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林淵臉色一沉,身上的怒意幾乎凝成實質。 他不好頂撞生父,便把目光轉到了老夫人身邊兩名哥兒身上,吩咐手下:“這兩個賤人膽敢暗害夫人,挑唆老夫人與夫人不和,給我拖下去處置了!” 冷眼看著兩個哭鬧不休的妾室被拉走,他又放緩了幾分態度,對老夫人說:“阿爹以后也別太信這等賤人的話,星兒的事我自有打算,您先回府靜養一陣吧?!?/br> 第55章 第五次救援 在蒼狼的幻想里,本該是他獨自一人英雄救美,從寺里劫了元暮星后,帶著人一馬雙跨浪跡天涯的。 這么從南安到上京跑一圈,元暮星見識了北方廣闊的草原,繁華不遜江南的城市,還有他這個強壯又溫柔體貼的北方漢子,一定能忘了林淵那個黑心小白臉兒,死心踏地愛上他! 可惜理想歸理想,現實歸現實。他千辛萬苦趕來救人,當中卻不知怎么就插進來一個比林淵還要心黑手狠,長得比哥兒還美還招人的小白臉。這個惡毒的漢子還早他一步到了林淵身邊,搶走了本該屬于他的感激和愛慕。 還有馬。 那匹馬當場就給邵宗嚴征用了,只有元暮星一個人能坐在上面,剩下的兩位都得靠腳走。還得以急行軍的速度奔襲近百里,趕到東邊蒼梧城外的渡口,準備租船南下長樂。 ——長樂侯家控制最嚴的祖地,林淵最早發跡的長樂。 蒼狼跑得氣喘吁吁,聽到這個地名卻陡然有一股怒氣拱上心頭,忍不住對元暮星吼了起來:“他這樣對你,你還惦著他?你自從嫁給他之后吃了多少苦,換了我……我肯定不會納妾給你氣受,我父親和阿爹也不是那樣勢力的人!” 客戶能丟的臉之前都在客服小哥面前丟盡了,再丟也丟不到哪兒去,索性只當聽不見,坐在馬背上悶頭行進。邵宗嚴忽然在馬屁股上拍了一掌,那匹四蹄踏雪的俊秀黑馬便縱開步子飛奔起來,速度陡然又快了幾分。 蒼狼兩條腿本來就不怎么追得上馬,這一提速,更是必須拼命跑才勉強不被落下,一張口就是滿口寒風灌進肚子里,話都說不利落,一語三斷。 “你、你干什么……我、跟暮星說話……” 沒說幾個字,腳忽然踩進一個淺坑,身子顛了顛,差點咬著舌頭。 “你既然還有力氣廢話,不如再加快點速度,咱們好早一步到渡口?!鄙圩趪酪皇执钤隈R鞍上,背對著他淡淡說著,呼吸平穩,根本不像是在高速行進,反倒像就靠那一只手從馬身上借力而飄在空中似的,身法步態瀟灑至極。 蒼狼雖然恨煞了他,可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額頭上那顆要命的痣也只有他能弄下來,是以再怎么憤懣也只能憋著。 強行了五六十里,馬速與人速都漸漸慢下來了。蒼狼累得喘著粗氣,馬上的元暮星也顛得腰酥骨軟,抓不穩韁繩。 此時天色漸亮,道旁一座茶棚已經開張,灶上冒著白色的蒸氣,飄出一絲絲面食特有的清香。棚子的主人似乎是在里面干活,從他們這角度看不見,不過想來肯定是已經在賣早點了。 兩人齊唰唰望向邵宗嚴,用目光哀求他歇一會兒。 邵道長自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每次救援時都要保證客戶吃飽睡好,當下一挽韁繩拉住了馬。 元暮星這輩子也沒騎過這么久的馬,腿都夾木了,抖了半天也沒從鞍上跨下來。邵道長拽著他的衣帶往橫里一拔,忽然有一雙手從側面伸了過來,帶著客戶的身子輕緩落地。 邵宗嚴戒備地一抬眼,卻見眼前之人玄衣黑發,膚清神令,正是本該在他胸口待著的晏寒江。 他低頭看了一眼,小人魚果然已經不在了,他竟沒發現他是什么時候離開,又什么時候過來的。 晏寒江扔下客戶,拍了拍他的手主動解釋道:“除了客戶還有外人在,之前那樣反倒不方便了,不如我出來和你一道走?!?/br> 被甩到一旁的元暮星看著這閃瞎單身狗的米分紅氛圍,忽然頓悟——“你,你是他那個道侶!跟小的時候還真一模一樣……真是配一臉啊……” 晏仙長難得給了客戶一個青眼,看著邵道長一臉掙扎還想解釋什么的模樣,果斷拋出一個足以轉移他注意力的消息:“這個棚子里的人已經盯了你們一夜了,還是先解決了他再說吧?!?