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姜揚睡到日頭出來才醒，鐵板太硬，硌得他渾身酸痛。他揉著脖子坐起來，發現身上蓋了一條毯子。

    “趙警官，你醒了?！?/br>
    循聲望去，姜揚看見吉祥端坐在那棟破樓門口的小凳上，阿康依舊陪在他身邊。

    姜揚從車斗跨下來，把毯子還給他。

    他道了謝，離開前說：“你找不到我的話，有需要就去報刊亭找梁正?！?/br>
    吉祥也不細問，掛著萬年不變的憨笑，應了聲好。

    姜揚回到租房，把那袋東西和昨晚的酒瓶打包扔掉，又洗澡換了身衣服，才匆匆出門。

    路程太遠，他沒騎小摩托，倒了兩趟公車，才到了約定的小區。每個月他總會定時回來報到。

    位于區醫院附近的小區建于九十年代初，如今樣式已顯老舊，但綠化好，初入多為帶小孩的老人。姜揚敲響一戶人家的門，來開門的是一個比他母親年輕十來歲的女人。

    “大姐?！?/br>
    平常叫沈冰溪“水姐”都是戲稱，這回語氣恭恭敬敬，是真正的前輩。

    “來了?！迸藴睾偷匦?，把他讓進屋里。

    姜揚坐到布藝沙發最右的角落，那里可以睥睨整個客廳和門口，守衛般的位置。

    他順手抱過抱枕，歪斜地坐著，姿態放松。茶幾上的煙灰缸積了七八個煙屁股，他細細看了，是中華的，而她是不抽的。

    女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從抽屜拿出一包開封過的軟中華，說：“來一根？”

    姜揚搖頭。

    女人笑，“不用顧忌我，我抽過的二手煙還少呀?！?/br>
    “這個也戒了?！?/br>
    女人說：“不用太壓抑自己?！?/br>
    姜揚說：“別人都勸戒，還沒見過勸吸的?！?/br>
    女人也不勉強，煙盒隨意放茶幾上，“干你們這行我就沒見過幾個不抽不喝的?！?/br>
    “還嫌死得不夠快?！?/br>
    “要是活得不自在，活再久有什么勁?！迸嗽谂赃叺膯稳松嘲l落座，邊倒茶邊說，“不過啊，我們可不是為了‘自在’就去做傷天害理的事，這是大原則?！?/br>
    姜揚給她一個了解又贊同的眼神。

    “最近感覺怎樣？”她終于切入正題，遞給姜揚一杯茶。

    姜揚來便是為了匯報這個。

    “還算可以?！彼鲋e。

    女人不太相信的眼神，“昨晚沒睡好？臉色差成這樣?！?/br>
    姜揚不自覺摸摸臉，含糊地說：“有點吧?！?/br>
    女人覺察到他迂回的態度，換了一個輕松的話題，“談女朋友了？”

    姜揚卻不輕松了，“……怎么會問這個?！?/br>
    女人慈和地說：“那就是有了？”

    沉默半晌，目光停留在煙灰缸上，姜揚如實交代：“剛分了?！?/br>
    “哎，可惜了?！?/br>
    “……你都不知道是很么樣的人呢?！?/br>
    “總歸是你看上過的女孩子，不會差到哪兒去吧?！?/br>
    姜揚無法反駁，“是挺好?！?/br>
    “沒事，”女人安慰他，“再找個更好的?！?/br>
    姜揚勉強笑笑。

    他許久沒搭腔，女人也不逼他，默默等著。

    “大姐?！苯獡P把抱枕放到一邊，手肘搭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像要傾吐秘密。

    “嗯？”果然等到了，女人也認真注視他。

    他在猶豫，昨晚的事要不要向她傾訴，畢竟她是陪伴他走完整個“洗滌”過程的人之一。

    可這么一來，沈冰溪和郭躍的苦心都白費了。

    “我……”他慢動作地搓著手，眼神閃了一下，“我能不能有個請求……你幫我跟老大打聲招呼？”

