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節
“一個月前陛下曾經駕臨過唐賢妃的宮中,但據說陛下和賢妃起了爭執,很生氣地離了后宮,沒有宿下。之后一個月,更是未曾踏足后宮半步?!?/br> 方順德有些難以理解地開口:“宮里的消息,昨夜陛下又去了后宮,這次去的是一位才人的殿中,但是那才人連夜被送去了宮正司,昨晚被杖斃了!” “杖斃了?” 方孝庭摸了摸胡子,眉頭緊蹙。 “陛下又在玩什么新花樣?” “兒子也不知道其中有何緣故,我們在宮中的人手大多在上次放宮人出宮時被清理了,消息并不確切?!?/br> 方順德頓了頓。 “但陛下這么久不臨幸妃子,我們是不是要發動百官催促選妃之事?” “不,不不不……”方孝庭的手快速地在桌案上敲動,眼神也晦暗不明,“不但不要促成選妃,還要拖延此事……” 方孝庭抬起頭,眼神中出現了一抹狠戾之色。 “我們該動了!” “什么?” 方順德一凜,以為自己聽錯了。 “您說什么?” “我要你和宜君,不計一切代價,殺了三皇子!” ☆、第114章 摘星?踏月? 臘月二十二,毛小虎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隊趁著天亮之前出了城。守城的衛士是京兆府管轄,卻提早開了城門讓他出行,顯然是早就收到了消息,為他破了例,提早開了城門。 京城有宵禁,清早一支車隊從南門出去,瞞得過普通的百姓,卻瞞不過有心之人的眼睛。 一時間,京中暗潮涌動,氣氛詭秘,顯然都是對毛小虎帶出京的東西抱有極大的興趣。 另一邊,因為元月十五上元節登樓之事,京中各部也在紛紛忙碌著。 上元節,又稱天官賜福祭,是代國十分重要的一個節日,不亞于除夕。高祖信道,上元節在代國有著特殊的意義,這一天,不但是全家團圓的日子,還是一年中少男少女們能名正言順走上街頭的日子。 從元月十日起,各家各戶就要開始忙著懸掛和測試各家的花燈,即使是最窮苦的人家,也會在門前掛一盞燈籠。 有錢人家的花樣更多,有所謂“斗燈”的傳統,即使是同一條街上的人家,掛出去的燈也不盡相同,就為了讓能多的人能駐足在自家門口。 對于商家來說,上元節的燈會是最容易賺錢的日子。由于賞燈的多半是拖家帶口一家老小都出行,這一天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邊走邊玩邊買的比比皆是,而且很多達官貴人見慣了好東西,對這些新鮮玩意兒反倒比珍奇異寶更好奇,往往那些討巧的手藝人都能賺個盆滿缽滿。 而對于一些想要在上元節有艷遇的男男女女來說,這個日子又是最讓人雀躍而期待的日子。每年上元節之夜,大街小巷都是人,大家聚在一起游戲玩耍,敲鑼打鼓,響聲震天,火把、燈籠照亮各方。 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上元節的燈會,年輕男女大多帶著面具,甚至還有女扮男裝的大家閨秀和跳舞唱歌的歌伎戲子、雜耍子弟一起戲耍,卻絲毫不會被人詬病。 正因為這一天是代國人可以名正言順放浪形骸、驚世駭俗的日子,上元節就成了京中乃至全國最熱鬧的節慶,每年上元節皇帝都會出來“與民同歡”,也就不足以為奇了。 畢竟這一天京城四處鑼鼓熏天,又有燈火耀京城,即使是皇帝也不愿意苦守在宮中,聽著宮外熱鬧喧囂,自己宮中冷冷清清不是? “登樓觀燈”正因為如此,應運而生。 你若問代國其他地方的百姓,皇帝是什么樣子,大抵是說不出什么所以然來的,但京中和別處不一樣,每年皇帝和皇后或貴妃都會登高觀燈,還會親自在城樓上點一盞燈,為百姓祈福,雖說站的那么高也看不見皇帝長什么樣,但至少見過了皇帝的真顏。 幾代皇帝都熱衷于上元節的登高,只有平帝時期因為帝后不和,曾經斷了幾年上元節的“登高”,但在劉未身上,是從未缺過一次的。 正如景帝所言,皇帝想要知道宮外的事情實在是太難太難了,只能從細微處推算百姓的民生。就拿燈節來說,城中掛的燈多不多、品種如何、歌舞伎班子夠不夠宏大,都能看得出民間的生計如何。 而那一天來“參拜君王”的百姓有多少,就直接關系到皇帝的人望如何。 皇帝出巡,在內城是看不到什么的,這登高的樓,是在內城和外城的交接之處,名曰“定安樓”。 此樓本身只有三四丈高,但到了上元節前夕,宮中將作監和工部會在這座城樓上搭起高高的“彩樓”,四周立有旗桿和梁木,其上綴滿巧奪天工的宮燈,遠遠看去,火樹銀花,璀璨如天界宮闕,是京中四絕之一。 