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閔馨現今也入了太醫院,宮中原本就有醫女,她倒也不算扎眼,加之她幾乎只聽延湄差遣,連太后那兒去的都少,還挺輕松。 蕭真自打回京就沒得了空兒,前幾日去給榮太妃請安遇著兩回,他叫住要說話,可閔馨低頭就跑了,他還以為自個兒臉上長了什么,回去好一通照鏡子,逮不著人,只能來請旨了。 蕭瀾有點兒牙疼。 有心提醒蕭真一句,可又不大好說,況且他自己這兒還沒捋順呢……這樣一想,他找到個好由頭,看了花生一眼,吩咐:“去赤烏殿問問?!?/br> 花生站在殿門處,心里頭已經轉了好幾個圈了,剛剛被打了臉,正琢磨找個甚借口往皇后那兒跑一趟呢,蕭真就來了這么一下,他心說王爺您真是個好人,答應一聲,趕緊就往赤烏殿跑。 過了一刻鐘,打了個來回。 蕭瀾背脊不由自主挺直了,嘴上淡淡的,“皇后怎么說?” 花生咧咧嘴:“娘娘說明兒讓閔太醫到侯府去?!?/br> 蕭真一聽樂了,起身給蕭瀾行了個禮:“臣謝皇上,謝皇后娘娘?!闭f完他還有點兒奇怪:“皇上怎臉色不大好?這些天太cao勞?!?/br> 蕭瀾:“……趕緊回你的王府去?!?/br> 蕭真正經的不正經的事都辦完了,哈哈一笑,樂顛顛地滾了。 蕭瀾瞥著花公公:“皇后還說什么旁的了?” 花生磕巴:“回皇上,沒、沒旁的?!?/br> 蕭瀾一口氣噎在嗓子,又問:“皇后在做什么?” “奴才沒見著娘娘”,花生苦著一張臉,“是耿大娘子傳的話?!?/br> 這倒怨不著他,延湄在內殿,這也不是天大的事,用不著當面請示。 蕭瀾哼出口氣,沒話說了,悶聲不響地開始寫字。 一邊寫一邊發狠,心說,你給我等著,等過幾日的…… 第91章 捫心 蕭真和陸文正走后,各部又陸續有折子遞上來,蕭瀾沒得閑,酉初就在敬思殿沒滋喇味地用了幾口晚膳,進得也不舒坦,拉著臉道:“去膳房瞧瞧,旁處的晚膳今兒都有什么?!?/br> 花生麻溜兒地去了,回來覷著他的臉色道:“奴才先將赤烏殿的給皇上報一遍?” 蕭瀾用杯蓋蔽著浮上來的碧綠茶葉,眼也沒抬道:“說?!?/br> 花生趕緊從頭碗到正菜,再到甜湯一股腦給報了一遍,報完,蕭瀾眉頭卻微微蹙了蹙,花生忙道:“還有盅姜棗茶正在灶上溫著呢,奴才剛瞅見,有赤烏殿的宮女在那兒守著?!?/br> 蕭瀾眉間松動——延湄這幾天來小日子,天又冷,睡前總得熱熱地喝一盅,也安眠。 他啖口茶,又問:“進得如何?” 花生回道:“奴才查了檔,娘娘今兒晚上進得少些,有四、五樣菜都未曾開筷,湯也只用了小半碗?!?/br> 蕭瀾手上停了,忍不住惦記,心里頭著惱自個兒,把茶盞重重一放,頗有幾分煩躁,煩了片刻,他忽然眉頭一挑,嘴角慢慢彎上來。 ——并不是他一個人這般,分在兩處,延湄與他同樣食不甘味。 心底又有點兒喜滋滋。 他看著漸漸籠下來的暮色,心說罷了,等會子不論赤烏殿讓哪個宮女來,隨便說個什么他就回去好了,回去讓延湄一句句給他解釋。 罷罷罷,其實他甚至不需要什么解釋,日間時,延湄哪怕肯抱一抱他,或者拉拉他的手,說句軟話,他脾氣便發不出來了,更不會從赤烏殿踹門走。 想到這,他又有些擔心——會不會嚇到了延湄? 