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她弄明白了,“我自己開吧?!?/br> 許連雅伸到半路的手落空了,何津晃了晃鑰匙,拉開了車門,“上車吧?!痹挼酱颂幰扬@出慣有的控制欲。 “……”許連雅只好上了副駕座。 一路無話。許連雅胳膊肘搭在窗沿,空氣開了內循環,她覺得悶,降下了車窗,塵土和汽車尾氣混雜的味道也好不到哪兒去,好在還有風。 許連雅不由想起跟姜揚出海那個夜晚,他們也是同乘這輛車。 這般相較之下,心頭騰起一股無能為力的煩躁。 何津把車開進地庫。見他要跟著上樓,許連雅說:“我自己上去好了?!?/br> “我把爵爺帶回去?!?/br> 四目相交,許連雅又迅速撇開眼,“好?!?/br> 回到家里,許連雅默默收拾爵爺的行李,狗糧、罐頭、洗浴用品、玩具……一樣一樣裝進箱子,仿佛要送孩子上夏令營的母親。 她最后捧起它的腦袋,揉了揉,“有空回來玩?!?/br> 何津略有幽怨,“我來了那么多回,也從來沒聽到你這樣和我說。我的待遇還不如一條狗啊?!?/br> 許連雅嘴角輕扯,這是何津今晚看到的第一個笑,卻滿是無奈,也不是因為他。 她沒搭腔,氣氛多少有點尷尬。但何津心情出奇地好,笑說:“這段時間麻煩你了?!?/br> “以后對它好點就行?!?/br> 何津沒料到她這般不客氣,只好轉移話題,“周末我同事他們去巽寮灣,那邊人比較少,也清凈,適合散心。你也一塊來吧?!?/br> 這建議沒溜進她腦海就出來了,“再看看吧?!?/br> 他忽然把手蓋在她發頂,憐愛地撫了撫,“來玩玩牌,游游泳,心情很快會明朗。自己一個人呆著很容易胡思亂想,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繞暈了?!?/br> 沉默許久,許連雅開口,“可能不行……” 何津臉色變了。 “我店里出了點事,這段時間可能閑不下來了?!?/br> “店里怎么了?” 許連雅掩飾地說:“小周辭職了,店里只有我和夏玥兩個人?!?/br> 何津意識到問題,“那夜班怎么辦?誰留下?” 這正是讓許連雅困擾的問題,她焦躁地說:“先別問好嗎,你讓我自己想一想,我現在一點頭緒也沒有……” 話畢才反應過來她說了跟姜揚相似的話——“我現在不想說”——在他看來她也是逼著自己了吧。 何津:“……” 許連雅把打包好的紙箱塞給他,又囑咐了幾句,當他沒養過狗似的。 “……小雅,有需要的地方就出聲,出門在外的你一個女孩子也不容易?!焙谓蛑缓脿恐魻敵鲩T。 許連雅簡簡單單地嗯一聲,看著他走遠了,才合上門。 * 姜揚下樓來,已經沒了許連雅的影子,巷子口也見不到那輛紅色的雪佛蘭。 他不是來追她,只是單純確認一個事實。 他沿著路燈的方向走,漫無目的,他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來,噪聲在耳邊成了風的語言。 路人見怪不怪,當他是再尋常不過的夜跑者,只不過在聞到淡淡的酒味時心頭好奇了一下,卻沒有注意他手里拿著的酒瓶。 汗流下來,卻洗不掉他的羞恥;風刮過去,卻吹不掉他的過去。 一滴汗沁入他的眼睛,兩滴水滑了出來。 姜揚跑到一條橋上,手里酒瓶脫手,狠狠砸在欄桿邊。 急速工業化而造就的污水河傳來隱隱惡臭,嘲笑地回應他。 他靠著欄桿滑坐到地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橋上車來車往,即使有人注意到他,也大抵把他當成流浪漢。 腦袋放空沒了時間概念,也不知過了多久,姜揚聽到一陣區別與汽車胎躁的聲音,卻懶得抬起頭。 一輛藍色的三輪車慢慢駛近,最終停在他身邊,司機張望好一會,確認左右無人,試探地叫:“……趙警官?” 車斗里的阿康也跟著主人汪了一聲。 吉祥又喊了兩聲,阿康附和著,那人終于如夢初醒地揚起腦袋,兩眼通紅的樣子嚇了他一跳。 吉祥停車從車斗撈過拐杖,單腿蹦著下來,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 “怎么坐地上呢?” 姜揚抓了抓頭發,“……累?!?/br> “我送你回去?” 回哪去呢,姜揚腦子里溜了一下。 “趙警官?” “……跟你說了別那樣喊我?!?/br> 吉祥呵呵笑,“現在又沒別人聽到?!?/br> “……我現在不是警察了?!?