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下去罷”,蕭瀾站到延湄面前,“我來?!?/br> 桃葉立即大氣兒也不敢出,閃到一邊。蕭瀾亦不曾給人描過眉,想著容易,站到這才覺不知打哪下手。 他一手抬著延湄的下巴,彎腰湊近了細看,延湄的眉長得好,昨日開臉時又修過,實不需要描畫太多,蕭瀾順著她的眉線描。 描了兩下延湄就皺了皺臉,蕭瀾道:“力道太重了?” “嗯”,延湄閉著眼睛出個聲,蕭瀾便放輕了手,也不知是不是太輕了,哪下就觸了延湄的癢,她閉著眼睛咯咯笑起來,笑得蕭瀾手抖,兩條眉全畫歪了。 他手上不由微微使勁兒,捏著她瘦瘦的下巴,用力將胭脂點在那水潤的唇上,唇瓣被他壓下去,松開時又慢慢彈起來,像是將熟的蜜桃,興許咬一口就會溢出汁水來。 他抬眼,對著延湄輕吹了口氣,惹得她纖長的睫毛眨啊眨。 延湄心想,這人太壞了,故意畫丑了她的眉毛,嘴唇也不好看,為了以后的大桃子,忍一忍。 他們進宮時,皇上剛下了早朝,正在宸妃那用早膳,皇后先見了他們便笑道:“到底是成了婚的人了,瞧著長大不少,晚些你母親見了定也欣慰?!?/br> 正說著,皇帝與宸妃一道進了殿。 皇帝已五十有余,身高體胖,眼睛瞇成一條縫兒,等二人行完大禮便呵呵地招手:“好好好,上前來上前來,讓朕瞧瞧?!?/br> 蕭瀾便拉著延湄上前兩步,皇帝打龍座上下來,打量延湄,又問蕭瀾:“昨日朕沒去,太子回來說頗是熱鬧?!?/br> “是”,蕭瀾一笑,“謝陛下的恩賜?!?/br> 宸妃在后面曼聲道:“是熱鬧,臣妾聽說還打起來了?!?/br> 皇上便回頭嗔了她一眼,宸妃既不怕也不在意,掩著唇笑笑,眼梢處盡是柔柔的風情,又說:“臣妾是來給皇后娘娘請安,請過了,那臣妾便告辭啦?!?/br> 皇上不攔她,皇后自也沒二話,她說完施個禮,便衣帶飄飄地出了殿。 ——果然,昨日之事已傳進宮里。 皇后順著宸妃的話道:“六郎,昨兒到底是怎么了?榮妃大半夜便跑到顯陽宮,直叫著活不成了,眼下還在那兒哭呢,說是寧王被你打的臥床不起?” 蕭瀾抿抿唇,臉色沉下來,說:“他昨晚鬧得過分了?!?/br> 皇后顯然也知道寧王的德行,“唉”了聲道:“老三就是那個脾性,昨日八成也是替你樂呵,多喝了幾杯,鬧起來便不管不顧了,你何必同他一個醉鬼計較。你們再怎么說也是兄弟,回頭說句軟話也就過去了,啊?!?/br> 她話說的輕輕巧巧,實際意思是要蕭瀾上門致歉。 蕭瀾一手微微攥起來,不說話,顯然是不愿意。 皇上道:“此事是老三錯在前,他也該給阿瀾賠禮,等他好些了,朕將他叫過來,你們兄弟兩個再說?!?/br> 皇后聽他口中叫阿瀾,眉間動了動,意味不明地一笑,說:“是,皇上怎么說便怎么好了。左右都是一家人,能鬧到哪兒去。且你如今的年紀,也合該有這樣的少年脾氣,你在道場寺里呆了五年,本宮與皇上總是擔心你半路被寺里的師傅渡了去當和尚?!?/br> “勞皇上和娘娘擔心,是臣的錯?!?/br> 皇后笑笑,見皇上看她,便又道:“時辰不早,該去棲霞寺拜見你母親,莫讓她等久了?!?/br> “是”,蕭瀾謝了恩,皇上笑瞇瞇地沒再說話,他領著延湄退出來。 出了顯陽宮,不遠就看見宸妃的肩輿。 朝陽方起,還不毒辣,肩輿上方沒有撐羅蓋,宸妃便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艷麗的面容比朝陽還要晃人眼。 