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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夫人畫風有毒在線閱讀 - 第13節

第13節

    “我希望你無論被生活逼到哪一步,心中都要有個底線,也要有個高線?!?/br>
    當年,她雙腿癱瘓后沒法兒在舞臺上繼續演出,她雖然灰心喪氣自覺人生了無希望,卻還是希望能夠留下些什么,便整理了那些年的舞蹈筆記和舞臺記錄,只可惜在來這兒之前沒有寫完,而今日遇到的那名舞伎讓她突然想到自己這本書也許可以繼續準備起來了,而她也可以親身去實踐一下了。

    第十八章 金蓮

    早春時令,河渠里的水還有些寒涼,孟扶蘇呆呆地望著自己蒼白的手指在水中揉搓,綠色的汁液融入水中,不見了蹤影。

    河渠水泛起一層層波紋,又慢慢恢復平靜,他娘的神情清晰地倒映在水中,溫柔又堅定,像是絲綢里裹著尖刀。

    “嗯?!彼p輕應了一聲。

    孟湘露出笑顏,將他耳邊的碎發撩到耳后,手指不小心觸及他的耳朵,他反應很大地躲開了,還好她拉了他一把,要不然他非得一頭栽進水里去。

    “好啦,咱們去問問路,然后把這些都置辦好?!?/br>
    孟扶蘇這時卻像是啞了火的炮仗,一聲也不吭了。

    兩人剛剛從臺階上來就見一頭戴幕笠的男子路過,孟湘當先便攔了上去,心里卻忍不住想:這河渠縣的人難道都喜歡這樣藏頭露面的嗎?

    這人身材看上去有些熟悉……

    “請問賣……”孟湘話還未說完,便被這人打斷了。

    “是你?”

    她眨了眨眼睛,這才反應過來這人不是適才在城門口遇見的嘛,明明見他出城了,怎么又轉悠到這里來了?

    那人上前一步,腰間佩玉發出叮咚的聲響,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啊,請問這位娘子,這里是何處?”

    孟湘眼皮一跳,失笑道:“我與官人適才才在東門見過,這里正是河渠縣城?!?/br>
    那人整個動作都僵住了,良久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隨后頗為苦惱地摸了摸頭上的幕笠。

    “不知官人欲往何處去?”她淺淺一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他藏在幕笠后發出一聲輕笑,淡淡道:“不過是閑人一個,四處走走逛逛,并無想去的地方?!?/br>
    閑人一個?四處逛逛?騙誰呢,孟湘看得出來這人很明顯是迷路了,而且從縣城東門迷路到縣城西門這里,居然還以為自己是到了別的城中,這到底是多么強大的尋路能力才能做到的啊。而且,這般路癡居然還隱瞞行蹤,這讓孟湘忍不住往深處想了想。

    卻也不知她的神情泄露了什么,那人突然冷笑一聲,又隨手將一錠銀子拋到她的懷里。

    “想必娘子是個聰明人,適才聽說娘子住在桃源村東頭第一家,我想你是不想我上門打擾的吧?”冷淡的聲音恍若刀鋒上的寒光,直接就威脅上了孟湘。

    他既然聽到了他們與于廉的對話,也就是說他并非無意到這里,而是盯上他們母子兩個才跟蹤而來的,可是費了這么一番力氣就只是問路嗎?而且,問路的話用得著如此威脅嗎?

    心思百轉,孟湘繃緊身子,似乎一點都沒有將他的威脅放在心上,平靜道:“不知官人所求為何?”

    他哼笑一聲,從刻銀絲的袖口伸出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手指一挑將縐紗掀出一絲縫隙,她這才看清他的面容,當初那一眼果然沒有看錯,他有一雙動人的眸子,那雙眸子盈盈楚楚,未曾開言便先含情,更妙的是那墨色深處卻包裹著一絲綠,就像被夜色珍藏枝葉,只可惜這雙漂亮的眸子卻如此冷漠,似乎什么都難以入眼。

    怨不得他目下無塵,一副孤高冷漠的模樣,實在是他的樣子太過出眾了,從那幕笠上沾染的塵土便可知他必是一路奔波,可他雖神色疲倦,塵滿面,卻依舊遮不住明珠光彩,讓人看了便忍不住贊嘆:這世間怎會有人生成這般模樣。

