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沈懌眼角不由一跳,自然記得他:“是你?” 老道士微笑著施了一禮,“王爺大駕光臨,貧道有失遠迎?!?/br> 像是掐準了自己會來一樣,看著他這幅表情沈懌登時萌生出一種被欺騙的感覺,“你找本王來,所為何事?” “事出突然,貧道主要是為了向王爺問一個人……”尚未說完,便見他身后的書辭走了出來,老道話音頓止,立時喜道:“言姑娘來得正好,貧道正是來找你的?!?/br> 書辭有些糊涂:“找我?”話音剛落下,余光卻瞥到不遠處,床榻上的那個人——劍眉星目,發絲微亂,蒼白的面頰布滿了冷汗,毫無血色,透著一股病入膏肓的氣息。 她驟然一驚。 “晏大人?!” 沒料到這所謂的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居然會是晏尋,沈懌此刻已經不是被欺騙的感覺,甚至有些后悔跑這一趟。 見她這般反應,老道士捏著胡須頷首:“貧道果然沒猜錯,姑娘是認識這位公子的?!?/br> 這道士上次拐外抹角的問出了他們兩人的名字,找到王府來并不奇怪,可他又從何得知,他們與晏尋有交情? 沈懌雙臂抱胸,往門邊一靠:“你怎知他和我們認識?” 老道士唇邊有揶揄的笑,搖了搖頭:“聽他在睡夢里盡喊著言姑娘的名字,想不知道也難啊?!?/br> 聞言,沈懌眉頭不自在地輕蹙,轉目去看書辭,本想抱怨兩句,可瞧見她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和預料中的反應不同,她眼里的情緒有種難以言說的復雜。 書辭最開始以為,晏尋對自己的好感,或許來源于救命收留之恩,人與人之間的好感是常有的,這并不稀奇,她甚至覺得沈懌說他喜歡自己多半就是個笑話。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份好感真能持續那么久,細細想來,仍舊不太真實。 她可以不接受他的喜歡,但不能不尊重他的感情。 晏尋的氣息很微弱,側身臥在床上,眉峰一直緊緊擰著,應該是十分難受。 書辭對醫術一竅不通,只能用最低級的看病辦法去摸他額頭——居然還真讓她有了收獲,額頭是燙的。 她于是轉頭去看那老道:“他發燒了?是風寒?” “要真是風寒就好了?!钡朗孔哌^來,“他這是娘胎里帶出來的病,快有二十年了,上一個得這病的人,沒活過二十五,他先天不足,估計更吃力?!庇衷谒}門上把了一陣,繼續道:“我是在路上撿到他的,勉強是護住了心脈,現在就剩一口氣吊著……” 晏尋所患的絕癥,書辭一聽就想到了那個必得吸人血喝烈酒才能緩和的怪病。 “他昏睡多長時間了?就沒醒過來?” 老道士頗為遺憾地搖頭。 “對了……”書辭想起什么,“他喝血會好受點,不如,放點血給他喝喝?” 后者輕嘆道:“他的病到這個程度,喝血喝酒已經沒什么用了?!?/br> 在旁站干岸的沈懌聽他這話,覺出些味兒來:“這可不是常見的絕癥,不過道長對這病,好似十分了解?” “此病的確非常少見,我活了這么多年,除了他,也就只遇到過一位。當初與同窗學醫的幾位朋友想盡了辦法醫治,最后還是無能為力?!?/br> 書辭遲疑道:“你是指的那個二十五歲就病逝的人?”她想了想,“天下名醫那么多,他或許只是沒遇到好的大夫……我們還可以找御醫?!?/br> 老道盯著晏尋由白轉紅的臉,“那人又何嘗不是位高權重,豈止是御醫,大江南北排的上號的大夫全請到京城里來了,依舊束手無策?!?/br> 聽他的口氣,對方的來歷似乎并不尋常,書辭與沈懌對視了一眼:“他還是個大人物?” 老道慢條斯理地點頭:“就是平陽長公主的駙馬……我估摸著,你們這個年紀的人,多半也不知道他?!?/br> 長公主的駙馬,那都死了十幾年了。 也不明白怎么短短的幾日里老與這位已故多年的公主打交道,耳邊傳進傳出的總是她的名字。 書辭咬了咬牙:“那這么說,他沒救了?” “不?!崩系莱芍裨谛?,“我救得了他?!?/br> 被他這種拐彎抹角的講話方式給繞得一頭霧水,她不免心急:“你不是說當年駙馬尋遍名醫最后還是一命嗚呼了嗎?怎么你又能治?” 老道士漫不經心地搖頭,手指捏著胡須:“當年是當年,當年已過去十五載,世間早就變化萬千,滄海桑田。貧道十五年前未能與友人鉆研出救治此病的方法,十五年間走遍大江南北,踏遍三山六水,索性沒有抱憾終身?!?/br> 在這一長串的廢話里,書辭可算聽明白其中精髓——簡而言之,晏尋有得治。 忙緊接著問:“需要些什么藥材,您盡管開口,我一定想辦法弄到手?!?/br> 對于她的這份積極,沈懌心下實在不快得很,但礙于外人在場,又不好多言,只面色愈發冷峻地靠在一旁。 老道士不緊不慢地看著她:“藥材倒不名貴,只是缺一味藥引子比較麻煩?!?/br> 一般而言,有稀奇古怪的病就會有稀奇古怪的藥引,書辭想起從前看過的那些話本,猜測道:“是無根水還是牡丹花根?該不會是百年的耗子精、千年的桃花妖什么的吧?” 他擺手打斷:“人血?!?/br> “得要這小子曾經喝過的,某個人身上的血?!?/br> 第六九章 書辭聽完便是一怔。 晏尋現在昏迷不醒, 他還喝過誰的血他們自然無從得知,那么顯而易見,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就只能是自己了。 “不行!” 