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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月待圓時在線閱讀 - 第152節

第152節

    除了一片荔枝園,還有一間四進的院子,就在穗州城里,用的錢就是這兩年荔枝園的出息,算一算五千來兩的銀子,地方雖不是頂熱鬧的,屋子卻是好的,紀夫人笑一回:“里頭還有一間蠔殼屋,我看著好,也替你作了主,若不然這些錢到你真個來了,倒不值這許多錢了?!?/br>
    葉文心拿著這個嚅嚅說不出話來,紀夫人一樣樣的撿點:“還有些東西箱籠,你姑姑一并送了來,里頭有許多書畫,嶺南這天兒,白放著可就霉壞了,得時常拿出來曬的,你甚時候取了去?!币幻嬲f一面松口氣,總算是放下一樁心事。

    ☆、第286章 傳承

    石桂在水榭外頭坐著,無人的時候伸手揉一揉小腿,今兒確是路走多了,背上汗濕,面上潮紅,拿袖子扇著風,這個天兒出門竟要帶扇子了,坐定了腳底都在疼,小腿也脹脹的,石桂低了頭,揉上兩把松一松肌rou,跟著就凝神聽里頭的動靜。

    里頭說話的聲音就沒斷過,隱隱約約聽見學堂,跟著又聽見紀夫人替葉文心買了田地,她是官夫人,三品的誥命,穗州地界上比她身份高的,也只有布政使夫人了。

    紀夫人說要買田地,底下人哪有不精心的,細細挑撿了送上來,一半是買的一半兒算是送的,便她不占這個便宜,總也不吃虧,說是說趁著地價便宜買的,又有哪一個敢收了高價去,若不是她出面,這會兒葉文心再置產,平白貴了三分。

    怪道葉氏會把這些銀子交托給她,石桂聽了兩句,松上一口氣,挨在她身邊的小丫頭篆香看她眉頭一松,臉上露了些笑意,沖她眨眨眼兒:“東西送了來,咱們夫人就發愁,說宋夫人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得細細收拾了,若不然白糟蹋了?!?/br>
    石桂不防被她窺知了心思,也不露窘色,反沖她笑一笑,很是替葉文心開懷的模樣:“東西倒罷了,我是替我們姑娘高興,她一直想著要見一見顏大家,做夢都在當師傅呢,她身邊的丫頭,哪一個不識些字?!?/br>
    篆香一怔,瞪圓了眼睛:“那jiejie也識得字了?”

    石桂點點頭:“可不是,我是姑娘的入室弟子,排行第二?!闭f著比了個二字,篆香掩了嘴兒笑起來:“我們太太身邊幾個jiejie也都識字,算帳寫字哪一個拎出來都能當管家娘子的?!?/br>
    怪道這兩個投脾氣,石桂真心替葉文心松上一口氣,她想辦的事,雖已有了前人開出一條路,可這條路依舊崎嶇難行,有紀夫人支撐,她還能走的容易些。

    水榭里頭幾聲笑語,是葉文心謝過了紀夫人,面上微紅,心里覺得自己受不住這樣的抬愛,別個肯替她收著原數奉還便是好的,還替她費心置了屋子跟地,光是這兩年的出息,就夠在穗州再買一間宅子了。

    心里想到葉氏,這番恩惠竟無處可報,既傷心又感念,心里想一回,回去必要再給姑姑畫上一幅畫影,跟母親的一道供起來,晨昏定省,這些錢若不妥善的用了,都對不起姑姑的恩德。

    葉文心同葉氏相處的不多,跟她說話也全是些日常事務,兩個該是很親近的,卻好似隔著冰墻,看是看得見,摸卻摸不著,姑姑到最后也不像母親口里說的那樣是個愛撒嬌愛說笑的模樣。

    可跟紀夫人卻又不同,跟她見過的那些夫人都不同,同她說話再沒有什么衣裳首飾點心花樣子,摸把花牌都能說上半日,葉文心早些在家便不耐煩說這些。

    紀夫人張嘴便不說無用的話,一樁樁一件件,竟把學堂的事交待的很是清楚,葉文心原來當她是個掛名的館長,因著地位高,好讓女學館借一借光,各樣行事都方便些,此時聽她說話,才知她還真是個管事。

