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這店老板自幼在酆都城里長大,鼻子對于香火味自然是十分熟悉。這一到二樓,他就隱約聞到了那股味,憑他的經驗,這香還是上等的供香,心里正奇怪呢,你們這幫子人到底是在這兒干嗎。 “是這樣的,二位爺,我在樓下聽到你們那客房里似乎來了不少客人,我這店是木制樓板結構,怕承受不了那么多人,您看,是否方便把房里的客人請到一樓大廳里去相聚?!?/br> “撲哧!”超子一下子便笑出聲來,心想著,這里頭就文斌哥和那個假死的橫rou臉在,你這老板說的什么胡話。 “說笑了你,這里面只有我朋友兩人,不會弄壞你家地板的?!?/br> 老板哪里肯信,在樓下的時候,他可是聽得明明白白,這上面簡直都亂成了菜市場了。但人家客人說里頭只有兩人,他自然也不好當面反駁,于是便想著自己能否親自去看看,這腳下自然也向前挪動了幾步。 超子見狀,伸手做了一個阻攔的手勢,說道:“請老板留步,我家哥哥在里頭睡覺,最好別來打擾?!?/br> 聽超子這么一說,老板更加懷疑他們是在自己的店里干些什么勾當了,明明那么吵,怎能說是在睡覺呢?這不是明擺著騙人嘛! 一想著自己那脆弱的樓板讓幾十人站在那兒,那叫一個心疼,不得已翻臉說道:“對不起,我這店小,容不下幾位大爺,我想還是請幾位爺收拾一下行李,馬上出去吧?!?/br> 超子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在他看來這家店的生意并不好,哪里會有老板趕客人走的道理。 “是我們欠你房錢了還是怎的?你這店家怎么能這樣做生意?”超子有些不悅了,反問道。 “你們要招待客人,自然可以去一樓,都說了我這二樓承受不了那么多人的重量,可你卻非要說里頭只有兩人,這不是分明哄我嗎?與其讓樓塌了,索性我不做你們這生意,不然賺點小錢,賠了我全家性命?!?/br> 老板作勢,就要去推查文斌的房門。超子急了,一個擒拿手將那老板的手臂往后一扭,膝蓋再一頂,那老板便跪在了地上,手臂酸痛難當,直喊“哎喲”。 查文斌正在里頭作法,卻聽見外頭吵鬧,眉頭不禁一皺,這屋子里不知何時已被那供香吸引來一些孤魂野鬼,但查文斌的寶劍和大印在那兒放著,它們一個個又不敢上前,只能圍在邊上躥。 這些野鬼,其實也是他招來的,既然做這場法事本就是為了給那殘魂看,就需多點陰森氣氛。這些孤魂野鬼,無疑就增加了這么一點鬼氣,若是不被人打擾,再過半炷香,想必那殘魂應該就會出來了??墒茄巯滤址中牟坏?,一旦施法停止,且不說大山能否醒來,就是這幫孤魂野鬼看見這么一個即將咽氣的人放著,不一哄而上搶個投胎做替死鬼才怪。 超子那下手本來就沒多少輕重,那店家老板一吃痛,便在二樓沖著外面大街上用土話喊道:“樓上有幾個外地人要殺我了,快點叫人上來幫忙??!” 這一嗓子吼出去,說是有外地游客在這酆都城撒野,那還了得。只見沒一會兒,一群拿著木棍、菜刀和農具的人們擁進了這家旅館,紛紛叫殺著沖向了超子和卓雄。 超子心里那叫一個氣啊,大喝一聲:“誰再上來,別怪我不客氣!” 那些人見兩個游客敢如此囂張,哪里肯停,正說著,便有人打殺過來。超子這原本也不想惹事,卻沒想到還真惹上麻煩了。 要說這小子夠愣,也確實是。好啊,你們要鬧,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只聽見“吱嘎”一聲清脆的骨頭脫臼聲傳來,瞬間,那店老板的一條胳膊就跟斷了似的垂在那兒一動不動,只剩下嘴里還跟殺豬一般叫喚著。 “再來,我就廢了他另外一條胳膊!”超子那眼睛已經開始發紅了,卓雄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連忙小聲勸道:“別太沖動?!?/br> 超子臉一橫,兇狠地喊道:“滾他娘的,誰敢上來,我直接把這小子從二樓丟下去!” 看他那表情,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敢不相信這小子真會這么做,要說酆都城里最多的塑像就是閻王爺,可今兒個算是見著活閻王了。 不過閻王爺是厲害,可也還有不怕死的小鬼。這不,有幾個店家的本家親戚,見自己人被這么欺負,哪里還坐得住,提著手中的家伙就打了上來。 不過要論身手,這幾個人哪里是他哥倆的對手,沒一會兒,就被鼻青臉腫地打了回去。 