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你胡說!”鄭媱面色大囧。 “信不信由你?!彼麛Q起臉帕遞給她道:“先擦擦你臉上的口水吧?!?/br> 鄭媱伸手在臉上摸了摸,哪里有什么口水,白了他一眼,接過臉帕狠狠擦了幾擦。一拿開,又見他得意地笑著遞來裝有鹽水的竹筒給她:“好好漱漱,美人有口臭真是一件特別煞春光的事兒?!?/br> 鄭媱氣得說不出話,慍怒地接過,定定地對著竹筒里的水照了良久,確定臉上唇上沒有什么異樣,才漱起來。 江思藐在案邊坐下,朝她推來蘭羹:“別磨蹭了,快吃,吃完再梳妝,不然要涼了?!?/br> 鄭媱也坐下:“你已經吃過了?” “是不是覺得一個人吃很孤單?” “不孤單?!编崑劼耦^吃起來,一邊吞咽一邊問他:“你做的?” “難不成是鬼給你做的?” 鄭媱低笑:“可不是鬼做的嘛?” 他瞪大了眼睛,卻聽她說:“人哪里會做的這么好吃?”心頭一熱,咧嘴沖她笑了起來。視線驀然相接,定定地相互注視了一瞬,又各自移開了。 對上她清冽水眸的一瞬,他只覺得心在胸腔內狂跳了幾下,默默注視著垂首的她抱起陶碗舔光了蘭羹,瞧見那一點朱紅的小舌頭輕輕卷動,忍不住滾了滾喉結。 33、沉淪 小樓吹徹玉笙寒 宮廷 穿窗而來的風撩起了芙蓉紗帳,帳角懸著一串銅鈴,叮叮咚咚地碰撞起來,阮繡蕓精神懨懨地蘇醒,鼻端細碎的汗珠滾落,又聞不遠處的玉樓笙歌起奏,呼喚宮娥阿蘭,阿蘭不見蹤影,阮繡蕓起身下榻欲去閉窗,卻見窗外前幾日開得正艷的紅薔薇已開始繽紛地落英。 宮娥阿蘭的聲音從宮門處傳來:“今日,貴妃娘娘給各個宮中都分有齊紈,水枝,你自己剛剛不也替你們主子領了,你現在憑什么搶我們主子分得的齊紈?” “憑什么?你們主子都進了冷宮了,還要這么明貴的齊紈做什么?裁來做衣裳穿在身上也沒有人看,真是白白糟賤了......” 位分被降為昭華,阮繡蕓住的地方無異于冷宮。主子一落魄,連服侍的宮娥都叫人瞧不起,連日來處處遭人欺壓。阮繡蕓一聽這話,推門便朝宮門走去:“怎么回事?” 阿蘭卑微地低下頭退至阮繡蕓身側,用細如蚊蚋的嗓音說道:“主子,水枝要搶貴妃分給主子的齊紈?!?/br> 那名為水枝的宮娥見了阮繡蕓也不見禮,卻趾高氣揚道:“能穿齊紈的,只有三夫人和皇后娘娘,雖無明文規定,但卻是后宮默認的規矩了,難道阮昭華不知?” 阮繡蕓哂笑:“本宮只知道,現在是貴妃娘娘執掌后宮,貴妃娘娘既要給各個宮里分發齊紈,看樣子是有意打破這個默認的規矩,而你們馮貴人怎么還不識好歹,卻要墨守成規呢?” 水枝一聽,辯道:“每個宮里雖都領了齊紈,但除了貴妃娘娘和我們貴人,還有哪個宮的主子敢穿?奴婢這是為阮昭華好,阮昭華他日若穿著齊紈裁成的衣裳出去,沖撞了貴妃娘娘,可就更難翻身了?!?/br> 話落就接來了一巴掌,水枝吃痛地捂住火辣辣的臉,憤憤難平:“昭華,你憑什么打人?”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只是個cao賤役的奴婢,”阮繡蕓道:“本宮再不濟,身份也高于你這個cao賤役的奴婢,你一個cao賤役的奴婢用這種口氣同本宮講話,還有沒有規矩,難道不該打?” 水枝嗚嗚哭泣著跑了。 阿蘭瞥了一眼水枝消失的方向,說道:“主子,水枝回去一定會跟馮貴人告狀?!?/br> “哼,”阮繡蕓哼了一聲,道:“那姓馮的能拿本宮怎么樣?即使心里百般陰毒,面子上總要維持她一貫的好人做派的?!?/br> 阿蘭聞她的口氣強硬,又見面上她往日憂心忡忡的神情一掃而空,不禁有些歡喜,趁勢勸慰她說:“主子不要急躁憂心,往后日子還長著,不愁沒有機會,主子的榮華還在后頭呢,那馮貴人也沒有得什么寵,不過就是侍了兩回寢罷了,空頂著貴人的頭銜縱容手底下的人仗勢欺人?!?/br> 剛拾了一級,阮繡蕓足下一絆。 “主子當心?!卑⑻m忙從旁扶住。 阮繡蕓突然怔愣,不要急躁憂心,她竟也這樣說。