/br> 棚子里的人,是誰? 元暮星頓時緊張起來,蒼狼也掀開頭上的桌布,深吸了口氣,肌rou繃起,又恢復了最佳戰斗狀態。薄薄的壁板后忽地傳來輕淡笑聲,一道穿著白色長袍的蕭肅身影悠然步出茶棚,看了晏寒江一眼:“竟能發覺我的安排,你應當也不是無名之輩?!?/br> 元暮星麻木地“呵呵”了一聲,給客服介紹道:“這位是白棲墨白大俠,我當年拿鉻鉬合金鋼刀弄壞過他一把寶劍,之后……你懂的?!?/br> 我懂,我有什么不懂的,要是有人弄壞了斬運刀,我也得想辦法報復回來。邵道長抬手摸了摸元暮星的發頂,慈祥地說:“下回注意。我身上還有點銀子,這就替你賠給他?!?/br> “哈哈哈哈,說得好,我替他賠!”蒼狼忽然張狂地笑了起來,掏出自己的長劍扔到白棲墨腳下,劍身入土尺許,發出錚錚清鳴。 白棲墨這才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頓時震驚難當:“你!赫連蒼狼,你怎么會成了哥兒?” 蒼狼臉色頓時紅得要冒血,捂著眉心道:“呵,有朱砂痣就是哥兒嗎?那小道士要是給你點上一顆,你也就是哥兒了!” 白棲墨仔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半張臉都涂成朱色的元暮星,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是這個哥兒……不,這個漢子……是他替你們易了容?” 他想細看一下邵宗嚴臉上有沒有紅痣,卻被一道高大清冷的玄衣身影擋得嚴嚴實實。白棲墨不由聯想到方才元暮星那句“道侶”,脫口說道:“他是你的哥兒?你的哥兒和暮星有交情,所以你帶他來救人? “我還當你們也有意暮星,是我想岔了?!彼樕细‖F出一絲放松的笑容,朝著元暮星伸出了手:“你既然知道是我來找你討舊債,怎么還不過來?原先你總當林淵比我好,躲在他身后防著我,現在總該知道誰對你用情更專,更重視你了吧?你若跟了我,我至少會明媒正娶,也不會納妾進門來給你氣受……” 蒼狼怒道:“你在這兒裝什么大尾巴狼,救他出來的人是我!” 白棲墨冷冷一曬,微抬下巴睥睨著他:“要是沒有我殺了林淵的玄甲軍和他在寺里布下的暗樁,又在后面連殺了幾個回長樂侯府報信之人,憑你那粗疏的手段能救得出人來?呵,你現在已經不是草原上的狼王了,一個哥兒不老實回家抱孩子,在漢子面前逞什么口舌?!?/br> “你去死吧!”蒼狼抬手就朝他臉上打去。白棲墨也不拔劍,就這么舉掌相接,身姿灑脫飄逸,將蒼狼玩弄于股掌之中。 連著打退了蒼狼幾次攻擊,他才緩緩收勢,若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眼元暮星適才所站的方向。 但是…… 人呢? 他心頭一緊,想到了方才那個能看透他行蹤的黑衣人,還有他那個體力比蒼狼還好的小哥兒,連忙四下尋找,總算是在茶棚盡頭的灶臺處看見了邵宗嚴。 這個哥兒在,他的漢子肯定就在,元暮星也走不了。 他微微一笑,快步走進茶棚,果然看見了正坐在棚邊飲茶的元暮星。晏寒江正在他對面坐著,桌上擺了一盤饅頭和幾樣小咸菜,兩人卻是各捧一杯棕紅色的清澈茶湯在啜飲,并不碰桌上的東西。 他走到元暮星身邊,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含笑對晏寒江說:“你看你的哥兒對暮星這么在意,你這個做丈夫的也不管管他嗎?就算是兩個哥兒,這么親近也不好,不如我帶暮星回去,你也早和你的哥兒卿卿我我,省得中間還夾著外人?!?/br> 元暮星給他摸得渾身僵硬,心底發涼,拼命給晏寒江打眼色,希望他也能當個合格親切的客服,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可惜晏寒江也是客戶而不是客服,沒有邵宗嚴那么好的服務精神,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淡淡說道:“早飯還沒吃呢?!?