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孟少游與謝羽在外面逛街的消息很快便經蔣祝之口傳到了崔晉耳朵里。 不等崔晉做出反應,宮里魏帝傳召。 崔晉自傷后一直在王府養傷,就連蜀國太子來使的國宴都不曾參加,坐著軟轎一直到了御書房,向魏帝請過安之后坐下,父子倆互相打量,皆沉默了一刻。 良久,還是魏帝打破了沉默,開口便道:“皇兒可聽說過外間傳聞,蜀國太子親自向朕求親,希望兩國聯姻?” 崔晉心頭鼓跳,面上到底還能強忍著:“不是人選還未定下來嗎?” 魏帝深深看他一眼:“蜀國太子中意的乃是謝羽!” “父皇——” “朕也知道此事有奪人所愛之嫌,若是之前將你的婚事定下來,也不至于會出了這等事。但兩國和談正到了節骨眼上,比起邊境連年戰亂,若能平息戰爭,開通商道,卻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父皇雖然是你的父親,可也是一國之君,總要為全盤考慮?!?/br> 崔晉心里如油煎火焚,就如小口的壺里煮著餃子,里面煮的沸反盈天,外間卻只能看到一點蒸騰的水汽。他面上帶出來一分失望,一分不快,其余的不平則被深深燜在了心里面,死死壓著。 魏帝召見過崔晉之后沒半個時辰,宮里便召了程彰與謝弦二人。 面對心有歉疚的兒子,魏帝還愿意拿出不多的耐性來哄哄,面對臣子卻又是另外一番面孔,大談邊境不寧造成的百姓死傷,以及兩國聯姻的重大意義。 謝弦在外面做生意多年,見人說人話也修煉的不差什么,聽得魏帝理由冠冕堂皇的大講特講個人對國家的貢獻,從舍身成仁到傳播兩國友好的使者,就盼著程謝二人能夠主動請纓,提起愿意讓女兒前往蜀地和親之事。 到時候他就坡下驢,也省得擔個“逼迫”的名聲。 可程彰跟謝弦的嘴巴就跟蚌殼一般死死閉著,留魏帝一個人唱獨角戲,根本沒有接茬的意思。 魏帝覺得這么下去不是辦法,終于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蜀國太子遞了國書向朕求親,想要求娶阿羽,誠意十足,而且對方是蜀國恒親王的世子,將來也是親王妃,兩位卿家若無異議,那朕就下旨了?!?/br> 謝弦就算是有心要為小女兒考慮,可長子程卓與幼子程智如今都在朝中,況且孟藏刀已經先一步向她提親,到底還是默認了這樁親事。 程彰倒是不愿意將閨女遠嫁,可是比起嫁給崔晉,卷入大魏的政治斗爭漩渦,還不如嫁給孟少游。 早在孟藏刀向謝府提親之后,程彰聞訊而來,就曾向謝弦詳細問過孟少游身世背景,聽得二人從小一起長大,也算得青梅竹馬,對方又是煞費苦心求娶,婚后只怕謝羽的日子也過的自由散漫,并不會卷進蜀國皇位的紛爭之中去,也算得稍稍放寬了心思。 三日之后,魏帝正式應下了蜀國太子的提親,向謝府下旨,封謝羽為郡主,遣嫁蜀國恒親王世子孟少游。與此相對的,則是一系列人事變動,先是陪同蜀國太子的安王被換成了周王,魏蜀兩國通商之事也由周王主管,手底下的官員也換了一遍,由潘良魯承志等人協同。 朝中明眼人都瞧出了不對勁,安王府里倒有不少官員前去拜訪,還有些梅家死忠派前往梅府去探聽消息。 梅納英只派人打聽出了蜀國來使前往周王府拜訪,具體談了些什么內容,卻不得而知。 他私下派人相請孟天宇游玩,由安王作陪,幾人在曲江池上的畫舫里笙歌醉酒一夜,卻什么話都沒問出來。事關自己的東宮儲位,孟天宇也不敢造次。 外面的小道消息滿天飛,這些傳進崔昊耳中,他不過冷冷一笑,只當不知,次日爬起來照舊入宮侍疾。 閆皇后眼看著燈盡油枯,也不知道哪一日就捱不過去了,他自顧不暇,能在政治斗爭之中保得一命,已經算不易。有時候從舊窠臼里跳出來,旁觀者清,對當下局勢倒是豁然開朗。 