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立刻有人提出,“如何管?他還敢去公主府或云王府鬧騰求情不成?”那一輩子的老臉,真不用要了。以后還以何顏面見人? “他自己當然不會了,”之前說話的公子看似摸到了些門道,繼續說:“聽說他二兒子歐子川是個讀書人,已連著幾日去云王府討教了,那日我的小廝去富昌候府尋楊易楓時,正巧碰到歐子川的貼身書童也去了富昌候府的?!?/br> 楊易楓是富昌候府二老爺楊寧澤的嫡次子,也就是小田氏的第二個兒子,也是個嬌生慣養,慣愛風月的,只是不敢如歐子嘉那般胡來,有老父后臺,混成京中一霸。平日只與三兩好友偷摸行事罷了,不幸,這位說事的公子就是他的三兩好友之一。 “歐子川著人去富昌候府做什么呢?”又有人問道。 未等說事公子繼續說,那位衍臺公子已然替他答道:“這還用問,公主府那邊不敢登門,只好找公主的駙馬富昌候府了,哈哈……,怕是也不管用……” 富昌候府在京中的名聲也是烈火烹油,僅次與永林伯家了,好在是同情一些的多些,卻大抵還是看熱鬧罷了。與綠帽子這種事上,同情真得好嗎…… 所謂隔墻有耳,這廂里說的話,幾位公子只當混鬧,撿笑料了,隔廂卻有人聽入了心了。 那人長身玉立,穿著一件暗紅色無紋無繡交領大袖長袍,里身是一件蠶絲綢的黑衣隱隱露著衣領邊,同系的腰帶松垮地纏系在窄細的腰間,墨發垂過腰系,頭頂挽發的玉冠也同是暗紅色,鏤空雕飾玫瑰纏花樣,極簡單的裝束,穿在這人身上,竟露出不一樣的儒雅飄逸來。 他背手站在墻側,另一廂里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聽得清楚。 他并非有意偷聽,實是在這里剛見完客,忽覺胸口極不舒服,想是從柳亭那邊過來時,不小心嗅了被風吹刮的柳絮才會如此,這才想緩一會兒在離去的。 每到春夏,百花綠葉繁盛之時,他敏感脆弱的胸肺就會不太舒服起來,給他添些負累。這些年,藥吃了百種也無用,他只能漸漸習慣了。 他背過去的手,右手拇指撫過左手手背,那里有一道極淺極淺的疤,不細瞧去,只以為是手背皮上的一道紋。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十年前的一場差點命送黃泉的劫數,每每有事思慮,總是忍不住下意識地去摸一下。 隔壁室內那點子八卦很快被yin聲笑語覆蓋過去了,正這時,他這屋子的門也被推開,有一俊美少年閃身進來,帶好房門后,走至他的身后,垂首站好。 “先生,人已經送走了?!?/br> 他‘嗯’了一聲,緩緩轉過身來,那是與他身后俊美少年相比,并不算得有多美的顏色,但那又是一張特殊的顏色。 他有著攝人心魄的眉眼,尤其那雙眼。 寬闊飽滿的額頭,高聳的眉骨,似乎都為那雙眼尾上揚、頭尾都往著尖處收的眼眸做著鋪墊,眼波流動,婉轉魅人,配以他一舉一動、一靜一舒,皆流露出的溫和氣質、柔美韻味,瞧著竟是人間最好筆墨也研不出的畫,仿佛誰也不能打擾到他,歲月從他身旁緩緩流走,帶走時間帶走一切,惟他不動,心無旁騖。 “這兩天,是不是收到云王爺的請柬了?” 他淡淡的開口,俊美少年沒想到他問的竟不是之前送人,探去勤王府的事,卻是頗為‘不待見’的云王爺。 “是,這兩日連著來送的,”少年如實答著,“邀請先生過府,我聽云王府過來送帖子的小廝說,他家王爺近日得來一本前晉時的古書,說是極好的,想與先生一處品鑒?!?/br> 什么前晉時的古書,不過是想請他過去,讓他看一看某人的慘狀罷了,必說是為他出了氣,實則還是惦記那套琴譜罷了。 他往日是絕不搭理的,但想起那日路口發生沖突后,小姑娘說的‘家兄’來,又想起剛剛隔壁幾人的談論。 