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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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傅辛的話,薛微之身形一晃,連忙穩住,用力眨了兩下眼,隨即跪下,沉聲道:“官家休急。臣確實吸了外使那膏子,但是這膏子雖說有癮,卻實乃好物。臣吸食之后,常有奇思妙想,情緒分外高亢,那仗田策等主意,便是臣在煙霧升騰間,靈光一現,想出來的。若是官家有意,臣可以將家中膏子獻與陛下,讓官家也試試那藥的妙處?!?/br> 他哪里知道,他先前從徐*手里拿的藥,正是從傅辛那兒流出來的,輾轉數番,才到了他手里。 傅辛聽了他的話后,只沉沉笑著,擱筆起身,緩緩踱步至薛微之身前,低低說道:“既然如此,朕還要好好獎賞微之才是。你提的那些政令,確乎用處不小……”說著,他冷笑一聲,驟然抬起蹬著黑靴的腳,猛地朝著薛微之的腦袋一踹,將他蹬翻在地。 金玉直等人一看,均是面色一變,心知傅辛向來自持,此時這般發作,必不會是毫無緣由,多半是出了大事。果然,便聽得傅辛聲音近乎沙啞,對著顫抖得愈發厲害的薛微之,咬牙道:“朕竟誤信了你在神思迷亂時提的鬼主意。你薛微之,有甚大才!比之紙上談兵的趙括都弗如遠甚!” 流珠遠遠聽著,微微蹙眉,心里暗自猜測起來,知道必是薛微之先前那改革政策出了岔子。那政策與明朝的一條鞭法多有類似,甚至還要更為偏激些,不出岔子倒是怪了。只是這事兒,又怎能只怪薛微之一個?若不是傅辛急于立下功績,在青史上重重留下一筆,又如何會只在朝臣間商議月余,便草草推行? 她垂著眼,勾了勾唇,但聽得傅辛又冷笑道:“你貪圖一時爽快,服了那害人的膏子,還敢欺瞞于朕,說是生病。你這病生得實在是好,榜眼郎在病中定下的法子,朕推行下去之后,弊病層出,惹得底下那些地方小官,用血寫了折子,要朕修改成令。朕召你,你說你養病,朕來來回回修改了數番,舊的毛病治好了,新的毛病又生出來,激得民怨四起——北面邊關,開平、宥洲、饒風三城,相繼投于北蠻,打的名號都是不滿均銀法?!?/br> 其實這北面三府,府尹帶著百姓投敵的事兒,雖說與均銀法有關,但也不能全賴在薛微之頭上。自古以來,北邊就不太平,這投敵的三城更是十年在這邊,十年跑到那頭,向來反復??善@三城里礦產不少,物資尤豐,出產不少貢品,此外更是軍事要塞,不能不要。此時傅辛郁氣在心,又見薛微之這般德行,便急著拿他撒氣不可,哪里肯把錯處攬到自己身上呢? 而薛微之被他這一踹,再也憋不住了,但聞兩耳間嗡嗡作響,恍若有成千上萬只飛蛾蚊蟻振翅作響,他眼前但見得貓兒撲了過來,拿爪子刮著他的血管和皮膚,更有成群結隊的、幾欲遮天蔽日的鳥兒飛了過來,他們的爪子在他的身上踩來踩去,令他倍感刺痛,生不如死。 金玉直在旁默然低著頭,便見這薛微之神情愈發呆滯,隨即一會兒哭,一會兒嘻嘻發笑,不由有些不忍,低聲道:“微之怕是發病了,官家,不若先令人抬他去御醫處……” 傅辛怒氣漸平,沉著臉,對著關小郎抬了抬下巴,可誰知說時遲,那時疾,薛微之驟然騰身而起,哭著抓住傅辛的龍袍,大聲道:“官家,官家!某有大才,該要重用某才是!甚金玉直,啥榮尚書,都比不過某,有經天緯地,救世濟民之大才!封某當宰相,當朝首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宰相……” 傅辛不耐的很,才要推開他,卻感覺身上一濕,卻竟是這薛微之犯了癮,失了禁,生生尿在了他那錦緞龍袍上。