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幸好他認得這道士早,點在額上的只是拿膠粘的朱砂痣,若是真趕上弄不下去的,后半輩子可都要被當成哥兒了。 元暮星也有同樣猜測,隔著蒙臉布甕聲甕氣地問:“這個是要給林淵點在額頭嗎?有什么特殊功能?比如說跟守宮砂一樣必須‘啪啪啪’一發才會掉?” 還有這么可怕的東西?白棲墨和蒼狼看他的眼神也不對了,帶著幾分驚恐互相交流了一下,都沉默下來。 邵道長卻是輕笑一聲,搖了搖頭:“你說的是電視上演的那種守宮砂?沒有,那都是以訛傳訛來的,我煉丹多年,也沒說聽過那么神奇的東西。我們宗門是煉長生不死藥出身,所以煉丹丸時大多要擱些朱砂來調合,不是要往人身上點?!?/br> “原來如此?!?/br> 白棲墨和蒼狼同時長舒了口氣,心里稍稍安穩,卻又忍不住問他:“那你現在煉的是什么,總不見得是不死藥吧?” 邵道長收拾著滿地藥物,頭也不抬地答道:“是生生造化丹?!?/br> 生生造化丹?聽著像是生死人、rou白骨的神藥,難道他是打算靠這藥將功力堆到絕頂,以一己之力刺殺萬軍包圍中的林淵?還是為了防備在行刺中受傷,先造出傷藥來預備著? 白墨淵腦中閃過這念頭,傲然道:“你要殺林淵,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br> 就當是你讓我體嘗到哥兒的苦楚,改變自身面對哥兒時那種令人厭惡的專橫心態的報酬吧。 蒼狼也連聲附和:“我早看林淵不順眼了,娶了暮星之后居然讓人欺侮他,我也跟你去揍他!” 邵道長收拾好滿地藥物,站起身來對兩人點點頭:“多謝兩位好意,我一個人就能拿下他。兩位若有心助我,到時候還望能替我護送元暮星去一個地方?!?/br> 到時候由他吸引大軍注意力,這兩人就能把客戶安全護送到傳送陣了。 “這有什么難的,暮星的事就是我的事!”蒼狼拍了拍胸口,爽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不過你那藥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看你煉丹那手法,怎么不像是在做傷藥呢?” “因為這本來就不是傷藥?!鄙圩趪牢⑻掳?,嚴肅地跟他們講解本門靈藥:“道德經云:‘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我玄煉宗這‘生生造化丹’便是令‘有出于無’的神藥,服下之后便會產生頭暈、虛弱、身體滯重、口干煩惡、不思飲食,腹部漸漸增大等問題……” “是……”白棲墨忽然覺著自己口干得說不出話,咽了口唾沫,提起全身力氣勉強問道:“是懷孕嗎?” 邵道長當然不肯承認:“怎么可能,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一副藥就把人吃懷孕了啊?!?/br> 不能就好,不能就好。不然這生化武器就太可怕了。 三個男人悄悄吐了口濁氣,然而剛要放松,邵道長后半句話又給他們來了一道九霄雷霆:“這種假孕狀況理論上可以一直維持下去,不過一般建議三四個月就吃解藥裝作小產。因為其服藥后只會出血,不可能有胎兒在,月份太大了再服就顯得假了?!?/br> 居然還能流產! 難怪叫“生生造化丹”,真是活生生造化出一個胎兒來啊……這對于男人,對于漢子來說,簡直太可怕了! 聽過了這藥的奇效,三人久久都回不過神來,晚飯時對著滿盆浸著紅油的香辣魚片和雪白的米飯也沒胃口,生怕不小心吃進點什么能讓自己假孕的東西。 吃過晚飯后,天色也黑得差不多了。爐中藥物燒結成圓溜溜的丹丸,馥郁的丹香從爐中透出。 晏寒江適時收回真火,伸手掀開guntang的爐蓋,拈出金丹裝進藥瓶里。邵宗嚴極快地碰了碰爐壁,搶在手指燙傷前轉動神念將其收回救生包,從晏寒江手中接過藥瓶,起身招呼眾人:“該走了?!?