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紀澄“嗯”了一聲。 沈萃又央求道:“澄jiejie,這件齊大哥還不知情,我都好些日子沒見著他了,我娘管我管得緊。澄jiejie,你能不能讓丫頭給齊大哥傳個話,讓他明日去長春堂見我?” 紀澄沒答話。 在紀澄看來,這時候見齊正沒有任何好處。因為紀澄就沒覺得齊正對沈萃是真心喜愛,若是真喜歡怎么可能引誘小姑娘還沒成親就做下這等事,一旦事發,被人唾罵死的必定是不檢點的沈萃。 紀澄易地而處,若她是齊正,知曉了沈萃有孕,肯定會以此事來拿捏沈家三房乃至沈家,其中的好處可是不勝枚舉的。只有沈萃這個蠢貨,還以為齊正會是她的救命稻草。 “澄jiejie!”沈萃雙手搖晃著紀澄的手臂。 “我覺得這時候見他未必合適,萬一被旁人看見了,便是有嘴也說不清了。況且難道你不告訴他你有身孕的事兒,他就不娶你了?現在你正該跟他表明態度,若是他無心娶你,就別再來纏著你?!奔o澄道。 “他當然有心娶我的呀?!鄙蜉鸵粫r間又拔高了聲音,“他只是害怕我娘不同意?!?/br> 紀澄道:“若是連這點兒困難都不肯克服,你就能相信他對你是真心的?” 沈萃放開握住紀澄手臂的手,“澄jiejie你不必在這里挑撥離間。齊大哥對我是不是真心的,難道我會不知道?你不肯幫我,是不是覺得我,覺得我輕浮,怕我連累了你的名聲是吧?” 沈萃求人的時候一向是這個德性,好似別人不幫她就是天大的不該,幫她那是理所當然的。 紀澄不語。 沈萃卻道:“這有什么大不了的???每年元宵的時候,你往那樹后、橋下去看,多的是那些個事兒,自古就有的風俗?!?/br> 有情男女元宵鉆橋洞的風俗的確一直沿襲至今,可大家閨秀行此事的卻是不多的,何況也沒聽人鬧出過有孕的丑事來。 紀澄道:“我沒有看輕你?!?/br> 紀澄的想法也是極奇怪的。她在晉地,看過胡人的幕天席地崇尚自然,興致來了解了腰帶以馬遮掩一下就行,讀史時那上頭的人也是夠亂的,所以她自己沒將這樣的事情看得多稀奇,本就是傳宗接代的本能,只不過禮教束縛人,教人成親后就能行的事,成親前卻視之為不貞,不就是拜不拜天地的區別么? 可為何拜一下天和地,就能如此扭轉?紀澄沒想明白過。她自己都沒想明白,又如何會去評斷這件事? 所以紀澄真沒看輕沈萃,只是覺得她蠢得居然不知道后果,避子湯難道沒聽說過? 你還別說,沈萃對避子湯的事兒最多就是聽過一兩句,甚至可能沒聽過。長輩屋子里的私事兒,紀蘭又怎么會對沈萃講,這些小姑娘都是被保護得極好的,但凡污糟事兒都不入她們耳朵的。 至于紀澄,她就是個cao心的命,她那母親云娘又是個立不起的,她父親房中的事情,云娘也是不吝于告訴紀澄的,只求這她拿個主意。所以紀澄對這里頭的道道知道得不少。 “只是我還是覺得這不是見齊正的時候,他若是知道了,讓你生下孩子來,你難道就真的生下?肚子大的時候別人瞧見了怎么辦?若是不生下來,他知道的話將來對你也會心存芥蒂?!奔o澄道。 紀澄這番話就分析得很有道理了,沈萃想了想,也明白她的好意,“澄jiejie,剛才是我失言了,你可別忘心里去?!?/br> 紀澄點了點頭,“你先回去歇著吧,我看你精神十分不好,明日咱們一同出門,就說去書畫鋪?!?/br> 沈萃卻道:“澄jiejie我害怕,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 紀澄抬了抬眼皮,沈萃有些心虛地不敢看她。紀澄心里冷笑,這是怕自己走漏風聲么? 紀澄也沒點破,只讓沈萃的丫頭將她的枕頭、被褥搬來小跨院,兩人一同歇了。 次日紀澄同沈萃一道出門,先去了書畫鋪子,再轉到去了長春堂,紀澄沒讓沈萃下馬,讓柳葉兒去請了鄧大夫過來給沈萃把脈。 沈萃將手腕伸出馬車的簾子外,鄧大夫也看不見人,只低頭仔細切脈,待收了脈枕后,只低聲說了一句,“應是喜脈?!?