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周德威、李嗣昭和其他晉軍將領已經被洶涌而來的敵軍沖散。他們不得不拼力死戰,各自殺出一條血路,朝著北方落荒而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保住性命,就不怕沒有復仇的機會。 但大多數晉軍士兵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他們要么被卷殺而來的鐵流撕裂,要么丟掉刀槍,跪倒在塵土中,絕望地等待著對手的寬恕。 已經殺紅雙眼的梁軍士兵瘋狂追擊著戰敗者。他們甚至不愿停下來打掃戰場,朝著晉軍敗逃的方向猛撲而去。 剛才還上演著生死搏斗的戰場很快一片死寂。只留下遍布原野的尸體和殘破的刀槍。 當然沒有人會注意到,當春日的余暉灑在這片原野上的時候,星星點點的野花正從鮮血浸透的黃土中倔強地鉆出頭來,在這片死亡之地驕傲地開放。 愁云密布的鳳翔城中,有一個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朱溫的消息。那是一直忠心耿耿跟隨著皇帝的韓偓。 他不會想到,就在幾年之后,自己會被這個萬眾期待的救世主逐出京城。在流亡的路上,他終于見到了真實的戰場。在那里,韓偓寫下了流傳千古的名句:“千村萬落如寒食,不見人煙空見花?!?/br> 而此時,數百里外的那個小小縣城,大戰之后的蒲縣原野上,正靜靜地向世人呈現著這一幅末日般的殘酷畫卷。 3.心魔 當蒲縣激戰正酣之時,朱溫正帶著軍隊在從河中到晉州的大道上飛奔。 快馬急報,梁軍已在蒲縣大破晉軍,斬獲萬余眾。朱溫哈哈大笑:“殺蕃賊,破太原,非氏老不可!命令氏叔琮,乘勢急攻,直逼太原!我要到太原城下為他慶功!” 即使攻不下太原,也要狠狠打擊李克用的囂張氣焰,讓河東數年之內不敢覬覦中原。 日當正午,朱溫的軍隊終于到達蒲縣。大戰后的戰場觸目驚心。滿眼都是殘破的戰旗,染血的刀槍,尚未收斂的死尸布滿了整個原野,連綿十余里。 這是朱溫第一次踏上河東的土地。而這樣的方式的確令他印象深刻。 朱溫駐足在戰場中央,滿足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這樣的戰場肯定會讓很多人恐懼,讓很多人悲涼,而他卻豪情滿腔。 他仰起頭,看著清澈透明的藍天上那輪火一樣燃燒著的太陽,就像直面內心深處那團熊熊燃燒的欲望。 戰場上的盛宴剛剛結束,而他人生的盛宴呢?他希望永遠都不會完結。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走到人生的巔峰,去一覽眾山小。 這是一個草根狂妄的夢想,正在慢慢變成現實。 “我命由我不由天?!?/br> 那是他掙脫命運的羈絆,毅然決然走向戰場時留給他大哥的一句話。事實證明,當他闖進那個血雨腥風的陌生世界之時,正為自己的人生打開一扇全新的門。 他揮鞭輕輕甩打著馬臀,慢慢踱進堆積如山的尸體中。那些死去的戰士僵硬蒼白的臉凝結在塵土中,這些人都曾經有過鮮活的生命和年華,年少時必定也編織過自己瑰麗的夢想,說不定也有人和自己一樣,坐在門前的大樹下暗戀過某個美麗的女子。而現在,他們卻永遠長眠在這冰冷的大地上,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 朱溫倚在馬上仔細地端詳著,沉默良久。他不希望像這些人一樣,他要讓人們永遠記住,讓這個時代永遠記住。 在這個弱rou強食的混亂世道里,只有比所有人都更強,才能活下去。如果孤獨是必須付出的代價,他寧愿選擇孤獨。 暗潮又在心頭涌動。 今年,他整整五十歲,這是知天命的年紀?!懊?,立之于己,而受之于天”,這個時代選擇了他,這就是他的命運。 從汴州到長安,這短短百余里的路,他走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戰役,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他感到精力正在體內慢慢地流逝,就連張惠那張笑顏如花的臉上也出現了越來越深的倦意和皺紋。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有某種東西一直在召喚他,可越想靠近,反而離得越遠。