    紀夫人看見葉文心面露疑惑笑得一聲:“我家里姐妹八個,二jiejie閨中便有才名,仙域志是我看著她畫畫拓本刺繡,一筆一針都是心血,原來除了動動嘴巴無力支撐她,后來能支撐了,到底還是覺著錢財太薄,怎么也比不得她的志向,好容易到了本地,能伸手幫一幫她了,自然要鼎力相助?!?/br>
    說著便把顏大家年輕時候的事撿出來說了兩件,一面說一面打量葉文心,二jiejie一向說想收個徒弟,年輕的時候渾身都是沖勁,可這些年下來,卻深知不易,雖有吳夫人資助錢財,到底還是沒人能承接衣缽,既然葉文心有這個志向,便替她留心看一看,要是合適,這攤子總能長長久久的延續下去,二十年的功夫,便沒白費。

    “我平日里也沒甚事,你若是得閑就多來走動,定了日子,咱們往女學去?!奔o夫人笑一回:“原來jiejie在時,我們倆便說想開個詩社,你初來怕不知道,穗州城里有許多學館詩社的,三月五月七月,逢著單數就要開社作詩,州府縣學書院,都要交詩稿,貼出來叫人蓋花簽,哪個花簽得多,哪個就算是得了魁首?!?/br>
    葉文心靜靜聽著,這樣的詩會同女學館怕沒什么關系,男人看著女人寫書作文,眼孔恨不得抬到天上去,自古到今,詞婦也不是無有,可百年來讓人稱道的也不過是那幾個,才之可強,到了男人嘴里就又不一樣了。

    “女學館這幾年生源日少,若以生計論,那是好事,若以傳承論,便不是好事了?!遍_了海運這些年,又有船往西洋去,城里開了許多家絲坊繡坊,走投無路的女人越來越少,但凡能忍耐,就能過日子,哪一個還想著讀書明理。

    既想把這樁事一直做下去,薪火就不能有斷絕時,鄉下地方的姑娘,父母親寧肯送進城里當女工,也不愿意送到女私塾來學字。

    紀夫人來了三年,眼看著紀夫人來了三年,眼看著女學館的學生越來越少,這個月里還有三個退了學,被父母送到絲坊去上工,原來是只有一條路能走,如今路多了,這條窄路哪里還有人肯踏上去,眼下雖還沒到辦不下去的景況,可也得想一想,怎么廣開生源,不能讓這么一樁好事就這么斷了頭。

    葉文心不意她會說起這些來,紀夫人笑一聲:“眾人拾柴火焰高,到底是人多更有主意些,我原想著貧苦人家多收些學生來,連人牙子那兒都問了,寧肯賣女兒要那幾兩銀子的快錢,也不肯每月領百來文?!?/br>
    葉文心也跟著犯愁,紀夫人便笑:“眼下倒有一個主意,詩會是顯名聲辦的,可州府里要辦這事兒也不容易,倒是絲坊繡坊里頭那些姑娘,給做工也有上工下工的時候,學館里頭總有人在,愿意來的咱們就開小班,能教幾個是幾個?!?/br>
    詩會影響更大,卻不是一蹴而就的,何況女學館平就打著貧民的旗號,越是識得詩文的,便越是自矜,想要辦詩會還得是顏明芃在時,打著她的旗號,許還能有人肯以文相交。

    頭一回見面,說得深了,可官家夫人里頭無人肯牽這個頭,辦個七夕會賽女工也還罷了,女人家賽詩,便是那些個打小讀了書會寫詩作文的,也不肯拋頭露臉,閨中結社幾人流傳,女孩兒的詩作怎么能流到外頭去,叫眾人品評。

    想了許多法子,個個都是難辦的,兩個說著話,不知不覺天色便暗下來,水榭四周下了格扇紗窗,紀夫人這才回過神來:“倒把你耽擱晚了,趕緊出城去罷,你甚時候得空再來,咱們細細把事兒順一回,總能交到我手里,人倒越來越少了?!?/br>
    空談辦不出實事來,還得著手辦了才知道,葉文心不意竟跟紀夫人說了這么長時間的話,趕緊站起來告辭,紀夫人笑道:“若不是怕城門關了,還得留你用飯才是?!?/br>
    葉文心連連推了,紀夫人便派了小廝跟著送一程,葉文心心里還想著紀夫人的話,越是想越是覺著有理,石桂扶了她上轎子,她還怔怔出神,連那匣子都沒拿,還是紀夫人身邊的姑姑又送了出來。

