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解封記憶(8)
為了成績,父母各自采用的手段盡管不同,但他們最終都讓自己與白璟成了漸行漸遠的陌路人。 同樣也是為了成績,在上了高中后,那幫一切只以“成績”為評判標準的老師們,比起白璟的父母,更是讓白璟厭惡到想吐。也是多虧了這幫老師,才讓白璟第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這一面:原來,她有這么嚴重的精神潔癖?!半y怪會覺得‘他們’惡心?!?/br> 高中三年,老師們做出的樁樁件件讓白璟不屑、甚至是鄙視的小事,多得數不勝數: 比如,剛上高一時,軍訓過后、正式上課的第一天下午的自習課,新班主任突然就帶著她教的英語課本來到班上,然后就讓全班把英語書拿出來——上課。 可是,這個班里并非全部都是那個班主任初中時教過的學生;而且,此前她也沒說過,在課程表上并沒有英語課的這個下午,她會來占用自習課的時間、接著上她上午沒上完的部分,——那像白璟這樣的、完全沒有這層準備的學生,他們自然是沒有課本能拿出來的。結果,這堂意外的補課,便沒法上了?!驗榘嗌嫌薪种膶W生都沒帶英語課本。 班主任只能讓大家繼續自習。但在走之前,卻理所當然地指責了所有沒帶英語書的學生,說他們太不自覺、太沒上進心了;還警告說,不許再有下次! 白璟是沉默地聽著,然后又沉默地看著班主任陰著臉離開。心里只覺得:這個新班主任簡直莫名其妙。 “我以前(初中時)又不是你教的,哪里會知道你會喜歡占用自習課時間來上課的?連我這個本來就是一中的學生都不知道的事,那那些從別校和外地來的、他們就更不可能會知道你的習慣了。你這脾氣發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呵!你這樣的,竟然還是班主任?唉——看來,以后有得受了……” 白璟當時并沒想到,自己的這番感慨竟就成真了:班上五十個同學,四十個正取生,偏偏這個班主任就選了她,讓她的前后左右坐的——全都是寄讀生。 開始的時候,白璟還根本沒有“這樣的座位安排對她的學習會有什么不良影響”的相關概念,直到持續了一周的時間,無論她如何提醒身邊的那幾位同學“說話小聲點,都聽不見老師講課的聲音了”——都始終無濟于事,像這樣持續了一周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于是,白璟第一次主動去找了班主任,要求換位子。但班主任卻完全不理會白璟的意愿,只是明顯“要白璟聽她的”——用這樣的態度暗示著白璟,語氣溫和地勸她道:“我就是看你安靜,想讓你做個榜樣影響他們幾個……” 整個過程,班主任始終只是在自說自話,從頭到尾只是在說自己要考慮、顧及全班整體,不能只顧她一個人,卻一次也沒問過白璟自己是否愿意? 班主任的態度,分明就是已經單方面的將——白璟要配合她的安排——視作是理所當然。她完全不覺得有需要考慮白璟本人的意愿的這個必要。 像這位新班主任這樣的態度,白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對她來說,太平常了。平常到,當班主任對她滔滔不絕的開始自說自話時,白璟就已經在心里確定了自己主動來找班主任要求換位子的做法,真的很蠢。 白璟沒有再說什么,不是班主任的話說服了她,而是她從班主任的眼神、態度、語氣、以及她的說法里,已經充分領會了:班主任根本就不在乎白璟是否受到了影響;班主任在乎的,是那幾個寄讀生都有著她不能得罪的家庭背景,所以,他們幾個必須坐在中間兩組的前三排(聽課效果最好的座位);但他們確實都太愛講話,所以必須把不愛說話的正取生安排在他們周圍。 所以,除了白璟很倒霉的因為身高的緣故而被安排坐在了第二桌,除了右邊與“鄰座”隔了組間的過道之外,她的前、后、左,就都被這幫愛說話、不聽課的寄讀生給包圍了;而在他們的外圍一圈,才有其他的表面看、似乎與白璟一樣不愛說話的正取生包圍著——但這些正取生卻與這幫寄讀生要么是隔組而坐,要么是坐在寄讀生的后邊,而沒有一個會像白璟這樣的被他們給完全包圍在了里面。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樣的座位安排,是班主任早在正式上課的第一天重新調整新生們開學時自己隨便坐的座位時,就已經想好了的。班主任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她這樣的座位安排適不適合被她安排的每個學生?她要的,是對“上面”有交代;而學生,也只能是服從、配合,卻別想有任何的異議?!驗?,就算說了也沒用。除非,你有與那幫寄讀生一般無二、甚至更加強大的家庭背景。 只是,就算明白這其中顯而易見的貓膩,也不能勉強白璟仍舊會為了自己遭受的不公而感到憤怒。但在“學?!边@樣的地方,從幼兒園算起、到現在的高一,白璟怎么也待了不下十一年,她自然也懂得:面對老師,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優勢、根本就沒有能與之正面對抗的資本,甚至,弄不好、還會促成老師與家長的結盟,讓他們更有借口來一起對付她…… 白璟想了很久,她唯一能想到的能由自己掌控的報復手段,就只有“成績”了?!褪沁@幫“大人”所有的行動的唯一目的:成績。 至少,在當時的白璟看來,以她當時能有的眼界去看,選擇自暴自棄、讓自己的成績持續下滑,就是她唯一能掌控的、且能夠以此來報復到他們的有用手段?!酥?,她還能有其他的選擇嗎? “沒有?!薄钡蕉哪旰?,當三十九歲的白璟再次回頭去看二十四年前的才剛上高一不過一月的那個自己時,她給了自己這樣的回答。 這世上,沒有人能比白璟更了解她當時的真正處境。在她看來,要她以她天生的性格與當時所處的成長環境共同塑造的她當時的那樣的眼界——要她用這樣的眼界去想著什么——事實上,是直到她在外面的大城市里待了十多年,在她三十來歲時,才終于懂得的——所謂的“長遠考慮”——這樣的思維方式,根本就不可能! 更何況,當年的她的身邊,也從沒有擅于“長遠考慮”的人及時出現、并給她必要的啟發。 那個直到她三十來歲時才好不容易領悟到的所謂的“長遠”,都還是她在大城市生活的那十幾年里的——一點一滴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一切后果只能由她自己承擔——這樣的生活教會她的。 所以,白璟很清楚:無論重來多少次,只要她還是“那樣的”長大的,只要她還是無可選擇的只能身處在“那樣的”環境中的,那么,她就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仍會用同樣的手段來報復她的老師、父母。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一定。 記得那時,白璟這樣的報復,不出一月,每周一考的單元考,她的成績是連續四周、一路從最初在班上正取生的中考成績排名第二的位置,直線下降到了倒數第一的位置。 直到這時,班主任才第一次主動來找白璟單獨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