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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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依達在被費蘭已經佩劍攔下時,卻立刻了然了。 皇帝,果然是動怒了。 傷心,憤怒,還有猜忌,足夠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來清醒冷靜。 而于她而言,曾經那個能夠為她壓下所有彈劾將重兵交付在她手中的年輕主君和兄長,終于也開始離她遠去。 她眉心微動,有不可名狀的情緒涌上來,是不甘,還是憤懣,亦或是,悲傷? 她長嘆一聲,并未堅持。 回去之后,只下了兩道人事調令,一是升奧利維亞·弗洛亞上校為少將,執掌神鷹軍第三師團,二是將正在停止思過的軍法次官亞伯特·法透納調入神鷹軍,出任第五師團統領。 次日,金盞花宮竟也開始閉門謝客,傳出了柯依達公主舊疾復發,前往城郊的私人莊園養病的消息。 一時,眾皆嘩然。 皇帝與柯依達公主先后稱病閉門不出,稍有政治敏銳感的人都能夠覺得這帝都的風向開始變得詭異起來。 皇帝也罷了,倒是柯依達公主先是被皇帝勒令止步鷹隼宮,而后又拋下軍務離宮休養,到有幾分兄妹之間置氣的意思。 甚至已經有人猜測,柯依達公主多年執掌重兵,本就功高震主,這一次大概是與皇帝政見相左,遭來了猜忌與冷遇。 也有人揣測,自娜塔莎公主出事之后,儲位之爭開始擺上臺面,而公主殿下因為養育了安瑟斯皇子的緣故,在立場上難免讓皇帝不滿。 由此人們的視線又不得不轉向身處風暴中心的兩位皇子,而當事者自然也做不到心平氣和。 米亥魯?亞格蘭殿下已經幾次請求面見皇帝侍疾,無一例外地被擋在了宮門之外。 安瑟斯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不過他看起來要平靜許多,至少亞伯特結束自己的思過期,在金盞花宮后院的演武場上找到他的時候,這位身處暴風雨中心的皇子殿下正在好整以暇的教一個孩子學習騎射。 “現在這種時候,安瑟斯殿下倒是沉得住氣??!”亞伯特沒有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居然還有閑心陪一個孩子玩耍!” “那你說我能怎么辦?”安瑟斯攤攤手,苦笑了下,“姑姑走的時候就跟我說了四個字,安分守己!” 亞伯特皺了下眉:“公主殿下真的病了?” “早年戰場上落下的舊疾,已經許久沒有發作了,”安瑟斯沉下臉,神色有蕭條,“大概還是太過cao勞的關系,不過醫官說是多做休養便好?!?/br> “這么說,并不嚴重?”亞伯特的眼底微動,“看來外界那些傳聞也不是空xue來風?!?/br> 安瑟斯沉默不語,陽光正好,灑在英挺的五官之上,卻并不見多么明媚。 這一次,莫說是他那位高深莫測的父皇,就連姑姑的心思,他也未必能看明白,那天從鷹隼宮回來,姑姑的臉色雖然如往常般的平靜,可之后的行事也讓人摸不清頭腦,連帶看他的目光都帶了幾分不可名狀的情緒,叫他感到惴惴不安。 “一動不如一靜?!彼麌@息了一聲,“先等等看吧?!?/br> 這是目前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辦法了。 若是連這點氣都沉不住,只怕就枉費了這些年軍政兩界的跌打滾爬了。 這一點,亞伯特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看著他,不知怎的倒是輕笑了聲:“所以你就窩在宮里哄小孩了?” 金銀妖瞳的目光落在校場上策馬飛馳的短發少女身上:“我剛才就想問了,這假小子你從哪弄來的?” “是茱莉亞?索羅公爵小姐?!卑采箤λ姆Q呼甚是反感,皺了皺眉,“姑姑從西南帶回來的?!?/br> “那位索羅公爵的女兒?”亞伯特頓了片刻反應過來,“接她過來做什么——” 心思一轉,卻是住了口,安瑟斯則遞過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隨后便把目光移開,抬起眼瞼,正見那少女搭箭彎弓,雕翎破空而去,正中紅心。 “安瑟斯哥哥,快看,我射中了!” 少女策馬而來,黑色短發被風里揚起,眉目清麗卻有幾分肆意揮灑的爽朗,年輕的皇子看得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掌,以示鼓勵。 少女得了嘉獎,便心滿意足的跑開去。 亞伯特看得微微皺眉:“看上去你對這丫頭還不錯,真把她當表妹了?” “只是覺得,她跟一般的貴族女孩不一樣而已?!卑采共灰詾橐?,“我去巴琳雅夫人那里把她領回來時候,她正在很辛苦地跟著宮里年長女官學規矩,整個人都蔫蔫的,到了金盞花宮,帶她騎馬射箭,整個人都鮮活起來了?!?/br> 他這樣說的時候,竟不覺嘴角帶上一抹笑意,大概是這身量未足他腰際的少女身上有著一股瀟灑肆意的獨特氣質,雖然尚有戾氣沒有化解,卻也足夠成為眼中一抹亮色。 亞伯特沉默了一下,輕哼了下:“你要小心,西南的那位恐怕巴不得你死呢?!?/br> 雖然至今為止,沒有再軍政要務上有過直接的爭執,可以常理推論,那位海因希里?索羅公爵可不是個友好的對手。 安瑟斯自然是明白這一點的,于是他也只能無奈的彎了下嘴角。 “話說回來……”他看了身邊仍然穿著軍法官制服的亞伯特,“你這一身……是還沒有去報道?” “明天先去軍法處辦理交接?!眮啿氐?。 安瑟斯點了點頭,卻又嘆了口氣:“林格副軍長一死,神鷹軍損失不小,把你調進去,大概也是想補充一下力量?!?/br> 亞伯特沉默了一下,想起那位陰沉冷郁如鷹隼的男人來,他們雖無太多的交集,卻也記得他數度看似嚴苛卻實為關照的回護之意。 自那日之后,奧利維亞變得比之前沉默冷肅,他看在眼里,竟有種難以言喻的傷感。 亞伯特微微合上眼瞼,那位副軍長數次厲聲訓斥他的樣子依稀還在眼前。 “鋒芒畢露,倨傲自負,完全不懂得掩飾和忍耐,引人嫉妒憎恨,出眾的才華將成為致命的□□。要弄死一個像你這樣的小卒,暗殺、陷害、污蔑,方法實在是太多了!” “告訴我,你對你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感覺?” “沒有感情是么?也對,你從小失去雙親,養母酗酒成性,體會不到親情,也不會奢望親情,既然沒有感情,知道與否,又有什么關系?” 他驀地睜開了眼睛。 扶在腰間的手,突然扣緊了腰帶。 似乎是感覺他周身變得肅然的氣息,安瑟斯看了他一眼:“亞伯特?” 而后者只留給了他一個背影:“想起來還有事,我先走了?!?/br> 他抬起頭來,看著天邊變換的云朵,藍黑異色的雙瞳在金色的陽光下泛起銳意的冷芒——他差點便忽略了,隨著林格的逝世,或許有些事情將要隨著他而長埋地下。 第151章chapter145真相 家主繼任儀式結束,已經是日暮時分,潑墨般的夜色籠罩了整座府邸,有淡白的月光牛乳一般流淌在樓閣的階梯與拐角之上。 奧利維亞弗洛亞推開書房的門,有晚來風急,呼嘯著闖進來,將案頭的書稿翻得凌亂。 她回身關上門,走到書案后面的柜子前,按下機關暗扣,高大的書柜緩緩轉過一角,露出幾道暗格,再插入鑰匙,打開其中一格,便有一疊書稿呈現在眼前。 奧利維亞的眼中露出幾許蒼涼之意,身為影衛,無時無刻都講面對死亡突然降臨的風險,而弗洛亞家族侍奉皇族,所接觸的秘辛之事也數不勝數,任家主都會隨手記錄一些手札,放在暗處,留給繼任的家主,以防有朝一日死于非命之后,很多事情無從查證。 因此,這些手札只有在前任家主猝死之后在現于人前。 而那些執筆的人早已長眠地下。 奧利維亞深深吸了口氣,嘆息一聲,取出書札,啟動機關,將位置復原。 林格留下的書札數量,并不是很多。 他素來言語不多,筆下的文字也很是干練,隨手寫下幾筆,前因后果交代干凈,再無贅余之筆。 奧利維亞看過之后,用心記下,便將手札以燭火焚盡。 翻到最后,卻看見有散落的斷章,不似之前嚴謹,筆跡有些凌亂潦草,言語也是零散的段落,不像是刻意留下的記錄,倒像是隨手寫來的札記。 她有些訝異,印象中自家叔父并不是那樣多愁善感的人。 隨手翻出幾頁,紙張已經泛黃,墨跡已經淡去許多,似乎已經有些年份。 “今日,費蘭卿引我覲見了普蘭親王,我似乎能夠理解費蘭為何愿意效忠于他,或許只有這位殿下才能帶領如今的王國走向光明吧?