    這會兒霞光正盛,街上的鋪子樓面早早就點起燈來,紅紅黃黃的亮了一片,食街上更是處處有煙火,石桂腿快,買了幾只包子,怕葉文心餓著,自家也吃一個,葉文心竟然胃口大開,餛飩不過吃上六只,包子倒吃了兩個,石桂怕她撐著,她竟沒覺得,反嘆出一口氣來:“要辦的事這許多,我恨不得日頭不落才好?!?/br>
    石桂“撲哧”笑上一聲:“那也不能把自個兒撐著,再多吃兩只天就不黑了?紀夫人誠心相教,姑娘用心學就是了?!?/br>
    顏家幾個姑娘一個是皇后一個辦了女學,還有那個一手掌管著船廠絲坊的,紀夫人排行第六,往日在金陵城除了葉氏同她交好,再沒傳出旁的什么名頭來,今兒一聽,卻是很能辦事的人。

    葉文心想了一路,石桂手上又拎了許多東西,頭油脂粉這些小東西,秋娘綠萼不肯花用,她自己不用,卻替她們買上一份,回到家時,阿珍又在門邊守著,看見她們回來,歡快的轉身跑回去,嗓門極大,說著姑娘回來了。

    飯早就做好了,秋娘不肯歇著,這兒的魚極肥,做湯做菜都好吃,秋娘做了個酸菜魚,盛了兩大盆子,阿珍一家子沒吃過,先還覺得蓋了魚的鮮味,哪知道越發的鮮甜,就怕再等魚rou老了,看見她們回來,這才進門就嚷。

    喜子也守著門邊,秋娘雖疼他,他卻知道家里主事的是jiejie,作了三個人的主,石桂拉了他,他還不肯進門,悄聲同她商量:“明兒咱們去找吳大人罷?!闭业絽谴笕?,就是找到了明月,石桂咬咬唇,拉了他的手:“好,咱們明兒就去?!?/br>
    喜子這才笑開了,他一路上都在盼望著,來了穗州沒立時去找就已經難耐,石桂依了他,他拿魚湯拌飯,光飯就吃了兩碗,秋娘笑得合不攏嘴,抬眼兒看看女兒,知道這是答應了,也松一口氣,算一算年紀,今歲石桂就要十六了。

    ☆、第287章 問訊

    秋娘囊中羞澀,倒是盤算著要給女兒打一枝釵的,卻一直都拿不出錢來,來穗州頭一天,小攤上的東西吃上一回,倒有些喪氣,要是論手藝,秋娘自忖不比別個差,可當地人的東西,總歸是當地人做的最拿手。

    她們原來攤子上頭賣的是雞湯鴨湯餛飩,金陵人愛吃鴨子,包子餅子里頭的餡料都愛用鴨rou,還有沙鍋餛飩,湯頭用的也是老鴨。

    這樣的鴨子往活禽集市上頭就有的賣,一只鴨子的湯最少也能用兩天,小本經營,天天用活雞活鴨子也賺不了錢了。

    到了這兒又不一樣,湯頭用的都是干貝火腿,秋娘沒做過,一時倒不能定論到底能不能做得好吃,一日沒有營生,一日就心里發慌,連帶著綠萼也是一樣。

    她們倆都cao勞慣了,銀子再多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雖然石桂說了叫她們不必著急,先把市集上的事兒摸熟了,支攤賃鋪子都好,可她們倆手腳才閑了一日,就已經坐不住了。

    秋娘打算的還更多些,兒子還得讀書,女兒也得置起嫁妝來,難道還真能一輩子不嫁?除了一雙兒女,還得找丈夫,找得到還有個當家的,找不到憑著娘仨個,也得支撐起來,苦了女兒這些年,總不能耽誤了她。

    她跟綠萼兩個發愁,石桂卻在葉文心屋子里頭替她看帳冊,家里也沒個算盤,只得一筆筆心算,葉文心探一探頭,看石桂寫了許多她瞧不明白的東西,也不以為意,只當她學了新東西。