蕭瀾沒有避,依禮見過,宸妃坐在肩輿上朝下看,問他:“昨日新婚,春宵一刻值萬金,侯爺過得可還好?” “謝娘娘掛念”,蕭瀾道:“一切都好?!?/br> “呵”,宸妃笑了一聲,“我這日子選的好不好?六月初三,我也是那日被封的美人呢?!?/br> 蕭瀾默了默,忽地叫了一聲:“表姐?!?/br> 宸妃面色頓變,一字字道:“替我給姨母問好?!?/br> 棲霞寺在棲霞山上,打皇城過去,少說也得一個時辰,車馬走的略快,出了城便愈發覺得顛簸。 延湄被馬車搖的晃晃蕩蕩,見對面的蕭瀾微蹙著眉,說:“你晚上做了噩夢?!?/br> 蕭瀾幽幽地看向她,“沒有?!?/br> “可是我聽見你喊了,盡管很小聲”延湄心想。但是她這下沒有說出來,不知道為什么。 到了棲霞山還要徒步爬一路臺階,延湄爬的氣吁吁,到了棲霞寺門口,蕭瀾站定,待她緩了一會兒才一并進去。 寺中頗大,他們繞過前后殿和幾處禪房,進了東南邊的一處別院,院中干凈巧構,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 蕭瀾望了一眼,立在院中道:“母親,我來了?!?/br> 屋里沒有什么動靜,半晌,一個頭戴僧帽,身穿海清衣的女尼挑簾出來,執禮道:“郎君來了,請進屋說話?!?/br> 室內檀香清幽,一人正手捻佛珠默經,直至默完了,方吐口氣緩緩睜眼,掃了一圈頷首道:“算著時辰你也該到了?!?/br> 蕭瀾拉著延湄跪地磕頭,“兒子帶新婦拜見母親?!?/br> 原端王妃姓霍,閨名雙雙,后入了棲霞寺,得“明慧居士”之號,雖年近四十,但若單論起容貌來,仍舊叫人思之神往。 跪拜完,霍氏只瞧了延湄一眼,便說:“出去候著罷?!?/br> 延湄轉頭看蕭瀾,見他微一點頭,這才又行個禮跟著先前的女尼一并出了屋。 霍氏細眉稍稍挑起,說:“這便是給你指的新婦?寒門小戶,聽聞入京才兩年,原是個山野村夫?!?/br> 蕭瀾道:“丈人在太仆寺任職,家中倒也簡單?!?/br> “哼”,霍氏冷笑一聲,“她在中間一摻和,指的能是什么好婚?我本來瞧得是長干里的陸家,他們這些年族里不成了,但正好與你相幫襯,世家舊族根基大,難保哪日便復起,如今被她這一攪和,成了個什么樣子!” 蕭瀾斂目,靜靜道:“我方才進宮,見過表姐了?!?/br> 霍氏將手中的佛珠放在一旁,兀自出神。 蕭瀾立在她的側手,眼角余光正瞥見窗外,這會兒日頭上來,毒的緊,延湄被炙烤的一頭汗,先剛頂著日頭站在院中,眼下正一點點兒往樹蔭下挪去,然后似是發現了蕭瀾看她,立時又不動了。 他微微好笑,轉過臉來,聽見自己的母親嘆了聲,又道:“她這兩年不知怎的轉了性子,恨極了你我。不過不妨,說到底七郎是個傻的?!?/br> 蕭瀾心里頭一咯噔,他張了張嘴,到底有些話不能問出來,霍氏瞧他一眼,語氣又怒起來:“你昨日將寧王給打了?” 霍氏遠在寺中,消息竟也如此之快?除非……蕭瀾不能再往下想。 “是”,他直白道:“兒子需一個出京的由頭?!?/br> “你要出金陵!”霍氏一下子站起來,不可置信道:“你在道場寺呆了多少年才出來?現今好容易站在金陵城,你卻要離開?怎么,這么一點兒辱受不得么!” 她說罷,拿起案上的戒尺啪一下抽在蕭瀾肩上。 蕭瀾緊緊抿著雙唇一動不動。 “說話!”霍氏喝道。 外面的延湄聽了聲提裙子跑過來,霍氏指著她:“出去?!毖愉卣?,便要去拿她的戒尺,霍氏道:“莫以為不過頭三天做婆母的便打不得你?!?