    孟湘也是見過美人的,但見了這般光彩照人的面龐也忍不住贊嘆,她也曾讀過古代品評人物的形容,什么玉山玉樹,什么日光耀人,原來真的有人能配得上。

    然而,她卻不知道,這天下也流傳著對他的評價——

    “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風姿卓然,遺世而獨立?!?/br>
    越美麗的花越有毒,此人無端端在她面前顯出真容,恐怕有什么陰謀。

    孟湘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不帶癡迷,不帶艷羨,更不帶嫉妒,就好像他就是這樣一個平平常常的人,與別人并無什么不同。

    他對她的反應看上去有些吃驚,眉毛不動聲色地挑了一下,“既然認得了門,以后必然有所求,娘子勿急?!边@話說的倒像是她求著他來似的,而此人說完便放下手指,四處看了看,隨意挑了個方向就離開了。

    等孟湘一回身,就見孟扶蘇皺緊眉頭,不知道在想著什么,察覺到她的目光,才回過神來。

    “此人……恐怕沒有那么簡單,我擔心他會給咱們家帶來禍事?!泵戏鎏K的眉頭都皺紅了,可對這個神秘人卻素手無策。

    孟湘倒是心大,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這人的認路能力,等找到咱們家去也不知道猴年馬月了?!?/br>
    孟扶蘇搖頭,自責道:“到底是我不謹慎,哪里知道他竟然將咱們家的地址偷聽了去?!?/br>
    “哪里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你也不要過多自責了,唉——”她狀似嘆息一聲,惹得他不斷探頭察看,才笑靨如花道:“你這個將所有責任都一攬子挑在肩上性子怎么不改改啊,我都替你心疼?!?/br>
    每每說三句話不到,她娘總會脫口而出讓他局促不安、羞怯不已的話語,到底還是娘親更厲害啊。

    兩人也沒有再在此地耽擱,又尋了個人問路,買好東西后便往回走,路過一間勾欄時,正巧里面爆發出一片叫好聲、鼓掌聲,孟湘踮著腳往里望去,只見不大的一間勾欄里卻是人挨人、人擠人,場面火爆的不行,而遠處高臺上正立著一小娘子,正是好年紀,個子高挑,腰肢纖細柔軟卻不堪一握,容貌清秀卻眉宇含愁,著實可憐可愛,但見她水袖一拋,容貌在水袖紗綢間若隱若現,腰肢一扭,那薄紗便越發貼身了,臺下的一幫看客陡然叫好,大把的銅錢便往臺子上撒去。

    臺上舞伎將身子扭到極限就突然回轉,裙擺飛揚,水袖飛舞,宛若一朵嬌艷花朵正徐徐綻放,然而,那朵花卻在不住輕顫。

    孟湘盯著她的裙下,一下子皺緊了眉。

    原來她裙擺飛起正露出雙腳,卻小小的一捧,幾乎和那小腿分不清了,便因了這小腳,她旋轉起來便多有不便,輕輕顫顫的,卻讓那些看客興奮的打著呼哨。

    可這雙小腳一看便知是后來纏的,這期間要不斷忍受斷趾積壓的疼痛,然而,無知的看客卻將這種痛苦當作是美,實在令人作嘔。

    這名舞伎定也是被迫的,舞蹈傳遞舞者的心意,孟湘能看到她每一個旋轉都在傳達著痛苦,她每一次拋袖都在訴說著她的苦難,然而,她的苦難竟然成就了別人的興奮。

    “娘!”孟扶蘇突然喊了一聲,慌慌張張地便用袖子抹她流下的淚,“這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饒是孟扶蘇再聰慧也猜不到他娘現在的心思,不過看她即便流著眼淚,眼神也不肯離開臺上那位小娘子,他便把自己剛剛打聽到的消息跟他娘說道:“臺上這位舞伎名喚金蓮兒,說是她腳小如新月,步步可生蓮,是這里的臺柱子,也是這西渠縣最出名的舞伎之一,有看客說她這雙小腳是這勾欄的主人活生生纏出來的?!?/br>
    孟湘冷笑一聲,聲音冷得都快要結冰了,“三寸金蓮?纏足?這是在活生生毀了這樣一個舞者?!?/br>
    淚珠還沾在她的睫毛上,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著,孟扶蘇安靜地看著,她卻扭過頭來,瞪著他道:“我實在氣憤,卻不知如何是好?!?/br>
    這是在有求于自己?

    孟扶蘇心口一跳,不忍讓娘親失望,便計上心來,“這些舞伎大多是從牙婆子手里買來的,從小便開始調~教,要說她跟這勾欄里的人反倒更親一些,若是幫她,少不得被她不識好人心啊?!?/br>
    “而且,每日如此她也已經習慣了,若是離開這里又該做什么呢?”

