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402節
“這廝骨頭還硬哩!”王指揮罵道,擰小雞一樣擰起他來,又按著他的腦袋,強行給自己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提起他一扔?!芭椤钡匾宦?,那漢子的腦袋便把薄薄的糊著紙的雕窗撞了個大窟窿,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外面“撲通”一聲響,那廝落水撲騰起來。 王指揮跳上甲板,指著水里“哈哈”大笑,回頭對秦驚鴻道,“你出來看落水狗!” 案上的幾個漢子撫掌笑道,“王兄英雄了得!” 王指揮大聲道:“不是老子們在河北提著腦袋拼殺,你們早給契丹人抓去來了!還裝模作樣個鳥!” 王指揮返回船艙,將那娘們擰了出來,一手托住她的腰身,聽得一聲尖叫,他已跳上岸邊。 終于有個兄弟問道:“咱們搞出這一出,不會有事罷?” 王指揮笑道:“又沒出人命,有個屁的事。那廝出來尋歡作樂,連個跟班也沒,瞧不出多大的官。誰敢動禁軍指揮使?大不了賠點錢了事?!?/br> “王將軍說得也是,您已是指揮使?!?/br> 王指揮拽著小娘,和幾個人一起進了池邊的一間屋子,找張圓桌坐下來,又起身取了一把琵琶塞在她的手里,說道:“唱支曲,給兄弟們定定神?!?/br> 那秦驚鴻一臉蒼白,嚇得直抖,抱著琵琶哪里還唱得出來? 王指揮惱道:“唱!” 秦驚鴻身體一顫,忙開口唱道:“薄羅衫子金……金泥縫,困纖腰怯……怯銖衣重……”琵琶聲隨之彈得凌亂不堪,兩行清淚已滑落臉上,聲不成音。 不多時,忽然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芭?!”木板被一腳踢開,外面披堅執銳的一隊士卒涌了進來。 王指揮卻神情自若地坐著。 那秦驚鴻看了門口的人群一眼,又看王指揮,繼續彈唱。 在琵琶聲中,更多的戴甲之士進來了。接著一個青袍文官大步走進來,展開一張紙:“看清楚了,堂尊親筆簽押朱砂牌票!來人,全部拿下,違抗者,以下犯上之罪,殺!” “哈哈!”王指揮站了起來,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了個劈的作用,“來,往這里砍!老子讓你殺!” 忽然一枝櫻槍捅了過來,王指揮大腿上一痛,血已浸濕袍服。他沒有管捅他的士卒,只是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后面的青袍文官,那文官的衣服顏色來看,級別不一定有他高……不過朱砂牌票的簽押者確實是個大員。 王指揮吃痛,一條腿支撐不住單膝跪地。 另外幾個武夫見狀,老實地沒有反抗,等著被綁了。 這時,那青樓女子傷感的詞仍舊在房中回響。 ……此事先是驚動了王指揮所屬虎賁軍第一軍軍都指揮使李大柱。李大柱去開封府要人,但開封府要軍司另外三人的簽押公文,李大柱沒法拿到這東西,因為另外三人分別是兵部、樞密院、軍器監的文官。 李大柱此時屬大都府,既不能調人、也不能調兵;只有一半的統兵權,另一半在兵部官員手里……任命、罷免、處罰中低級武將也不是李大柱說了算,得四人共同商議,其中兵部和他自己二人有直接否決權(統兵);二人不能達成共識,則上奏樞密院裁決。 李大柱與那王指揮熟識,不愿意坐視不顧,當即去殿前司找李處耘去了。 殿前司已經不復辦公,李處耘等人正在衙門里清理卷宗,分別存到樞密院、兵部等衙門去。 李處耘當下十分驚訝:“開封府竟能用刀兵傷禁軍指揮使?” 史彥超聽罷也側目。 李大柱道:“腿上挨了一槍,徑直五花大綁進開封府大牢了?!?/br> 在場的原殿前司大將皆盡默然。 李處耘聽罷李大柱的稟報,惱道:“東京天子腳下,這廝一個指揮使,囂張作甚?” 李大柱道:“兄弟們這不跋扈習慣了,那換作以前,他不過就是鬧個事……” “不必管他?!崩钐幵诺?,“開封府無權對禁軍武將用刑,他們會主動把人交給軍司?!?