/br> 蕭瀾呼口氣,沖屋外叫了聲“蓮姑”,方才那女尼忙將延湄拽走了,延湄眼睛瞪得大大,一直看著他。 “金陵眼睛太多”,蕭瀾開口,“母親,請您相信兒子?!?/br> 霍氏瞪著他,“我是怕你忘了當年的事?!?/br> 他怎么敢忘,怎么能忘? “你長大了,母親說不得你了”,霍氏笑一聲,“興許很快,就輪到你來做母親的主了?!?/br> 蕭瀾直挺挺地跪下:“兒子不敢?!?/br> 他略低著頭,剛被打到的頸肩泛起了紅,夏衣單薄,霍氏那下又抽得甚狠,很快腫了起來。 兒子長高了,霍氏似乎剛剛發現這個變化,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兒子的臉,然而蕭瀾極輕微地一避,霍氏的手同時停住了。 她直起身,復又拿起佛珠閉了眼,“母親等不了幾年了”,她說,“你若真被趕出京去,不必前來辭行?!?/br> 第10章 如愿 二人自棲霞山下來已近午時,山中空幽,不聞人聲,只樹上的蟬一聲吵似一聲的叫喚。 蕭瀾在前面,步子大且快,延湄跟得頗是吃力。 早上入宮謁見,穿的是命婦服,寬衣博袖,方才打山下爬上來,已經累了個七七八八,現腳下一路又長又陡的石階,延湄很有些雙腿發軟。等蕭瀾想起回頭看,見她已被落了好一段路。 ——差點兒將人給忘了。 蕭瀾停住腳,望一眼山中景色,茂林疏光,總是熟悉又陌生,他撩起衣擺,索性在石階上坐下。 延湄慢吞吞到跟前,見他雙肘撐在階上,身子后仰,一副撒懶的樣子,便也跟著坐下,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氣。 蕭瀾側目看她,問道:“累不累?” “累”,延湄說,“又熱?!?/br> 蕭瀾心道真是直白,不懂迂回婉轉一下,想了想,又告訴她:“下回累了便叫住我,自然會停下來讓你歇著?!?/br> 延湄乖覺地點頭,蕭瀾又隨口問:“叫我什么?” 該稱“侯爺”延湄是知道的,但這會兒蕭瀾的樣子讓她覺得像是家里的兩個哥哥,因想了想,道:“瀾哥哥?!?/br> 蕭瀾:“……” 這又不傻?竟也會這樣討好人了?他輕笑了聲,見延湄伸出根手指,像是要碰碰他肩頭腫起來的地方。 蕭瀾目光轉沉,聽見延湄說:“吹一吹,揉一揉就不疼了?!?/br> “是么?”他一邊唇角微微勾著,“那你吹來試試?!?/br> 延湄便伸出指頭,勾起他的衣領,湊過身對著他的肩膀輕輕吹氣。蕭瀾的余光能看見她撅起的嘴唇,用力又認真。 捏著下巴將人轉過來,蕭瀾對著她吹了口又輕又緩的氣,延湄縮得后背都硌在石階上,怪疼的,她心里頭生氣,怎么又捏她的下巴!還弄得她脖子癢! “我這樣才對”,蕭瀾松手站起來,“可歇夠了?” 延湄不理人,蕭瀾伸了兩根手指給她,“走吧?!?/br> 延湄試試探探握住,誒?和昨兒牽著她的一樣,她跟著下山,步子輕快不少,也不知走出幾步,心中的氣便不知不覺地消散了。 霍氏沒有留飯,下山時只一人喝了碗清水,好在車上有點心,兩人吃了個精光,回到侯府時,白倩和允大娘都候著,延湄又少用了些,便倒回房里歇午覺。 晚間時候,延湄仍舊不愿回正房,蕭瀾顧忌昨日那香味沒散盡,便也由著她,仍舊睡在東間,床頭床尾依然拉上紅繩,倒也相安。 第二日申時,宮里傳來旨意,請蕭瀾進宮。 ——頭三日都沒有等過,看來寧王那邊確實鬧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