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難道說分考號的運氣全到了這上面?那他真要感謝一番分考號的人了。 大概余柏林的霉運在分考號的時候真的全部用光了,天公這幾天也很作美,秋高氣爽,萬里無云。 余柏林雖說將考號修繕了一番,若降下大雨,刮起大風,住在簡陋的考號中這么多天,又濕又涼可不好過。 考試第一天,余柏林的精神還算充足。夜晚時余柏林本來應該能睡得安穩,誰知道旁邊考號考生不知道是不是先被臭號打擊,又被考題打擊,跟瘋了似的,在考號內大哭大吼,一副精神崩潰的樣子。 害得余柏林一夜未睡好。 幸虧他壓中了題,在第一日白天就已經將考題全部做好,只差謄寫,不然第二日腦袋昏昏沉沉,還真有些為難。 巡考考官見過余柏林后就對他有些上心,得知他旁邊考號考生發瘋夜哭狼嚎之后,不由又是嘆氣。 余柏林的運氣還真是差,不知道能不能挨過去。不過余柏林年紀尚輕,三年后再考也不遲。 第二日余柏林小憩了一會兒,下午時精神見好,才開始修改考卷。第二日夜晚那考生估計也沒了力氣,沒有再嚎,余柏林睡了個好覺。第三日上午將考卷謄寫好之后,提前交卷。 這時候提前交卷的并非他一人。 誰都知道科舉越到后面越難熬,只一天時間根本不夠休息。若有把握,都會提前交卷,給自己更多一點休息時間。 巡考考官見余柏林不見抑郁之色,似乎胸有成竹,捋著胡須點點頭,對余柏林印象更好。 余柏林出考場時,馬車已經等候在外。 封蔚心細,早從余柏林入考場時,就派人在門口輪番等候。余柏林家伺候的人只有李叔李媽不夠用,他是安排自己王府的人候著。 馬車上雖沒有王府標志,但只要有心人,就能認出封蔚所派出的王府的下人。王府下人在外等候好幾天,有心人紛紛猜測德王哪個親戚好友在考科舉,誰曾想接走的居然是余柏林,這個傳聞得罪過德王的人。 余柏林經過這三日考試,精神疲憊,再加上早就和王府下人混熟,沒有多想,坐上馬車就回家了。有人悄悄跟隨,見那馬車直接將余柏林送回家,王府下人對余柏林更是畢恭畢敬,忙回去給自家上頭匯報,傳聞不屬實。 余柏林不但沒有得罪德王,反而因高才被德王看重拉攏。 這事傳出后,德王在讀書人中名聲又上一層樓,余柏林遭到許多羨慕嫉妒恨,而原本打算拍德王馬屁的那一位考官則捶胸頓足后悔不已,這是后話。 余柏林并不知道封蔚一無心之舉讓他想暫時隱瞞他和德王友好關系的打算落空——知道了其實他也無所謂,之前不說是想留個底牌,現在底牌提前掀開也沒多大損失,反正他早已和皇帝一家綁定。 他回到家用餐沐浴,跟封蔚粗略的說了自己考場之事后就倒頭大睡,留下封蔚一個人在一旁氣得跳腳。 余柏林不讓封蔚打點,可封蔚還是悄悄打點了的,只是行為較為隱秘,沒有親自出面。 封蔚本想等余柏林回來說運氣好分到不錯的考號的時候顯擺一番自己的功勞,誰知道余柏林不但沒有分到最好的,反而是最差的。 他一邊慶幸自己沒有提前說,不然現在打臉可有點疼,一邊又惱怒到底誰這么不給面子。 他和皇兄漸漸收攏權力之后,這番不給面子的人很少見了。 封蔚最后打聽出來,換掉余柏林考號的考生姓何,那簡直是新仇舊恨啊,心中越發討厭何家,忍不住就進宮對封庭抱怨了一番。 封庭比封蔚了解的更多一些。他知道余柏林此番換考號,除了何姓書生之外,還有人以為余柏林得罪了封蔚,想給封蔚拍馬屁的緣故。 他本想提醒一二,說別人不知道封蔚和余柏林共演了一場戲,會真以為封蔚和余柏林交惡,繼而對余柏林找茬。