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18章 作勢 堂外的說話聲并不小,堂內豎著耳朵注意著外面動向的老夫人一字不拉地聽到了,略顯疏淡的眉,緊緊擰在一起,捏著帕子的手捂在胸口,思慮著一會兒與長樂說話時,該拿出個什么態度合適。 畢竟是在她膝下養了十幾年的,就算一朝變了許多,她也不應該把控不住才是,她這幾十年的風浪都經過見過了,還不信迷糊不過一個小丫頭來。 正這時,外面忽地一聲巨響,真似晴天霹靂,驚嚇得太夫人心口快速跳動起來,她本能地伸脖子往外看,簾幔厚重,哪里瞧得見。 朗春之時,竟這般雷鳴電閃聲,實屬少見,長樂一步未緩地進來,外面的雨已經瓢潑了,這陣勢哪里像是春天,仿佛入了盛夏一般。 連小田氏都回頭去看這春日里忽來的大雨,長樂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只淡淡地說:“戲文都言六月飄雪必有冤情,不知今日這場大雨,又屬哪出戲里的一幕呢,哎,又說人生如戲,我看啊,這戲文也寫不盡人生?!?/br> 長樂好似隨口那么一說,聽著似小女子的輕愁感嘆之言,卻叫堂屋內外、明暗之處,各懷心思的幾個人,瞠目結舌,面上顏色越發難看、心里也越發地沒底了。 正伸頭看外面下大雨的小田氏,一張臉色好像剛被雷劈了,顯得外焦里嫩,似被誰掐住的脖子‘咔咔’往后轉,長樂早已裊裊婷婷進了堂內,連個裙尾擺都看不到了。 “祖母,”長樂不管之前是什么彪悍作風,到了富昌候太夫人老田氏面前,她永遠都是乖巧孝順的‘好孫女’。 府里要這么說著、外面也要這么說著。 她這一世要有一個‘金鋼不壞’的名聲。 這一回她要看看,在拼名聲面前,誰更強些。前一世別人強加在她身上的,這一世她要一樣樣地還回去,才不負此生。 長樂捏著小手絹擋著俏生生的一張小臉,整個人小燕一般飛了進來,直撲進了坐在坑首的老夫人懷里,未欲先哭,卻不是在蕭華長公主那里般的放聲大哭,只是微蹙眉尖,似無聲的落淚,卻只有眼圈發紅,并真不見淚水落下,伴著小聲的抽泣,儼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柔弱不堪,沒人給撐腰的樣子。 太夫人瞧著長樂這副模樣,趕到嗓頭的話又被堵了回去,這算是作個什么樣子,這幾天下來,細算這些事里,長樂明明占得都是便宜,怎也不應該這樣。 太夫人一肚子氣惱,偏又要做個慈愛老祖母的形象,不好在長樂哭得‘傷心’時開口斥責,只得順聲哄勸道:“樂姐兒,這是怎么了,哭成這副樣子,傷了身子如何是好?這不是叫老祖宗心疼嗎?” 長樂僅是作態而已,并未真有多少傷心,與外面那雷聲大雨點大的滂沱春雨固是不同的,她這只有勢,沒有實。 “瞧老祖宗說的,我如何能讓老祖宗心疼,我是想著老祖宗養我這般大,我還讓老祖宗不省心,別人會說我不孝,說我不孝倒也是沒什么,怕是累著老祖宗就真是我的罪過了?!?/br> 幾句話,該推的推、該折的折,里外都是她的孝心了。 長樂輕聲細語,間或哽咽兩下,引來太夫人深深探究聚攏的目光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大了……”這一聲說得綿長嘆息,帶著一絲隱隱的哀怨。 長樂假裝不明其意,道:“長樂能長大,都是老祖宗護得周到?!弊o得不周到,前世能教成個傻子呆子嗎? “護得周到嗎?不見得吧,” 老夫人扶手,旁邊的小丫頭立刻會意,端過一碗老夫人常喝的參茶來。長樂連忙起身,從小丫頭手里接過來,親自遞到老夫人手上。 長樂思慮著,這快是要開始了,原是她進來就該忍不住了的,幸得她先作態了一翻,起了些緩沖。 