傅辛怒不可遏,面色陰沉,默不作聲,抬腳踹翻薛微之,對他已是厭棄到了極點。 官家微微闔了闔眼,隨即環視堂中一圈,在心底暗暗較量一番,終是嘆了口氣,對著關小郎道:“叫人速速請勛國公過來?!?/br> 關小郎低頭應下,出去傳令。官家嫌惡地睨了眼倒在地上,不住抽搐的薛微之,隨即有些疲倦地低聲道:“來人,請薛郎君去看御醫。朕先去寬衣,諸位在此相商便是,不必拘禮,想大聲說甚,盡管說過,等朕換好衣衫,勛國公也來了,再一同商議對策?!?/br> 言罷,官家大步去了偏殿。一入殿門,男人便眼神陰晦,抿著唇,大手飛快扯了龍袍,褪下之后,將那衣裳隨手一棄,接著再走幾步,卻見腳邊多了個蒲團,正是阮二娘方才撒氣扔了的那個。他不怒反笑,緩緩抬眼,便見窗欞之下,數道光前,曦光映著飛塵上下而舞,那小娘子正伏在案側,半倚著腮,狀似慵懶地瞧著他,仿佛是剛剛小憩醒來。 傅辛默然不語,立在她身前,沉聲道:“柜子里有常服,去拿過來,伺候朕換上?!?/br> 流珠溫聲道:“陛下身上沾了晦氣,眼下又正是火冒三丈的時候,兒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再惹了陛下不喜。還是兒去請宮婢罷?!?/br> 說著,她就緩緩起身,傅辛面色陰沉,噤聲不語,驟然出手,扯著她的裙子,將她強行拉到在地。他力氣甚大,阮流珠被這般一扯,遽然栽倒在地,而那殿內鋪的乃是金磚——不是真的金子,而是一種敲之有聲的堅硬材料,流珠這一磕,便覺雙膝生痛,跪也跪不住,連忙移了移身子,將重心從膝蓋上移開。 她睫羽微顫,一張柔艷的臉兒在窗欞白光的映照下,配著窗外灼灼花枝,身邊絹布佛經,尤顯姝麗。那白皙的頸子,和因拉扯之故而露出的紅艷肚兜兒,及深深溝壑,豐潤雪白,誘得陛下眉心一跳,不由緩緩勾唇,沉聲道:“晦氣也好,火氣也罷,且在二娘身上洗一洗。菩薩不在人間,更不知是真是假,是有是無,朕這個罪人,便勞煩二娘來渡了?!?/br> 言罷,他狠狠掐了下小娘子的柔軟之處,隨即沉著臉,急急扯了衣裳,也不顧外面那臣子正商議著國之要是,面色冰冷,動作急躁粗魯,強拉著阮二娘匆匆弄了一回。*罷了,陛下這心里面的抑郁之情,總算是消散了不少。他見阮二娘輕咬紅唇,雪白的肌膚上一片嬌紅,一片青紫,心里頭舒坦了不少,不再多言,只又吻了她小腹兩下,隨即自行穿戴整齊,換上備好的常服,朝著正殿走了過去。 流珠渾身痛得不行,只拿衣裳輕遮身軀,隨即吃力地撫著小案,堪堪起身。她暗自咬牙,實在沒有力氣,便干脆躺回那冰涼地上,青絲四散,雪膚盡露側著頭,,微微喘著氣,又隱隱聽得殿內響起了阮鐮的聲音來。卻原來已經過去了這么久時間,那阮鐮都乘著馬車入宮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倒也在流珠意料之中。先前的土地改革政策,暫且廢止,全國各地,都回復原制,薛微之出此禍國之策,這官帽也跟著被摘了去。陛下只說再做觀察,看他日后表現,可他往后連宮城都進不得了,又該到哪里表現? 至于叫阮鐮來……流珠冷冷一笑,卻是垂下了眼。 ☆、59|58.01 笑殺初心繆激昂(三) 這三城投了敵,那便不能眼睜睜看著,束手不管。官家先召了阮鐮來,與他商議一番,隨后又叫了兵部眾官員,接連談了一兩個時辰,最后的決定便是——先派使臣談判,看看能不能讓這三城不戰而還,若是他們非要與那蠻子站成一頭,那必然就要開戰,把他們打到服。 