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403節
一旁的張氏頓時翻了個白眼。京娘道:“謝皇后賜坐?!?/br> 符二妹故作語重心長:“李賢妃說你欺負她,都在宮里,大伙兒就不能和睦一些么?” 京娘道:“皇后可別聽她一面之詞,我什么地方欺負她了?” 符二妹又看向李賢妃。 李月姬憤憤道:“你見面毫無禮數,出言不遜,還恐嚇我的侍從!” 京娘道:“陛下讓我領內侍省的腰牌,就要管那些宦官,你管不好奴婢讓他們在后面說三道四,我就得替你管!” 京娘冷冷道:“倒是李賢妃,你作為官家拿大筆聘禮買回來的嬪妃,抗旨不侍寢,還曾致使官家受傷,官家在自己家,安危亦不能保障!官家仁厚,也不愿與婦人一般見識,可皇后乃后宮之主,卻應管教這些妃子?!?/br> 李月姬怒道:“你竟敢指責皇后?” 京娘道:“我何時指責皇后?官家的安危一向由我經手,我提醒皇后一句何錯之有?” 李月姬臉都憋紅了,情緒失控道:“你不也抗旨?好意思自己打自己!” “行了行了!”符二妹看起來有些心煩,轉頭看向張氏。 張氏一直看著面前的局面,見符二妹有詢問之色,便想出主意……皇后多次想征詢自己的意思,她不僅爭取到了說話的份,讓皇后在心里有點依賴,也是大有裨益。 不料這時杜氏側頭悄悄耳語道:“京娘能去前朝,常出入官家身邊,一句話說不定就有不同。咱們現在的身份,還是低頭做人好?!?/br> 張氏以為然,便默默不語。 符二妹有點不知所措。 李月姬見狀忙道:“皇后乃后宮之主,規矩如何,宮人是不是該對身份高的人不敬,您得做主!” 符二妹道:“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后你們都恪守禮數便是?!?/br> 李月姬氣道:“京娘這樣身份的人敢對皇妃不敬,那大伙兒不敬皇后,也無事?” 符二妹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再看周圍的宮婦,對京娘倒有些敬畏,反倒不怎么關心自己的意思了。以前人們對她倒是尊敬客氣,現在居然當面逼迫自己? 符二妹也有點生氣,但要她處罰這兩個人,見她們生得白凈,要是打一頓也于心不忍。她回想起大姐在宮里時,也幾乎沒有怎么打人,待人還算寬厚。 她脫口道:“你們實在不服我的意思,便告訴官家!” 第七百四十三章 認了錯再說 “皇后娘娘差人來稟報,京娘在后宮頂撞了李賢妃,倆人在廊蕪上狹路相逢,讓路起了爭執,李賢妃……”王忠在一旁躬身道。 這時郭紹正干坐在椅子上,望著桌面上一堆字跡潦草的字和一些圖畫發愣。他回頭看了一眼王忠:“去告訴端慈皇后,讓她……” 郭紹說到這里,終于意識到沒有端慈皇后了,符金盞也不在這里。 王忠頓時也沉默下來,說不出一句話。 忽然一絲傷感涌上郭紹的心頭。金盞走的時候,他沒有什么要死要生的難過,真實感受并不十分強烈,更不像婦人那樣傷心得哭哭啼啼。但是,金盞的影子時不時就會冒出來,刺他一下;她的一笑一顰,點點滴滴,就像片段一樣時不時莫名地閃過腦海。這個過程非常持久,恐怕永遠也無法消除。 “忘記端慈皇后回符家去了?!惫B面無表情地說。 王忠忙點頭,苦思片刻道:“官家勞心國事,可得將息龍體哩?!?/br> 郭紹抬起手在桌案上輕輕拍了兩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這婦人的事像魚線一樣又細又亂,并不好辦,但他能掌控天下,也能弄明白后宮……無非愿意不愿意用心罷了。 不過弄明白,并非就一定能處理。