老夫人接過長樂遞來的茶,也不看長樂,拿著茶碗蓋輕扣了茶碗邊,啜了一口參茶,覺得這口熱茶暖了腸胃后,慢聲道:“前幾日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你柳姨母帶著你柳哥哥上門請罪,你柳哥哥只說是對不住你了,別的什么也問不出來,只一味地跪著磕頭請罪,我與你爹爹等你回來,想聽你是如何說的,再做個定奪,你卻也沒有回府,反而直接去了公主府呢?公主一切都還好吧?次日你老子與我講了朝上之事,哎,公主真是越發的不顧忌了,孝賢皇后若還在,定然著惱,那是多么尊禮請規矩的娘娘?!?/br> 孝賢皇后就是當今圣上和蕭華長公主的母親,世宗的元配嫡后。 冊文有記:孝賢皇后柔嘉成性、溫恭篤于天賦。貞靜持躬、正母儀于萬國。 至于事實是否如太夫人所說,長樂在她母親蕭華長公主那里只得兩字,“放屁,”若如冊文所記,她們娘幾個在后宮還不得被人吃了?孝賢皇后哪能扶得自己幼子走上正統。 太夫人是旁觀人等,蕭華長公主才是正主的女兒,哪個話更可信,自不必說。 如今太夫人拿出孝賢皇后說事,影射想說得不過是蕭華長公主的德行欠虧,以前這暗里的話,太夫人也沒少說過,那時長樂讀女四書讀傻了,竟也覺得是,如今走過人世兩遭,還能任由別人說她娘? “老祖宗說得是,孝賢皇后若還在,必然著惱的,”老夫人聽見長樂順著她說,心下得意,可長樂隨后說的話,就讓她笑不出來了。 “自己的女兒被人指著鼻子罵了,能不著惱嗎?” 長樂一語雙關,這個‘女兒’連帶著她和她娘——在蕭華長公主面前,她是女兒;在老夫人提到的孝賢皇后面前,蕭華長公主是女兒。 無論是她還是蕭華長公主被罵,孝賢皇后若不著惱,那還能是女人里的頭一份嗎? 被長樂故意帶歪樓的老夫人,胸口起伏了一下,還是壓了下去,她不想糾結于朝上那件事,永林伯家什么樣,與她有何干系,剛剛提起只是順帶腳罷了,沒想在長樂這里碰了個軟釘子。 長樂可不管太夫人胸口動幾次,她像渾然不覺似地接著說:“便是我挨了欺負,祖母不是替我做主處理了裁春那個背主的丫頭嗎?”她來這里,就是攤開這事的,也叫暗處那人聽聽,別白來一趟啊。 “知道老婦能替你做主,作何還去公主府上呢?沒得讓公主和當今圣上擔心,以為咱們富昌候府慢待了你,怪罪于你老子!”老夫人的話里盡是埋怨之氣。 以往長樂早就誠惶誠恐了,這次她周旋的話早想好,“祖母說得這話叫長樂好是傷心,長樂如何能叫父親被當今圣上怪罪,長樂自小是祖母教養的,縱是柳哥哥做事荒唐,我也念著我們自小一處長大,柳姨母對我百般疼愛,怎會把那荒唐事說出去,若不是祖母偏疼偏愛于我,杖斃了裁春,送去公主府,公主哪里曉得?” 黃瓜必須拍,人生必須嗨。嫁禍于人這招,前世竟是別人用她身上了,重活一世,她終于可以用一用了。 作者有話要說: 汗,回來晚了,更晚了,好在還是今天,哈哈…… 收藏留言以及神馬雷神馬液的繼續??! ☆、第19章 死心 嫁禍于人這種事,比美人計還需要一定的技術含量,美人計靠得是顏,嫁禍于人靠得是左右逢源。在捂得嚴實的前提下,把禍水東移了。 一旦做成了,卻是比美人計更加舒坦的事了,美人計還要搭個美人呢,這種嫁禍的事,搭張嘴就行。 因著長樂之前就已經打好了基礎(有裁春的尸體在前,她信得身邊人沒誰會不怕死地逆著她說,把她的事透露出去),所以長樂說蕭華長公主并不知道,蕭華長公主就是不知道,任誰也不敢去蕭華長公主面前求證長樂說得是真是假的。 如果蕭華長公主不知道,那么富昌候太夫人、柳國公繼夫人等等,他們所擔心的那些……未免就顯得荒唐了,而杖斃了裁春送去公主府,更是做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啪啪打自己的臉了。 若說長樂進來之前,太夫人的臉色是不悅的,還算沉穩得住,那么此時,太夫人的臉色變得相當沉痛了。