    石桂卻一面算一面道:“高管事不曾問,可那一位卻盯著問了,我抬了太太出來擋了,總歸紀夫人跟太太是舊識,家里無人不知道的,只說是受了太太的托,這才看顧姑娘?!?/br>
    意思便是葉文心別把這二三萬兩銀子的事告訴高升家的,等他們回金陵去了,再去看田莊屋子,這事兒既是葉氏瞞著二老的,那就一直瞞著,料想得縱還有人知道也就是宋蔭堂一個,他也不會把這事兒說破。

    葉文心渾不在意:“交給你就是了,你看著辦罷?!彼睦镞€在想著紀夫人的主意,一手托了腮,一手在桌上寫字,石桂看她出神,也不擾了她,由著她蹙了眉頭:“真個要辦事了,光是想都知道艱難?!?/br>
    石桂在水榭外頭聽了幾耳朵,知道是為著生源的事發愁,從帳冊里抬起頭來,略想一想道:“這些女工絲坊里頭勞作一日就已經累極了,哪里還會想著再來讀書?!?/br>
    紀夫人這個辦法倒有些像讀夜校,可讀夜校還是為了文憑,為了更好的工作,從根本上沒有這樣的工作機會,沒有動力就更想不著努力了。

    葉文心嘆一口氣,卻并不失落:“我那會兒屋里頭這些個丫頭,肯學字的也只有你跟瑞葉,旁的也不過哄哄作耍,認真學的一個也沒有,便是因著她們的差事用不著識字?!?/br>
    哪兒也沒人會用女帳房的,她嘆一口氣,把臉兒擱在矮桌上,口里嘆息著,眼睛里卻滿是神采:“紀夫人已經不俗,顏大家又是什么模樣?”

    石桂一怔,先時還真是注意過長相,紀夫人看著便很是雍容,眉目舒展,氣定神閑,真要說生得如何,一時竟說不上來,仔細想了才能點一點頭,生得確是好,吳夫人也生得好,特別是一雙眼睛,亮得懾人,雖是姐妹卻又不同,還真不知道顏大家生的是什么模樣。

    石桂算完了帳,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太太給的東西多是物件,現銀都折成了房子田地,能動的也有二三千兩,姑娘這下可不用愁了?!?/br>
    辦學也得花錢,房子跟田地是根本,怕她一時腦熱,把全付身家都投了進去,石桂便道:“我聽說當官的有養廉銀,這筆錢就是姑娘的辦學銀子,要怎么分派我不管,可根本不能動,要是動了根本,學堂就更難辦了?!?/br>
    葉文心抿嘴一笑,伸手捏捏石桂的鼻尖:“我省得,哪里就這么笨了,原來也跟著我娘學過管家的,不耐煩這些,又不是全不懂這些?!?/br>
    還得問一問葉文瀾想做什么,就在此間做個田舍翁不成?總得有一件想干的,肯去花心力做的事,人才不算白活了這一遭。

    兩個理了帳,怎么辦學還是全無頭緒,萬事起頭難,葉文心想著明兒還得往紀夫人那兒去,推了石桂去睡:“你趕緊歇著罷,明兒還得早起,你也得找人不是?!?/br>
    石桂笑一笑,葉文心原來身邊離不得人,才剛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尤是,夜里都不能太靜,非得挨著才能睡著,一年過去,自己的事倒樣樣學了起來,到了穗州一個人睡,也沒不習慣,反睡得更安穩了。

    石桂笑一笑,葉文心原來身邊離不得人,才剛從牢里出來的時候尤是,夜里都不能太靜,非得挨著才能睡著,一年過去,自己的事倒樣樣學了起來,到了穗州一個人睡,也沒不習慣,反睡得更安穩了。

    石桂收拾東西回到后院,看見屋里燈亮著,進門一看秋娘坐在床沿上等著,屋里頭還是簡陋,卻也收拾的齊整,桌上擺了一套四件的水壺杯子,床頭放了矮桌,矮桌上頭擺著油燈,綿紗帳子掛起來,挨著她窗戶還有一張方桌,上頭擺了筆墨紙硯,小小一只粗瓷的瓶子,里頭插了兩朵香花。

