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封鎖得真快! 邵道長下意識問客戶:“你幫他們弄出電話了?” 元晏星苦笑道:“大哥您也太高看我了。我連電報的技術問題都還沒解決呢,哪兒這么快就弄電話。我估計也就是鴿子,不過比較倒霉的是我教他們素描了……” 教時還挺自豪的,沒想到有一天坑了自己。他悔恨地垂下頭,等著大哥批評。 客服大神卻直接略過此事,收起地圖道:“那就只能直接下河了。咱們繞遠路到江邊,簡單弄個竹筏,找個人少偏僻的地方下水?!?/br> 蒼狼痛快地說:“好,我幫你弄,我跟某人不一樣,我只要暮星能平安離開姓林的就夠了?!?/br> 某人往下拽了拽桌布,恨恨“哼”了一聲。 不過高興也好,不高興也罷,這種事他們本來也沒有決定權,馬韁繩還在邵宗嚴和晏寒江手里牽著呢。倆人對視一眼,便帶馬轉身,逆著人流朝后方嶙峋的亂石灘走去。 “站??!” 他們的異常很快引起了巡邏甲士的注意,幾騎正在檢查商隊的甲士朝他們們飛馳而來,一名手持圖像的年輕漢子攔在面前,厲聲喝問:“你們跑什么!” 元暮星緊張地擋住臉,想了想又覺得不夠自然,便低下頭擋著鼻子假裝打噴嚏。邵道長當即順著他的表演編出理由:“我弟弟被江風吹著了,受了寒。他身子弱,我想帶他往風小的地方歇一歇?!?/br> 那人冷哼一聲,拿出畫像對著三人比了一圈,比較過后又指著那匹馬上的兩人問:“他們怎么蒙著臉,該不會是犯了什么罪,不敢見人吧?” 邵道長依舊淡定答道:“他們是家兄的妻妾……” 晏寒江淡淡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中含了千言萬語,等著沒人時再跟他好好分說。 馬上那兩位反應更直接,蒼狼直接揭開桌布朝他大吼道一聲:“誰是那個死人臉的妻妾,我就是真哥……真個嫁到你家也要當暮、木弟的妻子!姓白的我就看你的面子,勉強讓他當個小妾吧?!?/br> 白棲墨只恨自己體內真氣被堵塞,沒法一掌打死他。只能生受著被人當成哥兒、被情敵喊作小妾的屈辱,揭開頭巾冷冷道:“少說廢話,這里可不是吵架的地方!” 是打架的地方。 他悄悄看了邵宗嚴一眼,希望他解開自己的xue竅,免得真出了事,他自己毫無自保之力,只能指望別人施舍他一點保護。 他現在算是知道絕代佳人被英雄們爭搶時是什么感覺的了。 這種身如飄蓬,生死cao之人手的感覺真是太可悲也太可怕了。他本該恨邵宗嚴讓他陷入這種境地,可是真換了這個身份,他才切實明白了元暮星為何一直不喜歡他,心里那種恨從前的自己不講理、不體貼人的心情,倒比恨邵宗嚴更甚。 他默默運轉真氣,企圖沖開xue道自保,卻見周圍的甲兵朝他們越圍越近,拿著畫的士兵滿臉邪yin笑容看著他和蒼狼,揮了揮手:“這兩人額上生著紅痣,正是咱們要找的人!” 蒼狼抬起身子,一眼看出畫上的正是元暮星,頓時大怒道:“哪兒像,你們沒看見我是漢子!我就是給人拿朱砂畫了顆痣而已!” 那群士兵哄笑道:“沒聽說過有人往漢子額上點朱砂痣的,何況朱砂點的怎么會這么圓潤飽滿?小哥兒,剛才你還心心念念要嫁后面那個丑漢子,怎么現在又改口說自己是漢子了?” 另一名士兵卻看著額頭點痣的白棲墨,笑道:“那個額上生痣的哥兒更美,倒是更像畫上的人。咱們把他送回南安,說不定侯爺一喜,就給咱們升官加爵了!” 白棲墨想著自己落到林淵手里的下場,臉部肌rou繃得輕顫起來,忍不住去看邵宗嚴—— 他雖然是他們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也是唯一能救他們的人。 邵道長的確打算動手,他從救生包悄悄摸出一瓶藥米分,才剛拔下塞子,從那群甲兵后面又拍馬來了一個人,皺眉呼喝道:“怎么了,都擠在這里干什么!” 