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他沒有猜錯,箭鏃上包裹的脂油布,就是來自豬rou市;楊寄藏身的南門暗倉,就是緊鄰著豬rou市。若是鐵騎踏過,楊寄、沈沅和一百來個楚國士兵危乎殆哉! ☆、第142章 城下之盟 叱羅杜文帶著一千多人,慢慢向城南一帶環圍包抄。本來人就多,又是包抄之勢,卷地毯一般一點點逼近了城南一帶的里坊。時已將晚,到處黯淡下來,剛剛經歷了兵燹的姑臧,沒有了以往的熱鬧,仿佛一座死城。偶爾聽見民人家中還未曾被搶走的雞、豬、羊等發出的歸圈而饑餓的叫聲,余外,大概只剩下還殘余的一些火焰燒灼房屋時的輕微爆裂響動了。 那時的里坊,都是無數民居夾在棋盤一般的街道中,街道兩側各建坊墻,地上鋪著青石或只是簡單的沙礫地,中間則是一座集市。 叱羅杜文十分謹慎,四下望了望,便勒住了馬。坊墻不高,騎在高頭馬上可以看見墻內的情形。前驅的人便先進內偵查,看了一番后回報道:“舉炊的人家不多,靠著坊墻的怕他們意圖不軌,都射殺了。大王放心?!?/br> 叱羅杜文緩緩點點頭:“進去搜?!?/br> 一千個重甲的士兵緩緩地進入了里坊,如一陣黑色的云霧,慢慢地染了進去。暗倉的位置,接近牲畜集市,開口處藏在一處民宅的后門里,若是這樣地毯式地搜,不出夜半,定能搜到。叱羅杜文有的是耐心,慢慢等各處的回報,雖然暫時都是“不曾發現”,但他堅信,很快他就能把楊寄藏身的老巢端了。 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把這些穿著黑色鐵甲的戰士掩進了夜幕之中。寂靜的里坊里,偶爾會傳來躲藏著的民人被逼出來時恐懼的尖叫和求饒聲,接著又會歸于寂靜,連相聞的犬吠都顯得懨懨無力。叱羅杜文稍稍松下了警覺,抬眼望了望西邊的天空。冬日的姑臧天暗得早,西頭只剩一線日光抑在天邊,連霞光都是紫色,像凝固的鮮血凍得化不開一般。 叱羅杜文的眼中略略帶了些茫茫,臉頰上繃緊的肌rou放松了,張著的嘴翕動著,不知是在唱歌還是吟詩,其音低微,而含著悲憫。 他突然覺得眼前有些恍惚,仿佛西邊的夕陽重新又升起在地平線上,日光熾烈四射,帶著不能逼視的紅光,而且,耳邊也漸漸震動起來,隨著紅日的升起,哭喊聲在里巷的坊墻間傳遞得越來越響亮。 叱羅杜文突然從臆想中醒過來,驚問道:“怎么了?” 他片刻后就知道了,棋盤似的里巷,從外向內聚集了不少牲畜,似乎正在發足朝著中間的集市奔過來。他手下的親兵手搭涼棚看了半天,磕磕巴巴回報著:“好像是牛,似乎還有豬……” 叱羅杜文眉頭一皺:“什么?什么東西?” 那群東西滾滾向中心而來,慘叫著向叱羅杜文奔來的,則是行動最快的騎兵。叱羅杜文瞪著眼睛,見那幾個騎兵腿上都是鮮血,馬匹的護甲自胸腹以下也都裂開了大半,他問:“發生了什么?!” 來人“嗬嗬”地哭:“楚國的混蛋們,在牛角和豬腿上綁了刀刃,在牛尾巴和豬尾巴上扎了葦草火把?!蔽舶捅稽c著的這些牲畜們,想不明白熱乎乎地火焰怎么總跟著它們的屁股,發了瘋似的沿著狹窄的坊墻夾道奔逃,遇到擋道的北燕士兵,牛便用角挑,豬便打滾,牛角上和豬腿上的尖刀,便也在人群、馬群中挑動和滾動。 