只是這仗,卻也不能急著打。這軍費軍需,及那武器,都要耗上不少銀錢和時間。幸而自打植棉令頒布之后,種植棉花的人家急劇增多,都趕上了農歷三月播種的好時候,待到再過四五個月,及至□□月份,便可以收獲。這棉花成本低廉,而又暖和耐穿,最適合來做軍衣不過。北面一年四季均寒氣彌散,有了棉花做衣,兵士保暖的問題便得到了解決,可以說是與北蠻一戰的關鍵所在。 只是年底時候,便是北面最冷的日子,也不是開戰的好時機。這么一算,這仗,起碼要等明年開春才能打起來。而怕就怕的是,那蠻子也懂傅辛所想,在這段日子里突然攻來,打他個措手不及。 君臣相談許久后,傅辛終是令他們退下,十分疲倦地倚在座上,半闔著眼兒,望著龍案上那積作小山的折子,長長嘆了口氣。 此時已近黃昏時分,流珠其間試著趁機溜走,卻被關小郎硬生生攔了下來,說是官家沒發話,那他便不能放人。流珠在陰暗的偏殿里頭,百無聊賴地待了許久,將魯元公主抄的那白絹佛經來回翻了數番,此時見傅辛得了閑,便揉了揉發酸的腿,緩步走出側門,頗有些無奈地道:“官家,兒若是再不回去,家里面人該生疑了?!?/br> 傅辛微微一笑,側過頭來,目光溫柔地望著她,又沖她招了招手。流珠猶豫了一下,只笑道:“兒腿軟得不行,懶得再走。官家只管發個話罷?!?/br> 官家沉了臉色,但笑道:“朕叫你過來,你就過來?!?/br> 流珠頓了頓,點了點頭,緩步輕挪,等到剛走到他身側,便被男人攔腰摟住,一把扯入懷中。流珠將下巴輕輕抵在他的肩上,只感覺那人的手,緩緩撫著她的背部,動作分外輕柔和緩,口中則帶著些疲憊,道: “朕本打算,趁著這一年,將國公府徹底扳倒,將他在軍中的根脈徹底拔起。國公府敗落了,朕便找個光明正大,誰也說不出話來的名由,將你迎入宮中。但若是真和北蠻打起來……只怕這事兒,又要拖上許久?!?/br>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流珠只垂著眼,目光冷淡,口中但笑了一下,聲音卻甚是溫婉,道:“官家打算給兒個甚名分?jiejie又該如何處之?扳倒國公府,又是怎么個扳倒法兒?” 官家卻孩子似地一笑,低聲道:“朕不要告訴你。你這小娘子,向來婦人之仁,胳膊肘往外拐。朕與你說了,你若是不忍,指不定背后又怎么拆朕的臺,解朕的連環?!鳖D了頓,他輕擰了下流珠的腰,頗有些怨氣地沉聲說道:“分明是為二娘好,你倒是不領情?!?/br> 流珠心上微沉,半側過臉來,嗅著他頸間香氣,一雙眼兒睫羽微顫,溫聲道:“jiejie為你生兒育女,同陛下相伴數載,陛下……著實不該太過絕情?!?/br> 傅辛聽著,卻閉了閉眼,只一笑,轉而掐著她那尖尖的小下巴,目光灼灼,定定地望了她一會兒。他仿佛于這轉瞬間做了什么決斷似的,忽而道:“二娘,那徐子期,在你看來,可是將才?” 阮流珠聽他提起徐子期,心上微滯,便垂眼笑道:“兒不過是個閨閣女子,哪里懂甚領兵打仗之道?他是不是將才,兒看不出來,但兒知道,他可不怎么懂當官兒。才上任幾個月,便惹得這么多人參他,陛下約莫也覺得他是個傻子罷?就跟一根羽箭似的,人家那牛皮吹得正鼓,勢頭正好,他偏要把人家捅破,專愛聽那一聲響兒?!?/br> 傅辛低低一笑,沉默半晌,目光并不放在流珠身上,而是有些出神。他凝思片刻,又想起香蕊曾報與他聽,說阮二娘及那徐子期早晚均在同一桌上用飯,其間偶有說笑,便不由生出了些許嫉妒之心,妒心一起,便是疑心又生。他眉頭一蹙,將二娘霎時一扯,逼得她跌坐到自己懷里,之后淡淡然地望著她,溫聲道:“朕也想和二娘每日一同用膳,更想吃二娘親自下廚做的飯菜?!?