/br> 李大柱不斷求情。他是虎賁軍老將了,李處耘也抹不開情面,沉吟片刻道:“我現在也不能管他們的事……寫封信給開封府少尹,但不保證有用?!?/br> “一定有用,一定有用!”李大柱忙拜謝。 史彥超冷冷道:“大將的名頭似乎不中用了,不過李將軍是皇親貴族,那開封府少尹還是會給面子的?!?/br> 一旁的袁彥道:“世人勢利,一朝失權,馬上就不同了,今后咱們地位更低?!?/br> 李處耘卻好言道:“也非如袁將軍所言?!?/br> “哦?”袁彥道。 李處耘道:“若要打仗,用的還是你我。若無仗打,咱們這等人在東京平白握著兵權,有什么用?無事拿著兵權,想法子就能調動禁軍精兵,國家豈能穩靠?” 袁彥若有所思。 史彥超道:“幽州已復,若不干遼國,別的地方殺雞焉用牛刀?” 李處耘沉吟道:“陛下滅南唐時,種了棵樹,叫‘帝國之樹’?!彼D了頓,意味深長地說,“我與官家談論時,聽過官家的意思,帝國乃擴張臣服大片地方,才叫帝國?!?/br> 眾人聽罷沉思不已,覺得李處耘所言很有深意。 楊彪道:“官家愛怎樣就怎樣,他也沒虧待咱們?!?/br> 袁彥勸道:“楊將軍此言差矣,咱們要是沒用,文官不欺到頭上來?一口氣忍了也罷,可若是咱們沒說話的份,文官真能替咱們作想?今后咱們至少得有上朝議政的對待,不然肯定有憋屈的事!” 第七百四十二章 春暖花開 那王指揮受傷一事,連郭紹也聽說了,但不是大臣上奏,他從皇城司王忠口里聽說的。 郭紹實行兵制革新的初衷,是用幾個衙門監督、分散武將的權力;但負責訓練、帶兵作戰的決策仍舊是武將……這也是他要想要以火器、騎兵戰術為核心,進行軍事組織改變的設想。 但現在看來,制衡難免就有爭斗,想所有人都懂事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郭紹依舊忙活著將革新進行下去?,F在他正主持軍隊重新整編……原有二司(殿前司、侍衛馬步司)四軍;現在取消了二司之后,將統編為三軍。 所有禁軍騎兵統編虎賁軍。禁軍步兵、騎馬步兵、內河水軍為控鶴軍,陸軍分左右二廂(只是建制,廂一級沒有機構);控鶴軍另有內河水師,原侍衛馬步司的水軍人馬。 另有一軍,是“蛟龍軍”,目前擁有兩個港、三艘海船。分別是江寧港和登州港,人馬只有三只海船,編為蛟龍軍第一艦隊,韓通掛名第一艦隊都指揮使,不過現在他沒管實事,人太少沒啥好管的,多領一份俸祿。 虎賁軍軍旗依舊用老虎刺繡圖案;控鶴軍軍旗是一只鳥,主大旗都是紅色;蛟龍軍軍旗是龍,黃色打底……三軍中,地上跑的野獸,天上飛的飛禽,水里游的水怪,都有了。 郭紹成日在前殿忙活,后宮倒是沒什么事,愿意離開的都走了,主要是萬福宮那些人。 ……春天的陽光很好,賢妃李月姬與她宮里的矜持在外面散步,在一道走廊上一邊享受陽光,一邊觀賞春暖花開的宮廷美景。 她身上顏色鮮艷的羅裙,與樹上的花朵相映成輝,十分秀麗。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宦官嘀咕道:“瞧她那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后來了!” 李月姬抬頭看去,便見一個高個豐腴的女子帶著一眾宦官大搖大擺地迎面走來,那女子的眼睛幾乎是望著天的,神態果然非常張揚,再加上身邊彎著腰走路的宦官,姿態反差十分明顯,讓那女子看起來十分強勢。 “她是誰?”李月姬皺眉問。 身邊的人小聲道:“京娘?!?/br> 李月姬又問:“什么身份?” “沒什么身份,連個嬪都不是,在內侍省管事,很有點權,不過身份算起來也就屬于宮婦宮女一類?!?/br> 一個宦官卻小聲提醒道:“官家很寵信她的?!?/br> 李月姬一聽眉頭皺得很深,她在夏州是郡主,平素都是別人讓著她。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已算忍耐了,但還沒到對一個做奴的人忍讓的份上! 兩撥人越來越近,李月姬挺直身子,徑直往前走。 “喲,李賢妃?!本┠锏故侵鲃诱泻?,不過那口氣哪是見禮,不說把自己擺在了平等的地位,聽起來好像還略高似的。 李月姬冷笑著看著她,心道:難道還要我一個皇妃給你讓路? 京娘站了一下,明白了李月姬的意思,便揮了一下手:“給李賢妃讓路……” 李月姬見她的舉止神態,心里已是憋著一口氣。自己什么身份地位的人,誰都能欺負上來?本來只想忍讓一下安生些,但人見你好欺負就會得寸進尺!欺人太甚了! 不料這時,讓在一邊的京娘又冷冷道:“有些人好吃好喝的什么也不做,還閑得慌出來瞎晃悠占道?!?/br> 李月姬頓時氣得快吐血了,鐵青著臉指著京娘道:“我去哪,礙著你的事啦?” 京娘掩嘴笑道:“話都說不清楚,還想和人吵架……喲!你還想動手?可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br> 李月姬一陣眩暈,手都哆嗦了,嘴上又想不出該怎么回敬,她以前本來就不常說漢話,只能算還會。她氣道:“豈有此理!連黨項人也有貴賤尊卑,反倒中原皇宮沒有了?你以下犯上,來人……” “誰敢?”京娘回顧左右,她的個子本來就比普通女子不止高半個頭,氣質又強勢,氣勢頓時壓得連李月姬這邊的一眾人都靜悄悄的埋著頭。 李月姬回頭道:“你們這些人?你,剛才不是說她和皇后似的?” 京娘看向那宦官:“你是好日子過膩了?” 宦官“撲通”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李月姬愕然回顧左右,頓時覺得只有一個在面對這個悍婦,怒道:“這皇宮難道竟是這個奴婢做主?” 京娘冷冷道:“你說誰是奴婢?真把自己當個人物哩,你就是朝政國策的一件物什,你瞧不起我,以為我瞧得起你?” 李月姬指著她,想了想道:“咱們到皇后跟前說,就不信這么大的皇朝連點規矩都沒有!” 京娘卻露出了笑容:“行的,悉聽尊便?!?/br> 李月姬轉身就走!這宮里很多地方她還不熟,但皇后住的滋德殿,三天最少要去一次問好,她走得很熟。 一個宦官追上去小聲道:“那京娘不好對付,聽說連官家的圣旨都敢違抗!官家讓她去侍寢,她斷然拒絕說不是嬪妃、沒道理侍寢,官家沒怪罪,卻說給她封一個嬪妃不完了……” 李月姬皺眉道:“皇帝為何如此寵信她?” 宦官沉吟片刻,一本正經道:“難道是因她的奶大?” 李月姬臉上微微一紅,罵道:“剛才你干嘛去了?” 宦官一臉委屈道:“娘娘可得寬恕咱們,您和她作對沒事,奴婢們一不小心就被整了,還沒地兒伸冤!這種事,得您拿出氣勢來,然后奴婢們才有膽子,別人打狗是看主人的……大伙兒誰不想看娘娘得勢?咱們服侍娘娘,出去也腰板也直一些,平素用度也能好得多?!?/br> 一眾人來到了符二妹那里。符二妹正在教皇子認一二三,聽到李賢妃來了,便叫奶娘把孩兒抱走,在正殿上入座,叫李月姬把委屈說出來。 這時張氏和杜氏也來了,問皇后安好,于是幾個女子也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符二妹不住安慰李月姬:“我從沒把李賢妃當外人,平素待你如何?” 李月姬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皇后倒是待我好,可一個奴婢欺負我,您得為我做主……” 張氏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提醒道:“皇后娘娘,若不能阻止李賢妃要求您出面,便只能為她出頭了,把京娘叫來?!?/br> 符二妹覺得張氏是從前朝過來,對這種事經驗豐富,便言聽計從,說道:“去把京娘叫來問問罷?!?/br> 她旁邊一個在屋子里還帶著帷帽遮著臉的女子應聲出去派人了。 不多時,便見京娘被帶進來了。京娘見到符二妹,一臉淡定的微笑,微微屈身道:“拜見皇后?!?/br> 符二妹道:“京娘坐下說話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