但封蔚派人等候在考場外的無心之舉解決了這個問題,封庭也懶得說了。 要是封蔚知道還有這一層緣故,肯定又要鬧騰抱怨,封庭要為自己耳根子清靜著想。 余柏林身體很好,休息一日之后,精神差不多就恢復了。 第二場考試題量雖大,但對所有考生而言都是最輕松的一場,在成績比重也是最輕。 第三場于會試較為重要,殿試更是只考策論。但在鄉試,只要文章可以,論調不出格,沒有常識性錯誤,基本都能過。 三場考完之時,有考生捶胸頓足,甚至暈厥過去。也有考生志得意滿,到處炫耀,似乎經魁可期。 余柏林年紀雖小,名聲卻是最大的之一。一些認為考的不錯的考生自然會拉著余柏林,名為討論實則炫耀挑釁。 余柏林只微笑說“考后不講題”,并引經據典長篇大論糊弄過去,飛快的坐上馬車走了。 他現在身體不比穿越前,這么多日密集艱苦的考試還是有點吃不消,得回去好好休息。 落在他人眼里,余柏林這一番行為就變成了自知無望,落荒而逃。 “浪得虛名之輩?!崩喟亓帧坝懻摗钡目忌环餍?,冷哼道。簇擁在他旁邊的一群人紛紛稱是。 第二十三章 余柏林考完之后昏睡了一天,并被迫灌進了許多湯湯水水。 對許多讀書人而言,考場猶如地獄,除了壓力大,環境也著實不好。吃不好睡不著不說,在一些陳舊的考場,甚至還有被毒蛇毒蟲咬死的,風寒中暑都屬于普通死法。 京城的考場,好歹修繕的不錯。 而且雖然有銅爐可以生火,讀書人大多不會做飯,或者沒心思做飯,只能帶干糧。難以下咽不說,一場考三天,到第三天干糧都餿了。 所以出考場之后精神萎靡叫正常,大病一場也不少。即使余柏林說自己過得還成,封蔚及李叔李媽仍舊擔憂的不成,封蔚甚至要去請御醫,余柏林好說歹說才攔住,只請了城中大夫把脈。 大夫把脈之后覺得余柏林沒啥問題,可周圍家屬不樂意,又不能讓人家病人沒病還吃藥。思來想去,大夫寫出幾張藥膳單子。 沒病咱可以養身嘛。反正補不死人。 余柏林被拘在家里養身體的時候,閱卷官們已經緊鑼密鼓的開始批卷。 為防批閱作弊,閱卷要經閱卷官、房官、副主考、主考四重篩選,才能確定名次。其中閱卷官對最后排名次沒有發言權。 經過幾日緊張批改,中榜者試卷已經全部確定,只留主考官和副考官、房官在監督官員的視線下,開始商議五經經魁人選。 連看了幾天卷子,幾位考官都眼下青黑,眼中布滿血絲。但在爭吵起來,還是中氣十足。 監督官員品著茶,氣定神閑,顯然對這一番快要打起來的景象已經十分熟悉,見怪不怪。 五經的魁首在爭吵中一篇一篇的確定,經由副考官報給上首主考官。每一經副考官都拿出兩至三篇,等主考官閱后評定。 主考官挨次點定五經魁之后,咽了一口茶,嗓音沙啞道:“那諸位認為,誰可為榜首?!?/br> 幾位考官相視之后,居然沒有又開始爭吵,驚的監督差點嗆住。 發生什么事了?定榜首的時候不是應該吵的最厲害嗎?怎么這么沉默? “回大人,我與房官一致認為,春秋經魁當為榜首?!备笨脊俚?。 監督更加驚訝了。吵都不吵,直接確定了?這是副考官和在場所有房官一致意見? 真真好不習慣!那春秋經魁真如此好? 監督看向主考官,卻見一致嚴肅的主考官居然罕見的露出微笑:“本官就知會如此。春秋經魁場場第一,文章筆力獨扛,波瀾老成,吾不能贊一詞?!?/br> 監督這下子是真的嗆住了。主考官換人了嗎?!這還是本官熟悉的那位嚴苛至極的何振洲嗎? “這位榜首是哪位門生所作?”既然主考官同一,榜首已經確定,監督也可以詢問了,“可是哪位老儒?” 不然怎么擔得上波瀾老成? 