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傅致遠面不改色“我剛剛工作回來,當然也是很累,自然也休息休息?!?/br> 傅瑾瑜嗤之以鼻。 不過她什么都沒說。哥哥既然讓她休息,她就聽話,跟楚子沉道個別,就上樓回臥室了。 實在太乖。 傅瑾瑜乖乖走了,楚子沉這才把目光投向傅致遠。他自然看得出,傅致遠把meimei支走是有話和他講。 “傅先生想說什么,不妨直言?!?/br> 傅致遠笑了一聲“只是想征詢一下楚先生的意見。不知你是否有所察覺,這里關于你的故事很多。出于謹慎,‘楚子沉’這個名字還是不要輕易出口吧?!?/br> 現代人起名跟古代名人重復了也不奇怪,不過還是有幾個名字不要重為好。就像是姓諸葛的很少叫諸葛亮,姓蔣的很少叫蔣介石一樣。 楚子沉這個名字,本來就足夠讓人側目。如果這個名字的主人還長發飄飄溫文爾雅,行事說話都彬彬有禮,動作中順其自然的帶著一種天然的古樸感,這簡直像是在頭上貼著“穿越”兩個大字。 楚子沉鄭重的點頭,頗以為然“我有一表字,喚作‘璋華’……” 傅致遠略略扶額“楚先生,出于謹慎,還是不要露出一絲痕跡吧?!?/br> 這就像很少有人叫諸葛亮,也同樣沒多少人叫諸葛孔明吧! 楚子沉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這種情況,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楚某在家中行九,如果叫我一聲‘楚九’也不無不可?!?/br> 傅致遠差點給他跪了。 “我們現在不大這樣取名。一般來說,如果不是人販子拐了一串兒小孩,挨個標號一二三四五六七,親生父母都是不會給孩子取個數字糊弄的,頂多當個小名。楚先生,你要不要再想想?” 楚子沉沉默了一會兒。 他并不愿意舍棄這幾個名字。這幾個輕飄飄的字上仿佛是他和過去的所有牽扯。而他本人,亦是他能找到過去的最后一點憑證。 他垂下頭,有發絲從他耳畔滑落,在臉頰旁微微晃動,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神。傅致遠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可以預料,那必然是內心一番天人交戰的掙扎。 “長原吧,楚長原?!背映两K于做了決定,他抬起頭,眼中帶著一抹空茫的笑意。 那笑意一閃而逝,卻仿佛大荒呼嘯的朔風,海上磅礴的落日,即使只出現片刻,也足夠讓人心驚動魄。 傅致遠看著那稱得上痛苦的笑意,心頭也閃電一樣劃過一絲感同身受的不適感。 “楚長原?!彼鹱髌届o的念出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很好,我也可以給你辦身份證了。不過千百個名字里你挑中‘楚長原’,這名字有什么寓意嗎?我思考和你有關的歷史,始終想不到它的淵源?!?/br> 楚子沉又笑了一聲,這聲笑完全就是客套了“沒有什么寓意。當年父親打算等我加冠后劃給我的封邑,就叫‘長原’?!?/br> 頓了頓,他補充道:“若是當初沒有意外,我在歷史上的名號就該是‘長原君’了吧?!?/br> 楚長原。 這名字并沒有任何能挑出差錯的地方,而它唯一的意義,就是懷念。 懷念當初父王在地圖上玩笑般劃過的封邑,懷念當初金城湯池燕國的凜然。懷念幼妹嬉鬧撒嬌散亂的秀發,懷念和友人爭學論道提出的刁難。 也許沒有現代社會的舒適,也許沒有如今生活的松散。 但那時的確是幸福的。 都過去了。 他年少時還未覺察到的美好,就如同夏日里吃冰,剛剛消去一點暑意,還不等到深刻的嘗出讓人迷醉的滋味,就像鏡花水月一樣無聲破碎消散。 燕國的公子已經死于當年十七歲的國破,接下來只有囚徒燃燒著火焰一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楚國的脖頸;也只有章國的楚相挑燈夜讀,猶豫著劃下更改新推行的律法;如今剩下一個楚長原,站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用著陌生的名字,對著陌生的人。 ……其實他還是有個小名的,只是不登大雅之堂,此時也就沒有說。 后來傅致遠跟他的關系實在熟悉到了一定境界,好奇地問了他小名是什么。 楚子沉猶豫片刻,還是低聲說了。 他母親給他起的小名叫“丹奴兒”。 傅致遠聽了,仰天長笑,壯懷激烈“令堂實乃大才之輩!” 楚子沉淡定的悶上一個枕頭。 丹奴兒。 翻譯成現代漢語,意思就是:圓滾滾的小玩意…… 我們完全可由這個小名認知到楚相當年萌嘟嘟的團子英姿。 第十一章 相處 對于楚子沉,傅瑾瑜是很好奇的。 她知道她的二哥領地意識比較強,這棟別墅屬于私密性比較高的地方,如果不是熟悉程度很高,哥哥是不會把人往家里領。 但是她詢問這個人和哥哥的關系,哥哥卻只告訴她是普通朋友。 無論楚子沉的身份如何,他既然受到了傅致遠的重視,傅瑾瑜就絕不會跟他鬧得太僵。 所以第二天楚子沉靠在沙發上閱讀的時候,是傅瑾瑜主動靠近楚子沉的。 楚子沉并不介于傅瑾瑜的年齡和穿著,他很愉快的跟傅瑾瑜一起——刷口語。透過這個小姑娘的交談,他也能得到一些常識性信息,而常識通常是不會特意寫在在書本里的。 與此同時,傅瑾瑜也對于楚子沉畫風中透露出來的某些情況咂舌“楚哥,你說你有……四十三個meimei?” “要算上夭折的?!背映良m正她“我的meimei能成功長到及笄之年的,只有二十一個?!?/br> “老天,這都夠一個班的?!备佃]了一下手,把自己陷進松軟的沙發里“四十三個,令尊……” 傅瑾瑜的話戛然而止,然而不難看出,她對于楚子沉的父親已經有了某種心理定義:這肯定是比我爹還上檔次的渣男! 讓她糾結的另一點,是楚子沉meimei的高死亡率。她畢竟半只腳在圈子里,對一些人處理外遇的方法也有所耳聞。傅致遠把她保護的很好,幾乎不讓她接觸這些東西,她所知微薄,但那也夠了:在存活率極高的今天,能夭折一半的女孩子,該是怎么樣一番腥風血雨! “那你的兄弟……”關于男孩兒的數量,她幾乎不忍心問了。 “我有十一個兄弟?!背映廖⑽⒁恍Α俺吃诩抑行芯?。你是傅先生的meimei,也就相當于我的meimei,如果叫我一聲‘九哥’,那也可以?!?/br> 傅瑾瑜呵呵幾聲,出于對楚子沉家庭成分的懷疑,沒打算叫那么親密。 她心中內牛滿面:哥哥你酷愛回來!這人段數太高,你meimei我吃不消! 兩個人之間本就是傅瑾瑜先挑起話題?,F在楚子沉的一席話勾起了她對于自己以前經歷的回顧,也勾起了她對于父親這樣男人的鄙棄,閑聊就有些無法進行下去。 氣氛一時冷場。 楚子沉稍有苦惱。他對傅瑾瑜說的不是假話。他承傅致遠恩義很重,待傅瑾瑜的態度已經比他待很多庶妹的態度要好,而且由于傅致遠的原因,他也是真的把傅瑾瑜當成親生meimei看的。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真是世上最殘酷事之一。 他從沒試過討女孩子歡心。甚至因為自己的身體在后期已經算是強弩之末,他也沒有娶妻耽誤別人。論起來,他對女孩的心思算是只有一知半解。 看到傅瑾瑜垂頭默默整理思緒,楚子沉猶豫一下,拿起傅瑾瑜剛剛逗弄的小倉鼠放在茶幾上,擺開幾個茶杯,做出一個簡單的陣法,引傅瑾瑜去看。 他本意是想讓那倉鼠被陣法所困,在一個小天地里繞圈,把話題引到他較熟悉的陣法上。奈何傅瑾瑜的這只倉鼠體型豐碩,不太愛動。于是楚子沉只能看到這只倉鼠落到茶幾上,乖乖趴著,然后……變成了一攤。 真的是一灘。它攤成一張倉鼠肥皮,趴在涼爽的茶幾上不動了! 楚子沉眨眨眼,被這種神發展玩兒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事情變成這樣,是不是有點犯規? 他眨眼,倉鼠也眨眼。小黑豆一樣的眼睛卡巴卡巴,一歪頭,烏溜溜的眼仁看的女孩兒心都化了。傅瑾瑜“嗷”了一聲,被自己的萌物徹底征服,快樂的伸手去揉小倉鼠。 倉鼠懶洋洋的趴著,一戳一動、一戳一動,手感毛絨溫軟,實在是居家旅行打發時間的上品。 楚子沉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萌”的,身為古代長大的男人,他也沒有眼光欣賞。如今事態發展跟楚子沉設想的不太一樣,可氣氛到底沒有那么僵冷。