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明天我讓南桂請你來?!?/br> 紀澄直了直背,鉆入了衣櫥。夜里自然難眠,紀澄思來想去都沒有琢磨透沈徹的心思,逗弄她就像逗弄一個玩意么? 只可是兔子被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紀澄夜里披衣而已,給遠在西域的梅長和去了一封密信,隨信還附帶了一本曲譜,那是連先生的珍藏,紀澄抄錄的,據說是失傳已久的嵇康《廣陵散》,她想方璇必定會感興趣。 第二天盡管紀澄再不愿意,但還是去了九里院。九里院里那些碎掉的茶杯瓷片已經被收拾得干干凈凈。 清晨霓裳打掃小院時,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沈徹最喜歡的那套凍花石梅花杯全部都碎了,她昨晚就聽見了聲響,感覺不對勁,卻也不敢私自上來,這會兒看到那些殘片,霓裳忍不住抬頭看向沈徹,“公子,這是……” 沈徹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重新拿幾套茶具出來?!鄙驈仡D了頓,“把那幾套最不常用的拿上來?!碑吘故切念^好,被紀澄這樣摔了,便是沈徹也不得不rou疼。 霓裳捧著碎片走出去時,一直都還在恍惚。羽衣還第一次見著霓裳這般魂不守舍,“霓裳jiejie,你這是怎么了?” 霓裳喃喃地道:“公子的凍花石杯碎了,他竟然一點兒也不在意?!?/br> “凍花石?”羽衣驚訝出聲,這套被子她可是聽霓裳說過,從來不許被人碰的,無論是清洗還是收納,都只能由霓裳一個人經手。而且羽衣還聽說,那凍花石杯其中的一只,還是沈徹自己去礦場尋了三年才找到的石頭,親手雕出來的。 “公子自己打碎的嗎?”羽衣問。 霓裳搖了搖頭,怎么可能是公子自己打碎的?,F在霓裳只好奇,那個在夜里點亮上頭小院里燭光的到底是誰?杯子應該是她打碎的吧? 紀澄這會兒就冷著臉坐在小院里,沈徹重新煮起了茶,“霓裳重新拿了幾套杯子上來,再給你聽聽脆響怎么樣?” 不怎么樣。紀澄平時并不是個摔東西發泄的人,甚至還十分瞧不上這些人,但昨天她實在是氣瘋了。這會兒冷靜下來之后,紀澄也知道沈徹這真是在哄著她,大概還在興頭上,將來回想起來并不排除秋后算賬的可能。 紀澄也知道她只能見好就收,難道真和沈徹這樣冷下去,她并沒有真正和沈徹鬧別扭的資格,何況西域那邊的消息她還得從沈徹這條線得知呢。 紀澄沉默片刻,轉向沈徹望著他的眼睛,“為什么就不能讓我和葉朗成親呢?” 沈徹將手里的茶杯遞給紀澄,“怎么,就這么中意給人當繼室?” 紀澄被沈徹眼底的諷刺之意給激得又是一團火氣,“這還不是多虧徹表哥說我不利生育么?” 沈徹想起沈御腰上系的那個香囊,香氣同當時紀澄手上的味道如出一轍,“即使沒有這一出,你也未必就不中意吧?” 紀澄聽不懂沈徹的暗示,只覺得他的話陰陽怪氣的。她想她也已經給過他機會了,可惜他不肯給她一個逃生的機會。 “還沒問過你這新茶的滋味如何?!鄙驈厮坪跻膊幌肜^續先才的話題,轉而問道。 紀澄輕輕嘗了一口,好像嘗到了當初自己留下的眼淚的味道,“澀澀的?!奔o澄垂眸。 “入口微澀,回味甘甜,今年的新茶比往年的湯色和香氣都更濃郁一些?!鄙驈氐?。 紀澄握著茶杯低頭不語。她其實真是沒弄明白沈徹的心思。若真是想哄她,哄得她心甘情愿,他大可以不承認“鵲橋仙”的事情,紀澄也沒有證據去指責他??伤麉s承認了,回過頭來又繼續哄她,但是話里卻是軟中帶硬,他是恨不得她恨死他么? 多么奇怪的心思,不是么? 