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歐子川心中苦笑,外面都傳言這長樂郡主好性子、木頭呆子似的好拿捏。經這一出,他瞧著長樂郡主與她那虎威在外的娘,不惶多讓啊,以后在郡主面前萬事還要小心才是。 坐在馬車里的長樂,雖未親眼看見外面怎么個來回,但自有心腹丫頭留夏把外面光景捎與進來,長樂聽完,也忍不住拿起帕子掩住嘴角,輕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頑皮了。 留夏見著主子笑了,也跟著附合地笑了幾聲,“咱家大公子忒是實誠,難不成咱們這般折騰,還當不起他家贈的一匹馬嗎?” “你說得有道理,”長樂點頭,腦子里想的卻不是這個。 換做別人,她或許不折騰這一出了,沒個道理她一個姑娘家的,幫人辦點事就雁過拔毛,但永林伯那一家子是開油滑鋪的,真正的滑不溜手,現買現賣還行,等著以后,拿這人情去求他家時,未必好用的。 經過前一世的坎坷,長樂確定的第二人生方向就是賠本的買賣不做。 至于第一人生方向……,她來的時候可未想到,竟會在云王府前遇到了。 由留夏和剪秋扶著,她剛走下馬車,站在云王府一側石獅前,她堂兄楊易寧正把名帖遞給守門跑腿的小廝,至于隨行來的歐子川是根本不用遞帖的,這幾天里,他一天來一趟,已把云王府的大門踏個夠了,門房沒哪個是不認識他的。 彼時長樂還沒有注意左右,只專注地抬頭看著云王府大門上刻于匾牌那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聽說是云王爺自己書寫篆刻的,尤其得意那個‘云’字寫得筆走神游,她看了許一會兒,也是沒看出幾分特別好來。 她目光神情正游思,忽聽得耳邊傳來一聲驚喜地說話。這忽來的一聲,還唬了她一下。 “李先生,你可來了,竟還來得這樣早,老王爺可是盼著呢……”只負責接待李榮享的云王府老管家,上一回等全天、這回只等半天,幾乎喜及而泣了,他終于接到人了。 早嗎,長樂下意識地想,不是已近午時了嗎?竟忽略了那老管家叫的姓是‘李’。 她順聲回頭時,才見到胡筒那一側里停著一輛黑色獨騎馬車,有一人從馬車上緩緩走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下一章就相見了,說話了,說什么呢?哎,親覺得呢…… 哈哈…… ☆、第23章 重逢 那年,曉燕微雨,落花亂紅飛過,他從晨煙中走來,也是這樣一身暗紅色的長袖寬袍,鬢角衣帶沾著絲許清露,唇邊漾著一抹略帶憂傷的淺笑,惟有清透蒼涼的眼眸中漸漸綻出的燦爛神采,之于囹圄中的長樂,仿佛一道光,就是一道光,帶來無限的生機。 恍惚間竟是一世而過了…… 前一世的諸多種種,塵世與煙火都不記得,獨有她這個耽擱在時光里的人,不能忘記、無法忘記。 滄海桑田,陸變成水、水變成陸,誰的笑容停留在那里,不變的傾國傾城,只等,一人的歸來。 那些不可磨滅的情愫,明明之前控制得很好,卻在李榮享靠近的一瞬間突然爆發,長樂的眼里忍不住盈出一層薄薄的水霧,周邊所有人和影,都模糊了許多,惟有李榮享清晰可見。 都說時光沖刷了那些過往,此時的時光不再是當時的時光,我記得的時光也并非你記得的那段,只是……時光里回憶的人卻依舊存在,無論哪段時光、無論時光走到何處。 李榮享不曾忘記的十年前那小女娃的純真笑臉,在眼前這明媚少女臉上依稀還有印記,大約只有他自己還能找得到吧。 ——時光的厲害之處在于你的記憶還未曾泛黃,你記憶里的人卻已物是人非。 “在下李榮享,見過郡主!”李榮享躬身行禮,“上次謝過郡主?!边@一個‘上次’,除了他,還有誰能知道距今有多遠。 “先生客氣了,”嬌黃的顏色在暗紅前,慢慢低下,淺淺的福身自有風情萬種、低柔婉順,“應是長樂做的?!边@‘應是’自不會是‘上次’,至于哪次,長樂自己也說不清楚了,好像很多次。 長樂身后的一眾人,在長樂淺淺福身下去時,全部低了頭。這與禮術不附啊,郡主。 楊易寧和歐子川面面相覷,總覺得長樂和李榮享見面的方式不太對,又說不出哪里不對來。 至于去迎接李榮享的云王府老管家,已經被完全忽略掉了。 還有墨染,目瞪口呆中想了一個很有內涵的問題:是他與他家先生說過那是長樂郡主?還是上一次他家先生撩車簾偷看過長樂郡主?或是上一次他撩車簾偷看時,他家先生跟著看過?他家先生簡直太深不可測了。 不管他們這些人,腦中想的是什么,此時他們統一的名稱,是布景板。 敢做撕毀布景板、打擾這隔著時光重逢的人,無疑是無恥的,因為程度太深,是一般人不能承受之重,就只有非一般的人來做了。 云老王爺毫不顧忌這春寒料峭更不顧忌他自己高貴的王爺身份,拖著木屐,掛著長袍,散著一頭殷殷白發,一路從云王府深處跑出大門,直向李榮享撲來。 “宗發,你總算來了,讓老夫好等?!?/br> 人生七十古來稀,難為云老王爺,七十多了,氣脈依然很足,絲毫不讓長樂身后站著的兩位讀書人。 李榮享,字宗發,坊間綽號‘玉公子’,這綽號他自己是不認的。 隨著云老王爺的撲來,一切的美好都成之前,長樂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李榮享是得有多嫌棄云老王爺,在云老王爺撲來之前,已經閃身出位置,微點頜頭算是施禮,“勞王爺惦記了?!鄙氵^了云老王爺的熊撲。 沒能與李榮享脫俗地相抱,云老王爺很是遺憾。為彌補遺憾,他伸手就要去拉李榮享,這下子別說李榮享不樂意了,連著長樂臉色也忽閃一下——拉什么拉,她都沒有拉到呢,老不正經、老不要臉的。 剛才云老王爺想熊撲那一下子,是她還沉浸在兩世相逢中不能自拔,反應不及,沒看到。 如今,這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要是不攔一下,簡直是當她眼瞎。 “長樂見過伯外祖父!” 長樂身段輕盈,一個蓮步上前,極巧妙地隔在了云王爺和李榮享之間,“長樂給伯外祖父請安了?!崩顦s享似乎懂她的意思,竟還同步退后了一步,真的站到她的身后去了。 云王爺是長樂外祖父世宗仁皇帝的親哥哥,當今圣上和蕭華長公主的親伯父,聽著極近的血緣關系,但宗室之中,隨便拎兩個人出來,這七拐八拐的,都能拐上親戚,哪家與哪家都沾點邊的,畢竟往上數幾輩子,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孫嘛,是以長樂與他這位伯外祖父并不熟的。 長樂搶在李榮享前面,占據云王爺大半個視線,云王爺開始時的表情是很不爽的,直到看清楚長樂那張笑得越發溫婉淑宜的俏臉,才恍然間想起眼前這女娃是誰。 “長……長樂?”去年宮中歲宴,他還見過這孩子一面呢,只記得乖巧地不行,與她娘完全是兩個畫風的,他還贊過富昌候幾句家規清明云云。 “是,伯外祖父,我是長樂,”長樂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伯外祖父還記得我呢,長樂好高興,長樂也記得伯外祖父,長樂小的時候,伯外祖父還給長樂送過您親手編的草鸚哥?!?