這樣一鬧,事情越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被打的人,不肯就此罷休,于是就出去喊人,原本冷清的旅店,此刻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地被酆都百姓給包圍了。 開始,兩方人還只是對峙著、叫罵著,也不知道是哪個小鬼朝超子丟了一塊石頭,恰好砸到了他的額頭,這下可把他給惹急了,一手拎起那可憐的店老板直接丟下了二樓。還好外面一樓都是人啊,店老板勉強被大伙兒給接住了。 那店老板哭罵道:“給我打死他們,打死了我來賠!” 這話一出,“轟”的一下,也不知幾撥人擁上了這小樓。他們兩人在狹窄的過道里開始還能勉強應付,慢慢地便開始退到了查文斌的房間外頭。 施法之人,最忌諱的便是被打擾,那些本來蹭吃的孤魂野鬼早就被這滔天的陽氣嚇得逃之夭夭了,而大山的殘魂已經出來三分之二了。 查文斌手中拿著一個蘸著朱砂的筆,正在一張符紙上畫著符。每動一筆,大山身前掛著的那副白紙上便多出一點東西,仔細看,竟然是人的模樣,就像是白紙被打濕了,顯現出來的。 此刻,那副東西,還少一個人的頭顱,加上整個人形便就完整了,這東西便是大山的殘魂。 外面的吵鬧,讓查文斌有點分心,不得不停筆念了幾遍靜心咒。就是因為這一停,他再動筆之時發現筆尖的朱砂似乎不夠用了! 一道符,要能有用,必須得一氣呵成,筆尖落紙便不能再拿起來,一直到符成方可收筆,但是符要不成,則前功盡棄。殘魂會上一次當,可不會再上第二次了! 再看那白紙上的人形,隱約有消退之意,剛才只差一個頭顱,現在就快連胳膊都要沒了。外面的打殺聲,已經開始撞擊到門窗了,來不及了! 查文斌一狠心,猛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噗”,一口鮮血吐在那筆桿之上。血順著筆桿流向筆尖,最后幾筆,幾乎是在門就要被撞開的時候完成了。 “轟!”終于,超子被人硬生生地給揍進了房門,那門就和破木板一般被撞倒。大概所有人都不會想到,這門的里頭,竟然是一個靈堂,于是所有人都傻眼了。 一個道士,口角流血地倒在地上,一個穿著壽衣的大個子死在床上。滿地的紙錢和香燭,被風吹得飄個不停的招魂幡,誰敢在死人面前放肆? “轟”,又是一聲,不知何時,在那床頭貼著的一張白紙竟然莫名地起了火,接著只聽見一聲大喊:“誰敢欺負我文斌哥!” “媽呀,詐尸了??!”一聲大喊過后,是各種驚恐和慌亂。 據說,當天有很多人是直接從二樓跳下來的,因為那些人是離得最近的。他們看見了床上穿著壽衣的那個“死人”,直挺挺地從床上跳了起來,拎著一條板凳砸向了人群。 有家客棧里出現了僵尸的消息不脛而走,各種傳聞一時間讓這個被譽為“鬼城”的酆都變得更加形象。 第256章 白攝鬼 查文斌幾人是趁亂從那旅館溜掉的,再回老家,心態已然要比之前好得多。 農村和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城市里每天上演的都是奇跡,而農村里卻在不停重復著一個又一個的傳說。 有些傳說聽起來很荒謬,比如我們村里經常有人講山上有一種鬼,叫“白攝鬼”。 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也是大人們跟我講的。農村的孩子,田野、河流和山川就是我們最大的游樂場,大人們通常都在忙碌著農活,很少有空管孩子,于是便編造了一些子虛烏有的神鬼精怪來嚇唬孩子們。 白攝鬼,便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傳到我們耳朵里的。 據說,在山上有一種穿著白衣服的鬼,會變成小動物的模樣,引人上山,然后人們便會在那山中迷路,最終若干天后被人發現只剩下一張人皮裹著白骨。這個在當年聽起來有些驚悚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的確是阻止了我們上山玩耍,可還是有不怕的孩子會去挑戰極限。因為大山里對我們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不僅有各種野果,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掏一兩個鳥窩或者是翻到一只烏龜。 這種白攝鬼,在過去只是聽聞,卻沒有見到。