士兵和戰馬的皮甲上雖然綴著甲片,但畢竟是擋箭矢為主的,經不起近身的刀槍砍刺,頓時血rou橫飛一片。 叱羅杜文怒道:“一群牲畜,你們堂堂的戰士,也對付不了?” 不消回答,很快他便親眼目睹了這陣仗:順著各條里坊窄道而來的,是飛奔的牛和豬——這些平時慢吞吞的動物,屁股著火時居然驚人的快,紅著眼睛一路順著窄道沖過來。經過了這一路,大概已經死了多半,剩下的也都是傷痕累累,保衛叱羅杜文的親兵張開捕獵的大網,這些精疲力盡的牲畜掙扎不息,互相撞擊、踩踏,很快皮rou皆開,臟腑流出,喘息抽搐著死了。 八條棋盤街道上,人尸、馬尸、牛尸、豬尸,零亂錯落,血流遍地,葦草火把燎到的地方,大火熊熊燃了一陣,又漸漸熄滅了,冒出黑乎乎、臭烘烘的煙。 叱羅杜文也不知道自己的人馬還剩下多少,夜色暗沉沉地壓下來,他環顧著身邊數百個士兵,強撐著場面道:“點火把,外頭盾甲用上,弓箭滿上!” 他們已經退到了集市里。這一處是姑臧的牲畜集,雖然自城破以來,交易停止了,但集市里的腥膻sao臭氣味揮之不去。緊張萬分的副將問道:“大王,險地莫要淹留,咱們還是撤吧?”不知道楊寄還有多少力量,自己被圍困在市集中央,簡直是死路! 叱羅杜文環顧四周,卻道:“就在這里駐扎。四面全部是窄道,分兵出去,他只消把守巷口,我們就排隊挨著給他宰。而駐守在這里,如果他兵不及我,就不敢來犯?!彼紫认铝笋R,緊了緊身上斗篷,仰起脖子系脖帶時,顯得散漫而自信。帶子系好,他也鎮定下來:“對手不是一個賭棍么?自然是時時刻刻想著跟我賭。如果他手上兵多將足,何必玩這樣的花樣——四處打著游擊sao擾我,現在干脆動用了牲畜。想來是要詐我一道,我才不上這個當!” 他氣定神閑,挑了挑眉,眼睛在火把跳躍的光焰中顯得深邃得很好看。休息了片刻,他從侍從手里要來水囊,喝了幾口潤了喉嚨,對著集市南門口大喊道:“楊寄,沒能耐玩兒,就不要硬撐場面了。我大不了熬一夜凍陪你耗著,等天亮了,你的斤兩自然顯露無遺,到時候死得難看??!” 風兒把楊寄的聲音也傳了過來,亦是一般的笑語調:“你猜對了,我這里兵不滿百,將不滿十,雞蛋經不起你的石頭碰,你來抓我呀!” 虛虛實實,無法置信。叱羅杜文暗暗咬了咬牙,輕輕拍拍自己的馬面頰,笑道:“姑臧原本有多少兵力我清楚得很,我的人,本就是你的三倍。你要是打得過我,早就打了,不需要這會兒來布疑陣,打游擊。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一直敬惜你是條英雄?!?/br> 他頓了頓,突然道:“譬如那句話,我就記得,也算得上是我倆的推心置腹——‘得不如失,得不如舍’,你說的,對吧?” 風那頭,沉默了半晌。叱羅杜文知道說在了要點上,于是靜靜地等。終于,楊寄的聲音又飄過來:“你想通了?” 叱羅杜文笑道:“但是,我不打沒把握的賭?!?/br> 過了一會兒,他遠遠地在市集南門正對的一條巷道里看見了一條黑影子,影子騎在馬上,顯得非常高大,馬匹緩緩靠近,到得兩人能隱約看見對面人臉的時候停下了。叱羅杜文身邊的一員親兵欲要動作,被叱羅杜文擺手止住,他說:“我要姑臧,也要金城。