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寅時延湄醒了一次,因平時她要起來幫蕭瀾更衣,今日太困了,睜不開眼,隨手拍了拍,迷迷糊糊道:“瀾哥哥,你自己去?!?/br> 拍到了空的,她想著蕭瀾應該是已經起了,便又困著,直到卯初耿娘子叫起,延湄才醒。 飽飽睡足一覺,解了乏,延湄精神不少,起來時道:“瀾哥哥上朝了?” 耿娘子小心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怎么說,倒是延湄自己想起了昨日的事,伸手把錦被揭了,摸一摸,透涼透涼,褥子也板板整整的,沒有躺過的痕跡,延湄鼓鼓嘴:“瀾哥哥沒回來?!?/br> 耿娘子忙說:“從前皇上忙起來也有不在府里的時候,昨兒估計是披了一宿的折子才沒回?!?/br> 延湄卻搖搖頭,說:“我曉得,他生氣了?!?/br> 兩人自成婚以來,還從未因吵架而分房睡,耿娘子怕她難過,道:“哪有不拌嘴的夫妻?皇上和娘娘是天家,那也總在一個“家”字不是?等晚上皇上得空了,就會回來的?!?/br> 延湄卻笑了,丁點兒也沒不好意思的神情,拍拍手說:“不用等晚上,洗漱,我現就去尋他?!?/br> “哎”,耿娘子響亮地應一聲,這才去開了正門,讓外頭伺候洗漱的宮女們魚貫進來。 延湄洗漱完,看已是快卯正了,早朝應下了有一陣子,便讓耿娘子提了食盒,快步往敬思殿走。 從北邊的丹陛上去,快到廊下時,看見有宮女正提著食盒從角門出來,敬思殿里幾個宮女延湄都記得清楚,這個面生,便咦了聲,耿娘子也看到了,寒著臉道:“哪個宮的?” 宮女只好過來見禮,延湄看兩眼,說:“抬頭?!?/br> 宮女抬起頭來,耿娘子細看,心里頭就一咯噔,尋常宮女也沒什么,可恰好是白倩——她在侯府時,可是掛了妾室的名。 皇上一夜未回赤烏殿,白倩又趕著這時辰從角門里出來…… 她著緊看看延湄,延湄也認出是白倩了,有點兒意外,又瞧瞧她手中的食盒,說:“打開?!?/br> 白倩忙依言照做,食盒打開,上一層是空的,顯然吃食已經留在殿里了。 耿娘子生怕延湄轉身就走,沖著角門處的小太監使眼色,一面問白倩:“姑娘怎么在這兒?” 白倩低低頭,道:“奴婢來給皇上送早膳?!?/br> 耿娘子心說用得著你,開口要斥責,延湄卻已直接說:“莫再來了?!?/br> 說完她也沒等白倩叩頭,提步便往敬思殿正門去,不過剛走了一段廊下,花生也從殿里急匆匆出來,見著她一愣,趕忙行禮道:“奴才正要去請娘娘,皇上宣呢?!?/br> 延湄手上做了個起的動作,道:“瀾哥哥在?” “是”,花生忙道,臉色有點兒凝重,說:“老國公也在?!?/br> 他說的是傅濟,傅濟官品雖還沒居到一品,但已封了一等功。 延湄一喜,也暫且沒問白倩的事,先跟著他進了殿,果然傅濟正候在殿中,延湄見沒旁人,便喚了聲:“阿爹?!?/br> 傅濟也看見她了,忙不迭地要行禮,延湄伸手扶住,見傅濟面有憂色,笑容有些勉強,兩眼中還充著紅血絲,延湄不怎他怎么了,環視一圈,見蕭瀾正在屏風后更衣,聽見她的聲音,系著護腕便走出來。 兩人一夜沒見,還都沒顧得上說句旁的,蕭瀾便過來握緊了她的手,說:“咱們出宮一趟?!?/br> 延湄稍掙了掙,感覺到他握的很用力,不大樂意,正要說話,蕭瀾略有點兒緊張地看著她,低聲道:“母親病了?!?/br> 第92章 病情 眼下遠不是能回府省親的時候,因而此次出宮分外低調,只帶了幾十禁軍扈從。 路上延湄并沒有問太多,但身上無處不顯著焦急,她只坐了了個窄榻邊兒,不時便打小簾往外看一眼,蕭瀾與她十指交握,感覺到她手心有汗,用力捏一捏,說:“就快到了?!?/br> 延湄使勁兒點點頭,緊緊閉著嘴唇。 傅家沒換宅子,只門外多了兩座鎮宅石獅,門楣掛了金匾額,上書“定國公府”,不過延湄全沒留心這些,車駕停穩,她急著下了車邊往門內沖。 傅濟今日本沒奢望著延湄能回來看看,早朝后單只是去求個旨意,想讓宮中的太醫來給傅夫人診治,不成想圣駕親臨,府里人呼啦啦跪了一片,傅長風和傅長啟也趕緊從內院里迎出來。 “莫拘著禮了”,蕭瀾示意起身,道:“朕命了太醫來,先診脈再說?!?/br> 兄弟二人忙在前頭引路,延湄帶著冪蘺,過了外院摘了,腳下越發趕得急,垂花門的門檻子高,她絆了一下,差差撲倒,還是蕭瀾勾住了她的腰才讓人站穩。 傅長啟本想說句寬慰的話,可延湄馬上就能見到傅夫人了,他也說不出口,只能伸了胳膊讓延湄搭著。 一路無話,行至正房,低等的丫頭都回避了,唐氏磕頭行禮,延湄也顧不上扶,穿過明間的堂屋往臥室去,她一路趕著步子,到了內室的隔門處卻停了,看看傅濟,說:“阿爹?!?/br> 傅濟勉強穩著神沖她點點頭,延湄抓著他一邊袖口這才進了屋。 傅夫人的房里延湄出嫁前來過太多回,眼下雖已貴為國公府,可除了多出幾件擺設,屋中并沒有太大變化,甚至回文錦的床幃還是延湄回門時換的。 傅夫人便躺在這床幃里,眼睛緊閉。 延湄過到榻邊,一時有點兒怔——傅夫人兩頰消瘦,面色發暗,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是沉沉地昏睡了過去。 延湄轉頭看看傅濟,又看看蕭瀾,蹲下身,用指尖碰了碰傅夫人的手,像是怕嚇著誰似的,極輕極輕換了聲:“阿娘?” 傅夫人半點兒動靜也沒有。 延湄嘴唇微微張著,愣愣轉過身來,傅濟看著小女兒,一時說不出話,蕭瀾也有些意料之外——早前傅長啟從濮陽走時,說過接到家中來信,言傅夫人病了。他當時想應大半是急的,等傅長啟帶了消息回去,過些時日便能好。 前些天還問了一嘴,正打算進了臘月,朝廷沐休,尋一日讓傅夫人進宮會親,怎一下便這般嚴重了? 他上前拉延湄的手,輕聲道:“先叫太醫看看?!?/br> 延湄身子有些發僵,蕭瀾拉了一下竟沒拉動,便俯下身子,攏著她的背拍一拍,說:“沒事的,有太醫在?!备觳箔h過她腋下,半扶半抱的把人拽起來。 延湄被他帶著坐到圈椅上,像是回神了,眼睛緊緊盯著太醫看。 今兒跟來的,是太醫院的院正,姓劉,四十多歲的年紀,人很沉穩,延湄見過他兩回,倒不是醫病,而是在敬思殿給蕭瀾講醫。 可于延湄來說,就還只是個陌生的大夫,盯著看了半晌,她心里頭哪哪不對勁兒,又站起身,走到蕭瀾身邊,直勾勾地看他。 一屋子的人都在,蕭瀾卻也不避忌,扣著她的脖頸兒把人攬進懷里,延湄一聲不出,臉貼在他的心口,聽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聽了片刻,心神定下來,仰頭看他。 蕭瀾手掌在她后頸搓搓,劉院正診過脈,臉色稍有些凝重,道:“敢問定國公,老夫人是否受過外傷?之前診治的大夫,是如何開的方子?” “的確受過外傷”,傅濟讓唐氏去將前兩位大夫所開的方子都拿來,又道:“是月前的事了,但當時大夫診治過,又服了半個月的藥,已好多了,只是不知為何前日忽頭暈起來,一下便昏迷不醒?!?/br> 劉院正看著方子,道:“恐得查看下老夫人的傷勢?!?/br> 唐氏忙準備簾帳,劉院正不能直接上手,只得唐氏看過再說與他,延湄卻聽到了他上一句話,看看傅濟和傅長風,道:“受傷?” 傅長風抿抿唇,看著她似乎不知該怎么說,蕭瀾便轉了話,“稍等等,路上朕已讓人宣了閔小太醫來,估摸快了?!?/br> 幾乎就是他話音兒落地的功夫,花生往里報,說閔馨到了。 而且,不僅閔馨到了,連寧王蕭真也來了。 蕭真大步在前,閔馨老遠地跟在后頭,眼圈通紅,簡直快哭了。 ——昨兒得了這差事,她心里頭是百般不情愿,琢磨來琢磨去,想求延湄換個人,結果等到了赤烏殿,宮人們全是大氣不敢出,桃葉沖著她直擺手,讓有什么事都改天再說。 她沒求成,今兒只能硬著頭皮去,特意趕了個大早,想著蕭真要上朝不在府里,可等到一看才知——寧王殿下今日輪到沐休。 看閔馨去得早,蕭真心里頭還挺樂,嘴上還非得損閔馨幾句,閔馨吞氣忍了,直耗到這位王爺用完早膳,正準備給他的側妃請脈,來人傳旨,急宣她往定國公府去。 閔馨就差沒一個高蹦起來,告聲罪,抬腿就往外跑,還沒等出王府,蕭真就拉了馬出來,皺眉說:“跑那么急作甚?本王送你去就是?!?/br> 送你奶奶個腿。 閔馨被拎到馬上,心里委屈得要翻天。 