那幾個浪蕩子猜得是永林伯通過二兒子歐子川之口去求富昌候,但依著他對永林伯的了解,永林伯必不會是干這等蠢事之人。誰不知道富昌候在蕭華長公主面前根本說不上話。依著永林伯的手段,該是尋的那位‘家兄’吧。 他摸著手背的手指停了下來,若能再見她一面,卻也不虛此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愛的小柒,你強有力的地雷,我幾乎感動得哭了,甩手帕ing!下一章讓男女主見一面。 ☆、第21章 相候 早春的清晨,空氣格外的清新,特別是經過昨天一場大雨的洗刷,好像整個塵世都煥然一新了,行走在磚瓦路上,帶不起一絲塵土來,并不厚重的一層白霧,籠罩著周邊,仙氣渺渺。 一輛暗黑色罩布飾四角垂同色系纓絡的獨騎馬車,緩緩地穿過薄霧,由上京城的南邊向著吐出魚肚白的那顆新生太陽的方向駛去。 馬車里布置的顏色,與外面的顏色相同,車廂壁貼著的黑色無飾棉布看著平常,觸手過去,卻是有一定厚度,軟松無比的。 坐在車廂里的人,斜倚在長條仰枕上,微垂長睫,正閉目養神,今日比著往常起得早許多,他還有些不太適應。 車廂里,還有一個比他更不適應的,已經開始打呵欠了。 “先生,我們干嘛要這么早出門?”說話的聲音里帶著根本清除不了的困倦。 他家先生這人,他真是越發琢磨不透了。能這么痛快地應了云王爺的帖子不說,還五更天不到、雞未打鳴就活動起來,備車出行,實在不可思議了。 要知道他們經營那場館可是上京最紅的娛樂性場所,每晚都是天亮才打烊的。雖說他和他家先生住的地方是不受大環境影響,絕對幽靜,什么時候睡都行的,即使如此……他們起來這么早,真的好嗎? 想起他們出門時,正準備關大門的兩名守門小廝,仿佛看到鬼的樣子…… 李榮享并不多解釋,只淡淡說道:“墨染,你若是困,可以睡一會兒,別在打呵欠了,也別在說話了?!倍伎彀阉麄魅玖?,他剛調好的精氣神啊。 “先生……”墨染凝眉,還想再說什么,在李榮享輕了長睫,瞇了他一眼后,悄無聲息偎去馬車另一角,團著身子找覺睡去了。 沒了墨染說話的聲音,車廂里靜得連放在車門處兩只小熏爐里燃香的聲音,都聽得真切了。 因著李榮享胸肺敏感有疾,他所用的香都是特殊調制的,絕不用花枝葉草,多是藥材,配以天地靈物研磨而成,具有養身潤肺、凝神靜氣的功效。 車廂里靜了下來,馬車壓過磚瓦路面搖搖晃晃,也很有催眠的功效,閉著眼睛的李榮享,有那么一刻,恍惚覺得自己是睡過去了。 玄虛夢境中,他又回到了那高墻深院,他沒有找到那張圖缺失的碎片,他被按在那道很少有人經過的清冷宮門之內的青磚上,有人踩著他的左手,很疼。 冰冷冷的聲音在他的頭上響起,“主上說,此役即失,應不留你,念及同宗之情,廢你左手,下不為例!” 他知道會是這么一個結果,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那寒光閃閃的劍,從空中劃來時,他不忍看去,他的頭扭向了另一側,與地相蹭時,帶掉了蒙在臉上的黑色面巾,然后聽見不遠處,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嬌洋洋地響起。 “娘,哥哥,那有個哥哥,娘……” 小孩子碎步的聲音,向這里跑來,他睜眼望去,是一個三、四歲的穿著一身紅的女童。 他被按在地上,角度不太好,陽光刺眼,模糊地看不清模樣,只見得一雙亮晶晶的眼眸還有真切純靜的笑容。 在她快要跑過來時,她身后追著的一名瞧著就有些功夫的侍女一把把她攬起,“郡主,莫要過去了,長公主還沒跟上來,會急的……” 因著這忽來的一樁事,那行刑暗衛的劍竟也耽擱了,劈而落下時,他下意識地抽手去躲,踩著他手的那名暗衛不妨也沒踩住,落下的劍風沒有原定地廢去他左手的經脈,而是掃到了他抽手時的手背,劍尖帶出的一串血珠,正好甩到了那跑來的小女娃臉上。 