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那你的推斷?”老王問。 四個字斬釘截鐵地從他口中吐出:“鬼道道場!” “呼!”一陣陰冷的風襲來,招魂幡興奮得像是遇到了得意的對手,肆意地卷著,幡飄動的方向正對著查文斌。 第170章 道悟 佛有寺廟,道有道觀,基督有教堂,縱觀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會有自己的建筑,那么鬼道既然曾經有些香火并且還能傳承至今,也應該有自己的大本營。 此處無論是布局還是風水,都十分符合此道之學術,那就是極陰極煞。 在以往看來,和天道與人道逆反而為就是大不道,是邪魔,是該誅殺的對象,一如茅山教派所擅長的滅鬼,而很少采取度。因為他們認為你既然死了就該回歸到另一個世界,還停留在這里做什么?而查文斌的正天道卻不是如此,他的教派更加講究一個“無為”。 這是一個他師父常常掛在嘴邊的詞匯,也是普天之下向道之人的終極目標?!盁o為”即為“無極”,能參破太極的人已經很少,就更別提無極了。 在查文斌看來,“無為”不是無所作為、率性而為,而是要以行人道之根本的原則來引導我們在平日里的所作所為,幫助人們尋找順應自然、遵循事物客觀發展的規律。在自然規律面前,人不當妄為。天地的運作遵循的是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順應自然的規律,而不為世俗名利驕躁所論,做到心境靜定,洗清雜念,摒除妄見,修養好自己的品行,方才可以自意而為。而此時的人道已經不再是人道,而是同為天道了。 所謂輪回,在查文斌看來不過是人道追求一個安慰自我、約束自我的概念?!拜喕亍焙唵蔚卣f,就是受到時間與空間的支配。 人,因為受到時間的支配,他必須經歷生、老、病、死,不能解脫痛苦煩惱,因為受到空間的束縛,他就沒有辦法神通自在,他就必須依地而行,沒有辦法飛行自在。為什么?因為他沒有擺脫時間與空間的束縛限制。 時間與空間,就是我們所講的第六意識——“分別識”;第七識——“執著”,因為我們有強烈的時間觀念、堅固的空間束縛,所以,我們是永遠束縛于生死輪回的凡夫俗子。 而正天道意為突破自我對于空間和時間的認知,打破那個一直束縛自我的殼,一如當年的盤古開天辟地一般重新找到一個嶄新的世界。打破談何容易,生與死既為自然的規律,那么人也必定受制于此,于是乎便有人妄圖通過長生來逃避。 可是上下五千年以來,我們曾聽說過某某人活了三百年,某某人活了五百年,但是你可曾見過有人從五千年前一直活到現在?沒有,哪怕是一個活上兩百年的人在我們的現有資料里也是沒有的。 既然打不破這種rou體的變幻,就追求精神層次的突破,也就是死后。有的人通過做善事、積陰德以求下一世輪回的得體,有的人則通過作惡來另辟蹊徑。 太極只是一個在我們能認識和探索的范圍內描述的,所以才會陰陽相對,正邪兩立!如果超越了太極呢?查文斌不敢想象,這與他所學的一切都是相違背的,在那無極與太極的邊緣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 當查文斌看著招魂幡上如斗大的鬼篆,他想到湖面上的那個男人,他就是親手用這些文字使得那些氐人永世不得翻身,而自己又何嘗不是用滅魂釘誅殺了紅衣男子? 正與邪,鬼道與天道,他第一次有了動搖! 正與邪,是兩個極端,當超越了邪的終極,那又會是什么?是正嗎? 想到這兒,查文斌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老王,我們可能不會死!” 老王一聽到這兒立馬像是那夏日里躺在石頭上奄奄一息的魚兒又被重新送回了清涼的水中,原本已經像是xiele氣的皮球似的,馬上來了精神,抓住查文斌的道袍問道:“它們肯放過我們了?”老王聽說這是鬼道道場,當時就差點背過去了,這前后出現的幾個鬼道中人,哪一個是好惹的?