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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國千嬌在線閱讀 - 十國千嬌 第265節

十國千嬌 第265節

    郭紹忽然露出了笑容,符金盞也被他感染,彎彎的眼睛里露出如月亮般柔和的笑意。郭紹用手比劃著圓桌的寬度,笑道:“咱們倆以前離得很遠,現在只剩這么一段距離,從桌子這邊到你那邊。不過這么點距離,要走完恐怕很費事,需要完成很多事才行?!?/br>
    符金盞笑道:“確實,我還以為你沒想到那些事?!?/br>
    “哪些事?”郭紹隨口問道。

    符金盞笑道:“不告訴你?!?/br>
    郭紹忽然覺得這句話在什么時候聽過,卻一時沒想起來。

    ……

    郭紹這幾天就等著登基大典,次日下值后,他也不再去滋德殿看符二妹了,只是聽說李園兒也進了宮。每天酉時一過,他便找到了一件熟悉的消遣:打鐵。

    嚴格說不是打鐵,因為材料金屬是金和銀兩種。

    在萬歲殿西邊,有一處院子叫“蓄恩殿”,郭紹叫宦官楊士良在這里搞了鐵匠鋪的全套設施,東西很齊全……皇城里比郭家府邸好的地方就在這里,比較大,隨便就能找到滿足他各種活動的空間。這蓄恩殿著實就是個院子,還是個小院子,一道門進去是一條走廊,然后有成迂回狀有幾套房屋,一套兩三間那樣的,郭紹瞧著一套也就一百平米左右……相比宏偉的正殿,這里的院子真還有點居家的氣氛了,只不過綠化還不如郭家府邸搞得好,院子里就孤零零幾棵樹。

    郭紹先在圖上畫出了模樣,分別是一個披重甲拿劍的小人,一只鎖。他打算用金銀兩種材料各做一件。

    其實郭紹覺得能做好鐵匠,并非易事。首先得有力氣罷?然后從物件造型到設計步驟,都得有一定的想法,而且必須要能從工藝上實現,不能空想……也許一些世家貴胄身居高位的人,并不一定有能力干好鐵匠,可他們卻莫名其妙地覺得太簡單容易、不愿意干。鐵匠都干不好,憑拍腦門胡亂治國?

    郭紹先沒叫人升火動工,正在琢磨怎么做得漂亮精巧,畢竟是個玩具,沒有觀賞性就沒有價值了。

    他提起筆在紙上寫第一步,鑄造。用砂型鑄造,熔了金銀倒進去冷卻就可以,因為東西小,并非難事……但是后期加工,就得用手工磨制了。矬子、磨石、鋸子、鉆子等等工具都有,鉆子還很先進的樣子,不過硬度似乎不夠,因為這鉆子是加工木料的工具。用麻繩和木頭做的:非常巧妙地利用了絞力,只需要上下拉動,就能轉化為鉆子的圓周運動。這個是古人自己造的東西,反正郭紹覺得自己要創造這玩意,恐怕辦不到。

    但他仍舊覺得少了一樣東西:虎鉗。不牢固地固定部件,怎么進行有效率的加工?郭紹不知道古人是弄的,不過好像他們并不這樣加工金屬部件,金銀器精加工全靠手藝。

    郭紹可沒有那種高超手藝,所以他打算先弄出個虎鉗來。這玩意大部分構造并不難,鑄造之后打磨一下就可以;最難的東西是那個螺紋,沒有螺紋就沒法調節鉗口的寬度了。

    郭紹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在鐵上搞出螺紋來,外螺紋也許可以用木頭做芯、制作砂模,然后鑄造;內螺紋怎么弄?他想了許久……手工在鐵里面加工螺紋是辦不到的事,還得鑄造。

    于是他把模型一分為二,準備先鑄造出兩瓣內螺紋,然后用鉚釘將兩個部位連接起來……這種方法,公差就必須小,否則兩半螺紋沒法成為整體。一般的丈量工具不行,他打算做游標卡尺、并自己定下長度的標準精度……游標卡尺用什么材料?木頭太容易磨損。

    郭紹搞了半天,只覺很不容易。

    第五百章 既壽永昌

    登基前的兩三天里,郭紹一下值就來到蓄恩殿搗鼓。今天他走得很急,因為已經鑄造出了模型,現在回去就應已冷卻。

    郭紹急匆匆地下了車,進院子來到鐵匠鋪房屋里,先清理掉一下螺紋桿上面的砂模。清理完后看了一番,愣在了那里……這玩意看起來像一根狗啃過的骨頭。

    他拿起一根矬子又清理了一番,左右端詳,怎么也不覺得這玩意能咬合螺紋……大量的砂眼、雜質,粗糙得不行,仔細打磨后可能很都難以合格。

    爐子里的炭還有熱度,表面的灰下面紅彤彤有光,郭紹坐在了凳子上發呆。他想了許久,覺得應該是鐵料純度有問題,冷卻也不均勻。

    如果不用鐵鑄,用銅怎么樣?

