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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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地潛入欽使房里,供在香案上的錦盒,明晃晃地。摸過來,不急著走,打開細看,果然里面那塊……云揚趁著初升的日光,瞇起眼睛——是假的。 悄無聲息地放回原處,他又摸上了床鋪。床上錦被里,是兩個赤條條的人形。女子半個酥胸都露著,偏又睡在外側。云揚抿了抿唇,紅著臉從她身上跨過。俯下身子輕手輕腳地掂起欽使的丟在床里的亂糟糟衣物,細捏了一遍。果然…… 當云揚悄無聲息地從窗口躍出來時,等在外面那人就看見他一臉可疑的紅暈。 “怎樣?” “得手了?!痹茡P的不自在迅速隱去,極沉穩地把東西貼身放好。 那人看著云揚,半晌,從身邊摸出個紙條,有些為難,“有……消息給你?!?/br> 云揚眉梢一挑,第三道金牌有消息了。 那人另只手又托出一樣東西。云揚愣住。 “早餐?!闭Z氣有些擔憂,還有些心疼。 云揚張了張嘴,香氣從油包紙中撲鼻而出,他才憶起,已經一夜一天,粒米未進了。 從昨天一早,找上總盟算起。 云揚伏身在飛奔的馬背上,早餐在懷里,早已經冷了。 顛了一夜,五臟錯位地絞痛,再餓,也吃不進東西。 昨日,總盟一開口,就要十萬。怕云府五年進項,也不夠這個數目。事有輕重緩急,不倚靠地頭蛇,他怎么能大海撈針樣的精準地截住金牌,還得保證不傷人性命?索性一咬牙…… 云揚在疾馳的馬背上,又伏低些。心頭卻不斷涌出昨天自己做的事情,苦笑。 響晴白日里,自己走了十個富豪宅院。說走,也是自欺其人,其實,就是潛進去,拿了一萬兩銀票,再潛出來。說來簡單,做起來,相當不容易。要找準帳房,拿錢時,還不能驚動人。那樣的富豪之家,若只失了一萬兩,不到月末對帳,是不會被發現的,云揚心里異常清晰,只有這樣悄無聲息,自己和總盟的生意才做得成。畢竟那些富豪,都每年向總盟孝敬,自己這么做,無疑于讓總盟成了吃窩邊草的兔子…… 一上午時間,就算在自家拿錢,也不會比這更快了。云揚當時奔波得幾乎累吐了血。不過與昨天上午比,昨夜到今天,才是真正的考驗。 這會兒,五臟六俯都仿佛顛錯了位,絞著勁的疼,饒是剛強如鐵衛軍的云揚,也是難受得眼前發黑。不過,他必須堅持到底。 入夜,第三枚金牌,從爛醉如泥的欽使身上,得手…… 三天后,第三位欽使不知怎么,于茶棚小憩時,就被云揚激起了脾氣。二人賭了一手,就輸了身上最要緊的錦盒…… 五天后,第四位欽使出了驛館,就覺得腹痛難忍,暈在途中。醒來人已經在醫館,身上的金牌?當然不知所蹤…… 最后一塊,尤其難弄。第五位欽使很是機警。但于半途中,終被一名艷色小倌勾引。正摟著上下其手,就覺得后頸一痛…… 京城。 云揚駐馬在城門。熙熙攘攘的往來各色人等,昭示著此地的繁榮。透過城門,可見沿街鱗次的店鋪,叫賣聲和著鼎沸的人聲,舉目,城門連通筆直的官道,若直行,會看到那個金穹頂碧琉璃瓦的大齊宮……這一切,都讓云揚有些怯步。都京,天子腳下,自己自八歲逃離了大秦的都城的樣子,無端地映在云揚腦子里。 抿了抿干澀得裂了小口子的唇,云揚下馬,徒步牽著坐騎,走進,大齊的京都。 站在京都繁華的官道上,云揚有一刻的怔忡。本以為盜取金牌是最難的舉動,可是一旦成功集在手里,才不得不承認,下一步,遠比前半月,更難。 他不過北疆鐵衛營小小管代,想直達圣聽,幾乎是不可能。就連立時想求見一位重臣,都得依足規矩,遞上牌子,下了銀子,還能等上十天半月,才有幾分被傳喚的可能。 自己從前對大齊政事的刻意回避,眼下,卻自陷入兩眼一抹黑的僵局。云揚站在街上茫然了片刻,就打定了主意。轉到一處攤位,客氣地打聽,“請問,國丈府,如何走法?” 一路跟著自家殿下到了京城,云伯一行疲憊至極。不曉得自家少主,為何拼了命地從北到東,又從東到北,跑了兩個來回,直忙活了半月,才真正進了京。 何公公的臉,一天沉似一天,隨從們都不敢應聲。這也難怪,這小殿下一路上做的事……何止用出格來形容?