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太后瞟了他一眼,眼中仍有怒氣,“何少府在笑什么?!?/br> 他徑直走到動怒的太后身旁,溫聲相勸:“依臣看來,太后您完全沒必要生氣,您的本意就是要拒絕齊國的,何必為了所謂的面子與長安侯爭執呢?面子再重要也及不上陛下的安危。況且長安侯年輕氣盛,說話難免沖了些,您就當是長輩讓著晚輩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他這話立竿見影,太后臉色略有緩和,似乎是被他說動了。 裴楷之不由多看了這個男人一眼,白皙清秀,豐神俊朗,俊美有余,氣勢不足。 “我在太后身上聞到了榆白皮和當歸的味道?!?/br> 他不由就想到了這句話,臉上露出極淡的笑來。 少府,太后三卿之一,這樣的位置,偷情什么的確實方便。 太后按了按眉心,何少府說得極是,可她這口氣怎么也咽比下來,自從先皇駕崩后,還沒人膽敢這么跟她說話,她若照他的意思驅逐齊使,那就和齊國徹底交惡了。不由冷聲道:“長安侯先退下吧,老身再想想?!?/br> 裴楷之坐著沒動:“那陛下體內的毒靖之大概也得再想想?!?/br> “長安侯無禮!”太后已是怒極,生硬地打斷他,沖外面叫了一聲,“來人!把長安侯給我抓起來!” 立即有十幾個侍衛沖進來,手執長劍將長安侯和徐靖之團團圍住。 裴楷之面不改色:“所以太后是已經和齊使達成了什么協議,而我的話正好給了太后翻臉不認人的借口,太后不過是順勢為之?” 太后恨恨拂袖道:“你當真以為老身不敢拿你怎樣?” 何少府忙又出來打圓場,可雙方都不肯讓步,太后也是在氣頭上,還真不敢拿他們怎么樣,只是嘴硬罷了。最后自然是不歡而散。何少府親自相送兩人。玄月幽涼,夜色深深,從殿內走到臺階下的這一會功夫,何少府說了寥寥幾句話,言辭間不動聲色的諂媚功夫真是令裴楷之大為驚奇,也難怪能討太后的歡心了。裴楷之笑著道謝:“剛才多謝何少府在太后面前美言。日后何少府若是來永安,一定要給我一個機會好好款待閣下?!?/br> 何少府直道:“哪里哪里。陛下的病還要仰賴二位呢。長安侯若是有什么不便之處,盡管開口?!?/br> 裴楷之笑著點頭。 徐靖之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回到房間,徐靖之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在何少府身上聞到了jingye的味道?!?/br> 裴楷之默默無言了半晌:“所以是春宵苦短……太后臉色才那么難看嗎?” 徐靖之客觀地說:“我覺得是你說話不中聽?!?/br> 裴楷之身體往后一靠,疏懶的模樣:“嗯,我就是故意的?!?/br> “你真不怕激怒了太后,她將我們扣押在這里?” “扣押我們對她有什么好處?最多挽回一下顏面,泄泄心頭之恨,沒有別的益處。而面子這東西,你覺得它重要時價值千金,你覺得它不重要它就一文不值。太后出身并不好,也是一路從一個小小的良人爬到今天著地位的,沒有超過常人的隱忍,是爬不到這個位置的。所以等她氣消了就好了?!?/br> 第二日又到了例行針灸的時辰,太后早早在宣和殿等候,長安侯和徐靖之并沒有如期而至,擺明是跟她杠上了,太后一夜未睡,天大的怒氣焚燒了一夜到現在也氣不起來了,只余隱隱的不甘,她就這么一個兒子,不管從主管情感上還是客觀局勢上她都不能讓陳帝有任何閃失,她輸不起,重重地拂袖離開了宣和殿,私下里召見了齊國使者,委婉拒絕齊使的同時還強調不是陳囯不肯幫忙,而是心有余力不足。齊國使者只好悻悻離開。 太后做完這一切才去把長安侯和徐靖之兩位大佛請過來,臉上還要帶著笑,笑里藏著刀那種:“齊使已被驅逐陳囯,兩位可以安心了?!?/br> 裴楷之面不改色地說著瞎話:“靖之這兩天勞心勞力,睡過了頭,耽誤了陛下的治療時間,還請太后多擔待?!?/br> 太后擠出一絲笑說:“哦?真是辛苦徐郎了,老身吩咐膳房好好給你補補?!?/br> 兩人談笑如常,好像昨晚的爭執與怒火毫不存在一樣。 —— “肖大哥,你很閑嗎?”商遙從枯燥的醫書里抬起頭,對進屋喝水得肖錚這樣問。 肖錚放下瓷杯,說:“還好,怎么了?” 自從普華居士說商遙在醫學上沒有慧根,且裴楷之給了她藥丸以后,商遙對學醫便沒有那么大的興趣,只是戲既然已經開場,自然還要在太后面前演下去,她依舊每天來普華居士這里報到,只不過大部分時間用來發呆冥想,此刻,她正無聊著,見到肖錚進來,便討好地湊上前:“你雕刻的手藝這么好,按著我的模樣雕一個送給我如何?” 