王國歷223年12月4日?!?/br> “……政變持續了整整一夜,光是善后便已經叫我們這些中將級軍官幾天沒有休息,不過好在新君已經登基,一切會慢慢步上正軌吧?王國歷227年4月3日?!?/br> ''……最近陛下開始整頓軍政兩界的人事,神鷹軍軍長從來都只是虛職,軍權都握在皇帝陛下自己手里,可沒想到竟然這次陛下竟然將兵權直接給了柯依達公主……這位傳聞血洗冰族的公主殿下究竟是何等人物?王國歷229年3月?!?/br> “柯依達公主接掌神鷹軍已有一月,我或許低估了她,有點理解陛下的決定了。只是她似乎對我有所疑慮,大概是……我是陛下的親信吧……他與那位帝都軍副軍長走得很近,據說是軍校時候的同期,近日他去圖亞平叛,過程有點不太順利,殿下似乎甚為憂心……王國歷229年暮春?!?/br> “今天接到戰報,圖亞市的戰事已經結束,柯依達公主卻要我安排秘密前往前線,是為了卡諾副軍長的傷勢么?王國歷229年5月25日?!?/br> 起初看來像是隨手寫下來的日記手札,讀到這里卻流露出不同的信息,奧利維亞心底一動,往后翻了幾頁,只挑相關的字眼來看。 “皇帝陛下出兵西陲,柯依達公主奉命留守帝都,近日來十分cao勞,只是今日一下午未見……直到晚上才看見卡諾·西澤爾將她送回來,人都已經睡著了,還是那人抱下馬車來的,這小子什么時候把公主拐走的!王國歷229年9月?!?/br> “宮變,黛瑟芬琳皇妃被囚禁……安瑟斯皇子誕生……芙妮婭女官長難產逝世……真是多事之秋……對了,今天大清早進宮的時候竟然碰到了卡諾,不知為何,心中很是不爽。王國歷” “柯依達公主竟給了卡諾跨軍指揮的權利,實在與規矩不合,但不得不承認他們二人的配合天衣無縫……” “卡諾·西澤爾陣亡了!幾路友軍緊趕慢趕,終究遲了一步,帝都軍大部分有生力量都被保存下來,只是那人……公主……公主十分傷心……” “醫官居然診出了身孕,真是想不到……皇帝陛下大怒,我也只能被他遷怒,他說我是腦子不清楚,大概是的,我從未見過公主殿下如此脆弱虛無的表情,仿佛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又怎么忍心連她最后這點念想都奪去?” “……殿下在哈德堡順利分娩,那孩子長得像父親,金色頭發,卻有一雙藍黑異色的眼睛,很是顯眼……費蘭掐著日子過來把孩子送走,我當時說了句什么,他便說我變了……或許,他是對的……” “影衛,是只能以理智思考問題,而不能有任何私人的感情的……而這些年來似乎……有什么偏離了軌道……” 到了后面,連基本的日期都沒有了,筆跡也顯得模糊凌亂,奧利維亞卻是凝住了呼吸,藍黑異色,金銀妖瞳,那不是…… 她深吸了口氣,翻到最后。 她深吸了口氣,翻到最后。 “西大陸戰爭終于結束,可藍河卻發生了水災,我派人去尋那孩子,卻終究無功而返,殿下大病了一場,我知道,若不是這場變故,她早已尋回自己的孩子,歸隱山林而去……” “我竟然又見到那個孩子,這不是在做夢?他竟然進了軍校,還與安瑟斯殿下關系不錯,只是他犯下的這條人命……還有這鋒芒畢露的脾氣……也罷,哪怕是被公主殿下怪罪,我也只得擅自做主一次了……” “今天那孩子居然上了門,奧利維亞果然暴露了目標,只是我自然不會讓他得到答案……如今他也是帝國軍的中將了,年紀輕輕能走到這一步也算是不容易,只是如今的情形,儲位爭奪已現端倪,他的身世未免會引來諸多不必要的麻煩……這些年追隨在公主殿下身邊,她的心思我也看得明白,或許她已不再指望能夠認回這個兒子,比起平步青云位極人臣,平安而平凡地過完一生才是一個母親最終的愿望吧……” “只是奧利維亞她的表情……我真是失策了,這個素來讓我放心的孩子,或許已經在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失陷了進去……只是這終究是段無望的感情,身為影衛,注定不可與皇族有所牽扯,正如多年以來,我所能做的,只是守在那個人身邊而已……” 手中的信箋簌簌飄落在地。 燭火在黑夜里孤獨的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