第138章 隱曰忍 紀澄輕嘆一聲,抬頭看著沈徹,“突然想聽徹表哥吹笛子了,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沈徹自然沒有拒絕紀澄,“想聽什么?” 紀澄看著沈徹,想了想,然后輕輕咳嗽了兩下,坐直身子擺出大爺的款,“給大爺吹首最拿手的?!?/br> 沈徹頗為吃驚地看向紀澄,然后唇角緩緩地翹起了弧度,“爺想聽十八摸還是兩香親?” 十八摸是什么?兩香親又是什么?雖然紀澄不懂,但是聽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玩意。 不過最讓紀澄吃驚的是,沈徹還真順著她的意就扮上了,天生當小倌的料。 可是紀澄當然是不想跟沈徹玩十八摸和兩香親的,“吹一首長相憶吧?!?/br> 長相憶,在遠方,可千萬別忘了故人。 淡淡憂傷而纏綿婉轉的笛音緩緩響起,在夜色里仿佛伸出了無盡的絲線,將人的思念傳到了遠方。 紀澄昨天夜里幾乎沒怎么睡,這會兒被沈徹慢吞吞的笛子吹得開始耷拉眼皮了,不是沈徹的笛音不夠繾綣,只不過那無關紀澄的事兒,她從心里抵觸這個人,所以也就不受他的音樂所感染。 一曲未完,紀澄已經側躺在蒲席上睡著了。沈徹抱來被單替紀澄搭上,又坐回原處繼續吹長相憶。如果紀澄醒過來的話,還會聽見沈徹吹的《十八摸》和《兩香親》。 夏夜里坐在下面的院子里乘涼的羽衣滿臉都是沉醉,“是公子在吹笛嗎?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呢,真好聽?!庇鹨螺p聲喟嘆。 霓裳飲了一口茶,望著頭上的星空,她也是好多年沒聽過了。霓裳對上頭小院的女子越來越好奇了。至于她為何肯定那是位姑娘,只因她去打掃時聞到過女兒家的香氣。 紀澄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時自然已經在芮英堂了。用早飯的時候老太太的神色有些不對,早飯還沒吃完,紀澄的大嫂范增麗就到了。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兒,能讓她一大早就跑來。 紀澄心里其實已經猜得差不多了,只不過是沒想到沈徹的動作那么快。 用完了飯,范增麗去到紀澄屋里,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聽說那位葉公子要和吏部文選司史郎中家的姑娘交換庚帖了?!?/br> 吏部文選司?紀澄眨了眨眼睛,果然就如沈徹所說的一般,給葉朗一個更好的人選,他自然就知道該選誰了。 葉朗不是進士出身,只是個秀才,后來捐了一個官,并未得到實職,這些年朝廷買官賣官的口子越開越大,捐官的人數是實職的四、五倍,便是葉朗的父親是瑯琊郡守,他若要等到一個令人滿意的實缺,還得在吏部想辦法。 吏部文選司掌考文職之品級及開列、考授、揀選、升調,葉朗若是能有那樣的岳父,仕途可就順坦多了。 “這親事議了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葉家也太欺負人了,這都要交換庚帖了,前幾天又到沈府來相看什么?當時連咱們家的玉佩都收了,如今又來……”范增麗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發怒。 紀澄道:“只怕當時史家的事情還沒敲定,何況黃夫人又是葉朗的姨母,他自然要給她一點兒面子,不過是相看而已,又不是訂親,說不得什么反悔不反悔的?!?/br> 范增麗嘆息一聲,“你也別往心里去的,憑你的樣貌什么樣的人家去不得?老太太心里也難受呢,你千萬哄著些,京城這么大,肯定還有合適的人家的?!?/br> 京城再大,只要沈徹在,她就嫁不了,紀澄心里想著,卻無法同范增麗說。 