皇后身邊的貼身宮人背過皇后拉著英王妃直抹眼淚,又向崔昊哭訴:“娘娘半夜醒來,有時候會叫國舅爺……娘娘記掛著國舅爺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1章 所愿 第一百零一章 閆皇后的鳳體越來越差,而梅妃的氣焰卻越來越高,她宮里侍候的宮人們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梅妃,將來沒有活路。 中宮之內人心浮動,幾成樹倒之勢,這時候還能死心塌地侍候皇后,為崔昊著想的也唯有一二位心腹宮人。 崔昊無能為力。 他也曾試著前去探監,卻被拒在詔獄之外,連閆國熹的面兒都沒見著。世態炎涼,他也是不做太子之后才對這個詞有了更為深刻的體驗。 不過他卻能日日往太醫院跑,與周翰商討皇后的病情。 太醫院正周翰是個端方君子,并不曾因為皇后的失勢而趨炎附勢,對她不聞不問。最初他還在周王府聽差,后來周王日漸康健,便又進宮來聽差。 宮中別的大小主子都安康,唯獨皇后病勢沉緩,竟漸至沉疴,無論他用了何種湯劑都無濟于事,就連祖傳的秘方都拿了出來,最后也只能向魏帝稟報:“皇后娘娘恐怕……” 魏帝大半生兩位皇后,竟然都不能相陪到老,內心不是不惆悵的。 誠然比起蔣綺,他對閆皇后的情義便要淺上許多,但也是相伴多年的,“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皇后到底得的是什么???” 周翰垂頭侍立,半晌才道:“據為臣診治,似乎是心病,內郁積盛,天長日久竟成病癆之勢,纏綿病榻不起?!?/br> 閆皇后既然快拖不過去了,魏帝也要為下面的子女打算,立刻召來禮部官員,傳口諭要將三公主的婚期提前。若是皇后有個差池,三公主的婚期便不得不推遲一年了。 原本還有幾個月才成親的程智得知自己很快便要成親,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程府也接到了禮部官員的通知,欽天監在魏帝的授意之下又重新挑了吉期,就在這個月底。 蜀國太子聽聞此事,倍加高興,還對相陪的崔晉道:“既然程府要辦喜事,那正好本王就留下來觀禮,說起來如今本王與程府也是姻親,還可好好備一份厚禮?!?/br> 兩國聯姻既成定局,孟藏刀又急著娶兒媳,恨不得親事定下來的當日就能將人娶回來,也好了卻了一樁心事。既然他親來,索性入宮向魏帝提議,不如擇就近的吉期,婚禮就在魏國舉辦,等辦完婚禮之后,回蜀國再入宗廟。 他也是聽聞魏國皇后病重,怕國孝期間再耽擱了婚期。自親事訂下來之后,孟少游可是在他耳邊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爹爹,您要不催著盡快將阿羽娶進門,恐怕要晚了。若是今年能將人娶進門,明年您老可就能抱上大胖孫子了!” 大胖孫子的誘惑力是無限的,孟藏刀想想那可人愛的小家伙,只怕做夢都要笑醒,當下也不管別的,親自進宮與魏帝商討兩國聯姻之事。 蜀國太子只是個中間牽線的,需要他出頭的事了了之后,他便樂的逍遙,反正剩下的事情都有孟藏刀做主,就連兩國通商其實也是他在把關,只不過出面談事情的是蜀國來使,真要拿主意還要他老人家拍板。 程智要成親,可忙壞了謝弦。 她回京本是娶婦,哪知道還折了個女兒。原本不舍得女兒出嫁,還想拖個兩三年,等謝羽大一點再嫁人。哪知道孟藏刀跟魏帝商議之后,就連魏帝也覺得他的提議甚好,竟然當真答應了此事,到時候孟少游只需要把人娶到四方館,然后讓他們跟著使團回國即可。 謝弦是忙完了兒子的事情還要忙女兒的事情,倒比四方館里的蜀國來使還要忙上數倍,再見到孟藏刀帶著人前來下聘,箱籠將謝府前廳正院都給擺滿了,她事后才想起來責問孟藏刀一句:“感情孟兄早就將聘禮準備好了?!” 謝羽下聘之時,除了蜀國來使相陪,還有禮部的官員相陪,雖然事起倉促,但孟藏刀準備的著實妥當,就連大雁也是一對活雁,可見蓄謀已久。 程彰早早就來謝府觀禮,等到下聘完畢之后,才絮絮念叨:“閨女還沒跟我熟悉,就要嫁出去了……她往后是不是不能輕易回來了?” 