此外河套以東……你看著辦吧?!?/br> 楊寄看見叱羅杜文眸子亮閃閃的,而眉棱上挑,唇角帶笑,忽閃的火光把他的臉龐映照得極有立體感,果然不僅是長得好,亦很智慧,不是肚子里無貨的草包。 河套以東,是北燕皇帝的國都所在,叱羅杜文用的是楊寄當年的法子,只不過,這回他是驅楊寄為狼,幫他對付自己的哥哥叱羅烏翰。那么,叱羅杜文的心思,無外乎占領姑臧和金城這一線寶地,慢慢發展自己的勢力。 當然,楊寄也知道,叱羅杜文不會平白做個好人。果然,集市中央那人昂然道:“不過,你們南人太jian猾,我不得不留給自己一條后路?!?/br> 他的要求提得很過分:“楊寄,你把妻子留下?!?/br> 楊寄瞬間冷了臉,聲音也因之變得冷冷的:“你開玩笑吧?你們不在乎這事兒,我們可在乎!奪妻之恨,和殺父之仇一樣是不共戴天的!” 叱羅杜文笑道:“我不開玩笑。我們可以慢慢耗著,我大不了屠城,不怕逼不出你來;你想活著出姑臧,就把夫人留下。但是,你要肯照我說的做呢,日后,你只要聽我的話,我就不動她。一次不聽話,我就送一個人rou部件兒給你賞玩賞玩?!?/br> 楊寄不說話,陰沉沉地擰著眉毛。叱羅杜文勾著嘴角笑,也漸漸覺得臉頰的肌rou發酸。他們各懷鬼胎,互不信任,卻都覺得這種隱晦不清,無法斷定強弱的時刻,恰恰是談判的最佳時機,不抓住就太可惜了。 叱羅杜文眼看著楊寄的身影慢慢退到巷道的陰影處,他心一緊,從馬鞍上抽出鳴鏑,搭上了弓。 “等等!”聲音還是楊寄的,有些低沉,有些不甘,有些痛楚,他說,“我可以同意……你等一等,我把人送來?!?/br> 夜風打著旋兒吹過來,繞著叱羅杜文一周,卷起地上的枯葉,也卷起nongnong的腥膻氣息。楊寄的馬蹄大約踩踏在橫流的鮮血之中,“噗噗”作響。叱羅杜文萬分警覺,吩咐手下所有人嚴裝待命。過了很久很久一般,他們才重又看到楊寄過來,帶的人和剛才一樣也不多,但一個穿著斗篷的女子,戰戰兢兢站在他的馬前,終于抖索著,一步,又一步,朝著叱羅杜文那里而去。 楊寄的臉大半落在陰影里,眼眶里閃著的淚花被火光映著,顯得格外明亮。 叱羅杜文瞇了瞇眼睛,叫人上前搜了一番,那女子略略掙挫,也掙不過,抽咽著被從上到下摸了一輪。叱羅杜文的親兵過來回報道:“沒有帶武器。但是——” ☆、第143章 質子 來人沒有帶武器,但是并不是沈沅。 叱羅杜文看清楚那張臉以后,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拔出手中的寶劍,幾乎就要揮上去。那女子磕磕巴巴說:“等等……等等……” 楊寄也在巷口喊道:“扶風大王,你先聽我說!” 叱羅杜文冷笑道:“楊寄,你打量我是白癡么?你隨便派一個女人過來,我就信了你?你當我是我阿兄忽伐,被一個娘們兒迷得忘記了自己是誰,自己的敵手是誰?!” 楊寄說:“她不是我妻子,因為我妻子剛剛生了孩子,身體虛得要命,實在無法出門?!蹦桥蛹皶r抬了抬胳膊,叱羅杜文才看見,她從斗篷里伸出來的手臂中,抱著一個出生不久的小嬰兒,小嬰兒熟熟地睡著,圓臉型,臉皮皺皺的,額頭很飽滿,長長的眼線,長得是有點像沈沅。 