更加別提來人家老窩里了,那不是rou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查文斌的意識開始模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種想法,這種想法是可怕的,是對正天道重新推翻的認知,是違背祖訓的,他趕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靜心咒。 當一切重新回歸到呼嘯的寒風中,查文斌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即將又要被烏云遮住的天空說道:“生火把,分別立于東南西北四個角,所有人以火把為單位,各自守到天亮,在太陽沒有升起前,不準睜開眼,無論你聽到了什么,還是感覺到了什么。哪怕是有人在你身邊唱歌,或是給你撓癢癢,都不準睜開眼,只要睡覺就是了。這里有三道符,是你們的本命符,我按照各位的生辰八字分別做好,只要符不丟,今晚大家都會相安無事?!?/br> 不聽也得聽,不愿意做也得做,這就是查文斌的魅力,他的話從來就沒有人提出過異議,即使是老王這種老江湖混子,心中有一萬個不愿意,也得領上屬于自己的那張符屁顛屁顛地跑去屬于自己的位置,因為他查文斌就是這兒的頂梁柱。他必須要等到天亮,只有等到天亮,他才能有把握開啟那把鎖,打開那個未知的世界。 白天是屬于他們的,而夜晚是屬于它們的。 查文斌輕輕走到招魂幡下,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飄然而至,見過?除了那些蚯蚓般扭曲著的字符,他發誓沒有見過。 地上的橫rou臉還在熟睡,和孩子一般童真,他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他也從來不知道什么叫作背叛,世間最純真的心怕是不過如此吧。 查文斌手上拿著一支點燃的香,在他的鼻孔處輕輕晃動著,微笑著說道:“醒醒了,大兄弟?!?/br> 橫rou臉可能是覺得有些癢,拿著手指不停地掏著鼻孔,一聲噴嚏過后,查文斌正笑呵呵地看著自己。 “醒了?” 橫rou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睡得正香呢,文斌哥有啥事嗎?我正在夢里和人喝酒吃rou呢?!?/br> 查文斌遞給他一張屬于他的命符,其實給不給都不要緊,天地間最邪惡的東西也無法占據他的心靈,這早在食魄身上就得到驗證了,人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才是它們能得手的原因。 “喏,你到那邊角上的火把下面睡,那邊暖和點,這里風大,冷,換我來替班?!?/br> 橫rou臉看著其他三人各守一角,或盤坐,或側睡。他從不過問這是為什么,因為查文斌是卓雄的哥哥,卓雄都聽他的,那么自己也得聽他的。 守著自己那支火把,他很快又繼續入睡了,還時不時地舔一下嘴唇,像是品嘗到了更多的美酒和好rou。查文斌掃了一眼,四支火把,就數他的那支燒得最旺,相比之下老王的倒是略顯暗淡。 待他們幾人都各自睡去,至少是閉著眼睛的時候,查文斌拿了一壺酒,坐在橫rou臉睡過的那塊冰冷的大石上,單手搭著七星劍,與招魂幡對視著,狂飲一口,肆意人生。 風起,袍動。 如果你決定要出發,那么旅行中最困難的部分已經結束了。 攤開自己的手掌,查文斌將自己的鮮血淋在這塊石頭之上,那個被子彈轟出來的彈坑很快就接了滿滿一碗。既然我是正道,你是邪,就讓我用這正道的血祭你的旗! 拔劍而起,虎嘯龍吟,七星劍劍鋒帶血,查文斌如同天神一般砍向招魂幡……第一縷陽光灑在他們四個人的臉上,眼皮受到光線的刺激開始微微抖動,這一夜他們淚流滿面。 第171章 奈何橋 沒有人知道怎樣去還原這個夜,如果有人說聽到過鬼的哭聲,那么他們就是在這種聲音中待了整整一夜,伴隨著的還有查文斌不停重復的那句:日出之前不要睜眼。 