他對孟藏刀的底細不甚清楚,還真當他是個規規矩矩的親王,還是謝弦見他這般牽腸掛肚的樣子著實有幾分可憐,才悄悄將孟藏刀在蜀國的底線透過一二。 程彰聽得孟藏刀在蜀國的作為,眼睛睜的老大:“你竟然……將女兒嫁給了鹽梟……”的兒子? 魏國雖有種種弊端,但比起吏治**混亂的蜀國,可算得政治清明了。蜀國之事簡直聞所未聞。堂堂親王做著鹽梟的生意,竟然連皇帝的私庫都要仰賴他,這個國家的前途實在岌岌可危。 “難道你想讓女兒嫁給周王,往后窩在一方天地里與人斗個你死我活?嫁給孟少游,往后天高地闊可以隨便到處走,跟以前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同。孟藏刀在楚國還有海運生意,就算是閨女在陸地上呆的悶了,往海上去耍都沒人攔著?!?/br> 程彰聽的目瞪口呆:“……這這這也可以?” 在他的生活里,娶個老婆已經是魏國女子里的傳奇,沒想到養個閨女更是自由不羈,而謝弦挑婿的標準是讓閨女能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是拗不過老婆,所在才和離了。沒想到就連閨女的生活也不是他能cao心得上的。 謝弦對閨女未來婚后生活的暢想,就是孟少游對未來生活的暢想。 下聘之后迎娶之前,按大魏風俗新婚的夫妻最好不要再見面。但是謝弦本人對傳統風俗無意維護,更不會鼓勵女兒做個待字閨中的淑女,竟然也默許他們兩個見面。 孟少游最近恨不得天天與謝羽粘在一處,只怕冷不丁哪里冒出來個人將謝羽搶走。他心知肚明,崔晉對謝羽有情,謝羽對他或者也有,只是她從不曾在他面前承認過什么。他也敢開口問,生怕問出的答案令他傷心,只能掩耳盜鈴,只求對謝羽一意好下去,將人拴在身邊就好。 至于將來,成親之后,他們可有一輩子好磨呢。 孟少游想的極好,這日帶著謝羽在曲江池邊游玩到傍晚,謝羽意猶未竟,他們便租了個畫舫,在曲江之上游玩,又有歌伎輕啟櫻唇,慢捻琴弦,輕柔曼妙的小調便在耳邊響起。 為著出行方便,謝羽今兒著男裝,卻是個俊俏的小公子。她其實滿心矛盾,很想見一面周王。聽得他最近接了差使,心中很是記掛他的身體,也不知道恢復的如何了。但孟少游恨不得日日將她帶著身邊,她只怕自己去周王府,孟少游跟著去,那就不是探望,而是刺心了。 她與情愛一途著實懵懂,可回想與周王相識的點點滴滴,到底也能夠明了他的些許情意,哪怕不能全然知曉,總懂了六七成。心中也覺得無以為報,如今連以身相許竟也做不到了。對著孟少游的時候,心中便暗暗生了惱意,總忍不住要刺他幾句。 孟少游的脾氣卻是出奇的好,仿佛她再多的小性子都不過是玩笑,從來不放在心上,與過去針鋒相對的模樣全然不同,幾乎可算得上千依百順。時不時哄她:“好好好!是我的錯!乖乖乖……乖啦……” 以至于謝羽今兒拿扇子挑著歌伎的下巴,將那歌伎生生給瞧出了一臉緋色,這才吊兒郎當道:“不如爺納了你家去?”被孟少游一把給打開了扇子,也不管那扇子將歌伎細嫩的下巴之上留下了一道紅痕,攔腰一把將謝羽摟在懷里,半是調笑半是惱恨道:“小爺,不如您納了我家去?” 謝羽反手摸了一把他青郁郁的下巴,搖頭:“爺只納美人兒,你太丑了!” 孟少游恨的牙根癢癢,俯身便往她細白如玉的脖子上輕咬了一口,方才還羞澀不已的歌伎差點驚呼出聲,恨不得掩面奔逃——沒想到這兩名公子居然分桃斷袖! 謝羽在外行走太久,扮男裝惟妙惟肖,無論是說話還是行走,竟讓人誤認為是個俊俏小公子,大約身量還未長足,面上還帶著一二分的稚氣,讓人禁不住遙想他日加冠之時的風華。 她被孟少游死皮賴臉摟在懷里,摸了一巴脖子上被孟少游啃過的地方,眼瞧著歌伎跟樂師都被嚇的奔逃,出艙而去,恨的一腳重重踩在他腳上,使勁磨牙:“放開!” “不放!”孟少游嘗到甜頭,哪里肯放人,就算腳趾被謝羽踩斷也甘之如飴。他與謝羽之前打斗的多,一親芳澤之事卻是從未有過的。如今親事已定,婚期在即,他心還吊著沒放在肚里,又生成了個土匪膽子,就算之前在謝羽面前從不曾輕舉妄動,這會兒也忍不得了,將人在懷里打個轉,面對面直視著謝羽的眼睛,臉卻越靠越近,呼吸相近。 