/br> 阮流珠笑了笑,沒有說話。傅辛眉心一跳,又帶著些試探之意,沉聲笑道:“那徐子期的福氣,可真不小?!?/br> 流珠但垂眸道:“官家都坐了龍椅了,天底下的東西,全都是官家的,艷羨那么個莽撞人兒作甚?官家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br> 傅辛挑眉,忽地又道:“那是朕俊,還是徐家大哥兒???” 流珠頓了頓,彎唇一笑,佯作故意說道:“自然是徐家大哥兒俊俏些,劍眉星目,白的跟冰雪砌成的似的,身材也比陛下結實健壯,年紀更比陛下輕上許多,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時候。這兩相對比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兒也不好欺瞞陛下?!?/br> 傅辛一笑,見她這般坦然地提起徐子期,心上那因妒忌而生出的一點兒懷疑,便也徹底打消了。男人只低低罵了她聲小yin/婦,又與她親熱了一小會兒,便準了她離去。流珠出了理政殿,由關小郎帶路,緩緩朝著宮門處走去。及至那兩道門扇跟前,忽見前面那高頭大馬之上,端坐著個身著軟甲的男人,精神挺秀,目若凝霜,叫人見了便不敢小覷,正是徐子期。 關小郎便帶著笑,走了過去,與徐子期說了半天,說那皇后如何非要拉著阮二娘,這才耽擱了許久。徐子期與他寒暄了幾句,視線淡淡地在流珠身上逡巡一番,流珠被他看得身上發麻,卻見徐子期下了馬,定定地看著她,平聲道:“二娘,我值勤的時辰也到了,咱們正好一起回去?!?/br> 流珠道了聲好,福身辭過關小郎,心中起伏不定,跟在徐子期身后,隨著他往城外走去。因流珠來的時候,不曾帶奴仆,只吩咐了車夫將馬車停在宮門之外,因而兩人上了車后,這車廂里,便再沒了旁人。 車架粼粼而動,車廂內的氣氛,卻頗有些凝滯與尷尬。流珠暗自后悔起來,直嘆道早該帶上憐憐或者弄扇才好,正好也免了這般窘迫。 車行半道,她靠著車壁,忽聽得那男人輕聲說道:“以后若是和北蠻打起來了,我必會自請隨軍出征。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不到一年光景。二娘可有甚話要與我說?” 流珠挑了挑眉,想了想,終是溫聲道:“今日官家問兒,是否覺得你算個將才。兒推說不知此道。這般看來,官家大約也有用你的意思?!彼D了頓,壓低聲音,輕聲緩道:“官家唯恐這一仗,又令才受了不少打擊的國公府一派振作起來,定然是要往軍隊里安插些自己人的。早些年他雖也培植了些人,但多半難成氣候,更有的還跟國公府混在一起了,他手里缺能用的人,你自然是個好選擇?!?/br> 徐子期聞言,微微低頭,抬眼看向眼前女人。他那一雙眼睛,生得十分好看,炯炯如巖下電,肅肅似松間濤,便是淡淡一瞥,也叫人心上一凜。然而流珠現在,已經對他那眼神適應了許多,此時只十分平靜地回望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徐子期笑了兩聲,坐直身子,道:“二娘說的,我也知道。但我不想從二娘口中聽到這些。我只想問問二娘……我這一去,生死不知,說不定臨別一見,就是最后一面。二娘便果真沒甚話兒要同我講?” 流珠卻只輕輕搖首,沒有說話。徐子期握了握拳,面上卻掛著淡淡笑意,瞇眼道:“我也不求許多。若果真有出征的一日,二娘親手給我做個護符罷。