花生站在下頭,眼看著片刻里他的神情由沉轉喜又由喜轉憂,試探著道:“皇上?” 蕭瀾吁了口氣,問:“什么時辰了?” 花生忙道:“還差兩刻到戍時?!?/br> 蕭瀾皺眉:“先前不就差兩刻?”——后宮要來人請,也得等到戍時末,還得一個多時辰。 “剛剛是酉正一刻”,花生小心翼翼道:“皇上累了一日,要不先緩緩神,奴才幫您按按?” 蕭瀾是得緩一緩,倒也不用他,起身進了偏殿,坐到張鋪了白虎皮的的搖椅上一下下晃。 他自己清楚,今日實際上除了氣,更多的,是著慌。 慌的不是延湄知道納妃的事而不告訴他,也不是延湄不夠賴著他,而是他才想起來——延湄從未對他表露過愛意。 他此時要的不是夫妻間舉案齊眉的敬重,也不是因陪伴而生的信賴,他想要的,是一份與自己心中一般,洶涌而熱烈,甜蜜又酸楚的感情,他不知道延湄是否懂了,更不知道延湄所給予的是否與自己相同。 他有點兒怕。 蕭瀾先前沒有細想過這些,因為那時他還遠沒有這樣在乎、這樣計較、這樣貪心。 但現今不行。 他要。 延湄的每一樣,他都要。 想了一會兒,甜一陣兒酸一陣兒,心里頭燥,身上更燥。 他一腳蹬住橫撐,搖椅停了,袍襟拽一拽,還是能瞧出“皇上的龍精虎猛”,蕭瀾暗罵自己兩句,去洗了把臉,才算好些。 正打偏殿出來,外頭小太監稟道:“皇上,太醫院的人來回話了?!?/br> 應當是閔蘅,打昭明宮過來。 蕭瀾收斂心神,道:“宣進來?!?/br> 除了閔蘅,還有個昭明宮侍膳的宮女跟著來回話,蕭瀾道:“太后身子如何?” 閔蘅眼下擔昭明宮的差最多,蕭瀾這里不怎么傳召他,面圣次數不多,還是一副沉穩模樣,但又似乎稍有不同。 他規規矩矩地答話,說了一堆,意思蕭瀾聽明白了——霍氏這些年積了舊疾,如今肝、脾都不大好,尤其動不得氣,否則日重一日。 蕭瀾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進太醫院時日不久,倒沾了他們啰啰嗦嗦的毛病?!?/br> 閔蘅磕頭告罪,蕭瀾道:“太后的病一直是你診的,怎越診越重了?” 閔蘅去了昭明宮一趟已大略知曉今日母子兩個鬧了不快,然而皇家的事不能論,便躬著身子:“是微臣醫術不精?!?/br> 蕭瀾瞇瞇眼睛,不再繼續問,示意后頭的宮女回稟太后這些日子進膳和安寢如何,宮女頭伏在金磚上,道:“太后日間用飯尚可,早間走上兩圈,進得挺香,只是夜里偶有發夢,睡不實?!?/br> 蕭瀾看閔蘅,問:“可開了藥調理了?” “是”,閔蘅道:“眼下已開了方子用著,太后此癥已久,需得些時日慢慢來?!?/br> 蕭瀾知道霍氏這恐是心病,他嗯一聲,花生便揮揮浮塵,意思可以告退了,閔蘅一頓,抬眼看了看案后,蕭瀾道:“還有事要回?” 閔蘅忙低頭:“微臣告退?!?/br> 他去昭明宮時,那兩個才進宮的嬪妃還在庭院站著,他未曾見著皇后,如今這身份已是云泥之別,便是丁點兒為她不忿抑或擔心的神情也不該露,閔蘅抿抿唇,匆匆退出了殿中。 那宮女也跟著一塊兒退出來,臉上帶了些微失望——皇上根本都沒有看她,更無從認出來或問一聲,白倩咬咬嘴唇,不知自己留在霍氏宮里是對是錯。 但她也沒的選。 