣,“你是覺得我爹爹已經有我這個嫡子了,會礙著你以后的兒子,所以才不想嫁給我爹爹嗎?” 真是天大的冤枉。紀澄皺了皺眉頭,不知道是誰在弘哥兒耳邊說了這些話,明顯是要挑撥他和以后沈御妻子的關系。 “當然不是,是我們兩家門第相差太大?!奔o澄道。 弘哥兒這個年紀對門第的觀念還沒有那么強烈,只是覺得紀澄既然是家里的親戚,彼此就沒有什么差別,所以不太相信紀澄的話。 “弘哥兒,是誰跟你說你將來會礙著你父親繼室生的孩子這種話的?”紀澄問。 弘哥兒不解紀澄為何問這個問題。 紀澄嘆息一聲,她其實并不想跟弘哥兒一個孩子說這樣的話,但又心疼弘哥兒,總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他?!安还苁钦l跟你說的,你應該多想想她說這種話的目的。你心里一旦存了這種念想,將來不管你爹爹娶誰當繼室,你心里恐怕都是不滿的,對嗎?” “可你現在年紀還小,跟你的繼母太早對上,不會有任何好處,因為你的力量還不夠大?!奔o澄都不知道該怎么跟弘哥兒說“枕邊風”的威力,“若你父親娶了妻子,你最好能同她好好相處,不然將來被人編排一個不孝的名聲,就能毀了你。人心都是rou長的,只要你尊敬你繼母,她對你也不會壞的。你爹爹也會很高興看到你和繼母和睦相處的?!?/br> 弘哥兒聽得懵懵懂懂,嘟嘴道:“我才不要什么繼母。如果是你還差不多,而且我爹爹肯定也中意你?!?/br> 紀澄被弘哥兒的童言無忌給弄得滿臉通紅,“這種話可不能亂說?!?/br> “我才不是亂說,上次你送給我的香囊,我爹爹就喜歡,他從來不戴那些東西的,還讓蕊雪繡了個荷包,就把你那個香囊裝在里頭呢?!焙敫鐑阂桓蔽沂裁炊贾赖牡靡饽拥?。 可惜樂極生悲,弘哥兒的話音剛落,紀澄就見沈御從小路走了過來,她忙地拉了拉弘哥兒的手,朝著沈御道:“御表哥?!?/br> 剛才的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沈御聽到,紀澄有些難為情地看向沈御,不過他的表情慣例都是一模一樣的冷,所以還真看不出他聽見沒聽見。 弘哥兒也立即就蔫兒了,弱弱地喚了聲,“爹?!?/br> 沈御道:“上回你和阿媛給弘哥兒做的紙鳶還沒放過,他一直在等著你帶他放?!?/br> 紀澄聞言視線下滑就落在了沈御的腰上,那里掛了個香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裝了她當初得“狀元香”的那些香草。 香雖然不能確定,但沈御的話紀澄卻沒有聽錯,他是在鼓勵她接近弘哥兒么? 紀澄沒敢抬眼,若是沒有沈徹在中間橫亙,這時候她心底肯定是一片雀躍的。不過她也知道,這會兒只要她敢露出一點兒肖想沈御的心思,肯定要被沈徹把所有可能都掐滅的。 但對紀澄來說,嫁給沈御已經不單單只是高攀一門親事了,她其實真的很想欣賞那時候沈徹的表情,可惜也只能是心里自娛自樂了。 沈御見紀澄始終低著頭,拿不準她是害羞還是沒聽懂他的意思,有心再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該如何啟口,他的眼睛落在紀澄的耳垂上,雪白可愛仿佛一朵小小的茉莉。 沈御不敢再看。 弘哥兒可察覺不了男女之間的這種無聲的曖昧,歡喜地道:“對啊,澄jiejie,我的老鷹紙鳶還沒放呢,我現在就去拿?!闭f完,弘哥兒拿眼去瞧沈御的意思。 沈御點了點頭,“去吧?!?/br> 弘哥兒立即拉了紀澄就走,他也是怕見他爹爹的。紀澄剛轉過身,微風里就送來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正是“狀元香”的味道。 紀澄的心里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得意有一點點,畢竟能得沈御這樣的人另眼相看,的確是叫人得意的??筛嗟膮s是惆悵,也不知是惆悵什么,大概是本可以得到,最后卻錯過了吧。 如果沈御的心悅能來得早些,早在花燈節之前,那該多好? “澄jiejie?!焙敫鐑浩炔患按乩死呗访黠@落后的紀澄。 紀澄回過神來,這才牽著弘哥兒往常衡院去。弘哥兒對那紙鳶寶貝得緊,誰都不許碰的,只能他自己去拿。 “澄jiejie,這轉線的輪子是爹爹給我穿上去的,他小時候自己也做過紙鳶呢?!焙敫鐑号d奮地給紀澄介紹。 兩人拿著紙鳶一路說一路走,徑直往磬園那空曠的地方去,路過薔薇圃的時候,紀澄聽見有人說話,聲音還頗為熟悉,透過轉角處的樹枝看去,只見沈徹和鳳慶正一路往這邊來。 紀澄拉了拉弘哥兒的手讓他停下來,并不想壞了沈徹的好事兒,哪知她們剛停下腳步,就見走在鳳慶后面的丫頭不知為何突然伸出手推了鳳慶一把。 弘哥兒也從樹葉縫隙里看見了,剛低呼一聲,就見沈徹身后已經將鳳慶拉了起來,不然的話鳳慶那張臉可就毀了,因為她摔倒的方向正對著的就是一架薔薇。薔薇多刺,姑娘家破了相親事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