以往在軍中時,別的兵士,都有家里給做的護符,只我一個沒有。雖說有未必能長命,沒有未必就會死,但是貼身帶著這么個物事,心里頭便仿佛踏踏實實的,大約也能因此活的更長罷?!?/br> 流珠心上微顫,抿了抿唇,平聲道:“兒的針線活兒,差得不成樣子,還請子期莫要嫌棄?!?/br> 徐子期沉默半晌,翹了翹唇角,聲音微啞,低聲道:“既然是你,便沒有嫌棄一說?!?/br> 流珠聽著,微微側過頭去,噤聲不語,等馬車到了家門口,便先行下了車。徐子期看在眼中,抿了抿唇,沒有多言。 而另一面,那風光過也消沉過,跌入了阿芙蓉的泥潭里,難以自拔的薛郎君,已被人送回了府中。府里頭,徐明慧早得了消息,只面上帶笑,用那削蔥根般的手指,給躺在榻上,神志不清的薛微之點上了煙管——這大抵該是,她給他點的最后一盒阿芙蓉膏了。 煙霧升騰而起,榻上的榜眼郎立時如墜青云之中,緊緊皺起的眉眼,緩緩舒展開來,唇角亦于剎那間勾了起來。徐明慧遙遙坐在門邊,手中輕搖團扇,身子隱在半明半暗里頭,明的一面身披月光,膚色皎潔如月,而暗的一面,則霧沉沉一片,看也看不真切。 輕煙繚繞之間,徐明慧瞇著眼,又想起了那些仿佛已經遙不可及的往事來——猶記得那時候下了雨,她在家里待著,聽見敲門之聲,便起身前去開門。雨簾之下,那白面郎君背著竹箱,說要避雨,她見他身處窘境,卻眉眼柔和清亮,不由心上微動,迎了他入門,哪里想得到是引狼入室呢? 這匹山中狼,得了她的元貞,害她珠胎暗結,最后卻因攀附上了秦家阿嬌,而與她相決絕,還說她不自珍自愛。那時候的她,甚都不懂,還一心想著挽回,如今想來,實在有些不堪回首。 再之后,秦家阿嬌離奇死了,他假模假樣地非要替人家守孝,聲稱遠離聲色犬馬,可暗地里,又與她不斷偷情,嘖,什么東西!還有那所謂文采絕佳的《癡嬌麗》,將二人床笫秘事寫得繪聲繪色,極近詳實,還在頁底暗藏玄機,生怕別人不知她徐明慧就是那位傻得不行的癡嬌麗,嗤,是何居心!又說甚思來想去,還是她徐明慧最好,要娶她為妻,可等那魏九娘一出現,立時便又將這茬擱下不提,呵,好厚的臉皮! 徐明慧唇上口脂涂得鮮紅,她這勾唇一笑,平添數分明艷。而床上的薛微之吸了阿芙蓉,已經回過了神兒來,怔怔然地起身而坐,這一看,便自重重白煙間望見了那兩片紅唇,不由有些燥熱起來,開口道:“明慧,過來?!?/br> 徐明慧腰身輕擺,持著團扇,笑盈盈地過了來。她卻并不靠近薛微之,但搬了個椅子,不遠不近地坐在那兒,隨即輕聲道:“阿郎可算是醒了。兒聽說你在官家失禁,尿了一褲襠,兒可替你憂心呢?!?/br> 薛微之一聽,大驚失色,這記憶漸漸涌回腦中,隨即慌張起身,道:“某要入宮!某要入宮面圣,跟官家好生解釋一番!某這是斷了膏藥所致,絕非有意為之……那仗田策,那仗田策……”他急急轉過頭來,立在徐明慧跟前,道:“官家最后是怎么決斷的?那造反之事,可不能全賴在某這些主意上邊!” “阿郎莫急,莫急?!毙烀骰勰脠F扇抵著他的肩膀,扇上美人勾唇而笑,這明慧娘子,笑得比她還要厲害些,“現下你入不了宮,不若聽兒,把你不知道的事兒,一件件說給你聽?!?/br> 薛微之怔怔然地,坐到了她眼前,便聽得這小娘子笑著道:“頭一件啊,是阿郎這官啊,被官家給抹去了,阿郎以后,和兒一樣,都是平頭小老百姓了。至于那均銀法,毋論哪個地方,都已廢止。哎呀,辛苦了阿郎一番心血呢?!?/br> 薛微之咬咬牙,因吸了阿芙蓉而愈發亢奮,怒道:“某定會讓官家明白的!那均銀法的好處多了去了,怎么能廢止?這官道,決不能就這么斷了!某可是胸懷大志,身有大才,要做首宰的!” 