那小女娃一下了就哭了,侍女還未及去哄,一個穿著大紅色貴重宮服的女子便已罵上。 侍女把懷中的女娃遞過去,那女子接過來,也是哄不好,又見到小女娃臉上的血珠,氣得更兇,罵完自己的侍女,轉頭來罵他這里一處。 兩名暗衛和那個頭領都不敢還口,任女子罵著,被女子擦掉血珠的小女娃,帶著一臉淚痕,嬌喘抽泣地指向還趴在地上的他,“哥哥,那個哥哥……他們欺負哥哥……” 女子見小女娃指著他時不哭了,才多少停了怒氣,轉而瞧他一眼,如瞧路邊的草芥一般,倨傲地抬著頭,說道:“郡主今天生辰,不好血腥過重,饒了他吧,當是積德了?!?/br> 女子說完,攬著懷里的小女娃,帶著她那一隊人浩浩蕩蕩地走了。已經很遠,被攬在女子懷里的小女娃,仍回頭看他,已是不哭了,沖他揮著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笑著。 女子說的話卻很有份量。傳到主上那里,他終是逃過這一劫術。 其實,那個女人走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那女人是誰了。大印后宮,可以不知皇后是誰,卻不能不知蕭華長公主。 只是每每想起那小女娃一張真切純靜的笑臉,便覺得有多少黑暗,早晚都會過去了,就像今晨那輪新生的紅日,燃燃點起、生生不息。 按那時,算起今年這時節來,小女娃又要快過生辰了,若沒算錯,這是及笄之齡的生辰啊。 李榮享這半醒半夢間,神思往復,想的事更多。 那日路口之事,他覺得無因無果,卻又真實發生,就如十年前那次,也是無因無果,也是真實發生過了。 十年前,小女娃太小,不會記得的;十年后,小女娃長大,更不會想起…… 李榮享覺得:因果這東西,真是太玄妙了。 日頭當空而掛,已是巳時將末,他們那輛早起就出門而來的黑色飾獨騎馬車,停在距離云王府極近的小胡筒里,已是久久不動了。 “先生,你要不要用些茶點?” 用過兩壺茶并一盤鮮果的墨染,實在坐不下去了,他不知道他家先生在等什么,為什么云王府已在眼前,卻不入府,而是在府外空候。 李榮享并不應他,輕輕撩起馬車一側的擋簾,望向外面,直到看見對面胡筒駛來一輛大紅色飾漆豪奢的五騎馬車時,他才道:“過去吧?!?/br> 他一句‘過去吧’,在車廂里坐得快長毛的墨染,簡直要垂淚了,連忙探身出去,吩咐完幾乎睡著的車夫老王頭時,他也注意到對面駛來的那輛馬車了。 那輛馬車已經停到了云王府門口,厚重的車簾由隨侍下人掀開,一名身著蕊黃色華美宮服的妙齡女子,在兩名大丫鬟的摻扶下,緩緩走下馬車來。 兩個胡筒兩向相對,兩輛馬車距離也不遠,只是他們的馬車在暗影處,并不顯眼,是以一切都看得真切,那妙齡女子瞧著面善,豈不是…… 墨染狡黠一笑,他終于知道他家先生等這一早晨并這一上午,到底是為了什么了? 就說云王爺絕對沒那個面子,原來,等得是長樂郡主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更新有點晚,親們,哈哈,主要是我回來得晚,年末比較忙,親們懂的,見諒噢! 收藏、留言,小地雷走起吧! ☆、第22章 敲詐 承楊易寧之情,又想與楊易寧把關系搞好的長樂,在回富昌候府的第二天,便打著給云老王爺請安的名頭,駕了從公主府帶回來比之前碰到歐子嘉那輛更大更豪華的馬車出行了。 相信有歐子嘉的前科之鑒,京城各紈绔子弟、街混地霸,見著她長樂郡主的馬車都能躲幾里地開外去了,連句話都不用廢的。 