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別人都夸她好看,唯有沈來寶,還喊她丫頭丫頭,當她小豆丁。 花鈴瞧了瞧鏡子里的自己,哪里像小豆丁。 桃山馬場兩年前就修建好了,但一年前才開,只因場主舍棄了原先那條路,重新鑿山開辟了一條新路。那路由山穿過,費時費力,讓人百般不解,到底為何非要愚公移山,那桃山自大火過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單是做馬場,這一條路開下來,那得賣多少馬。 但山路鑿開后,人們卻驚訝的發現原來從罪熱鬧的官道前去桃山,比去原先的馬場更近。 那桃山馬場已經易主,但又出了新花樣,賽馬。 不同尋常的賽馬,桃山馬場的賽馬自有他們自己的規矩和流程,連普通百姓都可以參與。瞧著自己下注的馬在賽馬場上狂奔,贏者回報頗高,著實讓人興奮。 不過一年,明州就興起賽馬來。 這日賽馬場不開,但馬場上仍有人騎馬馳騁。 兩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騎馬從綠草壓過,刮得蹄下滿是幽幽青草氣味。 兩人幾乎同時奔到馬場盡頭才停下,揚起一陣狂風。 盤子從馬上一躍而下,渾身都舒暢了,似把這半月積累的春雨陰郁一掃而空。旁邊馬上的人也跳下馬來,將韁繩交給馬倌,說道,“連日陰雨,連地底都濕了,差點翻跟頭?!?/br> 盤子嗤笑一聲,“弱?!?/br> 沈來寶嘆道,“我如此坦誠,你卻說我弱,剛才誰把馬鞭都甩出去的?!?/br> 被戳了痛處的盤子也不暴躁了,說道,“再騎一回?” “不了,該回去了?!?/br> “今天怎么這么早?” 沈來寶緩緩收著馬鞭,沒吭聲。今天是花鈴及笄的日子,昨晚說好了他會早一些回去,然后給她帶好吃的,慶?!瓚c祝她終于從包子頭變成能束起漂亮發髻的姑娘了。 習慣了花鈴小姑娘的模樣,有點無法想象她今日模樣。沈來寶又想,笄禮過后,他就真不能跟花鈴太過親近,再不能捏她的臉,撥她的頭發,摸她的腦袋。就連冬日都不能一起堆雪人了,想著,剛因馳騁而歡愉的心情,似乎也瞬間沉落。 兩人從桃山新路乘坐馬車回去,快到校場,盤子又喊停車夫,要去找花朗。見他不下車,也沒拽他一起去。 沈來寶一人回了城里,去買了些精巧的糕點,這才回南風小巷中。馬車到了家門口停下,沈來寶下來,往花家門口瞧了一眼,守門的下人開門來迎,他問道,“笄禮結束了么?” “剛完,這會應該正在和賓客吃飯?!?/br> 沈來寶瞧瞧手里的食盒,因是冷食,如今又是涼涼春日,倒也無妨。他正要進去,便聽見隔壁開門,陸續有賓客出來。 因是笄禮,請的都是至交好友,多為婦人,在門口嘮嗑就久了些。沈來寶拿著食盒站在那,等著賓客離開。末了又想,小花肯定都吃飽了,真是嘴饞,吃了一頓酒宴還指名要他帶好吃的,那嬌俏的人能吃得下這么多么。 他已經聽見花鈴的聲音了,只是她旁邊站著花老爺和花家夫人,所以只能隱隱看見她的淺綠裙子,卻瞧不見人。他安安靜靜地等著他們送走賓客,沒有出聲。 約莫等了半個時辰,那數十個賓客才陸續離開。廖氏心中既歡喜又覺疲累,送走了人,就和丈夫回院子?;ㄢ徱灿X得累了,而且半數青絲披脖間,總有些不舒服,抬手捋了捋,轉身之際,察覺有人瞧看,抬眼看去,就見了個俊氣男子往這瞧。 她微微一頓,笑笑,“來寶哥哥?!?/br> 明媚日光下的花鈴溫婉如玉,眸含秋水,唇間不點而赤,美得無瑕。沈來寶微微愣神,那個小豆丁去了哪里。 花鈴見他不言語,還一個勁地走神,提著快曳地的長裙就往他走去。 沈來寶不由挺直了腰,瞧著將到面前的花鈴,似有春風拂來,美不勝收。 花鈴瞧他一眼,又看他手中提的食盒,“給我的?” 沈來寶回神,伸手,食盒幾乎是沖到花鈴面前,撲了她一臉的風,“嗯?!?/br> 花鈴抱了過來,又打量他一眼,“臟死了,你又跑去馬場啦?” “跟盤子去的,跑了兩回,帶你的小云去溜了一圈?!?