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隨著自己地盤的日益擴大,勢力的不斷上升,他不但沒有感覺到滿足,反而越來越焦慮。當夜深人靜,自己獨處一室的時候,他甚至可以聽到內心深處有一只猛虎在怒吼,逼著他走進越來越深的黑暗。 朱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世人都說他殘暴狠毒,殺人如麻,可又有誰能讀懂他眼中閃過的那時有時無的憂傷?每個人的心里都藏著一頭猛虎,有人會讓它永遠沉睡,有人把它牢牢囚禁,還有人被它無情地撕裂。而他,幾乎盡其一生都在與它搏斗,卻發現每一次戰勝它之后,都離它的血盆大口越來越近。 這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除了他自己,又有誰能明白他的痛苦? 大獲全勝的氏叔琮、朱友寧正在沙陀人的地盤上策馬揚鞭,縱橫馳騁。梁軍長驅直入,一路勢如破竹,擊潰了前來增援的河東李存信部,生擒李克用的兒子李廷鸞。 在梁軍的猛攻之下,散布在各州的晉軍被分割包圍。各支晉軍不得不各自為戰,自行突圍。曾經在平原上揮鞭縱馬,勢不可當的李嗣昭、周德威在梁軍的追殺下甚至不敢走大路,帶著少數衛士狼狽地翻山而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逃回了太原。 晉軍的整條防線都陷入崩潰。太原以南,再也沒有一支成建制的晉軍部隊。氏叔琮、朱友寧不費吹灰之力又把晉軍剛剛收復的汾州、慈州、隰州一舉奪回。 梁軍很快兵臨太原城下,時隔不到一年時間,太原又第二次遭到圍攻。 氏叔琮顯然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他不再分散用兵,而是把主力集中在太原西南的晉祠,全力猛攻太原城西門。 有備而來的氏叔琮這次還帶上了大批投石車、弩車等重型攻城武器,隨著雨點般的巨石、弩箭和火球向太原城頭傾瀉而去,太原頓時陷入一片火海。 面對梁軍的猛烈攻勢,李克用不得不親臨城頭指揮作戰。他甚至顧不上吃飯,提著戰刀在城樓上四處奔走,呼喊嚎叫,極力組織士兵們抵擋著敵兵的兇猛進攻。 李克用感到了巨大的壓力?,F在他的各路人馬被分散在晉中平原上,聯絡斷絕,生死未卜,留在太原的守軍只有萬余人。這樣下去,太原遲早會被攻破。 氏叔琮則分外得意。這一次,沒有討厭的大雨,沒有鬼魅般的騎兵偷襲,他終于把壓力全都拋給了對手。為了打擊對手的信心,氏叔琮甚至不披戰甲,不戴頭盔,穿著寬松的休閑裝,蹺著腿舒適地坐在躺椅上,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士兵一次次蹂躪太原的城墻。 一切都盡在掌中,他才是這里的主人,而不是正在城頭上徒勞奔跑的那個獨眼龍。 李克用被他的死敵朱溫一步步逼到了死角。他曾經威震韃靼,名震中原,卻在朱溫的不斷打擊之下慢慢只剩下晉中的一隅之地,連他的大本營太原都已朝不保夕。從來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的李克用突然感覺到一絲恐懼,他覺得,當他的死敵親自現身太原城下的時候,恐怕他的軍隊和這個堅固的大本營都會在瞬間崩塌。 但李克用不知道,朱溫不會來了。就在朱溫到達蒲縣之后,接到了張惠病重的消息。沒有絲毫猶豫,就像本能一樣,朱溫立即轉過身,向汴州狂奔而去。 統帥的失約并沒有影響梁軍的士氣。他們的攻勢依然猛烈,太原岌岌可危。 失敗的念頭纏住了李克用,這個勇猛的沙陀人,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強烈的挫敗。他準備低頭認命了,逃離那個無時無刻不在追殺他的朱溫。 “潼關以東,黃河以北,現在都成了朱全忠的地盤。那廝現在又控制了長安,圍困鳳翔,聲威如日中天。如今我們困守太原孤城,兵馬疲乏,無法再戰。我考慮了好幾天,不如放棄太原,退守云州,再做打算。各位覺得如何?” 李克用看了看自己的部下和兒子們,緩緩地說。所有人都聽出了他語氣里那掩飾不住的失意和蒼涼。 云州(今山西大同市)在河東道北端,再往北就是漠南的韃靼部落了。退守云州,意味著李克用將把整個河東拱手交給朱溫,從此退出爭霸中原的舞臺。 