    “喲，怎么客氣起來了，你說?！?/br>
    耐心聽完他的請求，女人敏銳地覺察到，這肯定不是他最初想說的，不知什么力量把他的話又憋了回去。

    她略微思考，“行，我跟他提一下，問題不大?！?/br>
    又聊了幾句，姜揚先行告退了。

    女人撥通了一個電話。

    “是我……對，他來過了，剛回去……精神狀態貌似不太行，說實話，我覺得這孩子可能遇到點事了，又藏著不讓人知道……是，他沒跟我說，要說就好了……你也知道他嘴巴挺嚴，挺能憋的，不然你也不會挑上他啊……”

    “對了，他問你能不能允許他……”

    那邊聽完，沉吟片刻，說：“讓他去吧?！?/br>
    女人跟著點頭，“我也是這么跟他說的，不過總有點不放心?！?/br>
    “你擔心他自己跑回云南？”

    女人的沉默印證了那邊的猜想。

    “不會的，”聲音蒼老卻擲地有聲，“他去就是送死，那么大個人了這點都想不通的話，下場怎樣都算活該?！?/br>
    “……”

    可能覺得話有點重了，那頭又補充：“別擔心，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我們養的是一只鷹，不是一條看家犬，就不能拴住他的爪子，得讓他自己飛?！?/br>
    “……下回我告訴他你把他說成狗，你小心他造反?！?/br>
    “……”

    *

    許連雅早上來了店門不久，夏玥便臉色不對地跑來。

    “雅姐?！彼曇舭l緊，眼神復雜，含著疑惑甚至懼怕。

    看樣子是知道了，許連雅說：“警察也找你了？”

    夏玥猛點頭，“之前看不出來啊，真沒想到……去他家吃飯時候我還覺得他人挺好的呢?！?/br>
    許連雅說：“我也頭疼?！?/br>
    “得判多久??？”

    “不好說，我不清楚之前他有過多少次?！彼竿地堃皇?，“你別多想，我托人打聽一下?！?/br>
    夏玥又哎哎兩聲，許連雅安撫她：“小周不在，招到人之前就只有我們兩個了，這段時間辛苦你一下，月底……我給你調整一下工資?！?/br>
    夏玥又驚又喜，撓撓腦袋，略顯別扭地謝過許連雅。

    “一會我出去一下?！?/br>
    “噢……”

    許連雅也想起昨天耽誤了挺久，讓她一個人看店，歉然說：“我盡快回來?！?/br>
    覷著夏玥忙去了，許連雅用柜臺電腦上網查東西，還要分出一半心來戒備。資料看得差不多，她退出瀏覽器，并刪除全部瀏覽歷史。

    許連雅午飯前去了區醫院，掛了皮膚科，多少慶幸馮一茹實習并不在此。

    她掛的是一個中年女醫生的號。女醫生口罩之上露出布滿皺紋的額頭，她想起同行的母親。

    要是她媽知道她來檢查什么，不得氣個半死。

    醫生用事務性的語氣問她什么情況。

    “我想……檢查一下艾梅丙三項和淋病?！甭曇綦m平穩，卻比往日低沉。

    關乎健康問題，她不想用他和她之間的信任做賭注——更何況是分崩離析的信任。

    醫生司空見慣了，并沒多打量她，問：“高危過去多久了？”

    許連雅感激她的漠視，讓她舒坦許多。她算了一下，“一個多月了?！?/br>
    醫生頷首，盯著電腦邊點擊鼠標邊說：“身體有什么異常的地方嗎？”

    許連雅回想著說：“好像沒有?！?/br>
    “發熱啊，頭痛，肌rou、關節疼痛這些……”

    許連雅思忖著搖頭。

    “身體有沒有出現皮疹或者潰爛之類……”

    再次搖頭。

    醫生又問了一些，許連雅一一作答。

    顯示器旁的打印機開始工作，吐出幾張打印紙。

    “到外邊繳費后去樓上?！贬t生在紙上蓋章，“出結果后再來找我?！?/br>
    許連雅問：“幾時可以出結果？”

    醫生看了看時間，“你這個時間點去要到下午兩點了?！?/br>
    廊道消毒水的味道許連雅并不陌生，此刻多少感覺凝重。

    她繳了費，乘電梯上樓抽血。

    她右手壓著棉簽，左手執著剩下的單據，去查最后一項淋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