沈懌何嘗不知她心中所想, 當下幾步就走了過來,臉色并不好看, “你還打算救他?你莫非忘了他是誰的人了?” “你先別生氣,我知道的?!睍o耐著性子安撫他, “不過晏大人對我們一直都沒有惡意, 而且我總覺得, 他昏倒在街上絕對不是個意外,或許正是肖云和干的呢?” 沈懌沒好氣:“萬一不是呢?” “那就更應該救醒他問個清楚了?!睍o在這件事上,明顯比他更冷靜, “晏尋是肖云和的人,咱們救了他,他就欠了我們一個人情,你難道不想知道更多有關肖云和的事嗎?” 難得的, 沈懌被她說得愣住了。這么一看倒顯得是自己目光狹隘,只顧著兒女私情一般。 在老道士似是而非的笑容里,他別開視線轉過身去, 不再言語。 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妥協,書辭便討好地去握他的手,“不要緊的,一點血而已?!?/br> 后者仍在氣頭上, 饒是已經心軟,依然把她的手甩開,又邁開步子走遠了些,獨自生悶氣。 老道看準時機說話,“其實血也用不著太多,小半碗就足夠了,不會傷身的?!彼巳ト⊥?,讓書辭稍候。 盡管還是白天,但為了讓屋內的人有個舒適的養病環境,卷簾是放下來的,微末的天光從縫隙間照到桌上、椅上、斑駁的地板上。 晏尋在淡淡的血腥味里找到了一點意識,他艱難地撐起眼皮,在上下狹窄的視線中,看見了坐在桌前的書辭。 她正挽起袖子,雪白的臂膀上有條觸目驚心的刀口,鮮血涌出來,清晰地滴落在白瓷碗內。 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晏尋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掙扎著想要起身,奈何四肢無力,又重重摔了回去。 書辭因他這舉動而轉過頭來,本欲上前詢問,又被沈懌顰著眉摁住,示意她當心自己的手。 老道士走到床邊坐下,給晏尋拉好被衾。 他張了張口,費力地要說些什么,可是嗓子干啞難耐,幾乎一個字也吐不出。 他想問她在作甚么。 又想告訴她不必為了自己這樣。 可是他依舊說不出話。 老道士慈祥地抬手在他背脊上拍了拍,輕聲道:“好了好了,我懂的,我懂的。你放心,我一定把你醫好?!?/br> 晏尋有些疲憊地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再勉強。 他靜靜地側躺著,雙眼一直注視著那邊的書辭,她正在和沈懌低低交談,目不斜視,除了剛剛那一瞥,再也沒有往這處看。 晏尋心里很矛盾。 他不愿欠著她,正因為知道他們兩人在一起很好,這種想法就更加強烈。 每一回被書辭所救,內心的感激與愧疚最終都會令他愈發想留在她的身邊。 可是偏偏又不能。 有好幾次,晏尋都認為是老天爺在捉弄自己,既然注定了不是他的,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的讓他遇上。 既然緣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一切塵埃落定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么? 結果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后還是又回到了原處,她還是和從前一樣,撿了他一條命。 半碗血不多時就接滿了,老道士接過來端詳片刻,“這些應該足夠了?!?/br> 一旁早有人準備好干凈的布條和藥膏,書辭探手準備去拿,就被沈懌寒著臉拍開,“我來?!?/br> 知曉他氣不順,她也不敢招惹,乖巧地坐在那兒由他清理傷口。 血還在流淌,沈懌盯著那抹刀痕,瞳仁緊縮,面色難看至極,盡可能輕地撒上止血的藥,發覺她手臂顫了下,他抬起眼:“疼就說?!?/br> 書辭訕訕一笑:“不疼,挺舒服的?!?/br> 沈懌沒好氣,“這么舒服,那再來一刀?” “……”她抿了抿唇,立刻表忠心地說道,“你往后若有了難,我一樣會給你擋刀?!?/br> 他上藥的手一停,猛然間仿佛回憶起什么,眉頭皺了皺,低聲教訓她:“這種話不許亂說!” 書辭沒心沒肺地望著他笑:“知道了?!?/br> 盡管明知她是說笑,沈懌仍然無法遏制地想到淳貴妃說過的那句話,他眸色漸沉,靜默下來,只專心地給她包扎。 “怎么了?”書辭自不知他所思所想,湊過去討好道,“回去我給你做糕點吃好不好?” “行了?!彼质菬o奈又是心疼,“你安分點吧……” 處理好了傷口,料想這窮酸道觀中不會有什么好的藥,沈懌擔心書辭胳膊會留疤,見晏尋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便起身準備打道回府。 老道士將他二人送至觀外,這會兒的香客已少了許多,牌樓下略顯空曠。馬車還停在原處,那匹黑馬垂頭悠閑的啃食著地上的草。 因擔心他暴露身份,書辭忙趁機獻殷勤似的把面具取出來要給沈懌帶上,后者把她手摁下,一面薄責道:“我自己來,你別忘了手上還有傷?!?/br> “傷都包好了?!彼龘P手給他瞧。 “嗯,你再動兩下看看它會不會崩開?” “……” 見他倆旁若無人的說得熱鬧,老道一時半刻竟插不上話,半晌才微微一笑,“今日多虧二位了,打擾之處還望見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