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沈徹順手將水囊掛在腰間,“走吧,以你的腳程,大概兩個時辰能到?!?/br> 兩個時辰?紀澄一口氣差點兒沒緩過來。她完全不能明白沈徹這種自找罪受的行徑,一天到晚要真是閑得沒事兒,去農地里幫人種種地多好? 紀澄呵出一口白氣,搓了搓手,二月下旬的山里依然凍得人腳趾頭發木,“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會兒山里別說花了,花骨朵都沒有一個,“我能不能不去你的山居喝茶?” 沈徹從馬車上將紀澄的包袱往背上一搭,“行啊,你自己走回去吧?!?/br> 紀澄跺跺腳,跟著沈徹往前走,眼睛盯在沈徹的背上,別說沈二公子幫她背包袱的背影看起來真有些讓人忍俊不禁。紀澄的包袱布可是粉色團花的。 嘴巴咧開了,腳下就不留神了。這山里的霧氣散得慢,這都快晌午了草葉的露水都還沒干,草木間的小道自然也盡皆濕滑,紀澄這一個不留神,就往前頭栽去。 要不是沈徹背后跟長了眼睛似的,紀澄肯定能摔一身的泥。 紀澄這回連謝謝的話都不想說了,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人。紀澄抬手將斗篷解開,爬山的時候保暖的斗篷就成了累贅,抱著爬山也不是個辦法,紀澄真想順手扔掉。 結果沈徹伸出手來道:“我幫你拿吧?!?/br> 紀澄也沒跟沈徹客氣。在走了半個時辰之后,紀澄的模樣已經變成了山野村婦了。裙子下擺撩了起來往腰帶里一夾,露出里頭的白綾束腳褲,虧得她今日穿的是小靴而不是繡花鞋,否則只怕更狼狽。 沈徹將水囊再度遞給紀澄,紀澄喝了一口,眺望了一下前頭的路程,他們剛爬上山埡,抬眼望去下頭山坳里有一片村舍,可惜肯定不是沈徹的山居。 “我們去那兒叨擾一頓飯吃吧?!鄙驈氐?。 紀澄早已是饑腸轆轆,她早飯用得不多,然后就被南桂迫著上了沈徹的馬車。下山的路比上山難多了,上山紀澄還能強撐著不依靠沈徹,但是下山一個不好就得跌跤。 反正最親密的事情已經都做過了,現在再講究男女授受不親只不過是掩耳盜鈴,紀澄被沈徹牽著小心翼翼的往山下去,她的眼睛除了盯著腳下,哪兒也不敢看,其實剛才已經摔過三次了,褲子屁股都臟了,為沈徹提供了不少笑料。 紀澄走到村舍前時,眼睛都發花了。沈徹將斗篷重新披在紀澄身上,幫她遮掩住衣服上的泥點,勉強算是還見得人。 那村舍是個寡居的老婦人帶著兒子、兒媳婦過活,見著紀澄和沈徹這兩位天仙下凡似的人物,愣了半晌才趕緊地將人請進屋里去。 他們都是樸實的農民,根本不提銀錢的事兒,只當是貴客上門,緊著將家里最好的東西全都拿出來招待紀澄和沈徹二人。 “兩位怕是天生的金童玉女下凡的吧?”老婦人含笑地看著紀澄,“要不然怎么會長得這么俊吶?!?/br> 這么樸實的贊美紀澄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快吃吧,多吃點兒,瞧你瘦得一陣風就吹走了?!崩蠇D人十分健談,可不像是土生土長的山里人。 話說多了,紀澄才知道老婦人原來隨著死去的丈夫在外頭做過幾年的活兒,后來才回到山里來的。 紀澄和沈徹吃飯時,老婦人的兒子、兒媳都不上桌的,只在灶屋里待著,但因為按捺不住好奇,一直拿眼來偷偷瞧紀澄她們。 