/br> =================================== 他們依舊是五人雙騎,先走陸路繞過了河上那道關卡,在船上燈光照不到的地方下了水。 晚上的河關比白天卡得更嚴,樓船用鐵鎖連成一線,任何人都不得通行。繞過關卡后,下游便是淼淼茫茫一片反射著火光的明亮水面,幾乎看不到船,星光與火光的倒影交錯躍動,有種白天難以見到的炫麗奇美。 白棲墨奔忙了一天一夜,精力已經有些不支??墒窍氲缴圩趪罒挼哪欠N藥,就說什么都不敢跟他坐在一起,寧愿忍著困倦繼續劃船。蒼狼也是一樣的心態,厚著臉皮到船后跟他學撐船。 客戶得以獨占半張柔軟的氣墊船艙,裹著太空毯舒舒服服地睡覺。 邵道長仍是躺在晏仙長腿上,半瞇著眼蘊養精神。頭下方硌人的雙腿不知何時變成了柔軟多rou的魚尾,散開的尾鰭從下面卷上來蓋住了他的腿。他翻身抱住草魚的腰,把臉埋在人身和魚尾相交的部分,呼吸著微帶水土腥氣的清寒空氣,安心地閉上眼。 晏寒江順著那只手撫上去,指尖插到寬大的袍袖里撫摸著細膩的手臂,自己也側身躺下,用魚皮化成的衣裳將他遮得嚴嚴實實。 清凈的江面上頓時只剩下兩道有些廖落的身影,手握竹竿,似永不會停止一般交替撐著船。 劃過一處水流深而緩的河段,前方竟駛上來一艘高大樓船。船上燈火通明,人聲暄嘩,打破了江面長久的清靜,也攔住了他們前行的路。 白棲墨拉開頭上的桌布,瞇起眼分辨燈光下的人物。竹筏上的救生艇在火光映照下顯出熒光黃的明亮色調,而他自己卻是白衣墨發,唯有眉間一點朱砂痣在火光映照下越發鮮艷欲滴,艷得奪魂攝魄。 樓船上有人輕輕地“咦”了一聲,燈影搖動,水聲嘩然,那艘船竟朝向他們駛了過來。 白棲墨心中一凜,搶過竹竿跳到竹筏前面,長竿伸到水底用力一點,朝岸邊疾退而去。樓船逆水而上,似乎咬定了他們,駛到大船無法靠近的淺水處,竟從船上跳下兩名十七八歲的朱衣少年。 兩人中一個眼角生著紅痣,另一個生在嘴角,長相十分俊秀,輕功也不錯,踏著水面飛落到竹筏邊上,故意重重地踩下去,帶得竹筏晃了幾晃,把睡著的人都晃了起來。 他們高舉燈籠,帶著鄙夷不屑和掩飾不住的嫉妒看向白棲墨額頭的紅痣,傲慢地問:“你就是長樂侯夫人?我家主人讓我們‘請’你上船?!?/br> 這個“請”字咬得重重的,人卻沒什么禮數,雙雙縱身躍到白棲墨面前,一左一右,想將他硬架起來。 蒼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拉緊頭上的桌布,蹲在后面笑得全身抽搐。元暮星也被晃醒了,躺在艙里正好看見那兩個哥兒仗著武功欺負白棲墨,忍不住也輕笑出聲,喃喃道:“這事真是,自個兒趕上時氣得不行,在旁邊看著還挺搞笑的。就跟上學時看那些女生喜歡的棒劇一樣,不過他們演的還不如棒國明星呢,太用力了?!?/br> 邵道長半醒不醒的,抱著草魚腰把臉埋得更深,只輕輕“嗯”了一聲。倒是同樣電視經驗豐富的晏寒江在旁邊配合著點評了一句:“這個更像宮斗劇?!?/br> 不過格局小了點,勉強可以算個宅斗。 被斗的白棲墨可沒有他們那種閑心,慍色微露,瞇著眼問那兩個哥兒:“這是哪兒來的刁奴,你們的主人沒教過你們怎么說人話?” 兩個哥兒被戳中痛腳,厲聲喝罵:“放肆!你一個背夫私逃的下賤哥兒,竟敢對我、對我們的主人無禮!” 兩人嬌嗔地跺了跺腳,抬掌就要打他的臉。蒼狼蹲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只恨邵道長太早解開了白棲墨身上的xue道,沒能看到這個宿敵在哥兒手下吃虧的模樣。 “住手!誰準你們對元夫人無禮了!” 那兩人才拉開架勢,一道不甚嚴厲的喝斥聲便響起,自樓船上飄飄落下一名衣著華貴的俊秀男子。 他隨手化解了兩名哥兒的攻擊,在他們委屈的凝視和嬌嗔中對著白棲墨抱拳笑道:“讓夫人受驚了,是驚云沒管教好仆人,聽說夫……人……” 這人……是誰? 人美如玉沒錯,朱砂痣艷紅似血不假,也是端莊大氣地生在眉間……離眉心不遠的額頭上,可是這張臉怎么會越看越像無回劍白棲墨? 