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夫子常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又說我們將來出仕之后,要懂得民生疾苦,才能為百姓之官,所以書院里從來都不升火爐的?!鄙驈降?。 紀澄“哦”了一聲,難怪沈徑這樣的公子哥兒都會生凍瘡,“我懂得不多,不過我覺得你們先生說的話也挺有道理的。不過凍壞了手總不好,表哥平日里得多穿些厚衣裳,那蛇油膏如果不夠用,我那里還有,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東西,晉地的很多人都用的?!?/br> 蛇油膏的確很多地方都有,但是做得好的,有特效的卻并不那么多,紀澄給沈徑的自然是晉地人家的特效之藥。 “澄meimei,真是難為你在病中還記掛我這點兒凍瘡?!鄙驈秸f著說著就有些動情。上回他和紀淵一同去看紀澄,他怕手上難看嚇著紀澄,還特地將手都藏在袖子里的,卻沒想到紀澄心細如發,過幾天給差人給紀淵送棉襖時,也順帶給他送了蛇油膏。 也不怪沈徑對紀澄好感日深了,就沖著紀澄這份細心體貼,他就覺得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了。 于沈徑他以為紀澄是和他心意相同,但于紀澄不過是順手刷刷好感而已,這里頭的期盼不同,就造成了甜美的誤解。 紀澄看著含情脈脈的沈徑,心里暗暗嘆息,說不得沈徑的確是上佳的夫婿人選,家世和人品都沒得說,只可惜有紀蘭那樣的婆母,沈徑再好,即使紀蘭不是她的姑母,紀澄也會退避三舍的。 紀澄和沈徑這廂小聲的交談著,楚得那個大胖子則一臉看戲地沖著沈徹笑道,“你家這位表妹可真了不得,不僅將你那堂弟哄得團團轉,連楚黑臉對她也不一般。不過她生得的確是好,我見著她骨頭都酥了一半。難怪連王悅娘都說她勝過了王四娘,乃是京師第一美人。按我說,就她那身段,扭起腰來的樣子,天底下也找不出幾個能跟她媲美的?!?/br> 楚得說到這兒,不由就想起天香樓那樁事兒來。當初他不知道當日的舞姬就是紀澄,后來他還尋了好幾日,天香樓被查封時,他還特地又命人去尋過,后來才王悅娘出了事兒,他才反應過來當日的舞姬是紀澄,心里對沈徹那個嫉妒啊,他家表妹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水靈。 沈徹掃了楚得一眼,“上回沒挨痛是吧?” 楚得一下就想起了打在胸口的那個紙團,真是要人命咯。不過他這個人就是嘴賤,見著美人嘴巴就想動。這在場的沈家姐妹他自然不敢調笑,那蘇筠也是訂了親的,不好玩笑,也就只剩下紀澄和盧媛了。 相比于英氣的盧媛,楚得的眼睛自然更偏向去看紀澄養眼。 “真是小氣啊,說也說不得?”楚得抱怨道,他其實最不愛和沈家的人玩,總是得裝得正正經經模樣,按楚得的意思,這種雪天烤rou,還是得找翠衣紅、袖相陪才好,那手一邊摸著軟玉溫香又軟和又暖和,一邊吃著皮杯斟的酒那才是人間第一樂事。 沈徹淡淡地道:“阿澄如今在幫我經營西域的事情,你對她放尊重著點兒,常年打雀小心反被雀啄了眼,她可不是省油的燈?!?/br> 其實楚得是知道沈徹招納了紀澄的,只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看中她,不由心里有些癢癢的,楚得生得這樣胖一看就知道不是吃素的主,最喜歡嗆口小辣椒了。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娶一尊河東獅吼回家養著。 楚得撇開沈徹,挪到紀澄身邊坐下,“這吃烤rou,不能光揀瘦的吃,其實肥rou多的才好吃,那油花滋啦啦的在嘴里特別香,你試試?!背脤⑹掷锏蔫F釬遞給紀澄。 雖說紀澄秉持如無必要絕對不得罪人的準則,但正經姑娘家和楚得扯上關系總是吃虧的。世人愛美,像沈徹那樣的人,因為生得太好,所以叫風流倜儻,而楚得這樣的樣就失之猥瑣了。 紀澄本身連沈徹都避之唯恐不及,就更別提楚得了。 “謝謝楚公子,先前已經吃過午飯,如今已經用夠了?!奔o澄沒伸手去接。 楚得也不生氣,收回手自己就吃了起來。 沈徑自然更不希望紀澄被楚得親近,開口道:“吃多了rou,油膩不容易克化,霓裳備了烏梅茶,澄meimei你去取一杯吧?!?/br> 紀澄聞言起身去了巣云亭里,蘇筠望著她的背影益發認定了紀澄的輕浮,否則為何楚得那樣的人誰也不親近,偏就去親近她?蘇筠撇開眼睛,仿佛再多看一眼紀澄都覺得污眼睛。 人群散后只留下一片狼藉的雪地,黑色的腳印踩得到處都是,雪白純凈的天地立即就像長滿了麻子的臉一樣倒盡人的胃口。 羽衣一邊收拾著杯碟一邊朝霓裳抱怨,“哎,這下又不知要養多久的雪才能把這一片重新覆蓋起來,公子最喜歡雪,現在只怕許久都不會上來了?!?/br> 霓裳道:“今冬雪多,過幾天肯定又會有雪,你別擔心?!?/br> 羽衣的臉紅了紅,“我擔心什么???” 霓裳輕輕一笑,不再說話。至于羽衣擔心什么,自然是擔心家里沒有雪,留不住那個人。 然而霓裳有句話的確說對了,今冬多雪,為了應季紀澄還特地畫了一套四幅的“雪中梅、雪中竹、雪中松、雪中舟”花箋,供清藏樓售賣。雖然清箋的銷量不錯,但這點兒子錢對紀澄來說實在也算不得什么,就是圖個名而已。 沈蕁來尋紀澄的時候,紀澄剛剛收筆,她眼尖的一眼就瞧見了紀澄新畫的花箋,“澄jiejie,你又制新的花箋啦?” 紀澄“嗯”了一聲,眼睛只看著沈蕁身側的一位姑娘,瞧著有些面生,“這位是?” “呀?!鄙蚴n正拿著紀澄新制的雪箋看,險些忘了自己的好友,“這是阿凝,前幾日才回京的,澄jiejie自然不認識?!?/br> 何凝是安南都護的掌上明珠,她母親是京師光祿大夫周家的女兒,此次攜女回京是為了給周老夫人賀壽。沈御先頭那位少奶奶也正是這個周家的孫女兒,所以彼此有親,沈蕁與何凝從小就是在一塊兒玩的,到后來何凝去了安南,彼此才分開了。 “澄jiejie你不知道,阿凝走的這兩年我和她一直有通信,最近這半年她見我用的箋紙漂亮,一直追問我是哪家出的,這次回了京,聽說制箋的人就在我們家,一定鬧著要來見你?!鄙蚴n將何凝往紀澄面前一推。 第104章 重相逢 何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澄jiejie?!?/br> 何凝的年歲和沈蕁相仿,生得裊娜細致,帶著幾分靦腆,十分可人,讓人一見就喜歡。 紀澄忙讓了她們兩個坐下,柳葉兒緊著上了茶點,因為沈蕁的自來熟,何凝和紀澄很快也就相熟了起來。 等續了話紀澄才知道,原來何凝在南邊時也曾拜子魚先生為師學畫。 “我看澄jiejie這畫里有點兒三和先生的意境,不知道澄jiejie認不認識三和先生?”何凝問道。 紀澄沒回答,反問道:“看來阿凝對三和先生的畫風很熟悉呢,那你知不知道三和先生是誰?” 何凝聞言點了點頭,“這回我跟著母親回京,子魚先生囑咐我去給三和先生問安,先生還特地提起了有位弟子?!?/br> 紀澄松了口氣笑道:“抱歉啊,阿凝,夫人這幾年喜靜,不喜歡應酬,所以沒得到她的允許,我也不敢泄露她的身份,是以剛才才有所試探。我在這兒給你賠不是了?!?/br> 紀澄站起身給何凝作了個揖,惹得何凝捂嘴嬌笑,“澄jiejie別這樣,我都懂呢?!焙文龥_紀澄眨了眨眼睛。 于她們而言,自然無需靠師傅的名頭來給自己添加光環,何凝學畫那是真的喜歡畫畫而已。對于紀澄這樣不拿余夫人的名頭來邀名的做派,何凝格外喜歡,她來之前聽說紀家是商戶,還有些懷疑清箋那樣出塵而別致的箋紙到底是不是紀澄做的呢,這會兒見著本人,所有的懷疑都煙消云散了。 何凝對紀澄可以算得上是一見如故了,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地聊了半天,臨走時,何凝拉著紀澄的手再三跟她說讓她去周家作客。 雖說周家只是何凝的外家,但看她的樣子,她在周家同在何家只怕是沒什么分別的,都是一般受寵。 紀澄原也只當是客套話,哪知過了幾日何凝就給紀澄下了帖子。紀澄和沈蕁一同去的周家,何凝的母親周夫人見著紀澄時,更是拉著手問長問短十分熱情。 紀澄在京師的貴夫人中可還沒受過這樣的待遇,居然生出了一點兒受寵若驚之感。