招魂幡已經被砍翻在地,如同一塊破碎的抹布,原本猩紅的大字此刻血跡干涸之后已成了黑色。 幡上有人蜷縮著,不知是死是活,滿地的符紙還在訴說著昨晚的壯烈,原本那塊讓橫rou臉平躺著的大石也早已被炸開,一個黑漆漆的大洞里還在冒著縷縷青煙。 超子把查文斌抱在懷中,查文斌七竅流出的血都凝結成了黑色的血塊,鼻孔中還尚有一絲溫熱的氣息。 孤獨與絕望是此刻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的,蒼涼與悲傷彌漫在這片曾經郁郁蔥蔥的竹林。 老王推著手里的注射器,這里面是保命的強心針。此時,查文斌的脈搏已經相當微弱了。無線電的信號如同被人給屏蔽了一般,在這兒他甚至無法向自己的總部求援。 所有人都呆呆的,是的,沒有了他,這支隊伍就找不到方向,沒有了他,這支隊伍就失去了靈魂。 查文斌太累了,累到以至于他閉上眼睛便再也不想醒來了,太累了,就這樣一直睡下去該多好。他走在一條開滿鮮花的小路上,黃色的泥土有著濃郁的家鄉氣味,聞著花香四溢,看著彩蝶起舞,前方便有一座小拱橋,他甚至能聽到橋下流水的聲音。 在橋的那一頭,有一位白發蒼蒼的阿婆正在向自己招著手,手里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他也餓了,餓到迫不及待地想沖過去,那位阿婆看上去是那樣慈祥。 “文斌,文斌,你不能走!”他聽見自己的耳旁有人在喊,回頭看看,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再也沒有其他,他只好繼續往前趕,再走幾步便能喝到熱湯了,因為他太冷了。 “文斌哥,你醒醒啊,文斌哥!”咦?是超子和卓雄的聲音,在哪兒呢?怎么這兒前面都看得清清楚楚,轉過身去看卻是白茫茫的霧? 走到橋前面,查文斌的右腳突然落不下去了,他只覺得這個地方好像什么時候來過,很熟悉,但又偏偏不是這個樣子,就是想不起來。 對面那位婆婆還在向自己招手呢,嘴里不停地說著:“來、來、來?!?/br> 去還是不去?查文斌猶豫了。 突然,他只覺得胸口一熱,不,應該說是發燙。 他把手緩緩伸進胸口,是那塊太陽輪!它很燙! 查文斌只覺得很奇怪,這東西帶在身上,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怎么會燙呢? 當他拿出來準備看一看的時候,耀眼的白光一閃,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轉瞬間,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哪里還有什么鮮花小路?四周全是白幡,橫七豎八地躺著,到處都是飄蕩的紙錢,而眼前那座破木橋上,一排排雙眼迷茫的人正從那位阿婆手上接過碗一飲而盡。他下意識地收回了自己的腳,瞥了一眼橋頭的石碑,上面是三個大字:奈何橋! 他現在也不是一個人了,在他的身邊各有一“人”押著自己,他終于明白了,這是已經踏上黃泉路了! 他想走,往回走,可是腿卻像是被灌上了鉛水一般動彈不得。 黃泉路,以前來過,那是救別人。他知道自己終有一天也會踏上這條路,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快,如此突然。 看著兩位面無表情的陰差,查文斌想想還是算了吧,早走晚走都是走,只要跨過這道橋便能看見他們了,那些逝去的親人,可愛的女兒,他欠他們的,太多太多。 在行走的人中,有的人哭喪著臉,有的人面無表情,有的人一臉不舍,唯獨他,一臉淡然,或許他真的看破生死了吧。 站在橋上,腳下是奔流滾滾的忘川河,也看不見深淺,只需再走五步臺階,便到了望鄉臺。據說站在望鄉臺上,能最后看一眼人世間,那是給你最后念想的地方。 查文斌此刻已是心無旁騖,只準備喝一碗那孟婆的湯,便去了。 