關鍵是個身份問題,他手握生殺大權,但不能晚上才和人談情意,轉身就與她講道理罷……這等事最好的是女人出面。 郭紹伸手在腦門上摩挲了一陣,很快抓住了重點。他也不問具體是怎么回事,只問王忠:“京娘讓路沒有?” 王忠忙道:“讓了,不過……” 郭紹做了個手勢,王忠忙住口。 他又問第二句:“京娘究竟做錯了什么?” “嘶,這……”王忠低頭沉思,片刻恍然道,“李賢妃說她身份低,一無行禮,二對皇妃不敬,壞了規矩?!?/br> 郭紹很快便說道:“京娘讓了路,她便不是存心要爭權,再說她和一個黨項女子爭什么權?她只是……朕明白她的。但皇宮上萬人,若是一點規矩公正都沒有,還有秩序么? 這種事朕出面不妥,只能暫時壓下去,不能讓人心服口服,反而添亂。得皇后出面,你把朕的建議悄悄告訴她:過錯在京娘,得確定這一點;然后稍作懲戒……便罰京娘半月不準踏足宣佑門內。 不敬失禮,這種事兒可大可小,皇后既然抓住了確鑿的理由,便可照自己的考慮來掌握分寸,以建立權威;不過黑白對錯不能顛倒,要服人,就得講理照規矩,這和軍法是一個道理?!?/br> 王忠一臉崇拜道:“陛下英明?!?/br> 郭紹又沉聲道:“京娘被趕出后宮后,立刻帶她到養德殿呆著?!?/br> “喏?!蓖踔野莸?。 ……半個時辰后,見王忠小心翼翼地走進了書房。郭紹便對正站在御案前面的昝居潤道:“便照這個法子試試,別用鐵鑄,用銅鑄炮瞧瞧?!?/br> 昝居潤微微側目看了一眼王忠,拜道:“臣遵旨?!?/br> 王忠走上前,在郭紹身邊俯身悄悄道:“京娘到養德殿了?!?/br> 郭紹聽到這里,情知京娘服了符二妹的處罰,本來她就不是個完全不講理的人,只不過這陣子確實有點忽視她……這女子也是人,不能像東西一樣丟在旁邊也沒事。 他立刻丟下手里的事,起身進養德殿。 養德殿的廳堂采光不錯,南北東三面通風,陽光從一扇窗戶灑進來,郭紹剛走進來仿佛看到一道光霧一般,寧靜華麗的殿堂也蒙上了一層隱隱約約的鎏光。 京娘穿著一身比較樸素寬恕的衣裙,便站在光霧后面。透過陽光,她的神色看起來有些不定,似有些歉意,但也面如冰霜一股不服軟的氣勢。 她見了郭紹,輕輕向下微微一蹲,做了個荒疏的禮節了事。在皇帝面前尚且如此,一般人根本服不住她。 “京娘?!惫B溫言喚了一聲,目光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此時郭紹沒想別的,眼睛就只有她了。 一句話立刻讓京娘臉上僵硬的冰碎掉了。她“嗯”地應了一聲,目光也順從了一些。 郭紹指著旁邊棋案旁的軟榻道:“咱們坐下說說話?!?/br> 她默默地跟了過來,在郭紹的側邊榻上落座。她也不主動說話,雖然有時候她伶牙俐齒的,但郭紹覺得她其實是個悶葫蘆。 郭紹沉吟片刻道:“過陣子等這件小事稍稍過去了,我給你封個名位?!?/br> 京娘道:“我不稀罕?!?/br> 郭紹:“……” 世上事便是如此,有的東西、別人偏不要,沒有的卻非想要。以郭紹今時今日富有四海的權勢,如果她要尊榮、財富,郭紹肯定非常大方,要什么給什么。但是她要的東西,郭紹卻給不了,她要什么? 郭紹嘆息了一聲,道:“我十分感激,又有歉意?!?/br> 京娘看了他一眼,“我還沒認錯哩,你倒認起錯來。歉什么,又謝什么?” 郭紹緩緩道:“我活了這么多年,見的都是rou弱強食,只信實力和利弊博弈。不過也確定,這世上確實存在一種東西,雖然摸不到看不見,但實實在在地存于世上……親測?!?/br> 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謝你這么多年用心待我,很難得很稀罕?!?