肖錚猶豫說:“這不好吧?” 商遙眨眼:“怎么不好了?” “娘娘是宮妃,我是外人,我怕別人說閑話?!?/br> 商遙豪氣地將五顆金豆子往案上一拍:“這點我早就想到了,我給你錢,我們銀貨兩訖,這樣就不會有人說閑話了。有普華居士作證,還怕別人說閑話嗎?”這金豆子還是她從陳帝送給她的步搖上硬生生摳下來的,食指的指甲都折了。 肖錚勉強道:“好吧?!?/br> 肖錚閑暇時大部分用來雕刻這些小玩意,他房間里有現成的木材,商遙挑了兩塊圓木頭。 肖錚訝異地說:“怎么拿了兩個?” 商遙其實她想讓他刻一個裴楷之,刻一個她,正好是一對。不過這愿望目前是達成不了了,只好悻悻放下,說:“哪塊木材好你就用哪塊?!?/br> 肖錚接過來在席上坐下,左腿伸直,右腿曲起,他就保持著這樣舒服的姿勢,轉著手里的刻刀開始刻起來,粗壯的樹皮被一點一點刮下來,他的雕刻習慣是從下往上,如果是刻人的話,那就是從腳先開始。 商遙也沒心思看書了,雙手撐腮在書案上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 刮下來的木屑在空中漂浮,他流暢的刀法像變戲法似地,先是腳,然后是下裳,再然后是腰帶,上衣,循序漸漸,最后才是臉……漸漸勾出人物的輪廓。 肖錚揚起成形的木雕:“好了?!?/br> 商遙激動地跑過去一看,頓時愣住了,木雕身著黑色冕服,寬袍大袖垂至腳踝,頭上垂下象征天子的十二串玉旒,細致到每顆珠子都能數清,因為臉被冕旒擋去一些,商遙一時想不起來那是誰,只依稀覺得那充滿邪性的眼神有些眼熟。她這是刻的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 商遙又是困惑又是不解說:“這是誰???” 肖錚笑著塞到她手里,說:“陛下?!?/br> 商遙心直口快:“你刻他干什么?” 肖錚說:“我在幫娘娘討陛下歡心。娘娘都好久沒有見到陛下了,不怕他忘了你?陛下生就富貴,什么都不缺,木雕這種質樸的東西說不定反而能打動他?!?/br> 商遙嘿嘿直笑:“你想得還挺周到,那就謝謝了?!庇终f,“那我呢?你再給我刻一個?!?/br> “好。娘娘稍等一下?!毙ゅP從袖中拿出一件東西來,握著刻刀就要開始刻。商遙定睛一瞧,齊胸襦裙,飄逸的長發,沒有臉,正是她上次看到的那個半成品。 商遙覺得自己被戲弄了:“肖大哥,你是故意的嗎?”因為她在他面前從來不擺娘娘的架子,又把他當做救命恩人來看待,所以他才這樣戲弄她嗎? 肖錚誠懇地解釋道:“我刻出來的女子都是這個打扮,只是臉不同而已。就算重新刻也是這樣的?!?/br> 商遙有些惱怒:“我不喜歡穿齊胸襦裙?!?/br> 肖錚攤手,笑得有些無奈:“我就刻這個順手,其他的服飾刻出來會顯得很生硬?!?/br> “那算了,我不要了。謝謝你?!泵總€女生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商遙正在氣頭上,忽略了一點,就是肖錚能把皇帝的服飾和儀態雕刻得栩栩如生,為什么雕不好一個女人的服飾? 肖錚見她不高興,若有所思道:“那我重新刻好了?!彼麖澭ト〉厣系哪绢^,商遙按住他的手,說:“唉,我說真的不用了?!?/br> 咣當一聲巨響,房門突然被踹開。 商遙迅速地收回手,兩人雙雙回過頭,只見陳皓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變態 陳帝生□□玩,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已是忍到極限,近來感覺身體已恢復得差不多,他試探著下床走了幾步,身體并沒有什么不良反應,透過窗欞看著外面明媚的陽光,突然很想出去走走,于是不顧侍衛和宦官們的阻攔硬是踏出了宣和殿,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陳美人。 他聽內侍說陳美人最近不是在佛堂為他祈禱,就是在普華居士那里學習醫理,心情變好的同時,恨不得立即把陳美人抱在懷里,他先是去了佛堂沒找到她,于是理所當然地去普華居士那里找人。 因為要給陳美人驚喜,陳皓將宮人摒退在一丈開外,自己輕手輕腳摸了過去,才走到窗邊就隱約聽到里面傳來交談聲,溫潤的男聲絕對不是年老的普華居士所能發出的聲音。