他正要親下去,畫舫船身似乎被什么東西撞擊,兩人冷不防之下,重重撞在了一處,倒是親了個正著。 孟少游顧不得去回味親到心心念念的人是什么滋味,將人摟在懷里厲聲喝道:“怎么回事?” 外面六萬已經小跑著來回話:“公子,外面來了兩艘船,似乎是……魏國官兵,說是發生了命案,有逃犯跳水,正在挨船搜查,對方喊話,要過來搜查?!?/br> 二人世界被無情打擾,孟少游窩著一肚子火,沉聲道:“讓他們上來!” 哪知道等外間的官兵上船,孟少游就后悔了。 來人是北鎮撫司百戶蔣祝,帶著一幫人上船來檢查,見到孟少游便拱手為禮:“世子爺——” 孟少游皮笑rou不笑:“侯爺——” 蔣祝見到謝羽,神色復雜了幾分,朝著身邊跟隨的下屬吩咐:“你們到下面去搜搜,看看賊人是不是躲到了這艘船上?!钡热俗吖饬?,這才道:“郡主,婚期在即,你與世子在一起,傳出去卻是大大的不妥。這里又發生了命案,不太安全,不如由我護送郡主回府?!” 孟少游見到蔣祝就心生警惕,知道他對周王死心塌地,暗中懷疑這是崔晉在搗鬼,拉著謝羽的胳膊不放:“不必了,侯爺自去執行公務,我會親自送阿羽回府!” 蔣祝忽朝外喊了一嗓子:“來人啊,這里有賊人進來,快快保護郡主!” 門外面呼啦啦沖進來十幾人,全是北鎮撫司的好手,俱都拎著明晃晃的腰刀,而門外守著的六萬跟八萬沖進來,卻被蔣祝的人攔在外圍,根本靠不過來。 蔣祝這架勢,今兒接不到謝羽卻是不罷休。 謝羽拍拍孟少游的胳膊:“既然蔣侯爺要送我回去,切不可辜負侯爺的好意,不如我先回去了,咱們改日再見!” 孟少游極為不甘,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謝羽在蔣祝的簇擁之下登上了北鎮撫司執行公務的船只,心里都快嘔出一口老血。 謝羽心中早有所覺,借著蔣祝之手成功擺脫了孟少游,被帶到了艙房,蔣祝便退了出去。 她一個人坐在闊大的艙房,視線正對著租來的畫舫,看到北鎮撫司的另外一艘船只攔著畫舫,嚴陣以待,想象著孟少游氣急敗壞的模樣,唇邊不由露出個笑意。 身后傳來腳步聲,她未曾回頭,笑道:“王爺怎么想出這么個主意?” 轉過身來,正對上崔晉的眼神。 多日不見,他似乎瘦了許多,原來養傷時候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rou似乎又不見了,就連那會兒的好氣色也沒有了,倒好似多日勞累不堪,不曾好好休息過,下眼圈都青了。 “聽說王爺接了差使,怎的勞累至此?” 自賜婚的旨意下來之后,崔晉心里便似燃燒著一團火,不將他的五腑六臟都燒成了灰不肯罷休。過去許多年在楚國受的苦楚都浮現在眼前,原本他都快將那些年月給忘記了,偶然做夢夢到那時的棲惶,醒來都當做隔世的塵埃??v然一心想要將屬于自己的東西拿回,曾經的心如鐵石也被謝羽給磨的柔軟了起來。 可是就連這樣觸手可及的溫暖與幸福,也要被皇權奪去! 他并不恨謝羽,就算她是程彰的親骨血,也早將她與程彰割裂開來去對待。 “千頭萬緒,又是才開始上手,難免累了些?!彼従徸讼聛?,又招呼她:“阿羽也坐?!惫怅庍€似舊時,她闖進他的書房,大咧咧半點懼意也無,隨意的很。 謝羽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對上他的視線,心中悚然一驚,忽然想起來初次與他見面,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只覺得崔晉的眼神倒與那時候有些相似。她心中不知不覺間便涌上了些痛意,不由垂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王爺要好生保重自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