/br> “小云乖嗎?” “乖。就是好像有點吃撐了,不愿意跑,就帶它走了許久?!?/br> 花鈴噗嗤一笑,“貪吃,難怪總比飛揚胖,明明個子比飛揚矮那么多?!?/br> 跟她說了幾句話,沈來寶才認定她沒有被調包,也是奇怪,怎么就是換了身少女的衣裳和發髻,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他抬手在她腦袋上和自己的心口上劃了條線,“物似主人形?!?/br> 花鈴一聽,惱了,“再不許說我胖,說我矮。不然我就說你臟,說你字丑了?!?/br> 沈來寶經過多年刻苦練習,字不能說瀟灑俊逸,但在書院里也是屬于好看的一類。奈何花鈴的字更好看,猶如印刷而出,字跡工整清秀卻又不顯小氣,光是看字就覺有清風撲面。 本以為逃離了死xue的沈來寶又被她一戳,戳得都心疼了。他笑看著花鈴,還是那個矮個子,可是卻不是小姑娘了。他在這和她說了半會話,站在花家門口的葛嬤嬤就往這邊瞅了好幾眼,像防賊似的。 不能親近小花的魔咒已經開始了,從今天起,到處都會是警惕的眼神。沈來寶忽然有些不高興,連花鈴都看出來了。 “來寶哥哥你不高興了嗎?我再不說你字丑了,其實你的字寫得挺好看的?!?/br> 沈來寶笑道,“比起你寫的呢?” 花鈴轉了轉眼,“就丑那么一點點?!?/br> 沈來寶啞然失笑,“知道了,書圣,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葛嬤嬤就要用眼神將我吃掉了?!?/br> 花鈴回頭看了一眼,葛嬤嬤果真往這直勾勾的盯,難怪他這樣不自在。她抱著食盒點點頭,下了臺階又回頭瞧他,“來寶哥哥,你的字真的不丑?!?/br> 說罷這才回去,背影俏麗纖細,原本全都束起的發半披,已經及腰,如墨云瀑泄。 “少爺?!卑⑽逡娝蛔卟粍?,問道,“您在想什么?” “我想起一句當年很流行的話?!?/br> “什么話?” “待我長發及腰,少年娶我可好?!鄙騺韺殞π』ㄎ磥頃藿o誰深感憂慮。 阿五忍不住說道,“您這么cao心,您完全可以求娶花家千金呀?!?/br> 沈來寶頓了頓,娶小花啊……娶……他沒答話,小花怎么會喜歡他,他是半點都沒看出來。 他沉思半晌,點頭,對,半點都沒有。 花鈴抱著食盒進了院子,葛嬤嬤緊緊跟在一側,語重心長道,“姑娘,今日開始您不比以前了,不能老跟外人走這么近,對男子都要保持一丈距離。剛才您離得太近了,太近了呀?!?/br> “來寶哥哥又不是外人?!?/br> 葛嬤嬤肅色,“除了花氏家族的男子,其他的男子都是外人,都是外人?!?/br> 屢屢重復,讓這件事都變得嚴重了般?;ㄢ徯闹胁粣?,可是嬤嬤也是為了她好,便沒有太過抗拒,這才認真起來,“嬤嬤,那我還能跟來寶哥哥去騎馬嗎?” “不行,跟著其他姑娘一塊去逛繡莊吧?!?/br> “那我還能和來寶哥哥一起去酒樓吃糕點么?” 葛嬤嬤更是肅色,都有些驚慌了,“這當然是更不可能的!” 本來還因自己終于長大了而覺得歡喜的花鈴不由沉默,其實長大了也不好。葛嬤嬤又苦口婆心道,“別家姑娘都是這么過來的,等日后您成親了,更不能跟別的男子走太近,得保持兩丈距離,不對,三丈,否則姑爺會起疑心,對您不好的?!?/br> 花鈴回神,“起疑心?” “懷疑您……”葛嬤嬤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可一想她這個年紀也該知道了,“剛才笄禮上,女賓不是教導了您么?三從四德,要知廉恥?!?/br> “那我跟來寶哥哥盤子哥哥今日起就要斷絕往來了么?” “可不是?!?/br> 花鈴頓時惱了,這及笄怎么就變成囚籠了。葛嬤嬤還在敦敦教誨,可花鈴已經聽不入耳,最后終于說道,“我嫁的人要是因為我跟別的男子多說兩句話就懷疑我不忠,那還不如不要嫁,他還不如去娶個木雕人!” 葛嬤嬤頓時驚愕,她家小姐這是要拆天了不成。都是自家老爺慣的,這樣的話要是讓夫人聽見,非得說她這嬤嬤沒教好。 