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他不停的詢問讓孟扶蘇不耐地皺起了眉,臉上隨即掛上了一個陰冷的假笑,“文大哥真是太關心我娘了啊,不知道的人肯定還以為我們孟家有三個兒郎呢?!?/br> 他這番話可真說得毫不留情,讓一貫溫吞好脾氣的文松也忍不住怒氣上涌。 孟湘拉了他一把,孟扶蘇看了她一眼,而后垂下眼乖乖站到了一邊去。 “麻煩你等我了,這讓我心里怎么過意的去呀?!彼а劭戳怂谎?,隨即垂下眸子,可她妥帖的話語卻熏的文松心里熱乎乎的,被孟大郎撩起來的怒氣也不知不覺散了大半。 “沒事兒?!彼蛽u手,“其實我也沒有來多久?!?/br> 她啟唇一笑,從手里提著的一提溜東西里掏出一張用樹葉裹著的餅,柔聲道:“你忙了這一晌,怕是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張餅,你要是不嫌棄就吃了吧,總是餓著對身子不好?!?/br> 三月的春風軟不過她的眼波,新綠的柳絲也柔不過她的話語,若說身子是她的武器,那語言便是她的防器,就好像她生來便能夠將這兩器運用的無比靈活,臺上臺下擊潰無數人的心房。 孟扶蘇覷了文松一眼,見他沒出息地紅了臉,接過餅的手掌還在發顫,便從鼻子里噴出了一聲“哼”。 她卻不動聲色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撫著他。 孟扶蘇偏轉了視線,摸了摸因為吃了面疙瘩而有些發脹的肚子,不再做聲。 文松一面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著餅,一面含糊道:“你買的米和布料都送來了,其實,你可以來我家吃飯的,我家又不少你這一雙筷子?!?/br> 孟湘面色不動,笑道:“可我放心不下我那兩個孩兒?!?/br> 他面色一暗,只嚼咽著餅不再說什么了。 等他駕著騾車帶著孟湘跟孟扶蘇離開城門的時候,突然來了一隊兵馬堵在門口,領頭的將官手里拿著一張紙按個兒對著出城和進城的人看。 “怎么突然變嚴了啊?!蔽乃呻S口嘟囔著,揚手一抽騾子,車輪揚起沙塵,骨碌骨碌轉了起來。 是啊,為什么城門的兵力突然嚴了起來? 孟湘心中也疑惑不已,孟扶蘇卻在路過那將官身邊的時候,猛地向后一仰,一副因為貪玩而要不小心摔下去的模樣。 她忙去拉他,卻一點也不費力地將他拉了上來,她低頭一看,只見他牢牢握著騾車邊緣,腳尖也勾著出頭的椽子,做好了一切不會摔下去的準備,而剛剛那副樣子只不過是故意做出來罷了。 孟湘一想便明白了他這樣做的目的,在離那將官有些距離的時候,才沒好氣地點著他的眉心,“你抖這機靈,小心命都沒了?!?/br> 孟扶蘇摸著額頭,朝她討好的笑著,眼中卻閃爍著得意的光芒,她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因為她真的很想知道他從那張紙上都看到了什么。 第二十章 坑兒 土路上,一頭騾子正拉著車搖頭擺尾地前進著,道路兩邊栽種著柳樹,細長柔軟的枝條飄飄蕩蕩地拂了過來。 文松僵硬地挺直背脊,手里緊緊抓著的韁繩和鞭子,強忍著想要轉頭的*,憋著憋著就默默紅了的臉。 然而他身后的兩人卻誰都沒有注意到他這點小心思,他們二人對視著,終究還是孟扶蘇抵不過他娘那雙楚楚水眸,敗下陣來。 他撓著臉,耳尖微紅,卻嘴硬道:“故意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還老是這樣,有意思嘛?!?/br> 孟湘笑瞇瞇地單手支著下巴,“有呀,能見到我家大郎因為不忍我傷心而讓步,我可是很愉悅呢,果然有兒子寵的感覺真好,我可是一輩子也看不膩?!?/br> “你……”他那雙黑夜似的雙眸濕漉漉地看了她一眼,又飛速移開了,嘴里卻嘟囔著,“你就是故意要讓我……” “嗯?”