經過精心搭建之后,登高的樓能從三四丈直達六七丈,而且十分結實,所用的木材俱是宮中修建宮殿所用的木頭,這些木頭從恵帝時期就開始用起,年年拆拆搭搭,僅費些人工罷了。 “燈樓”搭好后,每一層階梯踩上去如履平地,直達樓頂,皇帝和皇后在這一天會登上樓頂,親自點亮最亮的兩盞龍鳳燈,然后和京中的百姓一起觀燈、欣賞外城的歌舞伎班在安定門外的表演,直到亥時才回宮中。 等到上元節過后,燈樓上的宮燈會被悉數拆下,賜給京中大小官員,嘉獎他們一年來的辛苦,這些宮燈皆是內造,算是一件稀罕玩意兒,即使是朝廷大臣,也皆以得到燈樓上的宮燈為榮,競相攀比自己得到的宮燈如何。 這樣一件熱鬧的事情,對于京兆府來說卻是一場噩夢。 每年上元節都有失火的事情,從臘月開始,京兆府就要走遍所有的大街小巷,在巷口擺上大缸,督促坊里時時放滿可以用來滅火的水,到了上元節那天,因為出行的人太多,各種摩擦不斷,京兆府往往要向軍中請求調派人手支援才堪堪足夠維持安寧。 除此之外,勾搭成jian的、拐賣兒童的、走丟了自家孩子的更是層出不窮,上元節的燈會,年輕人向來有戴面具的習慣,這就給許多有心之人可趁之機,往往在上元節發生的案子,到后來都成了無頭公案。 譬如這家小姐在上元節被人擄走,那家公子在上元節被人捅死,也不是沒有。 尤其到了帝后出行的時候,京兆府和禁中十二萬分精神都在帝后身上,更是容易出事。 今年宮中的年節過的特別冷清,劉未并未在麟德殿舉辦宮宴,只按例宴請了朝中官員,劉祁和劉凌兩兄弟去給父皇請了安,除夕守歲都是東宮里過的。 別人都可以休沐,這兩兄弟過年還要做功課,給禮部和兵部的官員寫謝帖,忙的焦頭爛額。 忽一日,岱山領著紫宸殿的人送來了劉未用的大氅和裘衣,又有宮尚服局來量體裁衣,兩人這才想起來,馬上要到上元節了。 今年的上元節因為皇帝明確確定了不會去,只派了劉凌“代天子同樂”,所以預計去燈樓的百姓不會太多。不過這已經成了京中一道景致,也是彰顯國力的時候,宮中和京兆府都不敢疏忽,不但劉凌的衣冠鞋帽并渾身配飾都是皇帝親自過目的,京兆尹更是幾次入宮,親自給劉凌講解上元節那天的行程和安排。 “登樓觀燈”每年都來一次,無論是宮中還是百姓都已經習慣了,氣氛倒是不太緊張,只是對劉凌來說,第一次被委以重任,還是在這么多百姓面前,要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劉祁對于劉凌的差事并沒有太多情緒,就如劉凌對劉祁主祭沒有表現出什么不妥一般,但實際上心中在想什么,誰也不得而知。 就這樣既興奮又緊張的到了元月十五那天傍晚,劉凌在宮中侍衛、宮人以及禮部官員浩浩蕩蕩地簇擁下,向著安定門上的“燈樓”而去。 *** 安定樓外。 已經早早到了安定門前占好位置、等著內城門打開的百姓們人山人海,直擠的維護秩序的京中侍衛們臉都綠了。 為了保護皇子的安全,清出足夠的空場,劉未調派了三千兵馬駐守在安定門前,之前早已經有京兆府差吏和軍中人馬清理了沿途的要道,百姓只能在安定門外共賞燈會,敢越過安定門前半部,立即就會被格殺當場。 由于今年皇帝和后妃都不出現,燈樓頂部安放的也不是龍鳳燈,而是一盞足有人高的魚躍龍門燈。 去年關中大旱,今年上元節布置的花燈大多是以行云布雨、龍騰虎躍為主題,希望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宮中和京兆府原以為今年的人數絕不會比往年更多,畢竟來的只是一位皇子,還是個只有十三歲的少年,很多朝廷官員都不見得會來陪同一起登樓,畢竟皇子結黨是宮中最大的忌諱。 但他們錯估了今年京中留下來過年的外地人數。且不說年后皇帝要親自接見戶部選拔上來的皇商人選,就那么多早早來京中租房定客店順帶行卷的士子都有不少,這些人并非京中人士,對這一年一度的盛況自然是絕不會錯過,加上當日會有許多官員到場,說不得碰碰運氣就得了誰的青睞,更是一個個打扮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個屁??! “誰擠掉了我的帽子!??!別坐我我頭上!” 得,是個撿帽子被人干脆坐腦袋上的。 “我腰上的玉呢?哪個小兔崽子把我的玉摸走了!” “別擠別擠!哎喲再擠過去我就要被城墻上的弓箭手射死了!” 這是被擠的滾出去的。 亂成這樣,前面有持戈的衛士,后面有源源不斷從四面八方擠過來的人,被夾在中間的最是痛苦。 有錢的達官貴人自然是早早派出了家人圈好了合適的位置,身邊有身強體壯的家丁護院相護,自然是不會被擠出翔來。 “怎么這么多人,不會有什么問題吧?”王七皺起眉頭,問著身邊的護衛:“十四郎,去年有這么多人嗎?” 那被稱作十四郎的護衛正是和王七寸步不離的健壯漢子,聞言搖了搖頭。 “我素來不愛這種熱鬧,若不是今年那位殿下主持登樓,我是萬萬也不會來的……”王七嫌惡的看著不停擁上來的人潮,往十四郎的懷里靠了靠,有種想要奪路而逃的沖動。 王七是商人,和百姓相比,自然是有錢有勢,和丟在京中,卻什么都不是,所以雖然在定安門外適合觀燈之處占了一塊地方,但并不算前排,有顯要官員的家人前來,少不得為了人脈和人情關系,還要讓一讓。 這一讓兩讓,原本就不算大的一塊地被擠壓的更小,原本帶來的十二個護衛也不得不只留下八個,其余四人留在了外圍,唯有十四郎緊跟著王七,寸步不離。 王七素來不喜和人近身,此時被人潮擠的奔向十四郎懷里,竟是讓十四郎詫異到身體微僵,有些手足無措的地步。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有些遲疑地虛虛環過,隔開擁擠的人潮,一雙原本平常無奇的眼睛突然迸發出凌厲的氣勢,震懾的原本還想繼續擠過來的家丁護院之流頓在了當場,不敢再向前一步。 他眼神在周邊掃視而過,發現最靠近安定門前的地方有一處空處,居然沒有人占位,他想了想,給兩個侍衛一個手勢,讓他們留在原地占住了現在腳下的這個位置,手臂卻突然一舒展,撥開人群,硬生生在人堆中開出了一段路來。 “干什么?” 王七被十四郎右手一攬,帶著向前了幾步,有些詫異地抬起頭。 “前面空暢,如果有人來了,我們再回原地?!?/br> 十四郎的胸腔一陣震動,渾厚的聲音像是在王七耳邊響起一般,王七左右看了看,發現這么擠確實不是事,便依著十四郎的意思到了前頭。 這里視野開闊,左右都是王七能報的上名字的官員,最少也是戶部侍郎那個等級的,再想到這里這般開闊居然沒有人敢占,王七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不安地小聲問道:“會不會占了什么了不得的……” “馬上都要戌時了,還沒有來,再怎么了不得大概也不會來了?!?/br> 十四郎眼神警覺地望著四周,見其他人用好奇又啼笑皆非的表情看著他,只當看不見,繼續站在王七的身后護衛。 就在王七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城樓后突然一陣喧鬧,禮樂聲和贊者高唱的聲音直入云霄,原本嘈雜不堪的城樓外,竟驀地靜了一靜,所有人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后面越來越近的聲音。 剎那間,就像是突然被人施展了什么法術一般,隨著“安定樓”上的贊者一聲“吉時到,點燈!”,安定樓上百盞燈被一層層點了起來,只余頂上一盞鯉魚躍龍門的巨大花燈未亮。 月色嬋娟,燈火輝煌,宮中的來人還未走近城門,就已經在內城的街道上看到了這壯觀的一幕。一時間,城門外吸氣聲、叫好聲、感慨聲,不絕于耳,僅此一景,就足以讓之前等待的焦急和諸多不快全被拋諸腦后。 王七即使已經看過很多次了,見到這樣的情景還是會被震動。她抬起頭,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眶漸漸濕潤,喃喃自語。 “誰家見月能閑坐,何處聞燈不看來……” 十四郎聽到王七的低語,忍不住心中一軟,悄悄挺直了身子,替她阻擋著其他人好奇的視線。 好在看燈看到哭的,除王七外,大有人在。 畢竟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觸景傷情,有一番感慨,也是尋常。 隨著內城里的動靜越來越大,百姓的期待之情也越來越是濃厚,有些小孩迫不及待地爬到父母或其他家人的頭上,眼睛瞪得滴流圓,屏住呼吸等待著那道城門被打開。 “來了沒有?皇帝老爺來了沒有?” “今年沒有皇帝老爺,說是宮里死了娘娘,皇帝老爺傷心著呢,不愿意一個人來點燈……” “死了娘娘也不能不點燈??!這么多人等著呢!” “得了吧,你當看猴戲啊,你等著就得出面?” 竊竊私語聲不斷,更有一些消息靈通的百姓洋洋自得地在賣弄。 “今年來點燈的是三皇子,皇帝老爺的兒子!” “三皇子?就是那個傳說和高祖長得極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