    但就算銅料鑄造出來會好點,打磨的時間也太久了……郭紹回到了起初的目的,只是為了親手制作幾件玩具;現在嘗試制造工具不成功,如果繼續埋頭越走越遠,可能做玩具的時間就不夠了。

    虎鉗以后得找人幫忙做,甚至可以組建一個機構;但現在恐怕先用全手工制作金銀器才來得及。

    ……郭紹先在一本新冊子上記錄,顯德六年三月二十九,嘗試制造虎鉗螺紋失敗。并將做出來的鐵螺紋描述了一番,總結原因。

    他重新開始制作玩具的模型和砂型,一直到天色都完全黑了,這才叫人打水沐浴更衣。

    郭紹洗完澡一身輕松地在書房里坐了一會兒,他發現窗戶兩邊有書房裝飾,右側寫著“經天”,又看左側是“緯地”,連在一起是經天緯地。這兩張紙有點年頭了,不一定是(后)周朝皇帝掛在這里的,東京皇城也不是周朝修建。郭紹不知道誰掛的東西,但忽然能體察到歷代皇帝的一種心理:極端的掌控欲。

    就算在這么一個視線閉塞的小院落里,皇帝們在這里依舊想要遙控天地。郭紹心道:可惜這世上很多東西,不受主觀意志的控制。

    這時門輕輕被掀開了,便見李尚宮端著一個木盤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陛下,臣妾為您沏了一盞茶?!比缓缶涂羁钭吡诉^來,將茶杯端下來放在桌案上,頓時郭紹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沒干,旁邊的書架上放的書,也不是他今晚有興趣看的……隨便掃了一眼,好像有易經、禮記之類的書。

    李尚宮大概也發現郭紹正是無所事事的時候,便在旁邊輕輕說道:“宮里很多人都羨慕臣妾得到的隆恩,能在陛下身邊服侍您。臣妾聽到有人說,陛下是出于可憐才這樣……”

    郭紹聽罷轉頭看著她,自己也覺得這人姿色一般。

    李尚宮幽幽道:“不過這宮里可憐的人多了……我感覺陛下是真的喜愛我?!?/br>
    在這樣靜謐的晚上,郭紹準備消磨一會兒時間就睡覺了,于是特別有耐心,便溫和地說道:“你坐下說罷?!?/br>
    李尚宮輕輕在一條腰圓凳上坐下,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低頭道:“臣妾說得對么?”

    郭紹沉吟片刻,點頭喃喃道:“說得對,你這樣的婦人不比那些小娘,知道好歹,稍微對你好點,你就打心眼里在意。我為何會對你有好感,可能也是同情心的一種,或許……”

    他露出一絲笑容:“這世間,很多事兒沒法解釋,只可感受?!?/br>
    ……

    次日便是四月初一,天氣晴朗,旭日初升。金祥殿內外全是人,起碼有幾千,今天便是一個典禮。絕大部分具體的布置,郭紹都沒過問,在禮儀方面他此前只是稍微學了一下儀態……此時的禮儀已經不是特別嚴謹,唐朝自由開放把以前的禮儀改了很多,唐末以來天下紛亂,更不注重嚴格的規矩。

    甚至郭紹身上穿的袞袍,圖案做工也比較粗糙,因為是臨時這幾天趕工出來的東西……青色打底的袍服,上面繡著很多圖案。但有什么關系呢?只要有實力和威嚴,道具只不過是一種象征罷了。

    他在御輦上先聽到了一陣宏大而緩慢的音樂,編鐘的聲音和鼓聲特別明顯,還有別的樂器,郭紹聽不出來。他不怎么懂音樂,但還是能欣賞,這種被稱之為“韶樂”的交響樂非常有氣勢,很宏大從容。

    郭紹從車上走了下來,身上的寬大袍服和頭上的冕疏(像掛著珠簾的蓋子,在郭紹看來像冥幣上的鬼神戴的帽子)十分不活動,于是他的動作很慢。

    他沒有轉頭東張西望,從余光里看到了廣場上的光景,無數的官員、將士,中間居然還有人在跳舞,拿著盾牌和羽毛的男子在那里跳,跳大神一樣的古怪舞蹈……郭紹實在不太懂,幸好朝里很多文官懂。