/br> 坐在馬車里的沈萃,那眼淚立時止不住地滾了出來,一下就歪倒在紀澄的懷里,“澄jiejie,我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按紀澄的意思,這會兒就該一碗藥下去,然后當做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將來該成親成親,該嫁人嫁人。 但顯然沈萃不太可能接受如此干凈利落的方式。紀澄心里琢磨著今天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件事告訴紀蘭,不過只怕紀蘭又要怪罪于她了。 其實紀澄該做的事情是昨日就應當把沈萃的事情告知紀蘭,而不是自己帶沈萃到長春堂來診脈,可是沈萃將她守得太緊。 “如今只能告訴姑母了,她一定能想法子幫到你的。你也不用怕,姑母那樣疼你,哪怕暫時生你的氣,過了也就了了?!奔o澄道。 紀澄當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但沈萃卻知道她母親肯定失望得想殺死她的,但沈萃也知道這件事是不可能瞞過她母親的。 “澄jiejie,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和我娘說好不好?”沈萃問。 紀澄難道還能說不么?她若是不去,沈萃難道就不會供出她來?到時候只怕沈萃為了避責,反而會將一切都怪在她頭上,那她才是冤枉哩。 “我會陪著你的?!奔o澄道。 紀澄正要吩咐車夫駕車回去,卻見柳葉兒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又聽她說:“姑娘,李掌柜的說今年賬上有些問題,想跟姑娘說一下?!?/br> 長春堂的賬目今年已經驗過了,哪里來的問題?顯然是另有要事。紀澄還沒轉頭看沈萃的意思,沈萃就已經接腔道:“澄jiejie既然你有事兒,我就先回去了。這里一股子藥味兒,我聞著怪難受的?!?/br> 紀澄有些不放心沈萃,這樣急著撇開自己怕是另有打算。 但柳葉兒直向紀澄使眼色,紀澄權衡片刻側頭對沈萃道:“那好,你回去早些歇著吧?!?/br> 卻說沈萃走后,紀澄跟著柳葉兒往長春堂的內室去。等她看到屋子里那個穿玄色裘袍的男子時,簡直是震驚之外又再震驚。 剛才柳葉兒直沖紀澄使眼色,她知道必定是有什么急事兒或棘手的事兒,卻沒想到,會是凌子云來了。 “子云哥哥?!辈恢趺吹?,一看到凌子云紀澄就覺得眼睛酸,眼圈立即就紅了。 紀澄其實從來不喜歡喊人哥哥,就像她聽見沈蕁喊楚鎮“真長哥哥”一般,太過親昵也太過柔弱,便是她大哥、二哥,她也只是帶了一個“哥”字而已,唯有在凌子云這里,她就像又變成了當初五、六歲的小姑娘,天真無邪毫無違和感地喊著“哥哥”。 第105章 全局觀 “你瘦了?!绷枳釉瓶粗o澄道。都說女大十八變,可凌子云卻覺得翻了年即將滿十六歲的紀澄,變化已經大得驚人了。 如今的紀澄讓凌子云覺得有些陌生的疏離,以前在晉地時,雖然紀澄模樣生得好,書也念得多,但彼此沒有距離感,而現在凌子云覺得紀澄就像是一塊漸漸被打磨好了的玉石,泛著瑩潤的光,價值連城,仿佛昔日和氏。 至于凌子云感覺到的距離,紀澄卻是一點也沒有察覺的,她甚至有些貪婪地看著凌子云。好像又長個子了,他生得本就高,如今又往上冒了一截,應該已經和沈徹差不多一般高了。 其實說紀澄瘦了,紀澄覺得凌子云才瘦了許多,瘦得臉頰都凹陷了,因著腮邊的絡腮胡渣,顯得越發的消瘦還有些憔悴。 “你才瘦了呢?!奔o澄回道。 