那粗壯的兒媳婦是個挺務實的,雖說先才被沈徹的模樣給驚了,真想不到天底下還有這樣的男人,說不出來的好看,可又不僅僅是好看,一看準是個大官,叫人看見他就想低頭。這樣的人肖想不起,那兒媳婦也就不怎么看沈徹,反而不停地偷看紀澄。 看紀澄頭發的樣式,又看紀澄頭上的珠花,再看紀澄衣服上的花樣子,反正紀澄那一身上上下下的每一個細節都沒逃脫那兒媳婦的打量。愛美之心人人有之,村婦山民也不例外。 光是紀澄這一身的行頭,都夠李翠花和那些個鄰居門嘮個十天半月的嗑了。 老婦人那生得黝黑憨厚的兒子也一直偷瞧紀澄,滿臉的不好意思,卻又舍不得不看,心里不知多羨慕沈徹,真不知道有這樣美的媳婦是個什么感覺?王大厚覺得自己肯定都舍不得下床了。 山里人的想法總是這么樸實。 用過午飯,沈徹給老婦人一家留了幾塊碎銀子,加起來怕也有個一兩的樣子,喜得那老婦人都合不攏嘴了,她年紀大了,可不像兒子、媳婦一般只顧著看人好看了。 老婦人一路將紀澄和沈徹一直送到村口,滿嘴的喜慶話,連祝紀澄和沈徹早生貴子的話都說出來了。 紀澄忙地搖頭,“我們是兄妹?!?/br> 老婦人抿嘴一笑,“好,兄妹,兄妹?!痹掚m如此,但話語外的笑意卻顯然不是這個意思。 走出幾步后,沈徹朝紀澄道:“你這樣否認,她肯定會以為咱們是私奔的?!?/br> 背著包袱,雖然衣著光鮮但也還是稍顯狼狽,說不得還真有點兒私奔的樣子。 紀澄瞪了沈徹一眼,那也全是他害的。 不過沈徹所料不差,那老婦人一回屋就將兒子和兒媳婦喚到跟前,囑咐他們今日當做什么也沒看見,后頭便是有人來問,也只說從沒見過剛才那兩人。 “為啥啊,娘?”王大厚不解地問。 “哎,私奔的小兩口,多登對啊,也不知道他們家里大人怎么想的?!崩蠇D人感嘆道。 紀澄的話老婦人是不信的,哪有兄妹這樣子親近的。親近到那姑娘吃不完的白面饃饃,那公子直接接過來就往嘴里塞,也不嫌棄。這可不是兄妹的樣子。 紀澄此時也想到了這一茬兒,“你剛才有那么餓么?”兩張白面饃饃吃了還不夠,還要來吃她剩下的? 沈徹道:“農村人最惜糧食,何況做那幾張白面饃饃肯定已經把他們家的白面都給掏光了,你吃不下浪費了,就是給他們再多的銀子,他們依然心疼那白饃??偛荒茏屗麄兂阅闶O碌陌??” 說得好像挺有道理。但是剛才又給她擦板凳,又給她擦碗筷是個什么道理?紀澄只覺得屁股針扎一樣,坐都坐不安穩。她知道沈徹心思,當初對著王麗娘、芮鈺之流只怕也沒少獻殷勤,否則她們怎么會那般死心塌地,最后被拋棄也沒說上門討個公道什么的。 紀澄不想淪落成王麗娘她們那樣子,因為她從沒幻想過自己可以成為那個拴住沈徹心的人。而沈徹經歷過的泰半女人,只怕都會以為自己會是那獨一無二的。 山勢陡峭,剛吃過午飯,紀澄昏昏欲睡,爬起山來更覺艱難,好不容易再次爬到山埡,對面的山仿佛伸手就在眼前,卻又得下山然后再上山。 紀澄咬著牙問:“還要翻幾座山???” “三座?!鄙驈氐?。 紀澄一屁股坐在山邊的石頭上,也不管干凈不干凈了,“我走不動了?!蹦_疼,靴子磨腳。 “磨腳了?”沈徹走過來,在紀澄的腳邊蹲下。 紀澄詫異地看向沈徹,這人是有透視眼么?還是能讀人心? 沈徹扯扯唇角,“這有什么難猜的?若不是撐不下去了,你在我面前什么時候服過輸?”