/br> “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br> “……” 吉祥不習慣這樣一高一低跟他說話,估摸著要坐下,姜揚卻掙扎著站了起來,默默爬上了三輪車車斗。 車斗意外地干凈,只有一個裝了一半水的2l礦泉水瓶,瓶口系了紅繩,應該是吉祥喝的。 他剛坐下,阿康便湊過來舔了他一臉口水。 姜揚擋了他幾次,阿康終于識趣地蹲到他旁邊。 吉祥也開心地坐上車,放好拐杖,“坐穩了?!?/br> 才剛說完,三輪車開過連續幾條減速帶,盡管吉祥放慢了速度,他還是被震醒了幾分。 吉祥說:“趙警官,你住哪里?” 吉祥對這個稱呼有近乎崇拜的癡迷,姜揚懶得再糾正,說:“不回去?!?/br> “……”吉祥琢磨了一會,說:“那我帶你兜兜風?!?/br> 姜揚把瓶子當枕頭躺下,車斗太短,他曲起了腿。 城市的夜空看不見星星,只有無盡的霓虹光。 吉祥說:“趙警官,說來也巧,我上一次也是在路邊見到你啊?!?/br> “是嗎?” “是啊,你好像也喝多了。那是我第一次在這邊碰上你啊,跟你說了好多話,你終于記起我是誰?!?/br> “唔……”姜揚有了點印象。 那會前女友與他分手,回了老家,他心情不好喝吐在路邊。吉祥把他撿了回去,當時他還沒有三輪車,撐著拐杖一拐一瘸地攙著他。 如今他比那時清醒,心情卻不見得比當時輕松,也許是隨年紀而來的冷靜,讓人更不易一醉解千愁了。 “當時離我第一次見到你有好幾年了,真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真的挺開心的?!碧崞疬@事,吉祥完全一副小孩子的興奮語氣。 “……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才剛畢業出來?!苯獡P思緒順著他的話飄,“這都七八年了……” 吉祥趁著紅燈停車,回頭看了他一眼,“過了那么久,我都還沒忘呢?!?/br> “……” 姜揚也沒忘,那算他第一次接觸到那類人。 上頭派他在攀枝花跟一條線,也是偶然,他路過一條巷子時腦袋被砸中了——是一顆包著啤酒蓋的紙團,紙是煙盒包裝紙,上寫著“救命407”。 換成別人,可能看過便扔了,或者只是抬起頭看看天,連紙團也不會打開。 姜揚初步推斷是傳銷組織,一個人摸了上去。也是他初生牛犢,換成現在只覺魯莽。 剛巧407 溜出一個男人,眼神鬼鬼祟祟,姜揚當場把他扣下,拖到角落逼問屋里還有幾個人。 那人一張口,姜揚臉色登時變了。 他聞到一股nongnong的橡膠味,再細看時果然那人的嘴巴干燥得發白。 那人慌張得咿咿吖吖,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出租房門再次被打開,看樣子是監管的發現人不見了。 姜揚趕不及通知同事,沖了上去。 …… 這伙人從云南普洱到四川攀枝花,三個運毒四個監管。這三個人:一個剛逃出去的,是聾啞人;一個排毒困難已身亡,智力有障礙;還有一個便是扔紙團給他的吉祥,缺了一條腿。這伙人利用一般人對殘疾人的低警惕性進行人體運毒。有人是為了生計而下水,也有像吉祥一樣被逼迫的。 姜揚破門而入時尸體內“貨物”已被取出,正要進行肢解丟棄。他背上挨了一刀,才將四人制服。 屋內臭氣沖天,桌上擺了許多香蕉,還有剛取出來的避孕套包裹的坨坨。 這是他第一次經歷現場,比周遭環境更難磨滅記憶的,是吉祥瑟縮在角落里盯著他的眼神,像看到了救星,卻殘留著隱憂。 藏毒的人很痛苦,一路上不能進食,渴了只能抿口水。萬一胃酸把避孕套腐蝕透,便只有死路一條。 到醫院把東西安全排干凈后,這個幾乎是姜揚父輩的男人終于哭著笑了出來。 …… 也因為這一次的果敢,姜揚嶄露頭角,開始真正踏上這條路。 吉祥說:“趙警官,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人,不是因為你是警察,是因為你本身就是個好人。不然也不會上去救我,是吧?!?/br> 車斗久無回應,吉祥停了車扭頭,發現車斗里的男人不知幾時睡著了,嘴巴微張,發出低沉的鼾聲。阿康見到主人回頭,嗷嗚一聲從姜揚身邊站起,吉祥忙噓聲,壓低聲說:“小點聲?!?/br> 阿康又乖乖臥下,吉祥重新發動車子,慢悠悠地往前走。 風變輕了,仿佛戀人柔軟的手,安撫著沉睡的人,愿他能有好夢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