過得兩日,葉朗再次登門,這會兒是專程來向老太太和黃夫人賠罪的,顯見的葉家和史家的親事是鐵板釘釘了。 雖說這回親事沒成不是紀澄的錯,可外頭人哪里知道內情,只會私下議論,定是紀澄不好,那葉家才沒相看上她。要知道史家那姑娘,都十七歲了還沒定親,就是因為模樣生得太過普通了些,說普通這都還是委婉的了。 葉朗拜見了老太太之后,又去了他姨母黃夫人的院子。黃夫人因為紀澄的親事不成,不僅惹得老太太不高興,她自己也很是不悅,不知為何突然橫亙出一個史姑娘來,事前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姨母?!比~朗一個大男人在黃夫人面前還是只能垂頭而立。 “阿朗,你這是怎么回事???當初來信時,你父親和你不是都對和紀家的這門親事首肯了么,兩家都相看了,怎么突然就變卦了?”黃夫人冷著臉問,“史家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點兒也不知情?你家若真有和史家聯姻的意思,當時怎么不告訴我?害我在老太太跟前拍胸脯保證,現在又算什么?” 葉朗還沒從瑯琊動身的時候,黃夫人就已經把紀家的情況寫信告訴了葉朗和他父親,他這次上京一是為賀沈芫成親,另一樁就是為了和紀澄相看。這會兒突然變卦,也難怪黃夫人不給葉朗臉面。 葉朗道:“姨母息怒。上京之前我和史家并無聯系。也是前不久,史大人突然托人說和,我當時也驚訝得不得了。姨母也知道我家的難處,我……”那可是文選司郎中家里啊,女兒根本就不愁嫁。 黃氏現在對葉朗的話是將信將疑,“我知道你家的難處,不然也不會給你說紀家,紀家雖然是商戶,但一來澄丫頭品貌都十分出眾,二來紀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銀子,將來不管是你爹爹遷轉還是你自己,到哪兒都少不了銀子開路?!秉S氏這話說得就比較直白了,如果葉朗不是她親meimei的兒子,她也不會說這樣的話。 葉朗聽了臉就有些紅,他爹雖然算不上清官,但一直以清廉自詡,家里兄弟姐妹又眾多,開銷實在不小,加上京城和地方上處處都要打點,就有些捉襟見肘了。若非這樣,葉家也是瞧不上紀家的。 黃氏心里覺得葉朗也太急功近利了一些,史家那位姑娘她也是見過的,不由冷笑道:“你和史家姑娘相看過沒有?” 葉朗點了點頭,肯定是相看過的,史家姑娘對葉朗滿意得不得了,而葉朗對她么,肯定是遲疑的,要不然也不會在和史家的親事有眉目之后,還到沈府相看紀澄。只因那史姑娘雖然有個好爹,但天生一口齙牙,頗為有礙觀瞻。 黃氏嘆息一聲,葉朗這樣的人才配史姑娘實在有些委屈了?!八懔?,我也不說你了,反正都是你自己的事兒,你愛怎么就怎么吧?!?/br> 葉朗可不想得罪黃氏,“姨母,我本是想同紀家姑娘定親的,只是那天琰哥兒在府里遇到了紀姑娘,回家就哭鬧著說不喜歡她,連飯都不吃了。琰哥兒是我的長子,若他和紀姑娘實在相處不來,不管對誰都不是好事,我這才辜負了姨母的好意?!?/br> “琰哥兒為什么不喜歡澄丫頭?”黃氏有些吃驚,“家里的孩子都喜歡她,連弘哥兒那樣的性子都愛跟著她?!?/br> 葉朗也不知曉原因。 不過等葉朗從黃氏的院子離開,在路上偶遇紀澄的時候就明白了。葉朗看到紀澄的時候,他剛從大樹后面繞出來。 在內院里見著沈府女眷,葉朗直覺地就往后退了幾步,重新藏到了樹后。 彼時紀澄正領著榆錢兒去尋盧媛,這丫頭最近也是沉悶得厲害,連園子里都不怎么去了。 “紀姑娘?!背:庠豪锼藕虻男⊙绢^在路上遇到紀澄,歡喜地招呼了起來,“姑娘這是去哪兒???是去看弘哥兒嗎?他天天都打發我們到門口守著,就怕姑娘去了,沒人通報?!?