主考官和副考官相視一笑:“這可不是什么老儒。后生可畏,張崇之當得意也?!?/br> 監督恍然大悟:“原來是他!” ……赴考學子們的客棧,以及常聚集的酒樓茶樓,在放榜前幾日最為熱鬧。 此時他們考試中消耗的精力已經補了回來,又開始交游聚會。一些浮躁之人,便在那聚會中說些自吹自擂、或者文人相輕的話。 其中前陣子出風頭最盛的余柏林,被提的最多。 聽聞余柏林請了大夫,臥病在家之后,好些人幸災樂禍。 “聽聞他住的是臭號?” “還是雨號?!?/br> “他隔壁有考生發瘋了?!?/br> “聽說被拖出去了?” “是被拖出去了,還被免了下次考試資格,可憐,可憐?!?/br> “怪不得那余柏林病了?!?/br> “不過那余柏林本就火候未夠,這次終于找到借口?!?/br> “就是就是,落榜了還能對別人說是考號沒分好,哈哈?!?/br> …… “他們所說的余柏林是誰?”樓上一年輕學子問道。 “今年的小三元?!彼麑γ嫒说?。 年輕學子面帶諷笑道:“可是那應聲成詩的?我是說怎么這么耳熟?!?/br> “若不是應聲成詩的小三元,他們也不會掛在嘴邊了?!睂γ嫒硕瞬?,抿過一口后道,“子誠兄,我兩不也是被他們說得快卷包袱回鄉似的嗎?” “所以我才好奇?!蹦贻p學子笑道,“是誰能與我兩相提并論。若是他,就難怪了?!?/br> 那些高談闊論肆意笑談的學子們,并不知道中間混進了兩不和諧的音符。談論完“病得快死嚇得要死”的余柏林之后,他們又開始談論“黯然神傷心如死灰”的趙信和“狀若瘋癲心神崩潰”的衛玉楠。 年輕學子不由掩嘴笑道:“芝材,你什么時候瘋了?” 對面人嗆得咳嗽了幾聲,沒好氣道:“不過是自覺考得好笑了幾聲而已!他們才瘋了!那你怎么心如死灰?” 年輕學子嘆口氣:“我那叫不喜形于色而已?!?/br> 得,笑也不成,不笑也不成。 張岳早就知放榜之前言論最亂,擔憂余柏林年紀太小承受不住壓力,便讓余柏林好生在家休息,放榜之日也不用前往,等人通報就成。 “中就中,沒中就沒中,別人通報和自己看沒什么區別,何必在榜前擠作一團?!睆堅赖?,“若看到榜上姓名,導致言行無狀被人譏笑看輕,那才丟臉?!?/br> 余柏林想了想,老師說得很對。無論是狂喜還是狂悲,歡呼或者慟哭,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總是不好的。他也不喜歡跟人擠來擠去,還是遣個下人去看榜,回來報給他聽就成。 不只是余柏林,許多讀書人怕在人群面前失儀,都會選擇在家或客棧等候。 當然,親自在等待放榜的人也是人山人海,整條街車水馬龍,被堵的水泄不通。 一些學子翹首以盼,一些學子患得患失,還有些學子故作云淡風輕。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京城是學子云集之地,參考學子近萬數。錄取正榜副榜加起來不過百余人,競爭何其激烈。 鄉試榜單都以解元名字命名。三年一折桂,誰能榜上有名,誰又能位列經魁甚至名冠一榜? 在眾官兵的護衛下,鄉試主考官何振洲領副考官和一干房官,在監督官員陪同下,登上了貢院旁邊唱經樓。 桂榜提名,經樓唱名,諸位秀才們決定命運一刻,在幾聲鑼響之后,終于到來。 ……余柏林本來靜氣凝神的品茶看書,在院子里像只無頭蒼蠅一樣轉來轉去的封蔚讓他心里也升起幾分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