    在她的目光下,孟扶蘇越說越從容,臉上掛著抹極淡的笑意,眼中宛若黑色的漩渦。

    “所以,還不如只是教訓一下這勾欄院主?!?/br>
    孟湘低垂著眼,輕輕呼出一口氣,“是我想的太過簡單了,我要救的不是她一個人,而是萬千受此風氣影響的舞者?!?/br>
    孟扶蘇愣了一下,卻在屋檐投下的光影間溫柔地笑了起來,“若想此風氣不生,必要盛行另外一種風氣才是,娘是要引起這種風氣嗎?”

    他笑的一片坦然,之前孟湘有意無意總是提起舞蹈,也總是用各種方法訓練她自己,饒是不懂她的訓練方式,可事到如今站在這里,他再怎么也猜到了他娘的心思,若是別人認為跳舞乃是下九流的,他若是孝子就應該是拼了命不要,也要阻止他娘這樣做。

    可他卻不忍讓他娘失望,她談起舞蹈的時候整個人就像是煥發了新的光彩,那是一種自信堅忍的美,那是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對于鐘愛之物的執著,面對著這樣閃閃發光的她,他又如何能忍心阻止?

    更何況他慣來不走尋常路,燈下黑敲悶棍使陰招做了也不知凡幾,若說下九流孟子期是第一個,他便是第二個,就算是他們一家都下九流了,那又怎么樣呢?昔日商人排名最末,如今不也鵲起,榜下捉婿,金榜題名的士子們不知有多少都成了富家翁的女婿,難道舞蹈就不會成為下一個了嗎?

    “我確實要做的?!泵舷嬲Z氣平靜,仿佛掀起一股新的風氣對她而言是如此簡單,不值一提。

    “那為了支持娘,我就先為娘出出氣?!泵戏鎏K說著便笑了起來,這樣一個看上去清俊弱質的少年郎,誰知竟一肚子壞水。

    “娘……”他扒著孟湘的耳朵切切索索地說了自己的計策。

    第十九章 壞招

    那么,孟扶蘇的計策又是什么呢?

    原來適才在孟湘專心看舞蹈的時候,孟扶蘇偷偷在門口溜了一圈,又湊近正蹲在門口看門的兩個人身邊聽了會兒墻角,這才得到一個消息——這間勾欄的主人今兒個竟不小心吃壞了東西,一直蹲在茅廁里,罵罵咧咧地要叫人去揍對面賣湯餅的。

    他將這個消息告訴孟湘后,便帶著胸有成竹的微笑跑到街尾買了幾串鞭炮,而后,又偷偷摸摸地帶著孟湘繞進了勾欄的后院。

    孟湘捂著鼻子,蹲在草叢里,深深覺得自己的底線都掉光了。

    孟扶蘇仿佛知道她所想似的,朝她微微一笑,露出白色的牙齒,那雙黑潭似的眼眸閃爍著星星光芒,就好像與她蹲在草叢里,被茅廁里傳來的惡臭熏著,為了她一時的不忿去想法兒報復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一樣。

    她被他這樣明晃晃的笑容刺得眼暈,他露出這樣明亮的笑容便的確有些像孟子期了,她不禁在心里嘆道:這兩人果然是雙生子啊。只是,即便是雙生子,后天的成長也會讓他們養成不一樣的性格,一個陰郁城府,一個傲嬌易怒,不過,兩個人的確都非??蓯?。

    孟湘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孟扶蘇的眼尾向下微彎,目光里滿是溫情,他低聲道:“我去了,等會兒一定要快點跑,別被人抓住了?!?/br>
    孟湘趕緊點頭。

    他便拎著那幾串鞭炮躲躲藏藏地靠近了那個茅廁,他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她忍不住緊張起來,她按著自己的心臟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雖瘦弱卻能一肩挑起重擔的脊背。

    只見孟扶蘇從另一邊的草叢里拖出一根他小臂粗的樹枝,輕輕抵在了茅廁的門上,而后他躡手躡腳地轉到茅廁后的糞池處,點著了鞭炮,使勁兒一扔,便扔進了那人茅坑下的糞池里,隨即轉身便朝著她的方向飛奔而來。

    孟湘一下子躥了起來,等他到了近前的時候,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便飛奔而去,背后響起了噼里啪啦鞭炮爆炸的聲響,以及那人無比凄厲的慘叫,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股糞味也越發濃了。