    他緩緩地從中間的大門走進正殿,后面的宦官宮女彎著腰遠遠地跟著,此時郭紹倒感覺有點孤單,沒人靠近他,也沒人說話。只有編鐘聲、鼓聲有節奏地緩慢回響。

    大殿上居然還有一群穿著長裙的婦人在跳舞,袖子特別長,甩來甩去。不過她們在郭紹跨進門檻的時候,就排成兩列向兩邊退下了。留下中間的地毯直通上面的皇位。

    “叮、當、咚、咚……”郭紹聽清了恢宏曲子中的節奏,昂首挺胸慢慢向前走。大殿上數以百計的文武官員躬身侍立。

    郭紹現在的動作十分做作,他的雙手按在腰帶上,四平八穩昂首走直線,而且走得非常慢;脖子也直著,頭不能亂動,否則腦袋上的冕疏容易歪。他自己都覺得在演戲,好在所有人都一本正經面目肅然,這樣的演戲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漸漸地,他從分心的狀態漸漸沉浸,沉浸到了這種宏大而莊嚴的氣氛之中……也許這只是一場戲,但天下只有這里才能演,別的地方敢演就是僭越,逮住要罪及全族。

    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郭紹第二次走了上去。比起第一次,這回的感覺又有所不同。他先轉過身面對大殿,撫平了袍袖,正身坐了上去,手從腰帶上放開,分開放到了兩側的扶手上。腦門上的珠簾還在亂晃。

    這時候,下面的大臣們一起跪伏在地,三叩九拜,高呼:“陛下圣壽無疆!”

    敞開的殿門外,隨之傳進來更多的聲音,“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在宏偉的廟宇之間、寬闊的皇城上飄蕩,仿佛久久不散。音樂也漸漸停息了。

    “眾位愛卿,平身?!惫B盡量放緩語速,大聲說道。

    “謝陛下圣恩?!币蝗喝讼袷遣逝胚^的一樣,喊得非常整齊。

    這時出來一個文官,站在上首,便開始念一卷文章。大部分話郭紹沒聽懂,有些詞寫在紙上他還能看懂,這么念出來很難明白啥意思。郭紹看著下面,有一些很熟悉的人,王樸、魏仁溥、李處耘、王溥、左攸等等,但此時都好像變成了陌生人,每個人都不看對方,各顧各的舉動。

    接著宦官楊士良向上位躬身一拜,郭紹沒吭聲也沒任何動作。楊士良便走上前去,展開一卷祥云圖案的圣旨,大聲道:“詔曰……”

    接下來的內容郭紹倒是明白,因為這份詔書是他昨天看過,然后自己拿了玉璽蓋了“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幾個字。

    詔書內容比較長,先是闡述登基的合法性,反正是各種理由、不登基還不行的理由。接著是大赦天下,除了死罪的人都被免罪了大半;一年內減稅、降低徭役。目的是新君登基,恩惠于天下。最后是封官進爵,這是郭紹和大臣們商量過的事……比較重要的人,符彥卿從“衛王”改封“魏王”,加太師,沒什么實質變動,只是他這個王名義上已屬受恩于新君;李處耘晉升殿前都點檢,后面的大將依次進封;潞州昭義軍節度使李筠改封“天平節度使”,治河北鄆州。

    這份詔書從這個大殿上,能輻射很遠;不是通過聲音,聲音在殿外可能就聽不清了,但會通過官員的人脈、國家機構逐漸輻射,比如能傳播到各地官府的邸報。政令能有效地傳多遠,皇權的觸角就能延伸多遠。

    但直覺上,郭紹認為皇位附近的聲音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空中輻射出去?;实劬褪峭ㄟ^這種輻射的力量在掌控廣袤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萬物。

    郭紹久久沒有吭聲,腦海里浮現出了那四個來歷不明的字“經天緯地”。哪些人必須傾聽這里的聲音?自然是治下的臣民。遼國就可以不聽,甚至某些時候可以強迫這個皇位上的人聽他們的話!更遠的地方是懶得聽,因為與他們無關……輻射的力量現在還很有限。

    接著大臣們陸續開始上書恭賀,郭紹也臨場說一些話回應。今天的典禮還在持續,郭紹已經得知,等這邊的朝拜結束了,還得去太廟祭祀,告訴上天、大周祖上自己繼位了。

    郭紹并不覺得累,一個人剛剛被億兆的人矚目重視,都會有一些體驗新奇的興奮激動。

    第五百零一章 占卜

    河東潞州,一個武將急匆匆地走進軍府內,在門口說道:“稟主公,使者已過澤州,明天可能就到了!”