凌子云看著紀澄,訥訥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來之前他有千言萬語想同紀澄說,想勸她回去,可這會兒見著她時,他又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晉地的風太烈,凌子云看著紀澄,便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她回去了。 “子云哥哥,你怎么會這時候來京城?”紀澄問道。 眼見就要過年了,從晉地過來要翻過許多山,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想要從晉地到京師一路十分艱險,所以紀澄也許久沒收到過她父親那邊的消息了,這會兒見到凌子云自然驚奇。 紀澄的眼神落在了凌子云的手上,他將手往后一縮,可紀澄已經看到他手指紅腫得就跟紅蘿卜一樣了,那是為了趕路凍的。 紀澄再看凌子云,才發現他臉上也有幾道口子,因為藏在胡茬里所以近了才能看分明。 凌子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從小就皮粗rou厚,不算什么?!?/br> 紀澄走到門邊對守在外頭的柳葉兒吩咐了一句,這才又走回來,“子云哥哥,你是為了軍械的事來的么?” 凌子云摸了摸腦袋,“紀伯父來找了我爹好幾次,我爹有些不放心,我就跟他說我來京城找你問問?!?/br> 紀澄點點頭,正要開口跟凌子云具體說這件事,卻見他大手一揮,“別,你不用真的跟我說,小兔子?!?/br> 好吧,小兔子就是凌子云給紀澄取的昵稱,她小時候渾身上下都是雪白雪白的,盡管紀澄覺得自己曬得跟碳似的,但是跟凌子云他們一比,那也叫一個白,所以凌子云都叫她小兔子。 “你是知道的我的,只要你開口,我從來沒有二話。就是我爹嘮叨得緊,我又想正好可以進京來看看你,所以就來了?!绷枳釉拼蟠筮诌值匦χ?。 他說得容易,卻是將整個凌家都無條件信任地押給了紀澄。而紀澄這樣的人,這幾年算計來算計去,每一件想要的東西,都需要自己籌謀,唯有凌子云不同,他總是捧著最真的那顆心,雙手奉上。 紀澄想起這大半年在京師的過往,也愈發知道自己是放棄了什么,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見紀澄流淚,凌子云急得跟貓抓似的,一下子就單膝歸到了紀澄跟前,他嘴笨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從袖子里掏了手絹給紀澄擦眼淚。 別看凌子云生得五大三粗的,但給紀澄擦眼淚時,手勁兒卻輕得仿佛嗅花一般。 紀澄看著那舊得已經泛黃的手絹,眼淚都還沒收住就忍不住問道:“你還留著?” 那些年紀澄跟著凌子云玩兒的時候,可沒少哭鼻子,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她從小就明白。那時候喜歡凌子云的姑娘可不少,但是凌子云眼里就只有紀澄一個人。 紀澄哭的時候,凌子云給她擦眼淚,她嫌棄凌子云的袖子粗糙,后來凌子云就改用紀澄的手絹給她抹眼淚,每回出門紀澄簡直連手絹都不用帶了,凌子云身上肯定是帶得夠夠的。紀澄只是沒想到,隔了這許多年,凌子云居然還有隨身帶著她的手絹的習慣。 “習慣了?!绷枳釉撇缓靡馑嫉赜中α诵?。 紀澄破涕為笑地道:“子云哥哥,你快起來吧,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給我跪著算什么?” “要是真有黃金就全都給你?!绷枳釉坪逯o澄道。 正說著話,柳葉兒便將蛇油膏拿了進來,紀澄讓凌子云坐下,“把手伸出來?!?/br> 紀澄沒有避嫌,她拉過凌子云的手,細細地替他抹起蛇油膏來,不知何時開始的,她和凌子云之間已經在沒有什么男女大妨之說,親近得仿佛兄弟姐妹,可感情卻不是來自于親情。 