他臉色一變,大步走到門口踹開房門,就看到陳美人迅速地抽回手,手是抽回去了,可兩人離得那樣近,她美麗的裙裾交疊在年輕男子的衣袍上,臉色緋紅,也不知是惱還是羞。 陳皓覺得雙眼刺痛,往事竄過腦海,他只覺一陣徹骨的疼,大叫一聲:“來人,把這個男人給朕抓起來!” 十幾個侍衛涌進來將肖錚按壓在地上。 商遙都快傻眼了。。 她和裴楷之在這里幽會時沒被人發現,反倒是和不相干的肖錚碰了下手就好死不死地被陳帝撞見。 最最讓她覺得冤枉的是,每次她來普華居士這里,肖錚都會刻意避嫌地在門外侯著,今天,他難得一見地進屋喝了口水,而她難得一見地叫住了他,就只是想要個木雕而已,于是被難得出一次門的陳帝給撞見。 這么多難得一見能湊到一起,可見今天不是個黃道吉日,她不適合出門。 商遙立即做出反應,箭步沖到陳帝面前:“陛下……”一個巴掌猝不及防地扇過來,商遙腦中嗡地一聲響,一股血腥味直沖喉嚨,真他么的狠,好想拿手里的東西砸他……不對,這個東西,她腦中靈光一閃,理直氣壯地拿木雕狠狠砸到陳帝肩上,唔,心里很爽。 四周得侍衛紛紛倒抽了口涼氣。 陳帝被砸得吃痛,怒不可遏道:“你還敢砸朕!這是什么鬼東西?”拿起手里的木雕一看,頓時愣在原地。 商遙沖他吼道:“你打死我吧!肖大哥雕刻手藝好,人家不過是為了討你歡心才專門讓肖大哥照著你的模樣刻了一個,你卻這樣誤會人家!你打死我吧,我不要活了!”說完,猛地推開擋在門口的陳帝,提著裙子跑了出去。 商遙跑了十來步,等著陳帝追上來,可對方沒有追上來,她一個激靈,該不會這招不管用吧?那肖錚豈不是很危險?她此刻一千個一萬個后悔,早知道陳帝對女人忠誠度的要求達到了變態的地步,為什么還要去靠近他? 她迅速地又跑了回去,在門口碰到了裴楷之,一見到他,眼淚稀里嘩啦地往外流,他看著她紅腫的半張臉,眼神驀地一沉,剛往前踏了一步,商遙立即被嚇得趕緊倒退數步,淚水連連地沖他搖頭。 他只能硬生生停下腳步。 太后隨后趕過來:“發生什么事了?” 擁堵在門口的侍衛忙騰出道來。太后一腳踏進去,眼神掃過滾落在地的木雕,再掃過被按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肖錚,最后目光落在陳帝身上。他手里握著一只木雕,笑容幾近癡傻。 太后走上前:“你身體還未痊愈,怎么能隨意走動?” 陳皓回過神,說:“沒事?!庇诸┝诵ゅP一眼,“把他放了吧?!鞭D身就要往外走。 太后攔住他,沉聲道:“陛下!” 陳皓不耐煩地說:“朕已經沒事了?!崩@過太后踱出門去,見到商遙杵在門口,狂喜地擁上去,“愛妃,朕錯怪你了。 商遙閃躲了一下。陳皓以為她還在生氣,忙又湊上摟她的腰輕哄:“是朕錯了還不行嗎?乖,別生氣了?!鲍I寶似地把木雕舉到她面前,臉上如沐春風,“這是你讓那個姓肖的刻的?還真是不錯,挺像朕的。朕很喜歡?!?/br> “那你還讓人抓他?”商遙頓了下,肖錚還真是有先見之明,若是沒有這個木雕,他們倆真的就完了,陳帝還真就喜歡這些小東西。 陳皓輕笑:“朕已經讓人放了他了?!眻唐鹚氖值皖^就要吻下來。 商遙嚇得使勁抽回手,捂住臉說:“我現在好丑,沒臉見陛下。等我好了,再去給陛下謝罪?!?/br> “朕一點也不嫌棄。來,讓朕看看,疼嗎?朕給你吹吹?!标愷┱f著又來拉她的手。 商遙捂著眼透過指縫偷偷看裴楷之,他就像肖錚手里的木雕一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臉上沒什么表情,雙手掩在袖中,想必已是攥得死緊。 眼看著陳帝在那里動手動腳,裴楷之深吸了口氣,朝徐靖之使了個眼色。 徐靖之會意,無奈地走上前隔開兩人,“我瞧陳美人臉腫得厲害,再不及時處理的話第二天可能會腫得更加厲害?!?/br> “好啊,你現在就給她處理?!标愷堉踢b的腰就要進屋,腳下突然一軟,若不是商遙扶著,差點摔倒。 徐靖之神情嚴肅道:“我建議陳帝還是先回宣和殿,你的身體不適合吹風。否則先前挨的那么多針就白挨了?!边@么多天診治下來,早就摸準了陳帝怕疼而且吃不了一絲苦的德行。這威脅再管用不過。 陳皓倒很懂得變通,說:“那好,我帶愛妃去宣和殿?!?/br> 徐靖之說:我先前說過陳帝最好不要接近女子?!?/br> 陳皓有些懷疑:“都這么多天了,還是不能接近女人?” 徐靖之伸手探上陳帝的脈搏,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