怪只怪老爺從小就不管管,巷子里玩得好的又都是男童,自家小姐看起來嫻靜美好,可骨子里呀,可反叛得很,這可著實讓人憂愁。 因葛嬤嬤的一席話,花鈴也沒有睡好。她翻來覆去許久,到了凌晨才睡。不一會外頭天明,晨曦映入屋里,困得她眼睛都睜不開了??筛饗邒哌€是將她叫了起來,只因昨日和幾個小jiejie約好,今日要一塊去繡莊買些白面扇子,好繡些花兒今年夏日用上。 大戶人家的姑娘不用務農,不事勞作,因此一些繡活反倒是自己做。扇子上的刺繡也能看出一個大家閨秀是否合格,首要的就是挑好扇子,再慢慢繡花。 花鈴心靈手巧,又有廖氏親自教導,女工做得素來不錯。模樣俊俏脾氣又好,出身更好,女工也著實不錯,也無怪乎還未及笄,就有那么多的人家來求娶。 但是廖氏心性高,加之對長媳始終有心梗,所以更希望女兒嫁得好一些,是以一個都沒答應,不急,女兒年華正好,遲一兩年也無妨,總歸要挑最好的。夜里她也曾問過丈夫要挑怎樣的女婿,誰想丈夫說道“鈴鈴喜歡就好?!?/br> 她不高興了,“那要是喜歡個沒家世沒樣貌的人怎么辦?” 花平生仍是說道,“鈴鈴喜歡就好?!?/br> 覺得丈夫態度不好的廖氏惱得身一轉,拒絕跟他說話。 今日出門天晴,花鈴撐了把小傘遮陰。和小姐妹們一起去繡莊挑選布料和針線,去時明朗,挑到一半,天色竟陰郁了。 不喜雨水的花鈴憂慮地往外面看去,希望在她回到家之前雨都不要下,眾人步行出門,都帶著小傘,此時已起風,隨便一刮雨水就能沾濕她的裙子。 她還是挺喜歡這條裙子的,地面一濕,少不得泥水要掃上裙擺,那可就難看了。 可是天公不作美,行至途中,雨到底還是下了起來,五個姑娘忙去屋檐下避雨。 雨勢頗急,風又大,刮得街道店鋪的門都陸續關起。五個姑娘和各自帶的下人躲進一家首飾鋪子,時而看看掌柜,生怕他將她們趕出去,畢竟人太多。 正在柜臺前撥弄珠算的掌柜也抬頭往她們瞧,一會終于站直了腰身,看得眾人緊張,花鈴已經打算跟掌柜說買些首飾了,如此一來就不會被人趕到外頭去。外面到處都濕漉漉的,討厭極了。 掌柜卻是笑笑,讓伙計搬了凳子來,“給這位姑娘坐?!?/br> 話是對花鈴說的,惹得眾人往她瞧?;ㄢ徱材?,直爽問道,“掌柜為什么只給我搬凳子?” 掌柜笑道,“您頭上戴的發飾,前陣子才被人買去,這明州城就只有我這家店有,貴得很,一直沒人舍得買。既是客,當然要好生招待的?!?/br> 花鈴不由伸手摸向她發上的小簪花,唯有這個不是她親手買的,“很貴么?” “可不是?!?/br> 旁人問道,“這得多少錢呀?” “值半個鋪子了?!?/br> 眾人詫異,紛紛去瞧,果然精致,材質看著也與平常的不同?;ㄢ彌]告訴她們,她的首飾盒子里,簪花戴一個月都能不重復。都是一個人送的……自從她說了那西瓜玉璽的花簪好看,他瞧見好看的就買,買來買去,都是簪花…… 一瞧,簪花;一瞧,簪花,一瞧…… 都是精致小巧又好看的簪花。 她每次打開盒子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只能猜到底是什么款式。不過她沒有想到,這么貴。 外面的雨不見停,微有細雨飄進來,花鈴覺得有些冷了。她又想了許多,她還是做不到和沈來寶刻意避讓的,何必如此。 一輛馬車悠悠停在鋪子門前,似有人要進來。不等掌柜說,眾人就識趣地往后面退,讓開一條路來。沒有撇下眾人獨自坐下的花鈴也往旁邊退了退,可瞧見馬車,又走出來細瞧。 馬車旁的下人撐開大傘,車上便下來個身材頎長的男子。 男子面容俊逸,雙眸似有明珠,明亮正直又有朝氣,連風雨都不能掩蓋他的鋒芒。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旁邊的大傘,那傘巨大無比,拿在手上能塞進兩個大胖子了。 眾人都覺奇怪為什么傘這么大,唯有花鈴知道——因為那是她特地提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