凌子云傻傻地低頭看著專注給他抹藥的紀澄,心里想著原來她一點兒也沒有變,沒有看不起他,依然關心著他。 等紀澄給他抹完藥,凌子云忍不住道:“小兔子,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紀澄沒有說話,只借著收拾藥膏的動作回避了凌子云的眼神。 “如果這次我們兩家聯手能壓下譚家和陳家,那時候即使郡守大人也不能不給我們兩家面子,你就再也不用擔心祝吉軍那混蛋的事情再發生了?!绷枳釉频?。 要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紀澄也覺得這京師的人活著真累,但她現在是騎虎難下,沈徹那邊會怎么說她可還拿不準。 至少得等這件事真的辦成了,將來和沈徹之間有了談判的籌碼,才能再談后續。 按說以紀澄的性子,就該釣著凌子云給自己當一條退路才是,比如紀澄雖然拒絕沈徑,但從沒有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這就是自留后路的意思。 可是對凌子云,紀澄舍不得,將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就是紀澄自己半年前也絕沒有想過現如今落入如此境地。 “子云哥哥,當初走的時候,我就跟你說清楚了,如今我最盼著的就是能見你成親生子,到時候我給他做干娘?!奔o澄道。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小兔子?”凌子云問。這四年來凌子云無一日不在后悔,當初他娘以性命相要挾不許他出面幫紀澄,凌子云沒有辦法,若非這樣,紀澄后來要走,他也不會就眼睜睜的看她離開。 “我從沒有怪過你,子云哥哥?!奔o澄道:“你知道我最不愿意提當初的事情?!?/br> 凌子云的神情立即黯然了下去。 紀澄心里雖然難過,卻絲毫不能泄露,便逗著凌子云說話,將軍械買賣還有礦山開采的事情掰開來同凌子云講了講。 沈徹那一方的事情紀澄一個字沒有吐露,只說是到京師來才覺得眼界大開,晉地格局太小,他們如果一直依附譚家和陳家,將來遲早是大魚吃小魚。 先開始凌子云還能認真聽著,可是他太久沒見紀澄了,聽著她細細糯糯的聲音,再看著她花瓣似的臉蛋,腦子里就起了一團云霧,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每一滴雨里頭都映著一張臉。 紀澄回到沈府時才想起沈萃的事兒來,她原想先回屋去換身衣服,哪知沈萃身邊的纖云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澄姑娘你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從外頭回來就哭得跟淚人似的,問她什么都不說,夫人又出門去了?!?/br> 紀澄自然再顧不得換衣裳,直接去了沈萃的屋里。紀澄進去的時候,沈萃已經沒哭了,只是神情木楞地擁被坐在床上。 紀澄轉頭對纖云道:“你出去吧,看著一點兒門,我和你們姑娘說說話?!?/br> 纖云依言出去,紀澄在沈萃床頭的繡墩上坐下,“你去見齊正了,他怎么說?” 沈萃低著頭,良久才擠出一句,“他說他娘親身子不大好了,正拖著病體到處給他相看,他不能不孝?!?/br> 紀澄挑挑眉,“你告訴他你有身孕的事了嗎?” “他說不能害了我,若是別人知道我有了身孕才嫁入齊家,將來我一輩子也抬不起頭做人的?!闭f到這兒沈萃就開始哭,“我原本以為他會很高興的?!闭f著話,沈萃眼淚就又開始稀里嘩啦地流,手絹已經擋不住了,最后索性是在被子上胡亂地擦了起來。 “那你打算怎么辦?”紀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