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解封記憶(7)
嘴上雖還叫他“爸”,但對白璟而言,那不過是承認了:她的確與他有這層血緣關系。另外,她也不想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給她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但,誰也別想勉強她:從今往后,在她的心里,她不再認可他是她的“父親”,他再也配不上她對她心目中的“父親”的那份敬愛。他,不配。 也是那時開始,白璟“成熟”地決定了:她要以“安靜”的姿態來度過那接下來的高中三年。這是她能想到的最保險的手段:既不會妨礙了別人,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被別人妨礙。 “多明智!多成熟!——不是嗎?”——做出決斷的那一刻,白璟只是冷笑著抬頭斜睨著頭頂的天空,在心里嘲諷著是當時的她所無比鄙視的“老天爺”。她覺得,她那無可選擇的出生,根本就是“老天爺”安排的。那她不怪“老天爺”,還能怪誰?! ** 那時的白璟,還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心境已然從“地基”層面發生了動搖。 然而,很快的,高中部有別于初中部的、一切都只是圍繞考試而運作的教學模式,第一次真正觸碰到了——白璟從幼兒園起,就始終在壓抑、累積、卻從未得到過絲毫釋放的,她對“學?!?、“學習”的所有忍耐的最終承受極限——也是她能忍受的最后底線?!@條底線,高中的老師們,觸碰到了。 從幼兒園到高中,優等、中上、中等、中下、差——幾乎老師能給學生劃出的所有“等級”,哪怕沒有全都以白紙黑字的形式呈現在檔案上,但實際中,白璟卻是全都經歷過了。 只是在進了高中后,第一次遭遇如此露骨的——一切待遇——包括作為“人”的基本尊嚴——都要以成績排名為準——這樣的一套,在白璟看來根本就是完全扭曲的價值觀的,一周六天、每天持續至少十小時的教學方式的持續刺激下,盡管始終都有“沉默”這一萬靈的應對策略保護著白璟的外殼,但那外殼下的那個更為真實的自我,卻仍舊還是難以避免的、終究還是遭遇了足以導致她的精神世界發生“天崩地裂”的這般程度的精神暴力…… 然而,這樣的幾乎與奪走她的性命只差一線之隔的精神創傷,卻并非是什么一次性的重大創傷導致的,而是每天每天的各種言語議論、評價、態度表達等等的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精神暴力,以及事后老師在不了解學生真實家庭情況的前提下、就直接聯系了學生的家長,讓學生在學校之外再次遭受二次傷害…… 諸如此類的充斥著學校內外,幾乎是白璟醒著的所有時間里,來自她身邊所有人的或直接、或間接、或是以冷眼旁觀的方式來默默支持的那些——明顯能在輿論、力量、可用的物質資源等等方面,都更占優勢的老師、家長們——來自他們幾乎是無時無刻的單方面灌輸、強迫、甚至是體罰,——像這樣的持續了三年,才終于積少成多,從一件件看似毫不起眼、甚至根本不值一提的瑣碎小事的件件累積下,時間的力量,終于還是讓白璟就算再不情愿,也還是無力抵抗的最終陷入了昏天暗地、天崩地裂的精神狀態之中。 可是即便到了這時,也沒有人有在乎過她的真實感受。身邊所有人對她的所謂關心的真正目的,也只是為了她的成績。 為了成績,母親是一次次的給白璟買所有她想要的東西,哄著她。但母親卻從來不肯在白璟主動開口想要她陪陪她時,愿意稍微耐心地留在白璟身邊陪她哪怕只是十分鐘。 這樣的母親,白璟自然不會告訴她:她之所以總要母親給她買這買那,不是因為她真想要那些東西,而是想要借此來讓母親把她的話記在心里;同時,她也是想要用讓母親花錢的方式,來懲罰母親。 白璟一直都知道:母親之所以愿意用物質來“寵”她,不過是為了哄她好好學習;母親的最終目的,不是想讓她開心,而是想讓她的成績能夠一直保持在“優等生”的水平。 白璟還知道:她自己真正想要的,只是母親對她的真心的關愛。在白璟看來,如果母親對她的好是真心的好,那母親就該對她用心,而不是用錢。但母親卻讓她失望了,不止一次的失望…… 然而,母親卻不僅是對此全無覺察,她甚至都從不知道:她的這個大女兒,在感情方面,對人從來只給一次機會??杉幢闳绱?,她的這個大女兒,還是給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再來的機會,多到了連她的大女兒自己都記不清次數的程度,但她還是一次次地辜負了她。 雖然,母親對白璟從來都是順從的,從未像白璟的父親那樣的、總會隨時使用暴力和語言攻擊來對白璟進行身體和精神的雙重虐待,但這樣的母親,也終還是讓白璟徹底的寒了心。 上了高中后,為了成績,父親對白璟的侮辱更甚從前。用他的話來說,他這是恨鐵不成鋼,他對白璟的諷刺侮辱、甚至涉及人格的辱罵,都是在為了她好。他還說,如果不是為了她好,他也不會為了顧及她的顏面而不再直接動手打她——因為她已經是高中生了,若還被打,真的很難看——在鄰里的眼里…… 聽著這些都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濫調陳詞,白璟每次都只是冷笑地白他一眼,隨他罵去,隨便他把他自己說得有多用心良苦、又把她說得有多不知好歹、朽木不可雕,都隨他。白璟從不還口。 她太了解這個人的脾性了:以他倆的父女關系,一旦她這個做女兒的還口了,他就會覺得自尊被傷害了,就會為了維護他作為“父親”的尊嚴,而對她這個“女兒”做出更激烈的暴力性報復?!热?,直接甩她耳光?!辽?,高二時,就有一次被白璟的反駁激怒了,父親直接就甩了她三耳光,差點就把她給打耳聾了。那次,白璟臉上的巴掌印是直到第二天才完全消退的。 有此先例為鑒,上了高三后,白璟寧愿小人的看待父親的為人,也不愿再冒險讓自己被一時失控的情緒連累、而重蹈當初的覆轍?!娴牟恢?。 不過,不還口,并不代表她就不會用其他的方式來進行報復:白璟對父親越來越冷淡,最后冷到了看他就像看陌生人一樣的全無情緒波動。 只是,無論是怎樣的情緒——哪怕是全無波瀾起伏的冷漠,也仍是會傳染的。越到后來,白璟渾身就越像是環繞著無人能輕易進犯的冰凍氣場,讓父親再不敢對她大吼大叫。就算想要對她使用暴力,但一旦對上了她那全無波動、看他就像看一個死人一般的眼神,父親就會莫名的在一瞬間就失去了對她吼叫的底氣,氣勢一下就變得十分的渺小。 這樣的對峙,越是僵持,最終更顯窘迫的只會是父親自己。而且,父親越是想故意挑釁白璟,想借此來重新樹立他在她面前的權威,他就越會反而被白璟挫傷了自尊——他感覺得到:白璟根本就不尊重他;而他,竟也全無能夠強迫她尊重他的力量;越到后來,白璟的冷漠就越讓他覺得自己渺小、毫無力量,而沒有力量的自己又讓他覺得自卑無比……——這般惡性循環了幾次之后,父親就徹底放棄了與白璟之間的對峙。 不僅是放棄,那之后,每每遇到白璟,父親甚至都不敢與她對視。每次都是匆匆從她身邊走過,對她視而不見。白璟也只當他是個“路過的”,和其他路過的陌生人,沒有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