楚子沉略松口氣,目光包容的看著女孩兒快樂無憂的笑顏。 倉鼠被主人揉了幾下,終于懶洋洋的撐起身子,在楚子沉圈出的地方跑了幾圈。剛開始只算是懶洋洋的閑庭信步,但在連續轉了十幾圈后,它那微薄的記憶也感覺到了熟悉。 倉鼠智商雖然很低,但也意識到了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打轉。對陌生的驚慌讓它的毛炸起來,唧唧的叫了幾聲,加快速度迅速的奔跑,跑到最后甚至在圈子的范圍里狂奔。 身為一只肥碩的倉鼠,它從被女孩兒購買后的主要生活就是吃喝睡,賣萌只是它業余時間的副產品。打買了它那天起傅瑾瑜就沒看到過這只只會賣萌的倉鼠這么勤快,如今被驚得目瞪口呆“這……它為什么不從茶杯的空隙里出去?” 事情終于回到了楚子沉的掌控之中,他微微一笑“這是個小小的陣法?!?/br> 倉鼠已經跑得飛快,但仍然無法從幾個茶杯圈定的距離中逃脫。 楚子沉從平時閱讀的書籍中就看出陣法衰微、上古的玄學真理頹敗的蛛絲馬跡。如今他對于傅氏兩兄妹是真心相待,傅致遠是商人,頗為忙碌,不是能壓下心來學習的材料,然而傅瑾瑜正值妙齡,這個世界女子的地位也并不低下。 如果傅瑾瑜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他可以先教授一點皮毛。等日后一點點觀察人品作風,才放心把重要的東西教給傅瑾瑜。 他本是不忍心國學失傳。這個世界不同于他以前生活的時代,他如今算是無知,能做的事情也很少,但這不妨礙他想給國學續上一份血脈。 這個念頭只是剛才一閃而過,擦出一道小小的火花。而那小小的火花被在他思考的電光火石間已經慎密的放大。他覺得告訴傅瑾瑜一點皮毛,權作報恩的點滴心意也未嘗不可,誰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全出乎他的意料—— 傅瑾瑜睜大眼睛站起來,一把抄起自己家萌萌的小倉鼠,雖然口上不說,但眼中卻都是指控“楚哥,它這么可愛,你,你怎么能這么殘忍呢?” 楚子沉被傅瑾瑜指控而怨念的視線掃射的無話可說,他偏過頭,避過那種看牲口的眼神“……” ……認輸吧,女孩子對于萌物是沒有理智的。 楚國相活了二十六年,平生第一次討一個小女孩兒歡心,就因為一只牲口,被女孩兒用看牲口的眼神指責“你怎么這么殘忍”而告終。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事態發展的如同脫肛的野狗,楚子沉只有看著傅瑾瑜帶著那只倉鼠從他面前離開。而傅瑾瑜連籠子都沒拿,只是一心一意的哄著托在掌心的小倉鼠。 世風日下,他竟然有連倉鼠都不如的一日。 若只是這樣也就算了,可晚飯后傅瑾瑜竟然來主動找楚子沉“楚哥,今天早上你說的是……陣法?聽起來好神奇!” 楚子沉默默的在心中嘔出一口老血。 這反射??! 哪怕傅致遠對他恩情頗深,他也徹底熄了要教傅瑾瑜一點陣法的念頭。 …… 兩個男人一起居住的屋子氣氛是古怪的,而當其中入住一個女孩兒的時候,就徹底調和了這種氣息。傅致遠和楚子沉都是冷靜自律的人,他們生活方式極有規律,兩個人的臥室跟樣品房沒什么兩樣。 臥室都是如此,其余的地方就更不用提了,相比之下兩個書房竟然算是整棟房子最有人氣的地方。 而傅瑾瑜一住進來,感受就徹底不一樣了。 她拉著二哥和楚哥一起吃了早飯,早晨洗漱的時候房子里飄著女孩兒嗓音甜甜的哼唱聲。食不言寢不語被徹底打破,兩個男人都眼含笑意的聽著meimei說一些學校中的趣事。 學校中那些孩子的事情已經不足以讓他們感覺愉快,真正令他們輕松的,是這個小meimei愉快放松的神情和笑意。 對傅致遠來說,瑾瑜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說是meimei,其實也算半個女兒,正因為是meimei,才沒有那么高標準的要求,從頭到尾他對傅瑾瑜的定義就只有一個——活得開心快樂就好了。 現在傅瑾瑜輕松愉悅,他也能感同身受到少年人青春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