叱羅杜文有些驚愕,抬頭時楊寄的聲音恰好沉沉地響起:“大王,這是我剛出生幾天的兒子——唯一的兒子。我的誠意,夠不夠?” 叱羅杜文怔怔的,下馬把孩子接過來。他大約從來沒有抱過孩子,動作很別扭,孩子的脖子崴著,不舒服地哭叫起來,楊寄馬上前進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他急急說:“你……你讓阿珠抱吧……孩子這樣不舒服?!?/br> 叱羅杜文警覺地看看送嬰兒來的那名女子,搖搖頭說:“不必,你的人我信不過?!彼{整了一下胳膊,讓嬰兒靠在自己的臂彎里,皺著眉似乎在想什么。 楊寄又道:“最好……最好找個乳母?!?/br> 叱羅杜文瞥瞥他,仍是不說話,眉梢撇過不易覺察的厭惡和煩躁。他正打算說點什么,突然看見誰從后頭暗暗的巷道里朝楊寄沖過來,到得楊寄馬前,便是身子一矮,不知是絆倒了還是跪倒了,接著聽到尖銳而熟悉的女聲:“楊寄!楊寄!你在做什么?!” 是沈沅。叱羅杜文肚子里的話突然咽了下去,凝神注視著沈沅和楊寄。 楊寄很快下了馬,跪在塵埃間扶著沈沅,似乎低聲在勸著她什么,沈沅幾近歇斯底里,捶打著他的胸口,嘶嚎著:“你這個混蛋!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他才這么小,他是你親生的!”反反復復,也就重復這幾句。發作累了,她幾乎要癱軟了,末了,茫然四顧,突然目光鎖定了集市門口的叱羅杜文,艱難地起身,發足過來,似乎要前去搶回她的孩子。楊寄在她身后死死地抱住她。沈沅產后無力,哭得聲嘶力竭,人整個撲倒在地,也無法掙脫,最后只能抓起楊寄的一只手狠狠咬了下去…… 叱羅杜文遠遠地仔細打量這一幕。楊寄會裝,他已經見識了,但是沈沅和他有幾日接觸,是個直來直去,沒啥心計的普通女子。這種母親發自肺腑的失子之痛,無法偽裝得出來,更無法裝得這么像。他遠遠地聽見沈沅尖銳到幾近裂帛的聲音,刺著耳膜:“大王!大王!我求求你!你放過我兒子,我跟你走!他才出生幾天啊,怎么離得了家!” 叱羅杜文素來自恃心硬,這會兒卻覺得胸口微微發堵酸脹,仿佛腔子里的那顆小東西變柔軟了。他鎮定心思,清清喉嚨,對楊寄道:“楊將軍,你的誠意我明白了?,F在,我要走了。道路上,你清一清吧?!?/br> 楊寄抬眼看了看他冷漠的模樣,一手箍著沈沅,一手挽著馬韁,抬下巴指了指西頭的一條道路:“那里用的牲畜最少?!?/br> 叱羅杜文示意一個親兵前去探路,少頃,親兵回來,附耳說了幾句。叱羅杜文目視楊寄道:“外頭,我的人已經到了,不過,看你今日也算乖巧可憐,便饒過你一次?!彼拗笘|頭的巷道:“走!” 楊寄并沒有伏兵——他那百十號人,根本設不了伏——但叱羅杜文的話,讓他心里又安了許多。見他們一隊人馬離開,便趕緊把沈沅抱上馬,在棋盤般錯綜的巷道里繞了兩圈,才重新回到集市中心的位置,回到他們所在暗倉里。 “險是險,”他拍拍胸,“不過我現在也摸清叱羅杜文的脾性了——好勝爭強,疑心病重,還喜歡吹牛?!彼麕еc嬉笑,回頭看著沈沅,然后看到她渾身哆嗦著,眼睛通紅,淚水流干了似的一滴都沒有,頓時笑不出來了。 “阿圓……”他抱住了她,想要說什么,卻一把被沈沅推開了。沈沅瞪著眼睛問:“楊寄!你這個王八蛋!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忍心把親生兒子送到敵人手里去?你既然怕死,怎么不把我送過去?你賠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眼見她發瘋的母老虎一般又要撲過來,楊寄護著頭臉,急急解釋:“阿圓!你聽我說完,再打我不遲……”話音未落,腦袋上已經挨了兩下粉拳,還有沈沅發急的怒聲:“我不聽我不聽!” 解救他的是阿珠,抱著個孩子過來:“咦,夫人,小郎君不是好好在這里嗎?” 沈沅停下手,疑惑地回頭看。阿珠手里抱著個小嬰兒,尖著小嘴到處找奶喝,找不到,撇了嘴好像要哭。小嬰兒們都長得差不多,圓臉圓腦門,長長的眼線,不過這個眉眼里更像楊寄一點——親生兒子,沈沅還是不會認錯的。她眨了幾下眼睛,接過孩子,她身上的乳花香使那小嬰兒本能地把腦袋湊了過來,一個勁地拱她的襦衫。 沈沅心里酸軟,顧不得許多,趕緊給孩子喂奶,看那娃娃鼓著腮幫子咕嘟咕嘟吃得滿足,她才重新望向楊寄。那廂,正在揉腦袋。 楊寄看沈沅的目光瞟過來,嬉笑著說:“下手真狠毒??!你看看,頭上都給你打出包來了。怪不得說最毒婦人心呢。你說我又不傻,才出生幾天的娃娃交給他,他叱羅杜文有奶給人吃嗎?” 沈沅嗔怪道:“那你叫人回來哄我做什么?還把親生的藏起來?” 楊寄道:“不哄你說孩子交給叱羅杜文做質子了,你肯過來?你不過來,一個剛出生的娃娃,他肯信?” “原來就是誆我來給你演戲?!鄙蜚錃鈶嵵杏指行疫\,“居然不事先告訴我,害我掉那么多眼淚,差點傷心死!你就不怕我月子里嚇出病來?” 楊寄不敢說那是怕她演技不好,必須玩真的,但見沈沅抽噎未平,滿臉淚光的模樣,自也心疼,忙伸手順順她的背:“沒事,人都說月子里落下的病,月子里治就行。萬一這次嚇出問題了,我們就再生一個,那時候,我給你好好調理,保證一嚇都不嚇你?!?/br> 沈沅送了他一個白眼,卻也不忍心多加責怪:這樣生死攸關的當口,他若不是沒有其他辦法了,犯不著這樣鋌而走險。喂飽了小嬰兒,沈沅才問:“那么,那個孩子是哪里來的?” 楊寄老老實實說:“我叫人找來的棄嬰。真的是棄嬰,路邊撿的,渾身都凍紫了,暖了好一陣才精神起來?!彼f完,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再是棄嬰,也還是條命。半晌后,楊寄才又開口:“不到萬不得已,我不跟叱羅杜文翻臉,盡力保住那個孩子就是。何況現在這情形,也由不得我做主,只怕還得夾緊尾巴做人?!?/br> 沈沅輕輕拍著吃飽睡著的孩子,終于發問道:“那么,你打算怎么辦?叱羅杜文的意思又是什么?” 楊寄把今日對壘的情形和沈沅簡單說了,最后道:“他誆我,我誆他,反正都只是談利益,沒啥交情可以講。但是談利益也好,直來直去不繞彎。他這些日子大約也被我的游軍sao擾得難受,我呢,也不敢過分——再借民宅民巷偷襲,只怕他要屠城以求平安了。