沈徹將紀澄系在裙上的海棠小鏡舉起來給紀澄看,“你眉頭都皺成一團了?!?/br> 紀澄有些泄氣地掃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到底還是沒能答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 沈徹伸手捉住紀澄的腳,她條件反射性地就往后收,只是沈徹的手跟鐵鉗子似的,紀澄完全不是對手。 “我幫你看看?!鄙驈氐拖骂^一把扯掉紀澄的靴子,然后剝掉襪子。 紀澄的腳又忍不住一縮,腳趾頭都捉緊了。 沈徹道:“別動,你藏什么?” 紀澄明白沈徹的意思,這男人和女人發生了什么之后,很多藩籬就自然消散了,尤其是對男人而言。但是紀澄的害羞之心可一點兒沒消減,此外剛才走了那么遠的路,她的腳雖然不是汗腳,可總難免會有些許汗濕,這會兒被沈徹捉住腳,讓她產生了一種巨大的羞恥感,隱約還帶著點兒怕被沈徹嫌棄的意思。 沈徹捉住紀澄的腳踝看了看,“磨出水泡了,你還挺能忍的?!闭f到這兒沈徹不由想起了那晚上,說不得紀澄的耐力還真是超出了沈徹的想象。 男人在想著壞事的時候,女人是能看察覺出端倪的,比如沈徹這會兒正無意識地用拇指摩挲著紀澄的腳背,紀澄用力一蹬,險些將措不及防的沈徹推倒在地上。 第120章 山居茶(中) 沈徹回過神來一把捉住紀澄正往回縮的腳,羊脂白玉似的秀腳,還沒有他的手掌大,放在掌心里仿佛一朵盛開的白玉蘭。 紀澄磨出的血泡被沈徹毫不留情地擠破,將淤血排了出去。 “稍等,我去去就回?!鄙驈卣酒鹕?。 紀澄心里險些沒把沈徹給咒罵死,這下可好了,傷口碰一下就疼,更加走不了路了。 沈徹去得不久,回來時手里握著一把草藥,重新蹲在紀澄的跟前,將草藥嚼碎了敷在紀澄的傷口上,“好了?!鄙驈貑柤o澄拿了手絹,用手絹替她把傷口包扎起來,再套上寬松的棉布襪子,靴子肯定是不能穿了。 沈徹又替紀澄將斗篷披上,“我抱你走。不然天黑之前肯定走不到,夜里山里有野獸出沒,且霜深露重,對你的身子不好?!鄙驈匾贿呎f一邊把手從紀澄的膝蓋窩下穿過,將她攔腰抱起。 整個過程都沒有給紀澄表示態度的余地,紀澄也只好手提著靴子,環住沈徹的脖子,驟然騰空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還有三座山要翻,紀澄想著沈徹再大的力氣,也不可能抱著她能堅持爬完三座山,結果原來沈徹根本都不用下山,抱著她腳在旁邊的石頭上一點,整個人就仿佛箭矢一般射了出去。 山風刮得紀澄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就在沈徹騰空時,紀澄沒忍住地被嚇得驚叫了一聲,他居然徑直抱著她就往對面的山頭飛去。 紀澄嚇得將頭埋入了沈徹的脖子,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么怕高,若是摔下去,兩個人都得摔成rou醬不可。 沈徹落地的時候,紀澄兩條腿都是軟的,站都站不穩,只能靠著他才能站著。紀澄聽那茶館里走江湖講評書的人說過這種提縱的輕功,評書里說得玄之又玄,什么梯云縱的輕功,半空里行走就像上樓梯一般輕松寫意。 