現進了定國公府,她真是想哭,被傅長啟看到她與蕭真一并過來,會怎么想?尤其,還是當著所有傅家人的面。 想什么來什么,花公公在外頭唱諾,傅濟自然要帶著兩個兒子迎到外間,見過禮,傅長啟一眼就看見頭要低到地上去的閔馨。 蕭真尚且不覺,對蕭瀾道:“旨意傳得急,臣想著圣駕可能也在此,不放心,便跟過來看看?!?/br> 蕭瀾瞥他一眼,點點頭,對閔馨道:“進內室診病,劉院正也在,不可生了丁點兒馬虎?!?/br> 閔馨躬著身領命,偷偷覷一眼傅長啟,見他面色平靜,不辨喜怒,一時間心中委屈和埋怨更加一層,眼睛蒙了淚,忙使勁兒咽幾下嗓子,站到延湄身后。 延湄見了她,繃著的臉稍稍緩些,轉身要往內室走,蕭瀾攥一攥她的手,小聲說:“別慌,我就在外頭?!?/br> 延湄看著他,說:“嗯?!?/br> 蕭真斜著眼睛,有規矩,不該看,但他還忍不住偷偷瞄,等延湄帶著閔馨進去了,他一拍大腿,道:“瞧瞧,本王走得急,頭一回到老國公府上,竟空著手就來了?!?/br> 傅濟忙道:“王爺能來,府中已是生光,只是內子臥病在床,有怠慢之處,還請王爺見諒才是?!?/br> 蕭真擺擺手,他那話倒不是客氣,蕭瀾看他一眼,意思你閉嘴呆著吧,別添亂。 蕭真也不知傅夫人病情如何,只得不說話了。 蕭瀾往里看一眼,傅長啟也與延湄進屋了,他問傅長風:“剛剛提及母親月前受過傷,怎一回事?” 第93章 二哥 傅長風道:“是之前,匈奴進犯漢中之時,當初皇上、皇后娘娘,還有家父都身在險境,只有臣與母親留在京中,因不知具體情形,日日吊著一顆心,不能安寢,母親便前往城東的歸覺寺上香,祈求平安,回來的路上遇見了幾個山匪,從馬車上摔下來,受了傷。幸而臣有位同僚自城東馴馬回來,出手搭救,方免于一難?!?/br> “山匪?”蕭真嘖了聲,道:“可是在東青里一帶的野山附近?” 傅長風點點頭,“大致是在那附近?!?/br> 蕭瀾沖蕭真抬了抬下巴,“你知道?” “知道”,蕭真說:“東青里一帶不是有兩座荒山么,之前山賊鬧得動靜還挺大,時常到底下的村子燒搶一番,后來上報了朝廷,蕭琚想表功,自請帶人去滅匪。正好是個冬天,放了兩把大火,那個燒得呀,從城里都能聞著帶著樹油子的煙味,山被燒禿了,賊匪據說也被殺了個片甲不留。后來還真是沒怎么鬧了,最近這是又哪來了一股子?該叫江寧府譴人去查查?!?/br> 蕭瀾“嗯”了聲,又問傅長風:“事出之后,可曾報官?” “報了”,傅長風道:“隔天臣便去了江寧府,只是一直沒甚么消息,前幾日府尹倒見過父親一回,說正在加緊查探?!?/br> 傅長風說的簡單,可在座的不用想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傅夫人出事時,正是太和帝被擄,朝廷上下亂成一鍋粥之際,傅家那會子真不算根蔥,江寧府哪有工夫理你這個?傅長風多半都未能見著府尹??烧l成想,不過月余,朝廷中天翻地覆,換了新主子,傅濟榮升為國丈,傅家更是從一介寒門一舉成了一等國公府,府尹八成這時候才想起,傅長風還曾有件案子報過來。 然而過了這些時日,路上的土都不知換過多少層了,查賊匪,哪還有個影子?最后若實在是無法查明,多半會在別處抓幾個犯事的頂了。這里頭的一些彎繞手段,蕭瀾和蕭真都十分清楚。 可這時間趕得也著實巧了些。 蕭真輕嘆口氣,心里覺著傅家挺倒霉——女兒剛當了皇后,正是可盡享榮華的時候,就出了這么檔子事。 其實他本還想奏請蕭瀾把傅長啟也安排到吏部去,他與傅長啟在魏興時打過幾日交道,此人雖出身一般,但游歷頗廣,待人做事皆有分寸,放哪兒都成,可惜因母親病了,需得服侍在側,尚未領官職。 外間靜了片刻,內室傳來隱約的說話聲,蕭瀾到底不放心,起身進屋,見傅長啟正拍著延湄的背喚她,“阿湄,喘口氣!” 延湄的臉色青的不像話,蕭瀾忙大步過來,伸手在她背心用力推拿幾下,一面低低地喚:“湄湄,湄湄?!?/br> 延湄劇烈咳嗽,須臾,提上一口氣,靠在蕭瀾身上喘。 唐氏慌忙端水,延湄咳得嗓子辣疼,咽兩口,臉上才慢慢恢復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