/br> 提到草鸚哥,長樂欣喜地看到云王爺的臉色變黑,額上垂下一排黑線來。 那是她七歲時,好雅的云王爺不知在哪個山頭,請回來一個據說是有大學問的隱士,正經與人家徹夜長聊了幾天。 在這位隱士的建議和幫扶下,上元節時,云王爺編了七七四十九個草鸚哥送給孫輩做為禮物,長樂做為關系并不遠的孫輩,自然得了一個。 那草鸚哥編的……,也是無話可形容了。幸好云王爺正職是王爺,他要是只這份手藝吃飯,餓死全家的節奏。 若只是如此也就罷了,沒隔幾天,上京城就爆出來百兩黃金一只的草編鸚哥,據說出自于云王爺之手,引得眾豪商爭相搶購。 好雅的云王爺最討厭他經手的東西,與金銀阿堵物沾上關系,知道這事后,氣得差點翻了白眼,一狀告到有司衙門。 大理寺閑得蛋/疼地還給成立個專案組,查了一溜,終于查出這草編鸚哥是哪里流出來,又是哪里收錢的。 這其實都不用察,明眼人一瞧就能猜到這一切的主使都是云王爺請到府里的那位隱士。 等著大理寺去拿人時,那隱士又一次隱了,據說直到現在還沒找到呢。憑白叫云王爺這事成為當年排號第二的上京笑料(富昌候府長年蟬聯第一,無人能出其左右),可憐云王爺那年過年都沒出府門。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讀者好基友穿山乙同學的補分,真是太感動了,我要找個地方哭一會兒去…… ☆、第24章 記掛 因著有草鸚哥事件亂入,云王爺也就沒有什么心情再與李榮享‘熱情熱情’了,冷靜下來的云王爺也就看見跟著長樂一起來的歐子川和楊易寧了。 云王爺認識歐子川,這小子最近幾天,一天三、四趟地往自己這兒跑,臉皮厚得不管自己給什么臉色,都一副笑臉相迎、誠惶誠恐的模樣,怕是都快比自己熟悉云王府的門檻子包的什么鐵、雕的什么花了。 云王爺一瞧見他,最后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了,若不是站在歐子川身邊的楊易寧長得太過顯眼,他就一并忽略了。 顏,這個東西絕對是通往成功之路不可小視的重型武器,具有強大的殺傷力。這世間不看男女的人還有幾個,不看顏的人怕是一個都沒有。 富昌候楊家的男子,那是大印國公認的顏值高。 要不當年富昌候楊寧治怎么會雀屏眾貴公子,被坐在垂簾后面的蕭華長公主一眼相中,點了駙馬呢。 楊易寧比之當年的楊寧治更勝一籌,富昌候楊寧治其人畢竟有些金玉其表了。自幼君子六藝學得稀松平常了些,文化素養不夠,在內涵方面遜之楊易寧許多。 初看還行,越看越不行,而他這位親侄子楊易寧卻是讓人第一眼看到就不好移開第二眼了,特別是對云老王爺這種看人火眼金睛的老家伙來說,簡直十分合乎胃口了。 “這位是……”沒用長樂介紹,他自己已經放低身份歲數,開始禮賢下士地親自問了。 “這位是我堂兄楊易寧,我二叔楊寧澤的長子,一直仰慕伯外祖父博雅好樂、風采一流,聽聞我要來給您老人家請安,定要磨著一起來的,還請伯外祖父指點他一二,” 長樂早猜到會有這么一個結果,云老王爺那是多‘惜才’的人,看到楊易寧肯定比看到被永林伯打半死、送上門聽他管教的歐子嘉開心(雖然長樂自己更喜聞樂見后一種)。 長樂多活的那一輩子里,對于云老王爺雖然見的少但耳聞的多。 其中有一條猶為重要:他自己作古之前,因為太得意太心水李榮享了,差點要拉李榮享進他的棺材給他陪葬去(實在喪心病狂)。 好在他長子云王世子以為這個做法不附合禮法——李榮享的身份太過卑賤,實在不配進得云王爺的墓葬,更別說是棺材里(云老王妃還沒混到進去的資格呢),最后挖了一株梅花、勒死一只鶴陪葬了。 