紀澄也只是聽聽就過了,卻沒想到居然能在沈徹身上看到,而且他還帶了自己這么個累贅,他不怕,她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這么害怕?”沈徹低頭問紀澄。 紀澄打腫臉充胖子地道:“你能提前說一聲嗎?剛才那樣,誰都會害怕好嗎?” 沈徹沒回紀澄的話,轉而道:“調整好了嗎?好了我們還得繼續趕路?!?/br> 所謂的繼續趕路,就是還得飛一座山。紀澄這一回稍微有了些心理準備,閉著眼睛不往下面看,眩暈感就好多了。 只是心情輕松下來之后,紀澄的腦海里忽然就閃出了似曾經歷的畫面來。在九里院山脊上的鳥窩喝醉的那個晚上,紀澄記得那急速下落的刺激,還有被人抱著騰空而上,往那神秘的月亮飛去。她原本以為是喝醉之后產生的幻覺,可如今想來當晚她怕是真的差點兒在九里院摔死。 因為沈徹這種走法,只用最短的距離就能到達目的地,所以天還沒黑,他們就趕到了沈徹的山居。 山居清寧,似乎有些年頭了,屋頂的茅草上隱有綠苔,那搭建山居的木頭也泛出了黃黑色。從外頭看,這山居可真是夠簡陋的。 推開搖搖欲墜的柴扉,里面有個狹長的天井,地上鋪著小石子兒。 沈徹將紀澄放下,上前兩步輕輕往旁邊一推,山居的門就往左側滑開了。紀澄見沈徹脫了鞋走上去,自己也跟著將靴子放在木階上。 整棟山居小屋是挑空搭建的,下頭離地約有兩尺高,這樣可以避免濕氣腐蝕木頭。 屋子里鋪著整張的細白蒲草編織的蒲墊,除了承力的木柱之外中間沒有任何隔扇,空空蕩蕩的,約莫有三開間大小。 而且朝水的那一側沒有任何墻壁,就那樣敞開地對著潺潺山澗,紀澄走過去低頭看了看,水流就從屋腳流過,若是坐在蒲墊邊沿上,腳自然垂下就能碰到溪水。 溪澗之水可以濯我足。 “那邊有凈室,你拿了衣裳先去梳洗吧,小心腳上的傷口不要碰到水了?!鄙驈亟o紀澄指了指。 紀澄自己也嫌棄自己臟得夠可以的,也不愿當著沈徹的面拿衣裳,干脆提起整個包袱,瘸這一條腿往凈室去。 那凈室另成一室,與小屋之間有石子小路鏈接。紀澄走進去才發現,原來這里竟然有一處溫泉。 那凈室和小屋也是一樣的風格,三面有壁,而對著溪澗的一側則是空蕩蕩,人泡在湯池里可以眺望遠處的雪峰。 紀澄將包袱在旁邊的石凳上放好。幸虧柳葉兒想得周到,澡豆面子、沐發香膏都給紀澄準備了,她解開衣裳坐在冒著白煙的湯池邊拿剖開的半只葫蘆瓢舀水澆在身上,沐發凈身。 等紀澄將自己打理好,有用棉巾將頭發絞干之后,斜陽已經下山,不出一刻鐘天就會黑下來了。 紀澄回到主屋四處都沒見著沈徹,便靠在水邊的柱子上歇息,側頭看到手邊不遠處橫放一支竹笛,她因著無聊就取過來試了試音,音色清亮,心下一喜,就試著吹了一小段,才放下笛子轉過頭就看見了剛才外面回來的沈徹。 “我去老駱那里摘了些菜,還拿了一只他今天才打到的野雞?!鄙驈氐?。 “老駱?”紀澄疑惑地問。 “他就住在一里外,平日里是他在幫我打掃這里?!鄙驈氐?。 難怪了,紀澄本還奇怪這么久沒人住,怎么還纖塵不染的。 “野雞已經打理好了,你去廚房看著辦吧?!鄙驈氐?。 “我?”紀澄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不會做飯,老駱的手藝他自己都吃不下,除了你還能有誰?”沈徹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