慢慢地,它在我們這些孩子的腦海中的形象開始變得模糊,并不是那么可怕。時間久了,大人們的恐嚇也開始失效了。 阿發是一個右腿有點殘廢的中年人,年紀比我阿爸還要長上幾歲,他也有一個兒子,叫龍龍,比我大一歲,也算是童年的玩伴。 都是農民,免不了一年四季要和山打交道,他們家也住在山邊,背后是一片竹林。那時候的農村還是用土灶,也就是燒柴火的。 這柴直接點是很難點著的,于是人們就把易燃的竹子枝折成小把點燃了,上面再放干柴,這叫引火。所以,通常我們也把這竹枝稱為引火柴。 因為浙西北分布著大片的竹林,所以,引火柴平時是不用囤積的。要做飯的時候,隨手去院子后面撿上一點,折斷即可。 那一天,我們家晚飯都已經吃完,一家人在院子里聊著天。天氣已經開始入秋了,雖然沒有盛夏時節那般熱,可也能叫人在前半夜無法入眠。 八點多的光景,一個手電搖晃著沖進了我們家院子,一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些許著急地問道:“有沒有看見我家阿發?” 來者是阿發的老婆,一個胸部特別大的女人,談不上有多聰明,卻是挺直爽的一個人,嗓門大,做事有點火急火燎。阿發腿部的殘疾是小時候便有的,這個女人沒有嫌棄他,反而給他生了一雙兒女。 我媽見是她來,便起身,準備給她讓座,說道:“沒有啊,怎么了?” 那婆娘喘著粗氣,甩著嗓門說道:“哎喲,急死我了,在我做晚飯前讓他去找一把引火柴,他去了后院,我等了半天都沒見來,便去找,哪知道沒人了。以為是臨時有事,又等了半天,還是不見人影,你們也知道他腿腳不方便,我到外面問了一下都說沒看見過他,好端端的一個人不知道怎么就不見了?!?/br> 如果是換了別人不見了,那也不奇怪,比如男人們是溜出去打牌了??赡鞘窃陲堻c,阿發平時鮮跟人來往,基本不是在干活就是窩在家里,他在這個時間點消失了,的確讓人感覺到一絲不正常。 見那婆娘都要急哭了,阿媽趕緊差阿爸幫忙去找。阿爸一開始嘴里還嘀咕著一個大活人還能走丟,指不定是上哪家有急事了。 我們村不大,也就百來戶人口,但是不集中,是沿著河流的走向進行布局的,從村頭走到村尾大約需要兩公里路,但家家戶戶都認識,這真要打聽一個人的去向,倒也不難。 情況顯然有些糟糕,前半個村子問了個遍,都說沒見過人。因為阿發要是出了村子,那么勢必會經過這條路。既然他們都說沒見過,那么人肯定還在村子范圍內,于是又往里頭接著找。 村里有個集體林場,上面住著一對老夫妻,平時主要負責看管林場有沒有被人盜砍。一般一個星期下山一次采購生活用品,他們家就住在村子里面一點。那天,恰好是老夫妻下山采購的日子,他們是嫌白天的太陽大,怕熱,便挑了傍晚時分,借著天亮趕山路。 走到半道的時候,遇到一個男人,手里捏著一把干的竹枝,低著頭,一直沿著山路往上走。 老頭一看,這人不是阿發嗎?怎么都傍晚了還往山上跑,于是便喊了一聲。 可那阿發倒好,一句話沒答應,就跟裝作不認識一樣,只顧著自己走,還惹得那老太太有些不高興地道:“看他那樣,跟瘟神似的!” 這對老夫妻就是當天最后見到阿發的人,當他們把這個情況告訴阿爸的時候,阿爸才覺得可能是出事了。 那條路的上面有無數個分岔路,浙西北是山區,海拔很高,有很多地方都是從來沒有人去過的深山老林,有經驗的農戶平時也不會輕易上去,更加別提一個腿腳不方便的瘸子拿著引火柴往那里跑。 阿發的老婆一聽這情況,當時就急哭了,撒著腳丫子在馬路上亂蹬,說是他們家男人讓白攝鬼給引走了。 都是鄉里鄉親的,出了事,只要喊一聲,那幫忙的人可以在五分鐘內聚集半個村。 清一色的青壯年,手里有備著槍的,有拿著柴刀的,還有拿著各種手電、礦燈和火把的,還有的人帶了狗。人在晚上進了那林子,天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到活人,且不說有猛獸出沒,到處都是懸崖峭壁的,不帶個照明,一腳踏空那也非??赡艿?。 搜山行動幾乎是馬上開始的,沿著那對老夫妻最后見上的那一面的地方,村里的人是一路喊一路找。 山路崎嶇,更加困難的是岔路太多。農村里養的土狗們看著院子還成,但畢竟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搜救犬。一只受了驚的兔子就能讓狗興奮地到處攆,人只能跟著狗跑,毫無方向感可言。 太深的林子,大家也不敢去,只能祈禱阿發沒有鉆進去。是人能走的路,幾乎當晚都被翻了一遍。我們這些在家里的孩子都能聽到山頭上傳來的“阿發、阿發”的叫喊聲。