眾人拍馬讓出一條道,那名拿著畫像的士兵指著蒼狼和白棲墨說:“千總,這兩個人長得都像畫上的人!” 千總看了兩人一眼,冷淡不帶情緒地說:“額心有痣的哥兒現在竟也成了大白菜,隨處可見??粗窬桶阉麄兌肌?/br> 話語未盡,他一眼看到了另一匹馬上的元暮星,看到了他沒點染紅斑的半張面孔,聲音忽然頓住了。 一名甲兵請示道:“這幾個漢子也有些異常之處,要不要一起帶走?” 千總深深看著元暮星那半張沒化妝的臉,看得他心頭砰砰直跳,連忙再拿袖子擋了一下。邵道長指尖夾著藥瓶上的塞子拔開,繞到上風處微傾瓶身,一縷雪白的藥米分已滑到了瓶口。 蒼狼外松內緊,右手悄然摸上腰間長劍;白棲墨用力握緊了馬鞍,品嘗著此刻的苦澀與無能為力。 一觸即發之際,那名千總忽然收回目光,回望自己的屬下,威嚴地呵斥道:“這兩個哥兒哪兒長得像畫像上的人了?連朱砂痣的位置都不對,你們是看了人家痣長得好就起了賊心了吧!這是侯府特地飛書傳來的大事,豈容你們這么輕忽混淆?老子當年見過夫人,夫人豈是這種五大三粗的鄉下哥兒能比的!都給我滾回去干正事,侯爺現在正心煩,你們再送個這么明顯的假貨回去給他添堵,別說我一個小小的千總,就是大將軍也保不了你們的命!” 甲士們被他數落得抬不起頭來,灰頭土臉地撥馬回去柵欄那邊。千總沉著臉在背后喝罵他們,待眾人都離開了一段時間才打馬回轉,與元暮清錯身而過時,低低說了聲:“元都尉,侯爺猜你要回家鄉,已帶著玄甲軍親自下長樂截你了?!?/br> 元暮星瞳孔驀然擴大,呼吸急促,蒼白著臉死死地盯著他。 那名千總并不看他,趾高氣揚地打馬離開,頭也不回地跑向關隘。元暮星眼圈辣辣的,忍不住低下了頭,邵宗嚴也目送著他離開,在馬下淡淡道:“他倒是好人,你也不算混得太差?!?/br> “是啊,我在軍隊里那段時子沒白過,還有人不拿我當哥兒,拿我當同袍?!痹盒敲銖娦α诵?,不辨悲喜?!捌鋵嵨叶疾惶浀盟钦l了?!?/br> 蒼狼右手放開劍柄,不滿地皺了皺眉:“我親自去寺里救的你,比他強多了,你們怎么不說我好呢?” 白棲墨鄙夷地掃了他一眼,冷冷道:“閉嘴吧!” =================================== 五人繞開關卡從小路走了一段,踏著一人多高的蘆葦從走到了江邊。眼前是白浪滔滔的大河,時不時有帆船或是更大的貨船順流而下,卻沒有會在這種布滿亂石淤泥的灘涂停下來載人的。 到了這里,馬匹行進也十分艱難了,細細的馬腳很容易陷入泥里,元暮星三人也只得下了馬踩著泥水跋涉。順著河邊走了兩三里遠,恰好撞見一片竹林,邵宗嚴便把客戶交給晏寒江,自己拎著 蒼狼進去采伐竹竿。 砍夠了竹子,邵道長果斷把海上用過一次的黃色救生艇拿出來扔在濕地上,又掏出一卷七股傘繩,叫眾人跟著自己扎竹筏。 這個“人”的范疇,自然不包括生物分類學上屬于鯉科鯉形目的草魚精。 兩個本土漢子都給這大變活船的景象嚇住了,震驚地問他:“這是從哪兒出來的,你是神仙嗎?” “那暮星也是神仙嗎?難怪他懂那么多別人不懂的東西?!?/br> 可都是神仙的話,怎么一個比魔王還可怕,一個就毫無法力,淪落到被凡人欺壓的地步? 兩人不由得偷看元暮星,卻見他一臉得意地站在邵宗嚴身邊,笑道:“沒錯,我大哥就是神仙。我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們世界只分男女,你們現在相信我額上的朱砂痣不是生子痣了吧?” 或許、大概、沒準……也有可能吧。 兩人摸著自己額上仿如天然長成,怎么摳也摳不下來的朱砂痣,終于肯相信元暮星真的不是哥兒了。 這倆人心態雖然轉過來了,也肯老實干活,可是動手能力真的不怎么樣??