/br> 京娘抿了抿略厚的嘴唇,眼睛亮晶晶的,似有哀求似有可憐,但她的表情依舊很嚴肅。 郭紹看著她的眼神,一陣難過,心下一橫道:“我也很有慚愧,你要的,我給不了!” 京娘笑了一聲,似苦笑、似冷笑,“不用說的,我早就知道你們是怎樣的人。我要什么,何曾要過什么?” 郭紹琢磨著你們是什么意思,一時沒能及時接上話。 京娘說罷心口一陣起伏,仿佛果凍一般顫栗,似乎有點生氣。她的情緒很不穩定,俄而又有些無力地說道:“我早就知道的,只是……有時候忍不住。也不明白,你們一會兒對這個好,轉頭又對別個好,是怎么做到的!”她冷冷道,“真是佩服?!庇钟悬c氣憤了。 郭紹道:“專一更殘酷?!?/br> 京娘詫異地看著他。 郭紹沉聲道:“以此時的國家制度和世道規則,咱們這種人,獨寵帶來的后果更嚴重?!?/br> 京娘所有所思,說不出話來。 郭紹說完了那句話,語氣立刻一軟,好言道:“我只能用心待你,這些年也是這么做的,不是么?” “嗯?!本┠锷砩宪涇浀?,似乎提不起力氣了。 郭紹試著伸手摸她的手背,她沒有拒絕,他便把她略大又修長的手握在手心里。 這時京娘小聲問:“那個李月姬一副養不熟的樣子,陛下只是想利用她穩住黨項人罷?” 郭紹心道,自己對李月姬確實沒什么感情,而且對她逃跑一事還十分不滿;但她不過一個女子,做錯了什么,被人因為權力利益賣來賣去,在這舉目無親的地方,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哪怕她是什么郡主。 但對京娘說這話顯然是沒事找事,郭紹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京娘終于滿意了不少。 郭紹趁機道:“讓朕好好服侍你?” 京娘聽罷,一不留神“噗嗤”笑出聲來,白了他一眼。 ……李月姬已悶悶地回到自己住的宮殿,身邊一個年紀稍大的宦官管事和一個宮婦?;鹿僬跒樗虮Р黄剑骸罢f是處罰京娘,法子卻是半月不讓她進后宮,這下好了,她進不來只能住外朝,名正言順成日在官家身邊……這到底是懲罰還是好事兒哩?” 宮婦道:“還能怎樣?最起碼認她忤逆賢妃娘娘就是錯了,娘娘的身份明擺著!也就是京娘惹著了咱們,換作別人哪能這么輕巧!” 李月姬喃喃道:“我連個沒名分的婦人都比不上,你們說我嫁到這里來究竟是不是多余的?” 宮婦道:“娘娘可別說這等喪氣話,這宮里成千上萬的婦人,多少人做夢都想有娘娘這樣的身份地位,那是求也求不來!賢妃那是四夫人之一!全天下,皇后之下最尊貴的女子,只有皇后一人比您高了,您還要什么哩?” 那宦官忍不住插了一句:“娘娘在娘家就是郡主,哪能和你們這種身份的人相比?” 宮婦脫口道:“夏州那里的郡主能和東京的皇妃一樣?” 李月姬聽罷很不高興,但一點精神都沒有。 宮婦上前,又小聲道:“您是不是覺得官家偏袒京娘?” 李月姬道:“當我傻么?” 宮婦道:“據說京娘跟著官家很長時間了,真要斗,也不能只看地位高低……說句不好聽的,在宮里,誰地位高、誰地位低,還不是官家一句話?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 李月姬有氣無力地說:“有什么就說罷,我在你們面前有臉面也沒用,別人又不承認?!?/br> 宮婦小心道:“奴婢也知不該多嘴,可實在忍不住想提醒娘娘。若是奴婢不想娘娘好,沒不必說些話惹人嫌?!?/br> 李月姬看了她一眼:“說?!?/br> 宮婦遂彎下腰,把嘴湊到了李月姬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