/br> 葉朗耳朵里只聽見了那“紀姑娘”三個字,其余的無論是人聲還是景物在他的耳朵里和眼睛里全都虛化了,天地間的色彩唯一所在就是紀澄一人。 湖水碧的蟬翼紗裙,在清風里隨著紀澄的步伐微微飄起,像被春風拂皺的綠水,暈起陣陣漣漪。再往上就是那玉潤凝白的珍珠耳墜,在她比珍珠還細白一些的耳垂上輕輕晃悠,那晃動像是把葉朗催眠了似的,他的眼睛只能跟著紀澄的動作而轉動。 “表哥看什么呢?”沈徹的聲音在葉朗身后響起,才將他驚醒了過來,眼前哪里還有紀澄的影子。 葉朗心里只余了惆悵,原來那就是紀澄。葉朗很快就明白了葉琰為何非說不喜歡紀澄了,他不過就是看了一眼,神魂就不能自己了。 葉朗收斂了心神,轉頭同沈徹寒暄,“沒看什么?!?/br> 沈徹笑道:“大家都正到處找你,今日我在東陽街的云和樓定了席,給表哥道賀?!?/br> 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歡喜,誰在慶賀,反正沈徹回到九里院的時候興致很高。 紀澄當時正在小院里給龐駿雄他們三人寫信,西域那邊幾乎每天都有消息傳回來,紀澄要一條一條的看,那是各路眼線各自的匯報,她需要一一甄別,然后理出頭緒,再安排龐駿雄他們行事。 紀澄正寫得出神,卻被沈徹從背后一把抱住,呼吸間全是酒氣還夾雜著脂米分香,紀澄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沈徹把所有聲音都吞了去。 第139章 醉與醒 熱烈急切得仿佛要把人的靈魂都吞進去似的,紀澄又不敢呼吸,一呼吸就是不喜的酒氣和脂米分氣,到最后憋得滿臉通紅,只能奮力敲打沈徹,才得以解脫。 “整個晚上腦子里都是你?!鄙驈貙⑾掳驼碓诩o澄的肩頭,牢牢地將她固定在懷里。 紀澄在沈徹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然后道:“哦,你就是帶著滿身的脂米分香想我的?” 沈徹在紀澄肩頭笑出聲,連帶著紀澄的肩膀也跟著在震動,“這是老陳醋打翻了?” 紀澄直起背想離開沈徹的懷抱,卻被他用手又按了回去,只聽見沈徹輕嘆道:“做戲罷了。不知道為什么,看到她們做的每個動作,都讓我想起你,想如果是你,你說那句話的時候會是什么表情,頭應該微偏一點,眼神要更倨傲一點兒?!?/br> “你喝醉了?!奔o澄輕輕推了推沈徹,因為情話說得有點兒rou麻了。 沈徹微微松開了一點兒紀澄,低頭在自己衣服上嗅了嗅,“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香氣,我只喜歡你身上的桃香,每次聞到我總想咬一口?!?/br> 沈徹越來越重,紀澄幾乎有些撐不起他了,皺了皺眉頭道:“先下去梳洗一下吧,難聞?!?/br> 以往沈徹每次回九里院都是先在下頭的正院更衣、梳洗才上來的。霓裳總是在那里等著他,將來的二少奶奶也會住在下頭的正院里。 沈徹站起身,伸直雙手,示意紀澄伺候他更衣。 紀澄不為所動地看著沈徹,這人簡直是越來越過分,她每讓一寸,他就再進一尺。 “不愿意?”沈徹睜開半瞇的眼睛,“那我伺候你更衣,我很樂意的?!?/br> 紀澄還沒來得及反應,沈徹就已經伸出了手,扯住了她襦裙上的絲絳,眼看著就要解開了。 紀澄忙地捉住那絲絳往后退,“你怎么這么無賴?” 借酒裝瘋,紀澄可不想搭理沈徹。奈何沈徹即使是醉了,身手也比紀澄敏捷不知多少倍,她根本躲不開。這個人逮住她就開始用嘴去撕咬她的領口。 “好、好,我幫你更衣,你先換了衣服行不行?”紀澄怒瞪著沈徹,她快被他身上的酒氣給熏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