原來周夫人也喜畫,否則也不會每年春天將何凝送到杭州去小住三個月,只為了跟著子魚先生學畫。 打從這以后,何凝就時常來尋紀澄玩兒,也時常邀請紀澄去周家做客。沈蕁自然每次都作陪的,紀澄很快就從沈蕁嘴里知道了何家的大概。 何凝上頭有兩個哥哥,大公子是子承父業,在他父親手下謀了個佐職,如今已經成親了,二公子今年十八,還沒定下親事。 沈蕁說起何家二公子時總是拿眼來脧紀澄,她那么點兒小心思,紀澄哪有看不出的,這是尋思著自己說了親就能斷了楚鎮的念頭?這心思未免太過淺顯直白了,紀澄也不點破。 末了,沈蕁同蘇筠提起時,有些不解地道:“我看澄jiejie好像一點兒也不心急的樣子?!?/br> 蘇筠道:“她是姑娘家,怎么能將心急擺在臉上,她同我一般年紀,這時候還沒定親肯定是著急的。如今咱們姐妹,我都訂了親了,再看她還不知道未來在哪里,我心里也不好受?!?/br> 沈蕁道:“其實我覺得何二哥挺好的,周夫人又慈祥,只不知澄jiejie愿不愿意?!?/br> “她有什么能愿不愿意的?”蘇筠嗤了一聲,“周夫人若真能看上她,你瞧著吧,澄meimei一準兒愿意結這么親?!?/br> 紀澄可不知道沈蕁和蘇筠的嘀咕,因為這日子很快就到了冬至,冬至大如今年,沈家要祭祖還要祈神,而冬至一過就到了年邊上,各處鋪子的賬目都要清點。 紀澄這些時日時常去蘭花巷,那宅子里的人進進出出就沒有斷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能聽見啵啵啵的碰珠聲。 紀澄手底下有專門的培養出來算賬的丫頭,她們是冬至前從晉地趕到京師的,對于賬目她們算一遍,在和賬房那邊算的兩相對照來查錯。 因為今年抽調了一半的銀錢往西域鋪路,所以利潤不比往年,但還算過得去。 等紀澄忙過了這一段,就已經是十一月末了。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遇到了另一樁她一點兒也不想卷進去的棘手的事兒。 沈萃一臉慘白地出現在紀澄面前時,她還以為是見著鬼了,雖說這段時日紀澄忙了點兒,但是給紀蘭早晚問安也是一日都沒落下的,早晨才見過沈萃,這會兒她怎么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大冬天的額頭都能看到細碎的汗滴。 “怎么了?”紀澄拉了沈萃的手坐下,發現她的手涼得像冰塊一樣,紀澄將手邊的舊銀暖手爐塞到沈萃的手心里,又問了句,“發生什么事情了?” 可沈萃倒好,進來之后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一聲也不肯,眼圈紅紅的不知在想什么。 其實以紀澄這樣的人精,已經將事情猜到了七七八八,所以也不主動開口,求值不得沈萃千萬別告訴她。 沈萃低著頭抱著手里的暖爐,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走到這里來,可當她發現自己的不妥之時,先是嚇得手腳冰冷只覺一切都完了,她娘肯定會氣得殺了她的,再然后她就直直地往紀澄這兒來了。 連沈萃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她在下意識里一遇到困難就想找紀澄,好像紀澄什么事情都能替她做好一般。 不過這會兒沈萃的腦子稍微能夠轉了,又想起紀澄當初提醒她的話,而她那時候是怎么說的?一時間尷尬難看肯定是有的,可是這些和她身上的那塊rou想比,就都算不得什么事兒了。 “澄jiejie,我,我可能有身孕了?!鄙蜉碗m然吞吞吐吐,可到底還是將話說了出來。 固然紀澄的確料到了沈萃和齊正可能沒有做到發乎情,止乎禮,但也絕沒想到沈萃會有身孕。 “我怎么辦啊,澄jiejie?”沈萃放開手爐,雙手一齊死死抓住紀澄的手。力道之大,痛得紀澄眉頭都皺了起來。 “你怎么這樣傻呀?”紀澄怒道,若真是有了孩子,那是藏也藏不住的,別說沈萃的一輩子都會被毀,便是沈家姑娘的名聲也會被她連累的。 “我……”沈萃眼睛一酸,眼淚就滾了出來,“你再罵我又有什么用,趕緊幫我想法子呀?!