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你半夜痛毆親生女兒又把她扔到雪地里,這可是謀殺,你確定真要自己去官府?” 花鈴聽見聲音,個子矮的她還沒看見人就知道是誰來了,“來寶哥哥?!?/br> 沈來寶慢慢走了過來,又悠悠看著秦母,“伯母,你每天打女兒的事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你丈夫酗酒,你好賭,女兒賺錢養家,昨晚打了女兒又將她扔到這巷子,我可是親眼看見的?;胰撕眯木攘四慵夜媚?,可你卻忘恩負義?!?/br> 秦母愣了愣,“我哪里有把女兒往這扔?!?/br> “可是我看見了,我的下人也看見了?!?/br> 秦母沒見過大戶人家的孩子竟然如此無賴的,啞口無言,等反應過來,干脆繼續哭道,“我苦命的女兒,就這么白白被你們這些公子哥給……” “住口?!被ɡm已經是忍無可忍,再看秦琴,卻見她一直在看沈來寶。眼神毫不避諱,眾目睽睽之下也沒有半點掩飾。他微微一頓,脫口道,“我會娶她?!?/br> 事情突變,連廖氏都愣住了,秦琴更是愣神,當即道,“我不會嫁給你的?!?/br> 花續頓時無言,可秦母猛然活過來了般,使勁地拍女兒的胳膊,“你倒是答應啊,這可是花家大公子,娘答應你,你嫁進來,娘收了聘禮,再也不打你,也不來煩你?!?/br> 秦琴抿緊了唇,沒有吭聲。秦母要她答應,她也沒動。似最后一點希望,希望有人能攔住她,不要嫁。她抬頭看向沈來寶,卻沒有從他眼里看到半點要阻攔的意思。 花鈴還在抓著她的衣角,嬌小的人卻護住了她半邊。秦琴忽然心灰意冷了,她就算重來三世,沈來寶眼里的人,也只會是花鈴這樣的姑娘。 廖氏心疼秦琴,可這是長子的婚姻大事,這樣也未免太兒戲,更何況丈夫一早外出尋好友拜年還未回來,更不能就這么定下,“續兒,此事應從長計議,不可胡來?!?/br> 母親親自開口,花續這才回過神來,他一意孤行,不但對秦琴不好,也傷了雙親,他默然片刻,說道,“秦琴……你當真不愿嫁?” 話到耳邊,秦琴又看向沈來寶,又低頭看看花鈴。她想離開秦家,可為了能看著那前世恩人,才一直忍受今世的母親,然而如今好像沒有任何希望了,那她至少得離開秦家。 她的心思忽然無比自私起來,花續人很好,花家也很好,他定能護住自己的。如果她搖頭,既不能待在沈來寶身邊,也將錯過能保護她的花續,那為什么不嫁給花續,從此離開秦家? 不過半刻,腦子里的思緒已經百轉千回。在花續心死之際,卻見她點頭,“我嫁?!?/br> 花家長子要娶妻,娶的還是個寒門之女,再一打聽,那姑娘的雙親“名聲”在外,著實讓人惋惜那樣的年輕人為何非要娶秦家姑娘。 沈老爺也聽說了這事,而且cao辦婚事的速度極快,快得讓人瞠目結舌,惹得他抓了兒子來問細節。 沈來寶說道,“爹,您只管到了元宵吃喜酒就好,鄰里鄰居的議論是非可不好?!?/br> “這哪里叫是非,這叫關心鄰居?!?/br> “這不叫關心鄰居,這就叫議論他人是非?!北P子像個盤子癱坐在椅子上,搭了一句就打了個哈欠。 沈老爺不敢得罪這小霸王,就沒再接話。倒是沈來寶戳了戳他,“盤子,你大過年的跑這里來做什么?” “我家人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來這里,熱鬧。對了,小花什么時候來?” “應該沒空來了?!?/br> 盤子頓時癱得更像個盤子了,“那花朗什么時候來?!?/br> 沈來寶略有些幸災樂禍,“花家人最近都不會有空來了?!?/br> “那我走了?!?/br> “你倒是走?!?