    粗粗收拾一回,倒別有意趣,看著也像是能住的地兒了,墻上掉墻灰,屋里還少個衣柜鏡架,都慢慢添置起來,石桂一看就知是秋娘收拾的,一處住了幾個月,倒把她的喜好摸得清楚,嘴巴一抿笑起來:“娘,你怎么不睡?!?/br>
    秋娘伸手拉了她坐下,連熱巾子都絞好了,看著石桂擦了手臉,撫撫她的面頰:“我想明兒出去找找你爹?!?/br>
    “我托了高管事,還托了寶芝,寶芝的爹是常年在碼頭上跑的,各路的商船上人頭都熟,他替咱們問訊一聲,總比沒頭蒼蠅似的亂撞要強?!彼胫莩抢锕馐谴蟠a頭就四個,小碼頭更多,光憑一張嘴兩條腿,還不知道問到哪個年月去。

    秋娘聞言嘆出口氣來,對著喜子綠萼不能說,對著石桂倒沒什么不能說的,垂了眼簾半日:“我這心里,怕找不到你爹了?!?/br>
    石桂唬得一跳,趕緊摟了秋娘:“怎么會尋不著,有名有姓的,哪里就尋不著了,只不過多花費些功夫罷了,娘不是也說爹確是來了穗州,何況跟的是官船,都有記檔,便一時打聽不著,總能尋著門路查一查的?!?/br>
    秋娘嘆一口氣,沒來穗州之前,她也確是抱著希望的,等來了穗州一看,港口上停的船成百上千只,碼頭上也不知多少人,在金陵城里好歹還有個地方守著,總能等到女兒,在這兒又往哪里去尋。

    石桂看她是真個灰心,趕緊勸她:“咱們找不著爹,他也會來找咱們的?!睋崃饲锬锏谋?,平日里只當她看著柔弱,心里卻剛強,這會兒看著她迷茫,才又嘆息,遇到這些大事,換作旁個許就撐不下來了。

    母女兩個相互挨著,說定了明兒去城里尋吳千戶,石桂有些赧然,好端端上得門去,問個非親非故的人,也不知道別個怎么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秋娘哪會瞧不出來,拍拍她的手:“到底是于咱們有恩德的,聚在一處也能相互照應著?!闭f著替女兒散了頭發,拿了梳子替她通頭,石桂很愛干凈,從小就最喜歡洗澡,燒水費柴,那會兒便是夏日里也不能天天洗,在別苑里她隔得兩日就要洗一回,這兒天氣熱,浴桶還沒送來,燒了水給她擦身,守著女兒這才覺得心安些。

    石桂拉了秋娘的手送她回屋去,說了許多好話安她的心,喜子眼睛亮晶晶的盯著jiejie,石桂摸摸他的頭,知道他對明月有種雛鳥似的依賴,同他說定了,明兒是他跟娘上門吳家的門,拜會過吳夫人,再問問吳大哥在哪里當兵。

    喜子一樣樣記在心里,第二日天還沒亮他就起來了,在院子里頭亂轉,看著雞撲著翅膀跳到樹上打鳴,從天色還暗,等到霞光漸盛,坐在院子里頭等著jiejie跟娘起床。

    石桂推開窗子梳頭時,喜子已經在院里頭轉累了,兩只手托了臉,盯著天邊發怔,石桂微微一笑,洗漱過等著寶芝上門,沒人引導她還真不知道往哪兒去找人。

    葉文心也一大早就起來了,阿珍替她打了水,她自家開了箱子撿出衣裳來換,兩人各有事做,一處喝上一碗粥,便往城里去了。

    吳大人住在九獅街,牌樓上雕著九只獅子,這一條街上住的都是武官,門前墩都是圓的,好像戰鼓,磚上還打了孔好栓馬。

    秋娘備了禮,也是尋常兩樣點心,因著秋娘石桂都是頭一回上門拜訪,還預備些金陵的雨花茶桂花鴨,送進門里說是來拜會吳夫人的,在門上等了會兒,就有丫頭迎了她們進去。

    因著是女眷孩子,丫頭帶著她們繞過回廊,直接進了花廳,幾個人在花廳里頭等著,喜子規規矩矩坐著,心里還記著石桂說要問的話,她們不能憑白問起來,喜子卻不一樣,他同明月一處呆了三年多,于情于理都能問上一聲。

    吳夫人有一會兒才出來,笑盈盈的看看喜子:“又高了些?!闭f著抬眼兒去打量秋娘,目光落到石桂身上,微微一怔。

    ☆、第288章 勸學

    喜子被救那會兒,吳夫人也曾見過幾回,還收拾了些衣裳鞋子給他穿,那會兒已經瘦得脫了形,洗干凈了仔細看看也確是個眉目齊整的孩子,不是那生得齊整的,人販子且還不要他,賣不出價去還得砸在手里。