更可氣的是,仿佛后面有鞭子架著趕,就算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縱使何伯是個奴才,好歹也是看著他長大的老人兒,實在有把人揪過來,狠狠教訓一頓的沖動。 ☆、面陳 二十一、面陳 立在國丈府門前,云揚漂亮的眉蹙得很緊。本沒希望大白天的,國丈大人會呆在府里,可是真得知人不在,不知歸期,云揚還是滿心失望。 眼看日頭西斜,云揚心急。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街對面那堵高大的圍院,打聽路時,一并知道,那里,就是皇叔劉執的宅院。 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能去找皇叔,理智很清晰,但現在的危局,可也抵得萬不得已了,云揚握著馬韁的手緊了又緊,心里給自己定了個底限。 入夜前。入夜前,人還不回來,就去求見皇叔。 一乘暖轎從街角轉過來,云揚側身讓了讓,暖轎直接從國丈府正門抬了進去。云揚悵然嘆了口氣,轉頭,不遠處的皇叔宅院,燈火漸明,看來是皇叔回府了。 “公子,我家主人請?!蓖蝗挥袊筛T丁出門來請。 云揚眉梢挑了挑,喜,“國丈回程了?” 門丁笑著引著他進了門,“半個時辰內可回?!?/br> 萬幸。云揚松了口氣。把馬匹交給迎上來的家院,自己稍理了理。從里面又出來一位老者,笑容滿面,“公子,請?!?/br> “這是陳總管?!遍T丁垂首斂目,向總管施了個禮。 云揚愣了愣。國丈府總管,無官也有品,自己未報身階,怎的會勞動他大駕親迎。心中念頭閃過,云揚落落大方地抱了抱拳,“勞動總管大人,在下不安?!眻痰氖峭磔叾Y,合體又客氣。 陳總管上下打量他,眼里笑意更濃,他很親熱地拉住云揚手,“公子客氣,請問貴姓高名,家住哪里?” 咦?不問他有何公干。云揚心頭疑惑,張了張嘴,明知不該和他拉這家常里短,卻也尷尬于他一再垂詢。 “陳大總管……”一聲嬌喝。兩人都回頭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杏眼里帶著笑,粉嫩的小嘴去佯裝生氣地嘟起來,“主子可等半天了,您這可是磨嘰什么呢?!彪m然話是沖著陳總管說,可是一雙大眼睛,已經上上下下將云揚打量了好幾遍。 “請?!标惪偣芄π?,引云揚進去。云揚心覺異樣,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書香撲鼻。偌大的一間書室,周遭盡是頂著梁的大書架,層層疊疊的書卷壓著撂地塞滿,云揚一進門,就看到了這樣的畫面。好個詩書傳家。 繞過外間,里間有墨香和著淡淡茶香,清清淡淡卻又溢著暖融融的氣息。云揚身心俱疲,初進這里,突然想到家中的書房,頓覺分外熟悉,全身不由放松,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揚。 “家主人,”陳總管躬身指引。 云揚轉目,窗下書案前,一個窈窕淑女,一手執墨筆,一手纖纖玉指正輕蘸筆尖,身前,案上,層疊的書案,有幾本打開著,墨跡仍新。 云揚嚇了一跳,以為誤進了內室。轉頭見陳管家笑著引他上前,云揚臉色騰地泛起紅暈。 見云揚側頭駐步,陳總管贊許?;仡^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從案后繞出來,烏黑長發挽著簡約的團髻,只一只金釵,把頭發綰起??粗b,應是剛從外面回來,皂紅的綿緞長衫,前面繡著大齊的國鳥未更的圖案。竟著的大齊二品文官的官衣。 “宛平郡主,國丈大人的嫡孫?!标惪偣芙榻B,“是樞密屬的女官?!?/br> 怪道能見外客。 云揚心里暗怪自己這幾日累昏了頭。 齊與秦兩國政體有很大不同,秦國是嚴格的男主外,女子在內府,絕不準拋頭露面。齊國則不然,男子或女子誰主誰從,皆要看彼此身份高低。女子出身高貴的,出仕為官,三夫四侍,都是司空見慣。也是因為如此,在禮儀發源地的大秦,皆視臨國大齊為蠻荒未開之國,常年兩不相往來。 心念閃過,云揚為方才的失禮有些尷尬。