/br> 白棲墨好容易把蒼狼打得抬不起頭來,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抱回家里,哪兒有心思吃飯,笑道:“你們慢用,我帶暮星回去吃就是了?!?/br> 他本想直接把人拉走,一只黑色的厚重鐵鍋卻忽然照他的臉襲來,逼得他不得不放開元暮星專心應對。鐵鍋蓋被他一掌打飛,里面頓時溢出魚rou的鮮香和guntang的熱氣,一股濃白的湯汁夾著幾個小小的白色東西兜頭蓋臉朝他澆來。 他退開幾步正要抽劍,一道清寒微風忽然吹過,將灑向他面上的湯水都吹回了鐵鍋里。鍋子穩穩落到桌上,湯面也跟著平靜下來,落回去的小東西也沒再激起一點水花,奶湯中央還灑著細細的姜絲和碧綠的蔥花,像是剛做出來一樣整齊。 直到此時他才看出來,砸向他的竟是一鍋奶湯餛飩。 餛飩包成了元寶型,面皮晶瑩剔透,里面是雪白的魚rou餡,夾著點點碧綠蔥花,從面皮里透出些許翠色。湯似乎也就是魚湯,鍋底鋪著一條頭尾俱全的魚骨,點綴著幾片薄薄的火腿,面上堆著去腥的細姜絲和小蔥,色香味俱全。 旁邊桌面上還放著一大盤炸得焦黃松脆的油條。 而那個拿鍋砸得他不得不退避的人正叼著半根油條盛餛飩。茶棚的粗瓷碗里幾乎堆滿了魚rou餛飩,直到堆不下才略澆了一勺魚湯,推到晏寒江面前。其動作神態都極盡溫柔,小口咬著油條往下咽,鼻尖和額角微帶汗水,就像是個最普通不過的主夫。 但一個普通的哥兒怎么會有這么強的武功?白棲墨心中加了幾分警惕,又悄然觀察了他露在外面的肌膚一圈——處處都白皙清透,猶如整塊羊脂玉雕成,并沒有半個紅痣。 ……所以,他其實是個長得像哥兒的漢子?可是之前自己說他是哥兒時他怎么沒反對?難道他已經愛那漢子愛到愿意為了他假裝成哥兒的地步? 難怪他想到用這種手段折辱蒼狼,概因自己以前也這么干過吧……一個漢子跟暮星走得這么近,總讓人覺著有什么目的在里頭。 邵宗嚴專心地給晏寒江盛好餛飩,自己喝了口湯送下油條,這才一寸寸拔起腰身,也拔起他身為煉氣高層修士的強大氣場。 他迎上白棲墨懷疑的目光,平平靜靜地說:“我只跟你說兩件事:第一,元暮星不是哥兒;第二,我是來救他的,無論誰阻礙我,誰就是我的敵人?!?/br> 白棲墨瞇了瞇眼,冷然道:“我也是來救他的?!?/br> 邵宗嚴眉稍微挑,一只帶著湯水的魚rou餛飩正好遞到唇邊,他便先咬了一口,拿嘴唇推了推勺子,讓晏寒江自己吃。晏寒江自是不客氣,把勺里剩下的餛飩吃了,又拿起他吃剩的半根油條蘸著湯吃了起來,動作親昵自然,閃得元暮星直想“汪汪”叫。 邵道長咽下那口餛飩,繼續問白棲墨:“你來救他?你要是為了救他來的,那現在他已經脫困了,你可以走了。外面那把劍是賠你的斷劍,你也可以拿走?!?/br> 白棲墨被他們輕慢的態度激得眼角直跳,怒道:“憑什么,你我都是來救人的,救出人歸誰也該各憑本事……” “憑本事?”邵道長咀嚼著這三個字,嘴角那一絲笑意已經完全隱去,帶著幾分薄怒問道:“元暮星要去哪兒該由他自己決定,怎么能由別人‘憑本事’!” 白棲墨似乎覺著他問得很奇怪,理所當然地答道:“絕代佳人與絕世名劍一樣,本就該屬于強者,也唯有強者才配得上。像暮星這樣的佳人如果落入普通漢子手里草草一生,被日?,嵥樵缭缦チ怂拿篮?,豈不是委屈了他?” 元暮星聽得心如死灰,看著客服那張艷若桃李的容顏木然吐槽:“你看吧,我跟這幫人不僅三觀湊不到一塊兒,就連審美都不在一條線上?!?/br> 邵宗嚴臉上的怒色倒是漸漸隱去,眼神凝在空中,像是陷入回憶般喃喃自語:“是啊,看到好看的人就想占為己有,就想跟他私奔,這也是人之常情?!?/br> 這話一出,不只元暮星,就連在旁邊蹭湯喝的蒼狼臉色都變了,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被白棲墨說動,主動把元暮星送給他。 