可陰差說這是規矩,無論是誰,帝王也好,平民也罷,都得上去看一看,免得下了地府要還愿,不如現在就瞅上一眼。 也罷,查文斌想想還是站了上去。 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土堆,據說腳下是用家鄉的泥土鋪著的,誰站上去就會成為誰的家鄉。 查文斌站了上去,只回眸一看,便看見自己的那四個兄弟正圍坐在那招魂幡下大哭。查文斌欣然一笑:還好,你們都還活著,趕緊出去吧,這兒不是人該來的地方。 再一看,畫面已成了一所學校,有一位年輕的姑娘正抱著一個滿頭鮮血的孩子急匆匆地跑出校園。 查文斌的眉頭一皺,等等,這不是冷怡然冷姑娘嗎,那孩子是? 不,這不正是自己的兒子嗎?他怎么了?怎么都是血?不行,我要去看看! 回頭還有路嗎?沒有了,這是黃泉路,這條道只能向前走,不能向后退,不然地府里面不是亂了套了? 一旁的孟婆正在催著他趕快下來喝湯,后面還有很多人排隊呢。這樣的人,她見得太多了,哪一個人在見到親人圍著自己尸體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不想再回去活上幾年?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盡一個做父親的責任!我還得活著!”查文斌在望鄉臺上吶喊著,可是他已經過了奈何橋,這里是陰間界了,有多少王侯將相都曾站在這塊小小的鄉土上這樣吶喊過,可又有幾人能夠如愿呢? 規矩,是不能容你篡改的,否則便是亂了輪回,亂了天道! 查文斌真的有些不舍了,原本他以為他真的看淡了,哪知那兒還有自己的兒子,還有自己的親人,已經失去了女兒,還要再失去他嗎? 不!我要活著! 見他在上面站得太久,兩位陰差便請他快點下去,見他遲遲不動,便亮出了鎖魂勾! “沒有人可以攔得住我,包括閻王老子!” 一個陰差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已經死了,這里是陰間,別再磨蹭了,快點下來。你這樣的人,我們見得多了!” 查文斌翻出大印,作勢就要拍打,不料那陰差哈哈一笑道:“你以為這樣就行了?若是如此便可重生,你的那些師祖們怕早已活了幾千年了?;钪臅r候我們還懼你三分,人死燈滅,又何來的道?別抵抗了,早點進去吧,你雖是死于非命,但又不同常人,手上的東西奈何不了我們,也救不了你,乖乖地跟我們走!” 查文斌冷笑一聲:“若是這樣,小道便得罪了!”說罷,手中一紙黃符便飛了過去。 一切都不是他所想,這張符咒像是一張廁所里的草紙一般,甚至比不上一片破樹葉,輕飄飄地便落在了地上,毫無反應。 “啪!”一個陰差將手中的降魂幡狠狠地砸在了查文斌的腦門上,他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震碎了。 吃了一記悶棍,查文斌這才明白,這兒不再是他的世界了。命魂一去,一切都化為了夢幻泡影,認命吧,或許真到該結束的時候了。 他顫顫巍巍地接過孟婆湯,手抖得厲害,再看一眼奈何橋,查文斌心想罷了罷了,來世再見了。 就在他舉碗準備一飲而盡之時,突然左手握著的太陽輪猛地一熱,燙得他撒手就想扔,卻怎樣都扔不掉。溫度越來越高,似乎要把整只手都給燃燒起來,他痛苦地大叫著,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大叫,無名的業火在燃燒著他的心臟,在燃燒著他的魂魄。 “啊……”他痛苦地吶喊著,在奈何橋頭翻滾著,手中的孟婆湯早就不知被扔向何處,所有人的亡魂都在這一剎那被眼前的白色亮光遮住了眼睛,所有的陰差都在這一刻匍匐到了地上。 沈淵湖畔,方竹林,查文斌的尸首上方,一片黑云和白云交織在了一起,不停地旋轉著,旋轉著,一枚巨大的太極圖案云圖慢慢集結,慢慢地向下壓。 第172章 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