以阿發的腳力,其實他是走不遠的,因為他本就走路不方便,何況是這種難走的山路。 可結果是,一直到了天亮,阿發的蹤跡依舊無處可尋,也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第一撥人帶著各種猜測悻悻地下山睡覺了;第二撥村民接替他們的工作,繼續進行搜山。一時間,各種關于阿發的傳聞滿天飛,有人說他是瘋了,也有人說他是去自殺了,更加有人說他是被白攝鬼給抓走了。 這樣的重復搜山工作,大約持續了三天。三天后,村民也逐漸放棄了,因為那些最難鉆的老林子他們也都鉆過了,以這些天的人力物力,就是抓野豬,至少也有一個排的野豬被抓到了,別說找一大活人。 阿發在哪里呢?其實他就在那片山上,有很多次,人們離他真的很近很近,可就是沒有人能發現他,更或者說是他在跟人們兜圈子。 阿發最終還是被找到了,就在人們想要放棄的時候,有人看見了,阿發站在萬丈懸崖的前面,手里依舊捏著那把引火柴,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喊他沒有反應,大家也不敢靠近,生怕他會跳下去。幾個膽大的,慢慢摸了過去,一把抱著阿發的腰,他卻沒有任何反抗,要知道他已經四天沒有吃喝了,哪里還有力氣反抗。 被抬下山的阿發,一言不發,眼神空洞,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之外,并無異樣,給掛了點滴之后便走了。 就這樣,拖了整整一個星期,阿發的眼睛沒有閉上過,只是木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無論白天和黑夜,他的眼睛都是這樣睜著的。更加讓人不可理解的是,他手中那把引火柴隨你怎么用力,就是拿不下來。 任憑他家里的女人、孩子如何哭叫,阿發依舊無動于衷。于是,就這樣,阿爸去把查文斌請來了,想請他給看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第257章 木板橋 那天來的時候,只有查文斌一人。 作為一個道士,他的到來,往往就意味著村子里出現了不吉利的東西。 在農村地區,道士永遠是和神鬼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所以,在這種場合,查文斌并沒有叫上超子他們。 那時候,查文斌的本事已經在周圍幾個地區十分知名,但往往因為他通常一出門就是幾個月,想找他的人多半是摸不著大門。也正是因為他的出現,帶動了一批神漢巫婆之類的角色在我們那幾片地區迅速走紅,滿嘴胡咧咧地給人算命卜卦,又或是起名測字。 改革開放的年代,有的人思想已經開始進步了,現代化醫學的春風也吹進了我們那個小山村。從土坯廁所的墻壁到村委會的大門上,到處印刷著反對封建迷信的標語,可有的東西依然無法用醫學去解決,比如阿發現在的狀態。 最早的時候,農村人請道士來驅邪,是基于對神鬼的恐懼。但是到了那幾年,已經開始演變成為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就是指那種醫院里沒轍的病人或者是病得很離奇又束手無策的人。 一定程度上,查文斌的到來還是吸引了大量人的圍觀。他的名號靠的不是裝神弄鬼,而是靠人們口口相傳,還有的也曾親眼所見。 他不同于一般道士或者神漢,他從不收錢,也絕對不會把排場搞得很大。就連一些簡單的東西,比如香紙,都是自帶的。給人瞧好了,若是主人家里實在困難,他還會給點錢。 所以,在當地,查文斌不光是一個道士這么簡單。要想請他,對于有的人來說,很難!比如剛剛開始興起私企,有的人袋里有點小錢了,就要造豪華的陰宅,無論你派多少人去請,查家的大門只會有一個異常高大的男人告訴你:“文斌哥不在?!?/br> 而對于有的人來說,要想請查文斌來,卻又十分簡單,諸如我阿爸這次請他來看看阿發。查文斌幾乎是立刻收拾了東西,就跟著阿爸來了。 阿發家也是依山而建,房屋坐北朝南,前面是條小溪,自家用簡易的木板搭了一座橋,人走在橋上,橋便“吱呀、吱呀”地亂響,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會把那有些腐朽的木板給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