/br> 盤子沒動,問道,“你家的飯好吃嗎?” “……” 沈來寶已經不想搭理準備蹭飯的人了,聽說潘巖一早就出門了,可在明州又無朋友,這是要去見誰,將外孫都扔下了。他只是想了想就不愿意深想了,怕想通了,猜對了,麻煩也會跟著來。 他想到前天亂作一團的花家,又想到秦琴和花續。這兩人……怎么看都不會成為和睦夫妻,奈何花續太執著。秦琴最后點頭也是他沒有想到的,只是如果秦琴能想通透,以她的性格,絕不會僅僅局限于“秦家女兒”“花家大少奶奶”的身份。 但愿她此生安然。 元宵佳節,花家喜上加喜。來祝賀的親朋好友陸續坐滿花家院子,喜事來得突然,時間倉促,可別家該有的,花家都辦齊全了。 沈來寶不敢喝酒,怕喝醉了。等新人拜完堂,年輕人們要去鬧洞房,盤子也要跑去,見沈來寶不去,問道,“你不去?” “不去了,身體不適?!鄙騺韺氁沁@個時候過去,可就是給花續添堵。他甚至在想,以后為鄰,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怎么避免才好。 這個問題花續同樣想到了。 從cao辦親事開始,到剛才鬧完洞房,現在和秦琴并肩而坐,他也在想這個問題。就似一根刺,扎進心底了。 “我想入仕,想離開明州去別的地方安心苦讀,越快越好。你……跟我一起走?” 新娘妝容濃艷,將她不好的氣色都遮掩了,整個人都顯得容光煥發,美艷非常??蓞s沒了素日冷傲的眼神,有些茫然和后悔。她想了許久,渾渾噩噩答道,“好?!?/br> 花續不由怔住,沒想到她竟然愿意跟自己走。他心弦觸動,轉身將她抱住。 兩支龍鳳蠟燭火光明亮,足夠燒一晚了。秦琴的心房卻跟燈火通明的屋子相反,有種莫名的寒冷。 夜深,花家賓客散去,花家下人清掃殘羹,花鈴也睡不著,因為她堆在門口的雪人被人踢壞了,圓滾滾的大腦袋還吊在了地上。 她一心一意地修補她的雪人,雖然歪脖子歪臉的,可她還是喜歡它。 回了一趟家的阿五回沈家大宅時瞧見花鈴,同她打了聲招呼,進了沈家后見自家少爺還沒睡,心想他定會樂意聽隔壁千金的事,就和他說了。 已經打算睡下的沈來寶問道,“她撐傘沒?” “沒有,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堆雪人呢?!?/br> “傻丫頭?!鄙騺韺氈匦麓┖靡路?,見阿五似在偷笑,問道,“笑什么?” 阿五笑道,“笑小的怎么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小的就知道少爺肯定會去的?!?/br> 沈來寶頓了頓,總覺得在他眼里看見了不同尋常的眼神。他沒出聲,等出門了才道,“扣你工資?!?/br> “……”他當真不能亂說話了,可這擺明了是事實! 沈來寶拿了傘走出家門,果真看見花鈴在那慢吞吞的修補雪人,天上飄雪,都快將她變成雪人了。他打開傘快步走到花鈴一旁,“小花?!?/br> 花鈴見是他,頗覺意外,“來寶哥哥你剛才不是喝了一杯酒嗎,那應該在呼呼大睡的,怎么生龍活虎的?!?/br> “……”他真的很嫌棄自己一杯倒的體質??!連小花的酒量都比他好,他還能不能好好做個瀟灑的美少年了,“以茶代酒,沒喝?!?/br> 花鈴恍然。 沈來寶個子比她高,瞧見她頭上簪花,還是自己買的那個,不由笑道,“看來我得多給你買幾個簪花,免得你總戴它?!?/br> “這個好看,我爹都說好看?!被ㄢ彽谝淮我娪H近的人成親,莫名有些惆悵,“來寶哥哥,嫁人就一定得離開家嗎,我不想,家里多好啊?!?/br> “那不要嫁遠了,比如說就這條巷子的,那你也能整天回家了?!?/br> 花鈴頓覺這個提議極好,她抬眉看他一眼,只見傘撐得太過,他的肩頭都有雪了。