云王爺管不得身后事,只得作罷了。 長樂在心里,深深為云王世子的傲慢自大、狗眼看人低點個贊! “噢,原來是你的堂兄啊,倒與你父有幾分神似,卻青出于藍勝于藍啊,”云老王爺抹著的嘴角帶出一抹譏諷的笑來,想是在說相貌什么的。 長樂只當沒看到,低頭顰笑間,沖著楊易寧打了一個眼色。 楊易寧開始時沒能理會長樂的意思,直到長樂說:“伯外祖父怕是不知道吧,我堂兄比我父親可是強許多,一管玉笛吹得尤其好,近日又尋得前秦時一副古曲,聽說是前秦笛大家伯然譜的,昨日與我吹了,真是極好的?!边@是讓他纏著云老王爺的節奏啊,怪不得昨晚還遣小丫頭送了那古曲來,讓他好好練習,原是在這里等著呢。 楊易寧自然是愿意的。他也是有上進心的人,來云王府一趟,自不會只想幫著好友歐子川‘營救’渾貨歐子嘉的。 “晚輩那一曲練得實還平常,不敢在云老王爺面前獻丑的,”楊易寧領會了長樂的意思后,順利地附合道。 云老王爺在聽到長樂說‘前秦笛大家伯然的笛譜’時,老眼閃出的光比之前見到李榮享猶不差之了。 若不是還顧念著他們這是在云王府大門口的大街上,與他想像中的意境不對,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讓楊易寧吹了。 因著長樂的極力推薦,和前秦笛大家伯然的笛譜太過吸引人,云老王爺招呼他們這群人入府時,手里拉著的人已經是‘新歡’楊易寧了,至于‘舊愛’李榮享,他也沒忘記,很是放心地交給他侄外孫女長樂招待了。 長樂這一招‘禍水東引’做得極為巧妙,至少在她以為,應該是沒有人看出她真正的意圖是什么的,如歐子川之流大體會以為她這是在給她堂兄楊易寧的前程鋪路,才會引薦云王爺的,怕是連楊易寧自己都會這么以為的,畢竟幾天之前他們在桃林相談時,是曾談過這些的。 可當她做完這一切,巧笑嫣然地回頭時,卻發現站在她身后,離之不到一步遠的李榮享正瞇著一雙好看的眼睛,挑著唇邊那抹悠然自得的笑,在午日春光里,看著她呢,好似看透了所有,看得她羞紅了雙頰、暖了眼眸,忍不住垂下頭去。 進得云王府大門,幾個人形成了三個梯隊。 云王爺拉著楊易寧先行一步,目標直奔他王府后院的梅林去。長樂和李榮享慢慢晃晃地蕩在第二梯隊,其余人皆在后面。 歐子川其實是非常想穿過長樂和李榮享兩個,追上云王爺、混進第一梯隊的。 既然楊易寧越過長樂郡主,更得云老王爺的喜歡,那他就沒必要圍在長樂郡主身邊獻殷勤了,別弄的殷勤沒獻好,倒惹來長樂郡主的不喜,反弄巧成拙了。 可惜之前去接李榮享的那位云王府老管家偏不如歐子川的意,拉著歐子川,非要讓去客堂等候,他家王爺好‘雅’的時候,最討厭別人打擾了,急得歐子川簡直想撞墻了。 “先生,近來一切可好?”第一次與路口巧遇李榮享的時候,長樂就想問他這一句了。 她與李榮享前世相識,自是知道李榮享的隱疾。時值春季,別人瞧著萬物生輝,卻是李榮享最不好過的日子。 與長樂同行,李榮享很是守禮地退后半步,并不與長樂形成并肩之勢,無論長樂的腳步是快是慢,這半步從始至終地維持著。 這讓長樂忍不住想起前世,她被李榮享贖出,已是那般落魄時,李榮享也是這般待她一陣子的。 后來是怎么改的呢?她怎么好像記不起來呢…… 她的心頭好一陣翻滾,笑話,她怎么可能忘!拜那些女干人所賜,她與李榮享竟是那樣更近一步的。 長樂這話問得太過熟分了,李榮享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