李嗣昭第一個站了出來。他言辭激烈地表示反對:“父王忘記當年您在云州起事失敗,困居韃靼時所受的屈辱了?我敢斷言,如果父王放棄太原,退守云州,等不到明年,我們將有家破人亡之災!” 李克用沉默了。李嗣昭說得并非沒有道理。 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年),因為云州防御使段文楚削扣軍食,引發了士兵不滿。李克用當時是云中邊防督將,于是乘機發動兵變,殺死段文楚,占據了云州。諸將上書唐僖宗,請求任命李克用為云州防御使,沒想到朝廷斷然拒絕,還征發各道兵馬討伐云州。 面對朝廷的討伐大軍,羽翼未豐的李克用無力抵擋,只好跑到韃靼部落避難。但沒過多久,韃靼人就對李克用等人產生了猜忌,懷疑其有吞并韃靼部落的野心,派人把他們“監視居住”起來。那段時間,是李克用最苦悶最難熬的時期。如果退守云州,一向對敵人趕盡殺絕的朱溫肯定會繼續北進,自己只有再次逃到韃靼。而這一次,那些疑慮重重的韃靼人還會收留自己嗎? 幽暗的汴州梁王府內,朱溫正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妻子。 張惠面色蒼白,劇烈的咳嗽讓她的胸脯不停地起伏著。朱溫伏下身,用寬厚的胸膛抱住自己的妻子。他可以打下所有的江山,可以擊敗最強大的對手,卻不能保護病魔一步步占據愛妻的身體。 當時光飛逝,他的成就越來越大,但他卻越來越多地感受到人生的無奈。 “將軍怎么回來了?”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張惠就一直這樣稱呼他。雖然現在他已經貴為梁王。 “聽說夫人身體有恙,我就趕回來了?!敝鞙睾苊銖姷財D出了一點笑容。 “將軍以天下為重,怎么為了區區賤妾荒廢了大事?”張惠輕聲埋怨他,臉上卻浮現出掩飾不住的甜蜜。 朱溫看著那蒼白但卻仍然美麗的笑容,心中涌起一陣酸痛。有那么一瞬間,擊敗死敵的渴望,征服天下的野心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時刻被欲望和苦惱擠壓得幾乎超載的內心,變得一片清澈。 數百里外的太原,硝煙正烈,激戰正酣。 看著默然不語的李克用,李嗣源、周德威等人也紛紛站出來表示反對放棄太原。李嗣源更是拍著胸脯大聲道:“大王不要再議放棄太原之事了,那樣會動搖軍心!有我們做兒子的在這里死戰,大王何愁太原不能堅守!” 李克用笑了笑:“我兒忠心可嘉。不過朱全忠這廝現在已統領中原,遙控河北,手下帶甲之士不下數十萬?,F在又脅迫天子,控制了朝廷,如日中天。就算我們守住了太原,也難與此人爭鋒?!?/br> “父王,我觀朱全忠,數年之內,必生敗象?!币粋€聲音靜靜地說。 所有人都轉過了頭,看著說話的那個人。 梁王府內燭火搖曳。張惠勉強立起身,問朱溫:“我聽說將軍已入長安,是否救出皇上?” 朱溫搖搖頭:“李茂貞那廝是個老頑固。我軍正在分路攻擊鳳翔各州,待我蕩平岐軍,再迎天子不遲?!?/br> 張惠默然。過了半晌,緩緩道:“近日,多聽人言,將軍有……有代唐之心。遲遲不迎回皇上,恐怕此等議論會更多?!?/br> 一提起這些事,朱溫立刻變得焦躁起來。 “議論又何妨!如天命如此,何必逆天而為!” 張惠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朱溫急忙向前,遞給她一張絲帕。張惠握住朱溫的手,一如二十年前同州城遇見時那般溫柔。 凝視著丈夫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張惠輕聲道:“人生世間,光景幾何?將軍之大志,賤妾不懂。但我知道,將軍走到今天這一步,已是位極人臣,名揚天下。人之苦,在于欲望太大,所求太多。天高地遠,我們不過是世間微塵而已,能遇見將軍,我已很感恩。年華易老,要善待自己,何苦為了虛妄之事作繭自縛,自尋煩惱。人不能無欲,但不可為欲所馭……” 朱溫看著她潮濕的雙眼,千言萬語都要涌上心頭,卻又不知從何提起,一時什么話也說不出。 張惠撫摸著他的手,可以感覺到那只手正在輕輕顫抖。其實他最大的敵人不是李克用,更不是這個天下,而是他自己。她真的希望自己丈夫能明白:人生是用來相處,而不是用來戰勝的。 太原晉王府內,李存勖站了出來,他無畏地迎著眾人疑問的目光。 “朱全忠殘暴jian詐,并吞四鄰,如今又倚仗武力,逼迫皇上。此人所作所為,早已人神共憤。朱全忠企圖篡唐自立,路人皆知。此人迫不及待,數年之內必有行動。所謂物不極則不反,惡不極則不亡。朱篡位之時,正是他惡到極致之日。那時必然四面楚歌,敗亡之期不遠矣!我們只要挺過這段困境,便可休養生息,靜觀天下之變,到時候自然可有所作為。何故示弱于人,空談喪志!” 李存勖是李克用的長子,此時年僅十七歲。但這位年輕人,卻深刻地洞悉了盛衰之理,看破了這個天下的命運。 沒有人會預見到,梁晉之間這場連綿了數十年的仇恨與對決終將在這個年輕人手里終結。 4.圍城 眾人的勸告堅定了李克用守住太原的決心。在李克用的帶領下,晉軍眾志成城,讓梁軍攻勢屢屢受挫。太原城下的戰局陷入僵持。 朝廷大臣們坐不住了?,F在梁軍主力遠在太原作戰,朱溫跑回汴州陪老婆,這樣下去,猴年馬月才能救出皇帝? 宰相崔胤只好再度出馬,專程來到汴州拜見朱溫。見到朱溫,崔胤關切地問道:“夫人的病情如何?”朱溫擺了擺手道:“請大夫看了,用藥之后,現在病情已經平穩,料無大礙?!?/br> 崔胤一聽,心頭一塊石頭落地。世人都說朱溫誰都不認,就認自己老婆張惠?,F在張惠病情無礙,總算可以再出兵前去鳳翔救駕了吧。 崔胤就像變戲法一樣,轉眼變成了一張苦瓜臉,隨后聲淚俱下,控訴李茂貞和宦官們的暴行?!艾F在天子被李茂貞、韓全誨等人幽禁在鳳翔,每日以淚洗面,梁王應及早動手,否則形勢有變。我聽說韓全誨正在和王建密謀,要把天子挾持到蜀中,如果那樣,就麻煩了!” 朱溫知道,朝堂之上的爭斗,僅僅只靠武力是不夠的。崔胤在朝臣中威望極高,要想進入政治舞臺的中心,沒有他的幫助是不行的。 看著崔胤老淚縱橫的樣子,朱溫高舉右手,指天發誓:“崔大人放心,我朱某定當為天子盡心竭力,誅逆賊,清君側,扶社稷于危難,挽狂瀾于既倒!” 崔胤顯然對朱溫空喊口號并不滿意,又萬分焦慮地道:“天子被困已久,心急如焚,甚至想請回鶻部落出兵相助。那回鶻人居心叵測,如果真讓蠻兵南下,中原勢必狼煙遍地,生靈涂炭!形勢實在是萬分危急,再也拖不得了!” 朱溫心頭一震。韓全誨想把皇帝挾持到蜀中,這個他并不是很擔心。如果那樣,正好給了他進攻蜀地的由頭,反而是個擴張勢力的好機會。但如果真的讓回鶻、韃靼等北方部落插上一足,那還真是個麻煩事。北方諸部落跟李克用一向過從甚密,如果讓北方騎兵呼嘯南下,李克用又乘機響應,他能不能扛得住還真是個問題。 想到這里,朱溫疾道:“大人放心,待我準備幾天,一月之內,我必親率大軍再度西征,逢迎天子還京!” 聽到朱溫這樣說,崔胤才松了口氣。連忙躬身道:“如若這樣,梁王必再造盛世,成就千秋功業。崔胤不才,愿憑這張老臉,為梁王在朝中振臂一呼,讓梁王功成名就!” 朱溫哈哈大笑。等了這么久,他想聽的就是這一句話。拉攏了崔胤,就是拉攏了一大幫朝廷重臣。如果再除掉那些討厭的宦官勢力,今后朝堂之上,還不是他朱溫說了算? “來人!擺酒設宴,今日我要好好為崔大人接風洗塵!” 這一夜,梁王府內燈火通明,流光溢彩。案上擺滿了美味珍肴,更有美影浮動,翩翩起舞。賓客之間,觥籌交錯,好不快樂。 酒香舞影之下,崔胤正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如果這次勸說朱溫救駕成功,他就是大功臣,一直視他為rou中刺眼中釘的宦官勢力也會被徹底清除。他相信,到那時,他不僅會權傾朝野,還能流芳百世。人生一世,若能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酒過三巡,崔胤越發興奮。他索性站起身來,手持樂板,扯開嗓子,高歌一曲,以助酒興。朱溫被崔胤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舉動逗得哈哈大笑,筵席之上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盡興之后,朱溫又讓人送給崔胤良馬一匹,珍玩一箱。 兩個人都清楚,今日之后,他們已是朝廷中密不可分的堅固盟友。 而此時,太原戰局的形勢正在悄悄逆轉。 隨著梁軍久攻太原城不下,被分散在各處的晉軍部隊都漸漸聚集到太原周圍,對圍城的梁軍形成了反包圍的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