楊易寧與長樂雖是堂兄妹,但年紀都已成年,不好同乘一車,是以楊易寧牽了府里一匹老馬,悠悠閑閑地跟在長樂那輛豪華大馬車后面,看似富貴閑公子為堂妹護駕出游,很好很好。 其實不然,不過是楊易寧在府里連一匹屬于自己的好馬都沒有罷了,才只能從公用馬房隨手牽匹雜毛的老馬出來,好在他氣質夠,壓得住,瞧著不寒酸,倒還有些風雅。 長樂上馬車時看到了卻未多言,心里原打算著等她去公主府里,為楊易寧討要一匹馬來就是,以后為她行走,也好看些。后又想著干嘛要去她娘那里討,永林伯府不是求著他們嘛,何著該提供車馬費才是。 只憑著幾句好話,就叫他們白跑,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用她曾外祖母的話來說,不懂得敲詐勒索的人生,就不是完美的人生。 ps:長樂的曾外祖母是圣祖元后,出身不高,以鹽商之女的身份,最后貴為一朝皇后,手段難免就有些市儈了。話又說回來了,若沒圣祖元后的市儈,如何留給世宗一份厚厚的私產及幾大宮庫都堆不下的金銀珠寶。 剛出富昌候府沒多遠,就遇到了早早在那里等候著的永林伯二子歐子川,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沒必要裝什么巧遇了。 男女有別,歐子川隔著車簾子與長樂見過禮,長樂也回了一聲,歐子川那一小隊人便與他們這一大隊人混成一隊了。 歐子川騎著馬過到長樂的豪華馬車后面,與楊易寧一排了。 長樂覺得時機來了,她叫過隨她坐在車里的留夏,耳語吩咐了幾句,留夏掩嘴而笑,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撩了車簾退出了車廂,把長樂吩咐的話轉吩咐給車夫。 能在蕭華長公主府里駕車,又能被蕭華長公主信任轉送到自己獨生女兒這里來的車把式,那必然是大印國里都數得上的駕車技術,長樂吩咐的那點事,簡直就是雕蟲小技。 因著這輛馬車確實打造不凡,車轅及連接車廂的軸部按有特殊部件,是以外力而來的突發性快慢,對坐在馬車里的人,影響不大,至于跟在馬車外面的人嘛,那就看是什么裝備了。 開始兩次還瞧不出來,楊易寧那匹雜毛老馬,還能跟得上,反復了幾次之后,漸不能行,最后一次差點驚了,幸得楊易寧及時勒住了韁繩。 正與楊易寧談話的歐子川,哪還能注意不到這件事,一瞧著楊易寧那匹馬,又瞧了瞧前面時而快慢、時而斷續,反復折騰個不停的豪華車駕,頓時明白了幾分。 楊易寧卻還沒有歐子川明白得快,他心思頗正,對這些拐來拐去的心計,研究得沒有比他年長幾歲早已入了翰林院為官且又出生于永林伯府的歐子川深入,只覺得自己給人家添了麻煩,有些不太好意思。 楊易寧正要叫住老馬,準備牽馬而行時,歐子川笑著開口道:“清遠真是一個念舊的人啊,連對待座騎,都甚有長情,老邁亦不肯換它,愚兄佩服,然而人且固有分離,何乎畜牲,他能伴你這些年,亦是它的幸事了,愚兄想著,還是讓它安心養老吧,前幾日,愚兄之兄長從口外送來上等好馬幾匹,中有一只兩歲棗紅色大馬,尤其漂亮,愚兄覺得與清遠甚配,明日就叫人送過來,好馬才能配俊才??!” 歐子川這翻話說得漂亮,既不會叫楊易寧因騎雜毛老馬下不來臺,又暗贊楊易寧品性高潔,最后還把自己想要送的馬推到楊易寧面前了,不愧是讀書讀到骨子里的人杰啊。 歐子川有美意,楊易寧卻不敢受,君子言:無功不受祿,總不能人家求你一回,你就趕著要人家的好處吧,推辭幾翻,都被歐子川巧妙地推了回來,那馬便只能受下了。 歐子川贈完寶馬,長樂坐著的那輛豪華馬車,也就一應順當了,再沒有發生之前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