孟湘沒有聽清,身子便往前傾了傾想要聽得清楚一些,孟扶蘇卻像是被嚇到了一樣,猛地就將身子往后仰了一大截,重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啊,你不就是想要知道嘛,我都告訴你,告訴你好嗎?”孟扶蘇又退了一步。 她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笑著重新挺直背脊,他也將探出騾車外的大半截身子收了回來,卻還是不敢看她,眼神四處游走,只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娘是想知道那張紙上有什么吧?” 孟湘眼睛一瞇,盡是威脅之意。 孟扶蘇嘴角勾了勾,忍不住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既然娘這么想知道,我又怎么會讓娘失望呢?只不過,我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币娝锫冻霾荒蜔┑纳袂閬?,他這才無奈道:“好好好,我就不賣關子了,他手里的紙上是一副畫像?!?/br> 她換了一個姿勢做洗耳恭聽狀,結果兩人又大眼瞪小眼起來。 “你倒是說呀?!泵舷嬉а狼旋X地就去揪他的耳朵,“好呀,大郎你如今可真是膽子大了,居然這樣戲弄我?!?/br> “哎喲——哎呦——”孟扶蘇一疊聲地呼著痛,臉上的表情卻笑盈盈的,還這樣笑著求饒道:“娘,娘,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br> “才怪呢,你這個人一向有主意,自己定下的決定無論別人怎么說也不會改變你的心意的?!彼智昧怂~頭一下。 孟扶蘇一時有些失神,呆呆地摸著額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隨即露出了一個傻傻的笑容來。 孟湘伸著指頭戳了戳他的額頭,他這才回過神來。 “繼續說啊?!?/br> “我只依稀看到畫像里的人是個男的,就是那雙眼睛有些奇怪……” 不知為何,她的心里猛然跳了一下,忙道:“怎么奇怪?” 孟扶蘇摸著下巴,似乎陷入回憶里,“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畫像上的眼睛不是黑的?!?/br> “還看到別的了嗎?” “畫像上的人戴著一頂白玉冠,似乎是個非富即貴的人?!彼麧M臉不解,“可是為什么會有人要這般耗費人力的找一個身份不低的人呢?” “大概是哪家的郎君偷溜出去,家里的人來尋吧?!泵舷骐S口提供了一種可能。 對于這種可能孟扶蘇未置可否,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雖然,孟湘是這樣說的,但不知為何她的心一直慌的厲害,好像要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要發生似的。 仿佛心有靈犀,正默默思考的兩人眼神一下子對上了,而后一齊笑了起來。 他們兩個倒是開心了,可連累了文松,他一聽背后孟九娘居然和那孟大郎一起笑出聲,腦子里就免不了胡思亂想,身體也越發僵硬了,整個手指都木掉了,都快拉不住韁繩了,差點把騾車趕進溝里。 等這輛騾車搖搖晃晃地好不容易到了村西頭的橋頭,正坐在橋頭嘮嗑的婆娘們各個伸長了脖子探看,一見居然是孟九娘跟文松兩個,就像是一大幫蒼蠅似的涌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嚼起了舌根。 “喲,這孟家寡婦又跟那文大郎攪合在一起了啊,呵呵……我就說嘛,哪有貓兒不偷腥??!”那文虎娘的聲音格外響亮。 “就是啊,嘖嘖,真是世風日下?!?/br> “虧了我還以為那文家大郎是個好的呢?!?/br> “呵呵,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唄?!?