好就好在,他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人,又想借我做他的前驅之狼,讓我往河套東邊跑,就是故意把我驅趕到他兄長——北燕皇帝那里。他搶著我的地盤,舒舒服服地隔山觀虎斗。我看,這家伙心思也夠野的,離造反差不了幾步了?!?/br> “他們可是親兄弟!” 楊寄苦笑道:“這些人,心里有兄弟么?就是一群狼,對外時能合作;但自己,也會互相咬?!?/br> 他小心地伸過手:“讓我抱抱兒子吧,你好好休息休息。我準備盡快出發,帶著這里的人,還有姑臧其他北府軍,還有他們的家眷,都要帶走。這里還要布些疑陣,謹防著叱羅杜文反悔。接下來,又是奔波辛苦……”他怔了怔,看看手里的孩子,又看看沈沅,歉疚地說:“阿圓,又要叫你跟我吃苦了!” 沈沅看著他小心地抱著孩子,目光慈愛,嘴角邊似噙著辛酸一般,微微下垂著,一條胳膊綁著白布,散發著老鼠油的惡臭,一條胳膊圈著孩子,手腕上一處咬傷,手背上一處咬傷,都是深紫的印子,里頭凝著血跡。沈沅伸手撫了撫他的手:“還疼不?” 楊寄抬臉笑道:“可疼了!你一定是屬小狗的,咬人都不松口的。你給我吹吹、揉揉……” 這當口,居然還撒嬌。沈沅不忍心違拗,雖則翻了他一眼,還是順馴地俯身給他手上吹了吹,又道:“燒傷的地方恢復得怎么樣了?那老鼠油,到底有沒有用?”正好此刻給他換藥,沈沅小心拆開白布,里頭氣味愈發難聞,但是胳膊上的燎泡都消失了,創面也收干了,這土方子,居然還有點用處。 她又小心倒了些臭烘烘的老鼠油抹在楊寄的傷口上,說:“只怕要留疤?!?/br> 楊寄笑道:“這不是壞事??!我記得我阿母曾說,命太好的人很難各方面都全乎,上蒼總要給他點磋磨災難,每一道傷痕都是一劫過去了。我日后若是發達了,你不要吃驚。那是我渡了常人不曾經歷的災?!?/br> 沈沅想笑笑不出來,小心又換上新的白布,說:“那我身上沒這些劫難的記號,將來你發達,我豈不是配不上你?” 楊寄一愣,隨即笑罵道:“你一臉福相,本來就是旺夫來的。別胡說八道了!對了,咱們兒子,出生就這么特別,將來一定也是個命好的。你說,叫個啥名兒好呢?不能總叫兒子吧?” 沈沅看著楊寄受著傷的胳膊,脫口而出:“小名就叫阿火?!?/br> 楊寄張著嘴怔了一會兒,拍拍大腿說:“好??!紅紅火火的,又和咱們騶虞旗的顏色一致,都是屬火性的!他生在這樣的烽火之中,大名就叫楊烽,紀念他的出生,也紀念……”他笑微微看著沈沅,把后半句咽了下去,也紀念這段失敗中,他與沈沅愈加深厚、同生共死的感情。 ☆、第144章 投奔 楊寄與叱羅杜文,算是達成了口頭的協議,楊寄帶著姑臧的自己人前去河套地區,而叱羅杜文則霸踞姑臧,大大咧咧地占據了涼州的地盤。 “愿意跟我走的,帶著妻兒家眷一起走?!?/br> 楊寄這話好像沒啥用,軍屯的不好之處就在這里,眼見楚國敗了,而叱羅杜文駐守在這里,似乎是蠻溫和、不會屠城的樣子,那么,對一般的軍戶來說,妻兒都在這里,不過是換個主子罷了,和楊寄一路艱辛奔波,前途渺茫,生死未知,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