怎么能不急,她卻是有些急呢,前些日子,她的情緒可謂低到了谷底。 也不知是不是某些人有心的,那日宮娥內侍們的議論恰好就讓她聽見了,他們議論說她的父親阮明暉在獄中過得生不如死,被獄中的毒鼠一咬,得了失心瘋......她又遭降位,成了他一顆廢棄的棋子,更加無法救父親了。腦海里的思緒百轉千回,突然萬念俱灰,救不了父親,她覺得再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氣了,那個月光清皎的夜晚,一條白綾被拋上了梁,就在她蹬掉了椅杌煎熬掙扎時,一柄錯刀透窗而來,白綾斷裂,她吃痛地摔在地上,一抬頭但見窗紙上透出一個輪廓來,看那冠形,好像是宮中的內侍。沉沉的音聲透過窗紙灌入:“阮昭華,你難道就甘心這么死了?” “你是誰?”阮繡蕓從地上爬起來,欲去開窗,窗子忽然被夜風撐開,她只看見一個穿著內侍玄服的男子高亢地背她而立,他的衣袂在夜風中獵獵地飄揚,他道:“相爺讓我轉告你,就這么死了,真的于事無補,難道你放棄救你父親了嗎?” 阮繡蕓淚盈于睫,哀道:“我沒有辦法了。如今,陛下專寵貴妃,根本不會想到還有我這個人。我對他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我只求你轉告他,叫他念在昔日我為他做了一些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救我父親一命?!?/br> “愚蠢,”他說,“這世上最難測的是君心,今日是陛下的心頭兒好,明日說不定就是他的詔下亡魂。你當沉下心來,榮辱不興才是?!?/br> “好難.......”她想著想著,百感交集,哭出聲來。 他又說:“難?有人比你更難,不如想想貴妃?!?/br> “貴妃?”阮繡蕓陡然止住哭泣,“雖是故人,卻裝作不認識我,貴妃必然在偽飾溫順,臥薪嘗膽,她既不愛陛下,又與我從前相識,為何要陷我于此境地?” 他說:“雖是你從前閨中密友,但貴妃卻識破了你是相爺的人,貴妃痛恨相爺,因而要拔除你,但又顧念閨中舊情,因而沒有取你性命。貴妃專寵,是因為貴妃懷的恨比你更重,因而無所不用其極。但貴妃有把柄在相爺手中,有朝一日,或許能與相爺聯手。你現在可先親近貴妃,但時機不成熟,還得提防著她一些。待時機成熟了,相爺會再通知你。最后,相爺說:你若死了你父親也別想活了,你看著辦吧?!闭f罷離窗而去...... “主子?主子?主子?”阿蘭連喚了好幾聲,阮繡蕓才從怔愣中回神。道:“進去為我上支釵吧,我要去見貴妃娘娘?!?/br> ...... 正伏案挑琴,宮娥細聲來稟:“主子,阮昭華在外求見?!辟F妃按住琴弦,默然片刻,道:“請?!?/br> 少頃,阮繡蕓拖著曳地的海棠紅繡金綢裙裊裊婷婷地出現:“臣妾參見貴妃娘娘?!?/br> 貴妃盯著她打量了一眼,屏退了所有下人,道:“阮昭華來見本宮何事?” 阮繡蕓熱淚盈盈,凝視著她,情緒激動地開口喚了一聲“阿姝?!被腥缫槐h利的刀子,陡然挑開結痂的傷口,劃進她rou里去,剜出多余的腐rou來,貴妃面不改色,卻笑道:“阮昭華這是糊涂了?本宮不叫阿姝?!?/br> 阮繡蕓卻珊珊落淚,只不停地喊她:“阿姝......阿姝......阿姝......”一聲一聲親昵的阿姝將她的思緒拉回她們及笄的同年。 貴妃漠然,面上漸漸現出倦怠神色,掌心嵌下指甲掐入的深印,夾雜著慍怒的音聲漸拔漸高:“阮昭華是瘋了么?張口就胡言亂語,敢對本宮這樣無禮!” “阿姝,我不忍心看到你這樣......”阮繡蕓仍是不依不饒地喊著她真實的名諱,且泣且訴:“我真想念當年那個明媚的阿姝......” 貴妃陡然起身,神情堅毅,高喊道:“來人——”卻聽得殿外的內侍揚長了尖細的聲音高喊:“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