晨持褡舆€行,扎的時候繩子都是亂穿一氣,竹排還沒拿起來就散得七零八落了。 邵道長只好讓他們干點打野鴨、撿鳥蛋的體力活,自己拾起當年在門派里扎籬笆、編竹床的手藝,結結實實編了兩層厚的寬大竹筏。救生艇浮力強、坐著也舒服,他也沒舍得浪費,就捆到竹筏中央,又繞著救生艇一根根排上竹子,直到與船舷近乎齊平為止。 編好的竹筏外表古怪,卻是既結實浮力又強,五人都上去也只淺淺地吃了一層水。其長度、寬度都比救生艇加寬了一倍多,兩匹馬各占一側,吃水又深了兩層。這份重量又有充氣救生艇抵消,最后露出水面的部分恰到好處,既不透水也不會因重心過高而翻船。 只是這么一來,這筏子就沒法用漿劃,只能用長竹竿探到江底撐著走了。 五人之中,只有白棲墨是江南人,有這個技術。邵宗嚴舍不得為這點小事cao勞著晏寒江,索性把他體內的靈氣驅出,讓他在后面撐船。 白棲墨終于恢復武功,心中翻涌著許多念頭,卻只接過竹竿問了一句:“你不怕我故意把船撐翻了,帶著暮星遠走高飛?” 邵道長正蹲在竹排上,拿錐子扎著大號垃圾袋做魚網,聞言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倒映著細碎陽光,溫柔妖嬈地笑了笑:“你試試?!?/br> 他不試也知結果,臉上強撐出高冷的神情,把竹竿穩穩頂到岸邊圓石上,用力推了一把。 竹筏瞬間離岸,隨水流向下游。幾篙撐下,便到兩側農田林地飛馳退走。江心的水流較深,魚也肥大,跟在竹筏后面借它行駛的水流之力前行。邵道長用傘繩系住扎爛的塑料袋,還往里扔進了一把碎饅頭沫,拖在筏后當漁網,試看能不能拖些魚來晚上吃。 因為竹筏上不方便生火,中午就吃了白棲墨預備下的風雞、干rou和饅頭,水也只有腳下浩浩蕩蕩的江水。 兩匹馬就著人手吃干饅頭和豆餅,渴了就把頭伸到江里直接喝,人卻不能這么直接喝。水里往來行船的太多,大船經過后底下的泥砂都翻了上來,還有人往江里傾倒污物,雖是江水自有凈化的功能,直接喝了卻也容易生病。 邵道長拿繩子系著鑄鐵鍋沉進水里,打了一鍋江心水上來,掏出碘酊一滴滴地滴進去消毒。 沉淀一刻鐘后,鍋底積沉了一層白色的水垢,水體卻變得干凈清透,連那些透明的小rou蟲也沉到了水底。眾人砍開竹筒當作水瓢和杯子,小心地從水體上層舀著喝,味道算不上甘甜可口,卻不用擔心喝了臟水致病。 吃過午飯,白棲墨繼續撐船,其他人便在艙中抱膝而坐,合著眼假寐。晏寒江側坐在船舷上,讓邵宗嚴在氣墊椅上躺平了,倚在他懷里睡一會兒。蒼狼本想也讓元暮星靠著他,可是才剛伸手心上人就跑船舷上坐著去了,對面那個恐怖的神仙也睜開眼冷冷看向他,頓時打滅了他所有旖旎念頭。 又撐了不久,白棲墨忽然停了下來,將竹篙深深插入水里,叫醒眾人:“前面有官船擋路,正一條條地甄別船只呢,咱們過不去了?!?/br> 元暮星“噌”地站起來,手打涼棚眺望江水盡頭,果然也看到了一排高大的樓船,頭尾相接,橫跨整座江面,堵得就好像高速收費站一樣嚴。 這怎么走!他連忙看向客服大神,希望他能立刻呼風喚雨帶他們飛過去。 這個當然不能有,邵宗嚴才剛從淺眠中醒來,眨了幾次眼才醒過神來,聽他們說了下游有樓船封江之事。 不好辦啊,江都被鎖了,陸上怕也一樣難行。他下意識摸了摸晏寒江的大腿,一股清涼便從手心直抵大腦,于是他又把側臉埋進去蹭了蹭,蹭到頭腦澈底清醒,才懶懶地坐起身來,毫無羞愧之意地說:“上岸,我把竹筏收起來,咱們先找個地方住下,晚上再走?!?/br> “晚上他們就不鎖江了?”元暮星期盼地問道。 “晚上收放竹筏就不顯眼了,盤查的也會比白天松一些,過了關就能順行幾十里,比走陸路更快更輕松。而且陸路也不安全,咱們不能總指望有認得你、有良心的人放咱們過關?!