    使者便是說東京派來傳圣旨的官員,圣旨什么內容,李筠已提前知道……那詔書在皇城里當著數千人念,又頒發到各衙門,李筠想不知道都不行。此時他正蹲在上方的位置,便頭也不抬地說:“我知道了,你下去罷?!?/br>
    “喏?!蔽鋵⒈瓡r,伸了一下腦袋往這邊看??赡苁呛闷嫔厦鎯蓚€人在作甚。

    李筠蹲著,對面還有個穿袍服的老頭也蹲著,是他的幕僚。中間放著一只銅盆,里面很多木灰,老頭兒拿起一把刷子,在里面仔細掃了一會兒,便看到了一塊被燒裂的烏龜殼。

    “這玩意管用?”李筠皺眉問道。

    幕僚道:“古之殷商就是用龜甲占卜,數百年都是如此,必定有可信之處?!?/br>
    李筠一臉質疑地盯著龜殼上的裂紋,問道:“那你給看看,是兇是吉?!?/br>
    幕僚在那里瞧了半天,又是琢磨又是查書,許久后說道:“兇。主公不宜妄動,否則兇險無比?!?/br>
    李筠搖頭道:“你這東西,我還是覺得很荒謬?!?/br>
    幕僚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須,淡然道:“荒不荒謬,主公心里應該有數了?!?/br>
    “哦?”李筠饒有興致地看著幕僚的臉,“你倒是說出個不荒謬的道理,這龜殼和我有什么關系?”

    “有關系?!蹦涣诺?,“選殼、放炭、點火都是主公親自動手的吧?”

    “那又怎樣?”李筠搖頭道。

    幕僚道:“此前拿了很多龜殼,主公選哪一塊、放多少炭、從何處點燃炭火,任何一處不同,都會讓裂紋成不同的紋理??升敋ぷ詈缶瓦@個樣子,那便是注定的宿命?!?/br>
    李筠還是搖頭:“我非有意與仲先生過不去,可你這玄虛之說,實在說服不了我……你并未告訴我,這龜殼和我的事,怎么能有干系?”

    幕僚也不生氣,淡定問道:“水為何往下流?”

    李筠愕然。

    幕僚又問:“日月星辰為何輪換升起?”

    李筠:“……”

    幕僚捋了一把胡須:“天地鴻蒙,有一樣東西無所不在?!彼D頭,用手推了一條凳子,“哐”地一聲倒了,說道,“凳子倒了是果,因是我推了它。佛家更將這種因果報應說得更玄,今生的苦,因前世造了孽……這些都不對,老夫夜觀星象,多日冥思,認為這世間萬物,有一種并非因果的干系。大到日月星辰,小到這副龜殼,冥冥中都息息相關;所以老夫飽讀圣賢之書,仍愿用龜殼來占卜?!?/br>
    李筠聽得迷迷糊糊,覺得好像有點道理,但好像是打胡亂說,隨口問:“就算你說得對,確實有個什么干系……但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樣的干系?”

    “忘我?!蹦涣诺坏?,“心誠則靈?!?/br>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男子走到門口,拜道:“兒子拜見父親大人?!?/br>
    李筠轉頭問道:“何事?”但見李守節不答,他便伸手招了一下。幕僚見狀,起身作揖:“在下先行告退?!?/br>
    李守節走上前來,在李筠耳邊悄悄說道:“韓重赟求見?!?/br>
    “帶他到內室?!崩铙拚酒鹕?,再也不管地上的盆和龜殼了,徑直從墻邊的門走了進去。不多時,韓重赟便進來拜見。

    寒暄罷,韓重赟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郭鐵匠已明目張膽地篡位稱帝,李公此時不起兵更待何時?”

    李筠沉吟不已。

    韓重赟急道:“在下剛聞知,郭鐵匠欲讓李公前去河北,這是調虎離山計,何況那地方東面是海,三面重鎮環繞;李公真去了,施展不開,近處又沒援兵,郭鐵匠那時再對付李公,如何是好?趙兄送信來,給您出了個主意,一等東京來人,李公便擺出太祖的靈位,哭拜訴說當年太祖之恩,天下都贊李公忠義!”

    李筠道:“可郭紹認的也是太祖先帝,我這么哭,是不是有點牽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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