    真漢子從不回頭看爆炸。

    他們兩人撒丫子就跑,拼著一股勁兒在胡同里鉆來鉆去,跑過河渠上的拱橋,一頭鉆入了熱鬧的大街,兩人便再也堅持不住,一人扶著柳樹的樹干,一人虛脫的半蹲在地上,兩個人都紅著臉,滿頭大汗,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呼——呼——妙極了,我還以為你一貫穩重,呼——怎么能想出這樣一個鬼主意?!泵舷娣鲋鴺涓捎X得自己全身都要虛脫了,卻越發惱恨這具身體不頂事兒了,這么弱的體質哪里能跳下一臺舞,估計轉幾個圈就要手腳發軟暈過去了,果然還是要加大訓練啊。

    孟扶蘇扶著膝蓋,哈著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卻覺得這空氣灼燒著他的肺都難受了,大滴大滴的汗從臉頰流淌下來,由鼻尖、下巴滴落下來,砸進土里。

    孟湘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藥包,笑道:“好在沒有將這些藥掉落,你呀……”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帕子,貼上他的額頭,拂過他的臉頰,為他擦干汗水。

    孟扶蘇閉上雙眼,睫毛就像是合歡花的絨毛微微顫動,他臉頰紅的厲害,好像難以喘息似的,大口吞咽著空氣。

    “你的身子到底還是有些虛,看來不僅僅是吃藥,以后飲食也要注意了?!彼郎厝岬穆曇繇懺诙?,不知為何卻讓他陡然生出了心火,明明他是那么渴望娘的關懷,可是她越是溫柔,他就越是煩躁,甚至連她撫過他臉頰時袖口帶來的香氣也讓他受不了了。

    “你熏了什么香?”他擰著眉毛問道。

    孟湘一愣,“沒有啊,咱們家里哪里來的熏香啊,你是不是太累了,所以出現了幻覺?”她剛想笑,卻從他僵硬排斥的肢體中看出了什么。

    她默默收回了手,輕聲道:“好些了嗎?”

    孟扶蘇緩緩直起腰,卻用手捂著臉,淡淡道:“我是不是跟期哥兒比差遠了?”

    她詫異地挑眉,卻笑嘻嘻道:“這哪里能放在一起比較?!?/br>
    也不知道她的話又戳中了他的哪根敏感的神經,孟扶蘇垂著頭,神情又恢復了之前的陰郁,就好像剛剛那個拉著她的手,同她一起在陽光下奔跑大笑的少年郎是個幻覺。

    “咱們回去吧?!泵戏鎏K自顧自拎著自己手里的東西,往與文松約好的城門處走去。

    孟湘腳步輕快地跟在他的身后,好像他剛剛的表現并沒有給她帶來一絲影響,孟扶蘇心里就像是被糕堵住了一樣,悶的厲害。

    卻在此時,那熟悉的溫柔又覆蓋在他的腦袋上。

    “不要多想,你和期哥兒都是娘的珍寶,你的穩重聰慧是他不具備的,你因為身體不好,常常臥病在床,卻比他花了更多的時間在書本、謀算上,這難道不是神母娘娘給你的補償嗎?”她的聲音永遠是這樣堅定又溫柔,一如既往的相信他。

    “對不起?!彼剡^身來,愧疚道:“我不該對娘發脾氣的?!?/br>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泵舷嫘ξ鼐玖司舅谋亲?,實在忍不下的孟扶蘇抬頭瞪了她一眼,那張小臉板起來的模樣越發可愛了,孟湘扭頭哈哈大笑起來,卻笑得他莫名其妙。

    等到路人因為笑聲看來,又因為她的美貌而停留的時候,孟扶蘇的臉徹底黑了,他拉著她的手加快了腳步往前走。

    孟湘含著笑低頭看著他們兩個握緊的雙手,輕輕握了握,孟扶蘇敏感一抖,而后低下頭,越發加快了步伐,而他那紅通通的耳尖就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

    孟湘真心覺得她這兩個兒子一個是心眼多的沒處使兒,一個則缺心眼缺的像個二愣子。

    日頭偏晌,河渠縣里來趕集的人們也漸漸散了,城門口卻越發擁擠了,很多人都等待出城。

    兩人剛剛走到約定好的地方,一個高大的身影便迫不及待地穿過擁擠的人群。

    “九娘——”他緊張地叫她,“你怎么這么晚才過來,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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