蕭瀾當日帶著延湄一并進京,完全忘了還有她這么個人,在侯府里,她就妾不算妾,丫頭不算丫頭的,身份尷尬的很,只能想法子去討霍氏的歡心,虧得她一手好廚藝,霍氏才勉強將她留在身邊。 等到進京,事成,放眼偌大的后宮,只立了皇后,嬪妃連個影兒都沒有,如今倒是進來倆,可還是半點兒沒她的份兒。 白倩心里略微有點兒怨,畢竟她與旁人應是不一樣的,她也跟著蕭瀾一路到濮陽,同歷過甘苦,還為他辦過差事,只是,她沒有延湄命好。 家里父兄都還眼巴巴地等著她能被封個貴人,哪里知道她現只是個連皇上身邊都近不了的宮女。 不過來時太后交代,若皇上看見她,沒把她趕出敬思殿就是好事,說明是念著以前的情分的。白倩扭扭手,又有點兒臉紅,也或許皇上剛剛看到是她了,不過一時沒說?若換做今日的吳氏和張氏來,定要被趕出敬思殿。 白倩想著跑到靜湖邊照了照,可惜天黑了,照不清她的姿容。 …… 戍正的鐘聲敲過,蕭瀾暗暗呼口氣,心說今兒這時辰過得忒慢了些,他起身要往裕德堂沐浴,瞥一眼花生,赤烏殿還沒有人來。 花生這會兒已然領會了圣意,躬身道:“奴才方才把荷包掉在路上了,想去尋尋?!?/br> 蕭瀾扔過個棗打他腦袋,“就你這東西事情多?!?/br> 花生點頭哈腰地應著,等伺候他進了裕德堂,一溜煙兒就往赤烏殿跑,心說不管怎樣,拼死也得求來皇后娘娘一句話。 他跑得快,蕭瀾在這邊沐浴也沒敢耽擱功夫。 沐浴前,他還想著要這樣要那樣,可等沐個浴出來,他又改主意了,想著只要延湄說句好話,他今兒也別訓責了,就抱著人踏踏實實睡一覺,置氣什么的,明兒再說罷。 他洗得快,但小太監腿腳也不慢,出來時花生已經回來了,蕭瀾頭發還滴著水,濕淋淋的,睨他:“尋著了?” 花生卻一臉要哭像,小聲道:“皇上,赤烏殿今兒八成歇得早,奴才到時見已熄了宮燈,隔著宮門問兩句,里頭說皇后娘娘早睡下了?!?/br> 蕭瀾:“……” 行,長本事。 真長本事! 蕭瀾后槽牙生疼,他本換了身玄色常服,襯得英姿勃勃,可是一生氣,胸口起伏,頭發上的水珠順著肩膀往下淌,叫人瞧著又駭又心疼。 花生想說個什么讓他暢暢懷,但又不敢,好在,還是有敢的。 程邕在殿外道:“皇上,微臣有事要稟?!?/br> ——之前去查刺客的那撥人,摸著頭緒了。 …… 赤烏殿。 延湄今晚確實歇得早,但是躺在塌上也沒有立時睡著。 來小日子尤其懼冷,她腳底下踩了兩個湯婆子,剛開始還精神著,沒多會兒就昏昏然了,可一手還往旁邊摸索著,耿娘子瞧了,低聲道:“奴婢讓人去給皇上送碗夜宵?” 延湄把手撤了回來。 耿娘子只得不提了。 延湄先還撐著,后來實在撐不住,睡了過去,耿娘子嘆口氣,坐在殿中守著,蕭瀾走后,延湄并沒有發脾氣,只是盯著被蕭瀾踹開的隔門出了會兒神,她尚是有些茫然的。 一個人用過晚膳,她看看赤烏殿內,大大空空的,這才慢慢回神——蕭瀾生氣了,非常生氣,從沒對她生過這么重的氣。 可延湄心底里竟生了絲歡喜。 她似乎窺見了一個山尖兒,又一時無法得知全貌,但心里有預感,她看見的,將會是一座巍峨的、雄偉的大山,這山里既有千溝萬壑,又有流水明月;既能看見皚皚白雪,又能看見三月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