彼撌滞蛳掠螏缀醵潞娴能姶?,清楚地看到有士兵舉著畫像和往返船只上的人對比,看到相似或可疑的就直接拉上船,比陸上那些甲兵更急切、不講理。 這就是權勢的力量。有權有勢便能指使千軍為自己的私欲而動,逼得他的客戶想回家都不行。手握權柄,就能把給他立下功勞的客戶關在后宅當禁臠,只給一個夫人的虛名,便成了對他天大的恩賜。 既然如此,那就也剝去他借以得到權勢的身份,讓他體驗一下客戶之前感受的無力、無助。 白棲墨幾下便將竹筏撐到岸邊,趕了兩匹馬下去,硬將筏子撐到泥涂上,抬眼問他:“接下來怎么走?” “不走了?!鄙鄣篱L扛起客戶輕身跳到實地上,遙遙指著小路盡頭一座農家院落,神色語氣都冷若凝霜:“去那邊借住一天,我要煉藥?!?/br> 第57章 第五次救援 他要煉藥? 他要煉什么藥? 他居然還要煉藥! 這人隨手拿點朱砂和古怪膠水就能混成水洗不去、摳挖不掉的朱砂痣,要是真開爐煉丹,究竟會煉出什么可怕的東西來? 懷著對未知的恐懼,二人再度上馬,跟著邵道長走向那座破舊的農家小院。 院子主人是一對老夫婦,兒子長年在河上拉纖,日子過得很是清苦。邵道長給了他們幾塊碎銀子做房錢,兩人便什么都不問,將自家日常住的正房讓給他們,自己睡到偏房去。 主屋其實也不大,正面墻邊擺著供桌,東壁貼著一張木床,剩下的地方勉強擺著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五個大男人擠進去,轉身都轉不開。蒼狼嫌屋里悶氣,進去沒幾步便退出門,揮揮手道:“你們呆著,我就在院子里歇一會兒?!?/br> 屋子里地方實在太小,就是少了個人也騰挪不開。邵道長便把家具都收進救生包,只剩下張木床給客戶休息,然后一伸手,把那只半人高的青銅藥爐弄了出來。 藥爐自空中重重墜下,爐腳深深砸進地面,震得整個小院都顫了顫。兩名老人急匆匆逃出房間,高呼著:“地震了,幾位客人快到院子里來!” 主屋的窗戶在他們出來時便無風自閉,里面的人更是連點兒動靜都沒有。蒼狼立刻想通了屋里神仙的意思,捂著眉心安撫兩名老人:“這么小的地動出不了事,這么半天不是才搖了一下嗎?肯定不會再震了?!?/br> 他好說歹說,索性又掏出些銀子,把那對老人哄去鄰居家借住。沒有了外人打擾,他便閂上院門,跑到正房窗口,隔著窗子看邵道長煉丹。 里面的情況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既沒有千年人參和成形的何首烏;也沒見鉛汞金石或炮制好的草藥;而是攤了一地煉制好的丸、散、膏、丹。更為神秘的是,除了晏寒江外,屋里所有人臉上都蒙了布巾。 蒼狼失聲問道:“你到底在煉什么?” 邵宗嚴聞聲看去,見他在窗外窺視,便也扔了一塊布給他。這布上不知灑了什么藥,蒙上去只覺涼氣沁心,讓人呼吸都暢快了許多。 而煉藥的人自己包得更夸張,不止蒙了臉,手上也套著透明的塑料手套,小心地打開一個個藥包。他有時用長柄勺挑一點藥面擱進藥臼里,有時把幾種丹藥扔進爐子里一同燒煉,有時又用清水澥開藥丸加藥米分調合……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弄什么邪惡可怕的毒藥。 晏寒江吐出一道藍熒熒的純陰真火助他煉丹,藍光搖曳,映得他手上那碗東西更陰森可怖。 成藥里的有效成份都提煉出來后,邵宗嚴便將材料都扔進了爐膛里,打開紙包撒下一包朱砂,猛火鍛燒起來。 又是朱砂。難道他要做真正不會褪掉的朱砂痣? 白棲墨不著痕跡地從房間退了出去,摸著自己額上仍舊堅實牢固的朱砂痣,心里升起一絲慶幸和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