退后一步,撩袍跪倒,“郡主金安,在下云揚,魯莽造訪,先謝過郡主賜見?!?/br> 纖纖素手伸過來,虛挽。云揚微抬頭,只見明月般皓潔的面龐,未著粉黛,卻異常秀麗,和暖地笑笑,聲音輕柔,聞之如沐春風,“云公子不必大禮,這是在家,云公子是客,宛平倒是失禮了?!?/br> 女子特有的清新氣息,讓云揚微紅了臉。許是看出他不自在,宛平輕輕笑了笑,“云公子稍坐,祖父外出會友,馬上就會回來?!?/br> 示意陳總管待客,她領著那個在邊上,一直饒有興趣盯著云揚看的小丫頭,退了出去。 好個知情善意的女子,云揚對她好意心內感激,仍很規矩地垂手側身,待郡主笑笑離去,方松了口氣。終于得以在椅子上坐下歇歇。清茶入口,他深深舒了口氣。 “云揚小友,怎的來找老夫了?”門聲,國丈的笑聲先傳了進來。云揚已經起身,待國丈轉進門來,云揚已經拜下,“大人,屬下云揚,有要事,相托?!?/br> 國丈并后面一同進來的郡主都是一怔。 “小兄弟的事情,怎的都是十萬火急?”國丈苦笑,伸手挽他起來,細打量,愣住,“何事,累你成這樣?”當日,月光下那個耀目的年輕人,此刻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雖然身姿英挺,卻讓他強烈地感覺到云揚的疲憊。 體力已經強弩之末,這是國丈見他后,最深刻的感覺。料有大事,不禁皺眉。 云揚抿抿唇,目光遲疑。身后的宛平郡主相機,揮手將隨眾遣了出去。 云揚在二人注視下,取出一個錦盒,份量不重,但卻仿佛壓得云揚十分吃力。云揚手指摩娑了一下盒面,鄭重地屈膝,將東西舉過頭頂。 國丈狐疑接下,打開,大驚。四枚“如朕親臨”的金牌。他回頭向郡主征詢,郡主倒鎮定,輕輕拿起一枚,檀眸細打量,面色也凝重起來。 是真的?兩人交換了眼神。國丈怒極,“何人矯詔,不想活命了?” 見云揚垂頭,國丈心里明白了。他拉起云揚,“云逸接到這幾塊,軍心可大亂?” 云揚抬目看了國丈一眼,一咬牙,“元帥只接到一塊,其余的,屬下中途攔下了?!?/br> 這回連一直鎮定的郡主都驚了顏色。國丈目光一閃,探手拉住云揚手臂,沉聲喝,“好大膽,敢劫金牌,命可是不要了?并著你云家上下,都危矣?!?/br> 云揚手臂被一帶,整個人被國丈拉近,見老人蒼白須發怒張,顯然是著了真急。心里有些感激,還有些歉意,退半步執子侄禮跪下,“云揚莽撞,可事非得已,此招雖是下下策,但為了保北軍軍心不散,安心替我大齊守住北疆每寸土地,云揚縱知罪犯欺君,也愿舍身一試?!?/br> 好個乖順的孩子。見云揚自然地換了稱呼,老國丈舔犢之意自心內強烈涌起。 心念一到,國丈目光閃爍幾下,啪地將盒子扣緊,袖在袍袖中,揚聲,“好個狂妄小子,犯下死罪,還不知悔。來人……” 有幾名家丁聞聲跑進來。 “拿下?!?/br> 云揚一驚,抬目看國丈表情,幽深的,不辯喜怒。他屏息想了下,就平靜地垂下頭,那幾人上來扭手臂。 ☆、懷疑 二十二、懷疑 云揚抿唇不出聲,任他們按住自己。國丈身后的郡主卻急聲,“爺爺!”尾音拖長,無奈又有些氣急。 國丈心道小丫頭還是太嫩,趕緊探手按住她手背,示意她別出聲。 云揚仰臉朗聲,“大人,云揚承認,此舉并不只是為了大齊北疆的戰事?!?/br> 果然通透。國丈心里暗嘆,面上仍慍。 云揚嘆氣,這三代老臣,果然是不好對付,“云揚身受大哥重恩,如今大哥內憂外患,腹背受敵,云揚只愿能助大哥……一臂之力?!?/br> 好個一臂之力,舍得自己的性命?國丈搖頭嘆氣,憐惜、欣賞之意滿溢,并著身后的郡主,也出神地望著云揚,臉色微紅地起來。 探手把他拉起來。國丈苦笑,“好小子,怪不得王爺贊你膽大包天,又心思細密,如今看來,還是個至純至孝的孩子?!痹捯庖晦D,“這天大的禍事,怎的就找到老夫?王叔劉執可是你親外公,為何舍親求疏?“ 云揚知他問出這話,此事已成,心內大定,臉色也平靜,他看著國丈,“大人不必再試探了,大哥為北疆統帥,是大齊的重臣?!蔽辉礁?,權越重,就像越大的船,一步走差,便難回復,云揚臉色微暗,“云揚雖然官末職微,但大哥每每耳提面命,云揚也粗略懂得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