她墊腳抬手給他拍去,又將他拉到傘下,位置就窄了,她滿心嫌棄,“來寶哥哥你的傘太小了?!?/br> 沈來寶低頭看著她,伸手往她臉上抹了一把,把她的嫌棄神色給抹去,“以后換把大的?!?/br> 花鈴這才歡喜,“嗯?!?/br> “天冷,快進去吧?!?/br> “我想把雪人堆好。今天賓客多,孩子多,不但進我屋里鬧,還踹壞了我的雪人,連腦袋都打掉了,那些孩子,可討厭了?!?/br> 沈來寶啞然失笑,不知不覺,曾經是孩子的花鈴,如今也可以理直氣壯喊別人孩子了。 年后小花十二歲了,正是美好的年華。他忽然想起來,今年的小花可以學騎馬了,還要進中班了。不過他已入大班,還是沒辦法“罩著”她。這種小花上小班他上中班,小花上中班他上大班,小花上大班他已經畢業的交錯感實在是令人惆悵。 不過……好在他們是鄰居。 沈來寶把傘交到她手中,“我來堆?!?/br> “一起吧?!?/br> “嗯,一起?!?/br> 最后傘誰也沒拿,等早上下人起來,只見門前雪人正撐著一把水墨煙云傘。 寒冬一過,又是一年春,將近二月,雪已化,花鈴便將它收好,放進房里。每到飄雪時,又將它重新拿出來,和沈來寶一起堆個大雪人。 傘一收一放,便過了三年。 初春,滿城綠意,生機勃勃。 第64章 似水年華 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三月三,既是女兒節,又是上巳節,更是每年姑娘們及笄的日子。 廖氏早在年前就為女兒籌劃笄禮,約請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前來做女賓,為女兒加笄。 大清早花鈴就被嬤嬤喚醒,押她到梳妝臺前,為她將青絲梳齊。 尚未從夢中醒來的花鈴睡醒惺忪,她瞧著鏡中人,摸了摸臉,又摸了摸細軟長發??吹酶饗邒呓蛔柕?,“姑娘怎么了?” “我在想,要怎么梳才好看,昨天來寶哥哥還喊我包子頭來著?!彼砹艘豢|發到手中,在頭上卷了一圈,手指一抽,如絲烏云就傾灑而下。 葛嬤嬤忙給她梳順溜了,不高興道,“那個沈家少爺就會欺負您,連那紈绔的潘家小少爺都不惹您的?!?/br> “他不敢惹,來寶哥哥會揍他的?!被ㄢ徲只瘟嘶文X袋,想著尹jiejie的發髻,想著常jiejie的發髻,及笄之后梳起的頭發,確實比梳辮子和扎包子頭好看。也不知道嬤嬤會給她梳成什么樣,可不要讓沈來寶又笑話她。 葛嬤嬤搖搖頭,捂住她的腦袋不許她晃,“姑娘您安分些!” 花鈴“哦”了一聲,不動了。 銅鏡里的人墨發如瀑,雙眸含俏含笑,似清晨朝露明亮。挺秀的鼻梁下紅唇微閉,不鬧騰的時候著實安靜,秀美水靈。 葛嬤嬤瞧著,心中感嘆,光陰荏苒,她還記得襁褓里小人兒的模樣,如今一晃十五年,已經可以伐了門前樟樹,為她準備妝奩出嫁了。 想著,葛嬤嬤眼里都快有淚了?;ㄢ徆怨宰?,見她如此,溫聲,“嬤嬤你怎么了?” “舍不得您?!?/br> 花鈴轉身看她,“為什么舍不得,我又不走遠,就是去大堂那……”她忽然明白過來,“嬤嬤是說嫁人的事么?” “嗯?!?/br> 花鈴笑笑,“在家里多好,才不要嫁人?!?/br> 葛嬤嬤被她逗樂,“傻姑娘?!?/br> 花鈴也笑了笑,她不是不懂,不過嬤嬤這不是笑了么,就當做她不懂好了。 以前她總是不知道尹jiejie說的踏破門檻是什么意思,這半年來她可算是懂了,踏破門檻的人不是什么千軍萬馬,而是媒、婆。 每個媒婆都能說會道,爹娘還說她擅言,可對比她們,她可就自愧不如了,常常在屏風后聽得瞠目結舌。再有,從媒婆嘴里她才知道自己多好,多美如仙子,簡直被夸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