/br> 文松猛地直起了腰,勒緊了韁繩,那頭騾子原地踏了幾下,那些婆娘的聲音陡然停住,可還沒過一刻,又哄泱泱的響了起來。 “呀,文大郎你這么兇狠地看著我作甚,難道你還要打我不成?”許是知道文松雖然寡言,但是個本分的人,文虎娘就越發潑辣起來,她兩手掐腰,挺著肥碩的胸,一副“你敢碰我你試試”的模樣。 文松攥緊拳頭,皺著眉,冷冷地瞪著她。 文虎娘猛拍胸口,大聲喊道:“哎呀,嚇死個人啦!大家伙都看看哈,文松可要打人了,文松可要打我這個老婆子了?!?/br> 他已經極力忍耐,她卻還是不知死活地挑釁著,文松猛地抽出了手,卻在這時,一只白皙柔軟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文松一愣,立刻扭頭去看。 孟湘卻沒有看他一眼,只是皺緊眉,一臉憂慮地看著文虎娘,欲言又止,最終嘆息一聲。 她這一聲嘆息,可讓那一撮的婆娘都慌了,文寡婦本就是個碎嘴,在孟湘那里算了一卦后,知道自己的兒子將來必有大成就,又怎能不繞著村里顯擺一番,結果,短短一個上午,孟九娘的神通就傳遍了整個桃源村。 站在騾車上的孟湘居高臨下,一瞅眾人的表情,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越發裝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文虎娘,雙目卻失去了焦距。 “啊……這可真是……”孟湘偏頭,又嘆息了一聲,而后從車子上跳了下來,卻不知道她用上了什么技巧,整個人就像飄了了下來一樣,而后腳步一滑,繼續在地上飄著靠近文虎娘。 文虎娘僵硬著身體,整張臉都有些發白了。 孟湘卻負著手,慢悠悠地繞著她轉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她身邊,伸出了手,文虎娘身體猛地一顫,卻感覺到孟湘的手并沒有觸到她,就只是在她的頭頂上拂了一下,而后將那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慢慢張開,一朵桃花正安放在孟湘的掌心。 “怎……怎么回事?”她的聲音發顫地詢問。 孟湘凝眸睥睨,那文虎娘卻在她鋒利的目光下堅持不住,磕磕巴巴道:“你、你究竟要、要做什么……” 她的神情卻越發冷漠了,這副目下無塵的模樣好像越發證明了她的確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能知道別人不知道的,總之就是個神棍模樣。 她站在文虎娘的身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看到沒,如今你的腦袋上有一片桃紅云彩,正是應了桃花劫難……”說到此處她頓了一下,見著文虎娘不知怎么想入非非,黃褐色的臉上往外透著紅暈,便厲聲道:“這劫難并非因你而來,卻會應在你的身上,恐怕……你會家宅不寧??!” 孟湘擲地有聲地將論斷拋在文虎娘的臉上,只見她原本泛紅的臉瞬間白了下來,神色猶豫又慌張。 孟湘哼笑一聲,便懶洋洋地邁著步子,那雙媚氣十足的眼睛此刻卻含著利光掃過圍觀諸人,這幫子婆娘整天圍繞著鍋臺和地里轉,哪里見得氣勢這么強的人,又見一貫潑辣的文虎娘在聽了她幾句話后立刻一副神色不屬的模樣,又有哪個敢去掠起鋒芒,見她來了,都四散避開,她則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孟扶蘇眼睛一轉,立刻跟了上去,路過這些婆娘的時候,卻聽見她們的討論內容已經換成今早赤身*躺在渠子里的文狗子,那文狗子醒來后就像是喪了魂魄一般,渾渾噩噩的,臉色發青發白發黑,整個人蹲在墻角就瑟瑟發抖,口里不住念叨著:“鬼??!鬼??!”。這些婆娘便認定了是桃花神母懲治了這個潑皮,聽到這里孟扶蘇便走遠了,聽不清了。 而接下來,這個話題兜兜轉轉的卻又轉回了孟九娘的身上,文墩子這個無賴一貫膽小又藏不住事情,便將文狗子怎么遇到鬼的事情說了一遍又一遍—— 在孟九娘家遇鬼?