鄙蜉鸵彩羌钡脹]有法子了。 “別急,別急,讓我想想?!奔o澄抽出手,反過來拍了拍沈萃的手背安撫她,“你坐一下,我去外頭看看?!?/br> 紀澄站起身走到門邊,對在外頭伺候的柳葉兒使了個眼色,叫她守著門千萬別讓任何人靠近。 等安排好了這些,紀澄這才回到沈萃身邊。這件事按紀澄故意,很可能是齊正故意而為。沈萃好歹是大家千金,便是再輕浮,也斷不至于還沒成親就做出那等茍且之事。 紀澄其實料得的確不差,只是這男女情事本就是干柴烈火的東西,從古至今不管禮教多森嚴,可人只要動了情心里生了歡喜又哪里還管得了那些個,腦子一熱就容易行事。 上次在南苑,沈萃跟齊正雖有親親我我之事,但最多也就是拉拉手、親親香之類。偏有一日沈萃提及在南郡王府夜菊宴那日看見的楚得他們行那不檢點之事,語多不屑,又拉著齊正的衣襟,叮囑他出去和人應酬時,可不許去那煙花之地,否則她絕不輕饒。 男人聽到這種事的時候,反應和姑娘家自然又不一樣。齊正順著沈萃的話就開始調笑起來。 一來二去的,齊正本就有心使那手段,沈萃半推半就的也強不過齊正,竟然被他在外頭就行了事。那樣的事,既然已經叫他得了手,接下來再發生就是極其自然的了,姑娘家總是難免順著自己的心上人行事,她心疼他渴得慌,但她的心上人卻未必心疼她。 “你確定自己有身孕了嗎?”紀澄也是個沒經驗的,沈萃自然也更沒有經驗,“你怎么知曉的?” 沈萃哽咽道:“這半個月來我一直覺得不舒服,胃里一直冒氣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今日晚上我吃飯時,聞著rou味兒就難受,我娘以為我是傷著脾胃了,要請大夫,可是我害怕,澄jiejie萬一我是有了身孕,可怎么辦?” 紀澄安撫沈萃道:“你自己先別嚇唬自己,也許真就是傷著脾胃了呢?這件事還得先找個大夫把把脈才行?!?/br> “不行,絕對不行?!鄙蜉图饨谐雎?。 紀澄一把拉住沈萃,“你小聲點兒行不行?我家有個長春堂,里頭的大夫我能讓他把嘴巴閉得嚴嚴的,明日你同我一起去,戴著帷帽,他也不會知道是你。讓他替你把把脈,萬一不是喜脈,豈不大好?” 沈萃此刻也是六神無主,聽紀澄這么一說,也就點了點頭。 “那萬一是真的有了身孕怎么辦?”沈萃問紀澄。 紀澄道:“那就只能吃藥打掉?!?/br> 沈萃連連搖頭,“不行。齊家本就只有齊大哥一個兒子,若我能生下兒子,他不知道該有多開心?!?/br> 紀澄道:“那你想過自己沒有。即使姑母立即同意你們成親,三書六禮走下來也需要大半年,那時候你的肚子可還遮得???若是叫人發現了,別說嫁入齊家了,等待你的就只有死路一條?!?/br> “那怎么,澄jiejie,你說我娘會不會同意我和齊大哥的親事?”沈萃問紀澄。 紀澄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原本以姑母的性子肯定是不會同你嫁進齊家的,但如今你有了身孕,木已成舟,她不同意只怕也不行了,但姑母一定會很傷心的?!?/br> “你是說娘若知道我有了身子就會同意我和齊大哥的親事?”沈萃這會兒也不哭了,眼睛反而亮了起來。她剛才只是嚇得六神無主才失了思考的余地,這會兒一聽紀澄跟她分析,她還有什么不了解的。 紀澄看著沈萃的眼睛,也不知道該不該為她擔憂。說不定沈萃有孕這件事根本就是齊正算計好的,若是不這樣,他也知道肯定是娶不到沈萃的。 “澄jiejie,那你說我該如何告訴我娘???”沈萃祈求地看著紀澄,顯見是有想讓紀澄陪她一道去說的意思。 可紀澄哪里敢應承啊,紀蘭不會怪她的女兒不檢點,指不定反過來還覺得是紀澄教唆的也未為可知。 “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我其實也不懂,可你是姑母的女兒,她肯定不會害你,如今也只有她才能保得了你了?!奔o澄道。 沈萃點了點頭,可還是鼓不起勇氣去紀蘭屋里說話,“澄jiejie,我還是等明日把了脈再告訴我娘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