唯有晏寒江依舊淡定地吃著餛飩,順便也喂了邵道長幾口,免得他光顧著想別人的事,鬧得自己沒心思吃東西。 白棲墨看著他和晏寒江親昵的樣子,心中靈光閃動,忽然朗笑出聲:“原來你也是惜花之人!難怪你這個漢子一副吃飯都不會自己動手的模樣,是你珍愛他,給他慣出來的毛??!你放心,我以后也會對暮星好,不會讓他吃半點苦,更不會像姓林的那樣朝三暮四,放縱下人羞辱他?!?/br> 邵宗嚴夢游般的目光忽然化作兩道利劍落到他臉上,問道:“可是你怎么不問問他愿不愿意?” 白棲墨傲然笑道:“他怎么會不愿意。哥兒都是離不開漢子的,我娶他回去之后日夜恩愛,再跟他生幾個大胖小子,他自然就愿意了?!?/br> 邵道長微微點頭,點得元暮星心里頭顫巍巍的,連忙往嘴里塞了根油條壓驚。 正吃著東西,他就看到客服手里不知怎么就多了一把雪白的彎刀,刀身上纏著絲絲鮮紅詭異的細線,一刀砍向白棲墨。 這一刀的刀勢竟是鋪天蓋地,避無可避。白棲墨疾退幾步,撞破木板搭成的棚壁倒飛出去,胸口卻還是受了那一刀刀氣所傷,全身血脈都給強大的異種氣息侵蝕堵塞,一絲功力都提不起來。他掙扎著站起身來,憤然道:“你竟偷襲!你竟做出這等無恥之事……” 邵宗嚴站在棚子里,冷漠地說:“是你說絕代佳人只有絕世強者才配得到,現在我為強者,元暮星自然要跟我走,你又憤怒什么呢?” 白棲墨氣得眼白通紅,捂著胸口轉身就走,恨恨發誓:“我今天一時不察,折在你這暗施偷襲的小人手里,來日若有機會,定有回報的一天!” 元暮星緊張地咬著油條問他:“你要不要滅口?我怕他將來真有什么奇遇,會再回來找你報仇……” 邵道長收起長刀,揉了揉客戶的腦袋,笑道:“他要是有那個本事就盡管讓他來找我好了。我馬上就是萬仙盟有編制的正式員工,還是外派到千蜃閣維護游戲的勞務派遣人員,身受兩大仙門保護,還怕他報仇?” 更何況他身后還站著能跳龍門的大魚妖晏兄呢。 他一步跨過白棲墨撞出來的洞口,橫拖倒拽地把人抓回棚子里,從包里掏出調好的膠水朱砂,試了試還沒凝固,拿筆蘸著就給他在額間點了一個鮮艷的朱砂痣。 蒼狼愁苦了一路上臉頓時見了笑容,欣賞著另一位受害者的痛苦,嘿嘿笑道:“他點這個可比我好看多了,賣到如夢樓什么的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呢?!?/br> “你敢——”白棲墨憤恨地嘶吼著,卻沒法從道士手下掙扎起來。 邵宗嚴順手給他挽了個墮馬髻,也是一面鏡子遞到他面前,讓他看到自己額間頂著朱砂痣的模樣,邪惡冷酷地笑道:“這顆痣生得真好,果然是個絕代佳人的模樣。既然你現在也是哥兒了,又落在我這個絕世高手手里,不管愿不愿意,從今天起就學著愿意吧?!?/br> 太暴虐了!太冷酷了!太不講理了! 也……太帥了! 元暮星崇拜地看著邵宗嚴,當場納頭便拜:“大神,以后你就是我大哥,親哥!小弟雖然要換服玩了,但不管到哪個服、哪個小千世界,都會在游戲里宣多多傳你的威名的!” 第56章 第五次救援 辰末巳初之時,蒼梧城外的玉瀾江邊來了一隊奇怪的人。 他們共有五人,卻只騎了兩匹馬。一匹上乘著兩個蓋頭蓋臉的怪人;另一匹上騎了坐了個半張臉上都生滿了紅斑痣的丑陋漢子;還有兩個漢子牽著馬在下面走,倒都生得俊美異常。其中著玄色大氅的一派清貴氣質,穿道袍的更是天生的桃花相,顧盼之間總像在勾引人似的。 這樣的組合自然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意,不過這么早便要趕路的都是些忙著討生活的貧苦漢子,沒什么閑心管別人的事。 邵道長對著地圖觀察周圍地形,不時抬頭看一眼遠處玩具般大小的城池,對元暮星說道:“再走不到三里就是蒼梧津渡口了,到時候咱們就包船南下……” 正說著,一抬頭卻遠遠見著碼頭附近聚著許多著勇字服的短衣漢子,在津渡前設下木柵欄,對照畫像嚴格盤查往來的行人。另還有銀盔亮甲、腰橫秋水長刀的甲士乘馬巡邏,監視過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