這必然是桃花神母啊,看來這個孟九娘是確實有了大造化啊。 如此一來,個人心中便都有了計較。 走在回家的路上,孟扶蘇不再跟在她的身后,而是快趨至她的身邊,與她的步子保持一致,又不住地歪頭去看她。 孟扶蘇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看熱了,她居然還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果然,先投降的還是自己。 “娘……”他輕輕喚了一聲,孟湘應了一聲,笑道:“你說吧,我聽著呢?!?/br> 孟扶蘇的眼睛中閃爍著微光,“娘怎么就能保證他家一定能鬧起來呢?” 孟湘信口開河說文虎娘家將家宅不寧,雖然也是在胡說八道,可這是有根據的胡說八道,那文虎娘的夫君不是別人,正是一直對她色心不死的吳屠戶,而這吳屠戶當初因家鄉遭了災,一路逃難到桃源村的,別看他現在這副癡態,當年他也是濃眉大眼的漢子,又有一身好力氣,文虎娘的爹就看上了他,因為家中只有一個獨女,便讓他入贅來,又學了岳父家祖傳的庖丁技,感恩著岳父,他第一個兒子便跟著姓了文,小名虎子。 本來一家人也是和和美美的,誰料,天有不測風云,文老漢酒醉后一不小心摔進了溝里,就一命嗚呼了,沒有了拘束吳屠戶的狼子野心也漸漸顯露了出來,嫌棄文虎娘圓肥難看,又埋怨她只生了一個外姓的白眼狼兒子,于是,跟文虎娘兩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不知是不是因著心境的變化,吳屠戶便也越來越難看,滿臉橫rou,擠得那雙眼睛越來越小,蠻橫兇相,渾濁的眼睛里盡是yin邪,文虎娘也從一個秀氣的農家娘子變成了一個潑辣刁蠻的婆娘。村子里一戶挨著一戶比較近,村人總說:前村打個噴嚏,后村都能感冒,所以,他們兩人每次打架都會鬧得全村不得安寧,而他們家里那點破事兒又有誰不知道——吳屠戶去窠子里顛鸞倒鳳,又勾搭風流寡婦,故而,孟湘說吳屠戶有桃花劫也沒有錯,會因為此鬧得家宅不寧也沒有錯,只是沒料到后來發生了一件更加巧的事情,如此便奠定了孟湘這桃源村第一神婆的地位。 孟湘低頭朝他微微一笑,柔聲道:“那是因為啊……” 孟扶蘇聚精會神。 結果—— “嘭”的一聲,他一頭撞在樹干上。 故意的,這絕對是故意的! 孟扶蘇既委屈又無奈地揉著額頭上碰出來的大包,而他那沒良心的娘居然捧著肚子在那里哈哈大笑個不停。 第二十一章 和好 孟湘笑的后果便是孟扶蘇生氣了,不理她了,任由她跟在他的身后道歉,他卻仍舊仰著頭不肯看她。 跟在他們兩人身后的文松看著孟湘,心中泛疼,忍不住開口勸道:“扶蘇,你娘也不容易?!?/br> 孟湘扭頭看了文松一眼,心里暗自嘀咕他說這話不知道是真心想要勸,還是要挑撥她跟她大兒子的關系。 孟扶蘇也跟她反應相同,先是扭頭瞪了文松一眼,然而扭過頭“哼”了一聲。 他這副傲嬌的模樣卻取悅了孟湘,讓她彎了彎眉眼,回頭朝文松笑了笑,文松得了她這一笑,簡直能高興地跳起來,顛了幾下肩膀上的米袋,又緊了緊手里的布料,咧著嘴跟在她的身后。 等到三個人進了院門,好嘛,人家孟子期正盤腿坐在院子里一塊磨盤大的石頭上,手里握著一根樹枝,樹枝上串著一只烤的金黃的鳥~兒,那誘人的燒烤香氣直往剛進院里三人的鼻子里鉆。 “呃……”孟子期頂著這三人的目光,這一口是怎么也咬不下去,最終嘆了口氣,隨意撓了撓頭發,有氣無力道:“看什么啊,我都要餓死了?!?/br> “鍋里不是給你留飯了?!泵戏鎏K一邊往屋子里走一邊道。 “嘖!”孟子期的表情越發煩躁了,他擰著眉,伸出腳隨意踹了踹身前那一堆燒過的樹枝,不耐道:“那一丁點狗食貓食的哪里夠吃??!” “合著你還要吃豬食是嗎?”孟扶蘇冷冷淡淡地問道,孟子期被氣的脖子上冒青筋,臉憋的通紅,卻只“你……你……你……”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