    可吳夫人卻不意他jiejie生得這么個模樣,面色瑩潤長眉大眼,鼻尖挺翹口角含笑,不施脂米分也是唇紅齒白,上身綠羅衣,下身白綾裙兒,耳間兩粒水滴似的碧玉耳墜子,頭微微一動,就跟著輕顫。

    生得不俗,說的話也不俗,規規矩矩站著,眼兒也不亂看,知道她是宋家出來的丫頭,怪道站出來也不怯,看著不小家子氣,吳夫人笑一聲,請了她們吃茶吃點心。

    石桂不怯,秋娘卻有些怯,她就跟初見明月時一樣,恨不得給吳夫人跪下,也確是差點兒跪下,還是吳夫人身邊的丫頭扶了一把:“我們太太見不得這些的?!?/br>
    秋娘千恩萬謝,摟著喜子坐下,吳夫人問了是怎生失了孩子的,秋娘怔得會兒,眼淚就跟著淌了下來,把怎么從村子里被騙出來的,又是怎么先被婆母賣了的,一樁樁告訴吳夫人。

    這里頭的事委實叫人難以啟齒,婆母要賣了她,秋娘心里怎么不憤恨,從嫁進石家起,自問沒有什么對不住俞婆子的,事事都順了她,委屈便委屈些,體諒她寡婦失業還領大了兒子,可怎么也沒想到,她竟會黑了良心,跟人販子勾結起來把她賣了。

    吳夫人面上很不好看,若不是當著秋娘喜子的面,只怕要出言直斥,到底忍住了,只陪著嘆了兩口氣,勸她道:“雖是艱難,到底遇上了好心人,可見菩薩睜著眼兒,是功是過都記在功德薄上?!?/br>
    石桂給秋娘續了茶,看她又翻出傷心事來,拍拍她的背,秋娘這才好受一些,又說到支了餛飩攤子攢錢進金陵找女兒,吳夫人才剛聽著賣人還是橫眉立目的,這會兒聽著忙生計了,反而眼圈一紅,落下淚來,拿帕子按著眼睛,嘆一口氣:“都是菩薩保佑,這才叫你們遇上了,既找著了女兒,怎么又往穗州來了?”

    “我男人說是來穗州跑船的,怎么也得帶著兒女來尋一回,真個尋不著了,咱們再回鄉去?!闭f著把石頭來穗州跑船,攢錢想替女兒贖身的事也說了。

    吳夫人再看石桂,目光就很是柔和,母慈女孝,又肯勞作吃苦,還有什么日子過不下去,她看看石桂點點頭:“原來我們老爺還說要去宋家,替你說合一聲,好讓你跟你弟弟兩個團圓,可還沒打點,宋家就有了喪事,老爺又外調,家里忙成一團,這事兒就擱下了,到底還是有緣法,叫你們又再團聚?!?/br>
    不論她是真有這個意思,還是隨口說上兩句,石桂都要謝她,吳夫人吃上兩口茶,借著吃茶的動作還去打量她,生的倒是柔眉柔眼的,一雙眼睛卻熠熠生輝,倒把彎眉小口的溫柔處給掩蓋下去,只看見眼睛眉毛里流露出來的剛強了。

    秋娘說完丈夫在貨運船只上跑船,是跟著官船出海的,帶著母子三人過來尋他,就見吳夫人蹙蹙眉頭,沉吟片刻道:“旁的事我不好說,這事兒卻是知道些的,官船早就回來了,碼頭上的貨也早就發往大江南北去了,上回出去,帶了二百五十多艘船,一只船上百來人,算一算也得有二三萬,真要查訪起來也是難辦的?!?/br>
    石桂只知道碼頭上船多,卻不知道出一次海會帶這么多船出去,船這樣多,帶的人也多,光是名冊就裝了一箱子,上船的人都要仔細記上名姓家鄉,在船上若是生病去世,還得再做錄一份,查上船的名冊不容易,查船上去世的人倒是容易的,只這話不知道要怎么開口。

    一家子山長水遠的趕到穗州來,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處,叫別個去查死人名單,還真是不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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