他要見的是長樂侯夫人元暮星,怎么會找錯人了? 他明明打探得軍中消息,說元暮星前日被侯府送到寺里求子,因山寺失火,便帶人回了林家的祖地長樂郡。他一向仰慕元暮心的才華和品貌,平常礙著林家的眷養的軍士,不好常去見他,所以才趁這機會乘船一路沿江尋找,想再見他一面。 可怎么路線也對,朱砂痣也對得上,人卻不對了? 白棲墨什么時候有兄弟了,還是一個朱砂痣長在額間的絕色哥兒兄弟? 還有他腳下這載著八個人、兩匹馬依舊穩穩浮在江面的竹筏——他從未見過第二個擁有這等巧思才智的人,如此形制特殊又實用的東西合該是出自元夫人之手才對! 難道白棲墨的哥兒兄弟也跟他學過些東西?還是說元夫人確實就在這船上,只是他剛才被這位白公子吸引了注意力,沒看到他? 呂驚云心中驚疑不定,轉開視線,目光掃過竹筏,驀然間又是一點鮮紅的朱砂映入眼中。他驚喜地定了定神,剛想開口說“夫人果然在這里”,那張臉已完整地印入眼中,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話。 這張臉怎么也這么熟! 蹲在竹筏后的哥兒輪廓英俊而硬朗,帶著幾分草原漢子特有的粗獷大氣,配上眉心一點鮮艷朱砂,錯亂感刺激得他恨不能把眼摳出來洗洗。 他閉了閉眼,再把目光轉向艙里,就看到了清冷如山間融雪的晏寒江,和他身側半張臉都涂成紅色的元暮星。 他腦中“嗡”了一聲,縱身過去盯著元暮星的臉,憐惜地撫身去摸那片紅記:“你的臉怎么了,是誰傷了你?難道是林淵故意放縱妾室、仆人毀了你的臉,又不想承擔負心之名,便放火燒寺,想悄無聲息地害死你?” 他的聲音溫柔動聽,從骨子里透出一股關心體貼勁兒。動作卻比聲音更快,話還沒說完手就先伸了過去,指尖兒輕觸他臉上鮮紅的印記。 元暮星微微側過臉,抬手去擋他。他身上卻是有武功的,手在空中繞了一下,換個角度又摸了上去,痛心地道:“別害羞,讓我看看你這傷是怎么回事。你身邊那人就是你現在的情郎了?也不似良配……” 你更不是! 蒼狼和白棲墨同時拔劍刺向那只輕薄的手。一道樸實的灰色袖子卻先于他們劃過半個船艙,從中透出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指尖如蘭花般一綻一收,輕輕捏住了那只手。 呂驚云一道真氣從掌中透出,卻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怎么也甩不開那只手。他心中認定是晏寒江在為難他,負手起身說道:“不知閣下何意?我只是欽慕元夫人的才智,憐惜他遇人不淑,我們之間的感情俯仰不愧天地,你不可因此而誤會我們?!?/br> 慨然分辯了自己的清白,再想想船后那兩個眉間額頭生了朱砂痣的“美人”,呂驚云心里又不禁為元暮星傷感不值,憤然看了他一眼:“閣下身邊伴有這樣多的美人,對元夫人當真是真心嗎?我與元夫人神交已久,閣下若照顧不好他,我愿意代勞……” 四目相對,他才發現阻止自己的不是剛才視線掃過時見到的清冷漢子,而是從那人懷里又鉆出來的一個灰袍人。其眼中微含倦意,卻倦得風流綺艷,縱是穿得再樸素也難掩光華。 ……可他是個漢子! 他們倆臉上、手上、頸間、耳際都看不見朱砂痣,是一對漢子! 兩個漢子竟然摟摟抱抱,把一眾額生紅痣,放到外面足可傾國傾城的哥兒扔到后面劃船! 他心里一片混亂,頭一次有了不知該說什么的感覺。 倒是元暮星先從這片沉重粘滯的氣氛中掙脫出來,貼著船舷坐起來介紹道:“這位是天下第一樓樓主,呂驚云呂大俠?!庇謮旱吐曇艚榻B了一下:“天下第一樓是殺手和情報組織?!?/br> 這一船上都是習武的人,他的聲音壓得再低別人也聽得見。蒼狼在后面詭異地笑了一聲,熱切地說:“這個呂驚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明知道暮星成親了還成天不擇手段地往他身邊靠,逮點兒機會就想勾搭他。說不定長樂侯府那個老嬤嬤就是因為他才折磨暮星的!他身邊還養了一堆哥兒服侍他,比姓林的還花哨!