徐明慧溫聲道:“官家明白呢。你在官家跟前,高喊著你要當首宰,你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邊喊邊尿,阿郎怎地能忘了?那好事之人出了宮城,便將這事兒當作笑話一般,傳遍了整個汴州城哩?!?/br> 見薛微之面色大變,徐明慧繼續笑道:“阿郎這官沒了,那魏尚書,自然也不會與你結親了。先前那媒婆來送了話兒,說是這事兒就此斷了,再不可能有下文,兒叫阿郎躺在榻上,神志不清,便將冰人送走了?!?/br> 薛微之受了這連番打擊,雙眉一蹙,急的跺了兩下腳,粗喘著氣,隨即又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伸手欲去握住徐明慧的肩,道:“魏九娘算甚,某有你便是?!栋V嬌麗》那本子,某便是寫與你的。字里行間,綿綿情意,如何做得了假?” 徐明慧一笑,輕輕避開,緩緩搖著團扇,道:“哎呀。真和假,哪里是用眼看得出來的呢?阿郎如今被那膏藥所迷,兒也不瞞你,你這一輩子啊,都離不開那藥了。阿郎不做官了,可還有積蓄買藥?兒可老實告訴你,沒錢買藥,那就只能等死?!?/br> 她嬌笑兩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還有吶,阿郎可還記得,殿試之前,吃的單大郎的那頓餃子?”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牧野一二三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51014 09:07:16 妮妮愛化妝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1014 10:53:43 冰島島主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51014 16:04:52 ☆、60|58.01 笑殺初心繆激昂(四) 薛微之聞言,神情略微有些呆滯,眼皮不斷抽動,但喃喃道:“那餃子有甚緊要處?” 徐明慧笑得頸子后仰,隨即目光一沉,聲音卻放得輕柔:“還能是怎樣?阿郎覺得那餃子煞是美味,那rou也勁道十足,可阿郎卻是不知,那rou啊,是你精血凝成的至寶,自然好吃得不行?!?/br> 這薛郎君雖吸了阿芙蓉膏,神思糊涂,但先前受了她連番刺激后,便如同被潑了幾盆涼水似的,竟兀自清醒了不少。他聽了徐明慧此語,但覺胸膛中那心臟狠狠一抽,疼得他連忙窩著肩膀,手捂心口,怒道:“你這小娘子,竟陰毒如斯!你、你竟然把人rou混到餃子餡兒里!那是某的精血,又何嘗不是你懷上的親生子!你竟將它做成餃子……” 徐明慧笑盈盈地望著他,但拿團扇抵著下巴,又偏著頭,輕聲道:“兒從前,并不是這般毒辣的娘子。兒有今日,全都要謝過榜眼郎了。誰不想做個無憂無慮,甚心都不用cao的快活小娘子呢?兒當然想,可是就沒這個富貴閑人的命啊?!?/br> 頓了頓,她又笑道:“咱們兩個,也算是相輔相成,好一對冤家。阿郎瞧瞧,你中了阿芙蓉的癮,這是兒有心為之。你和魏九娘的親事,兒實不相瞞,也是兒使計攔下的,救了那小娘子,也算是功德一件。至于那頓餃子,阿郎不用謝了,你覺得好吃便是?!彼龘u晃著輕羅小扇,又笑道:“可惜了,可惜了。這夏天都快來了,給阿郎燒個火盆,卻是不合適了,不然阿郎就能和秦家阿嬌,一同取暖了?!?/br> 秦太清!