道長你可不能讓他騙了,點他!點他!” 既然姓呂的看見了自己的丑態,就得把他也拖下水,大家一人一顆朱砂痣,誰也別想嘲笑誰! 第58章 第五次救援 邵道長是多么講理的人,怎么會因為無關人士一攛掇就隨便給人點上洗不掉的朱砂痣? 這種事當然要以客戶的意志為本! 他手中真氣透出,拿穩了呂驚云,抬頭問客戶:“這人人品如何,是否也像他們一樣為難過你?” “這倒沒有?!痹盒锹詫擂蔚負u了搖頭:“這位呂樓主跟林淵關系挺好,沒事就帶著一大幫仆人到長樂侯府議事。林淵把我關起來之后他還偷偷潛到后宅見過我幾次,說說廢話呀,送點亂七八糟的東西呀……總之人也不壞,就是有點表演型人格,你懂吧?” 懂。不就是那種風流浮蕩、仗著家世武功到處留情,欺騙無知少女,事后還不負責任的花花公子薄情郎么。 呂驚云身子被制,還能端起一副悠然姿態,笑吟吟地說道:“夫人說得對,我當然不是壞人,不過什么表演型什么的我可不懂。我一心傾慕夫人,所有舉動皆出自真心,并非蒼狼……這位赫連哥兒所說那樣濫情?!?/br> 他一邊說著,一邊連換了七八種武功攻擊邵宗嚴,試圖把手抽出來??墒歉F盡他畢生武功,卻都無法憾動那只看似柔軟無力的手。 一股極為精純濃厚的氣息從那只手上傳來,霎時封住了他一身功力。呂驚云忽然覺著全身虛軟無力,腳下隨著竹筏起伏晃動,拉著他的那只手一放開,人就軟軟地跪倒在了竹筏上。 他身后那兩名哥兒驚叫一聲“樓主”,拔出劍來指向邵宗嚴,悲憤地問:“你對我們樓主做了什么?就因為那個yin奔無恥的賤人說了幾句話,你就要對我們樓主下手?” 兩人提劍攻來,邵宗嚴抄起呂驚云擋在他們面前,捏著他的下巴從背后冷冷問道:“是你讓他們閉嘴,還是我讓他們閉嘴?” 兩個哥兒的劍尖險險刺到他身上,劃破了幾層衣料才收住劍,驚慌地叫道:“樓主,您流血了,不要緊吧?” 他們恨不能立刻跟邵宗嚴拼命,可樓主落入人手,他們又怕輕舉妄動會令自家主人受傷,只好咬牙忍耐。 呂驚云搖了搖頭,回頭苦笑一聲:“閣下究竟是哪一派的高人?呂某對天下高手也有幾分了解,竟不知天下還有閣下這樣的神仙人物。我手下這兩個哥兒年幼無智,還請閣下見諒?!?/br> 一根手指輕點在他頸后大xue上,既不離開也不用力。這種無聲的威脅更令人難受,他輕嘆一聲,主動說道:“玉瀾江上下都被林淵派人把守著,前輩帶著三名哥兒恐怕來去不便。呂某在南安軍中倒還有幾分薄面,愿意請各位上船,我親自護送前輩往至欲去之處?!?/br> 好說歹說,道長終于“嗯”了一聲,特別冷酷不講理地說:“這兩個哥兒竟敢對我的客戶不敬,把他們關到下面船艙里不許出來。若還有其他讓你慣出這么大脾氣的人,不論男、不論漢子還是哥兒都給我關牢了,在我面前容不得有人對元暮星放肆?!?/br> 呂驚云松了口氣,深深看了那兩個哥兒一眼,沉聲吩咐道:“叫他們把船開過來,搭上舢板,請這位前輩和元夫人他們上船?!?/br> 元暮星也借著客服的威勢喝道:“別叫我夫人,我是真漢子,純爺們兒!我也沒少告訴你我不是哥兒,你怎么不說走走腦子——有個痣就是哥兒,那給你點上你也是了?” 兩個哥兒怒目瞪著他,嫉恨得快把嘴唇咬爛了,只是怕自家樓主受傷,不情不愿地飛身離去。 白棲墨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船上陰影中,皺著眉問邵宗嚴:“天下第一樓的人都jian滑無恥,萬一他們背地準備了什么埋伏呢?你武功再高,也對付不了一船的人?!?/br> 呂驚云笑了笑,仿佛不是身處人手,而是獨自對著一位絕色佳人一樣,深情地對他說道:“我怎么舍得叫人傷害元、暮星和兩位佳人?至于這位武功通神的道長——呂某再不自量力,也不會以為手下能對付得了這等神仙人物啊?!?/br> 白棲墨叫他多情的眼神看得后背發涼,忍不住看了元暮星一眼,嘆道:“我總算明白你為什么討厭我們這等人了,現在跟你道歉希望還不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