她一提起這個名字,薛微之昏昏沉沉間,遽然睜大雙眼,自那繚繞不去的煙霧間,仿佛又看見了那雪膚紅唇,一臉倨傲的貴女。那人便坐在那里,把著一雙冷沉沉的眼兒,紅唇如血,微微蠕動,道:“薛微之,你害的妾好慘。你為什么要殺了妾!為什么!” “啊啊啊??!”薛微之大叫數聲,被這幻覺嚇得連步倒退,然而秦太清的影子剛模糊了些許,地上又多出了個鮮血淋漓的rou團,忽而之間,那rou團又變作了餃子,再一眨眼,餃子又變成了個雙眸漆黑的嬰孩,爬在地上,咯咯地笑著,口中呼道:“爹,抱我。爹爹抱我?!?/br> 徐明慧靜靜地看著幾近瘋癲的薛微之,不曾再多說什么,這便緩步離去,將那聲嘶力竭的呼叫聲拋至身后,任憑那人叫的怎樣凄慘,也不曾回一分頭。春風襲來,吹得她額前碎發,微微迷眼,徐明慧怔怔然立著,驟然間笑了兩聲,笑著笑著,眸光漸沉,笑容漸收,只長長舒了口氣,將心胸間的濁氣,徹徹底底,吐了個干凈。 這徐氏女離去之后,薛微之怔怔然地坐在原地,面上表情千變萬化,倏然間喜笑顏開,下一刻又嚎啕大哭,瘋癲到了極點。 當夜,汴京城里下了好大一場雨。瀟瀟暮雨,子規啼鳴,寒氣深重。 阮二娘那女工別院里,那名喚潮音的優婆夷見四下無人,手持油紙傘,一襲素袍,眉眼清麗,緩緩移至后首儀門處,輕輕將小鎖一解。門扇漸開,一個女子立時出現在屋檐底下,但見那小娘子衣衫輕薄,碎發因沾了雨水而貼在臉頰上,一雙眼兒縱是輕輕一瞥,也透著露骨媚意。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阮二養在后院的那位歌女,名呼邵小金,人喚小金雞。 潮音左看右看,確定其余女工都歇在屋里后,微微錯開身子,迎了小金雞入門。二人緩緩入了屋內,潮音面色沉靜,給她拿了些胖大海加金銀花泡上,隨即輕輕將茶杯放至她的手中,又拿了手帕,為她細細擦拭著額上雨水,隨即壓低聲音,緩緩說道:“可要看顧好自己。若是見勢不對,切勿貪心,及時退返?!?/br> 邵小金勾了勾紅艷艷的唇,眸光微冷,輕聲道:“阿姊放心。奴都明白。報仇雖要緊,但奴的命,更加要緊?!?/br> 潮音點了點頭,微微垂眸,道:“依兒平常對那阮二娘的試探,這國公府的日子,按理說來,很快就要到頭了。只是如今北面不太平,萬一仗打起來,只怕這國公府,又要翻盤。這些朝堂之事,咱們兩個,是管不著的。咱倆能做的,便是——火焱昆崗,玉石俱焚?!?/br> 小金雞笑了笑,道:“那阮二對奴,正是入迷的時候,若不是礙著奴的身份,只怕早就把奴收入房中了。不過如今也好,奴在他身邊當丫鬟,行走反倒方便許多。奴先前做女飛賊,也沒白做,而今在國公府里頭待了些時日,早把他們那些腌臜事兒,摸了個差不多了?!?/br> 潮音闔了闔眼,溫聲說道:“咱們還是得動作快些。兒瞧著那阮二娘,對于兒已經有些起疑了?!?/br> 小金雞卻只笑道:“阿姐莫怕。奴在這臟兮兮的國公府里頭,摸清了幾件腌臜事兒,且一件一件,說與你聽。一來,這阮鐮啊,身邊有個小廝,名呼童莞,長得清秀至極,小時候起就一直跟在阮鐮身邊。奴雖還沒抓著把柄,但奴看阮鐮瞧童莞那眼神兒,還有童莞那股勁兒,這倆爺們兒,分明就是有那見不得人的勾連。咱姐妹倆行走江湖,見了那么多人事,此等眼力,還是有的?!?/br> 潮音聽了,連連低笑:“小金看人,向來最準。若果真如此,那馮氏可真可憐。她約莫還真以為曾經得著過那份兒獨寵,哪里知道,從始至終,那勛國公都是在做樣子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