她竟然分辨不出長樂說得是真是假了? 依著她多年對長樂的教養,長樂說得未必不是真的,但若依著女人的心性,哪個女人能容得男人婚前這般胡來,……她實是摸不太準,這樣的摸不準,帶來的后果必然難料,不只局限于被動了。 長樂輕瞟了一眼,收回了視線,微微垂下的長睫遮蓋眸中水亮的光,只在眼下有一片暗暗的影,仿佛即將破夜而出的新生太陽,暖輝融陽。 “公主實在是惱永林伯之子歐子嘉的無禮,又覺得我這個郡主做得無半點威嚴,想是丟她的臉了,這才去朝堂在圣上面前啟諫的,公主這些年華以來,何曾被人罵過,這次算是被我帶累了,我總需過公主府給她請個安、賠個禮、說一說的,哪想竟叫祖母誤會了,原也是我的過錯,何著應該先遣人回來告知祖母一聲的,” 長樂主動先說,也是‘解釋’為何從柳承熙的外宅出來后沒有直接回富昌候府,而是去了公主府的原由,看似把這一錯先攬來,隨后馬上推出。 “可是祖母,即使孫女年輕大意了,沒慮到著人通稟,祖母也應信得過孫女才是,縱算有人拖事到祖母面前,祖母也該是幫著孫女把這事壓下去,如何就能猜孫女會去公主面前說這些荒唐事呢?孫女難道還不知家丑不可外揚嗎?別人不知,祖母難道還不知,這些年來,孫女何時去公主面前胡說過一句?祖母……真是太讓孫女傷心了……” 倒打一耙后,長樂又捂著帕子開始‘嚶嚶’起來,表現得十分傷心,很帶有一種無聲譴責的意味,卻是只能意受,不能言表。 以后太夫人縱然敢與別人說起(長樂猜她是與外人說不出口的),也挑不出長樂的毛病來,這話里簡直處處都是長樂自己委屈,一切都是為了別人、為了家族著想,說到哪里都說得出去口。 還有長樂那句‘家丑不可外揚’,儼然是把她自己和公主府分開,與富昌候府為一家子的,在太夫人面前表個態、做個明白。這不正是太夫人這些年想要的結果嗎?可不知為什么,太夫人現下卻高興不起來了。 別說坑床上坐著的太夫人臉色是何等的難看,堂后躲在暗處的柳國公繼夫人和堂前坐在門口角椅處的小田氏,異處同臉地灰敗,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姐妹兩個都要抱頭哭了。 按照她們原先的打算,等著長樂回來,先是老田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富昌候正反面演慈父嚴父,小田氏溫情催淚,以上長輩輪翻攻擊完后,再由柳國公繼夫人大田氏帶著她的‘孽障’登場,也就把這場戲演圓滿了,必會逼得長樂同意婚事、同意附帶品、同意‘賣’了她自己的。 就像孔雀拼命開屏想要得是人前驚艷,卻不小心露出菊花一樣,人算往往不如天算,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和事,換了一世若還能一樣,那就不是重生,是臥槽的白癡。 堂內一時間沉默無聲,堂外大雨拍打堂院中青石板的聲音,把著堂內幾人的呼吸都掩了過去。 長樂揪著手里的帕子裝小白兔,該說的都說完了,老夫人不說話,她是絕不會再說了,又不是來逞口舌之能的,說多無益。 柳承熙她肯定是不會嫁的,但這個‘不會’的過程,可能要曲折一些。不過,沒關系,日子不就是這么慢慢過的么,最后的結局她一定要柳承熙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那這件事你想如何處理呢?”老夫人決定拋棄一切過程,直接追問結果吧。 大田氏和小田氏聽到這關鍵的,分別在明、暗兩處提起一口氣來,都等著長樂如何說。 “我能如何處理,自是一切都聽祖母的,” 長樂之前滿嘴跑胡話,只這一句是真的,不管她怎么處理,在這府里都是錯,那她又何苦的呢,她是真打算‘聽從’太夫人的處理,她好以靜制動,兵來將擋了。 祖孫兩個人的談話,直說到這里,太夫人的老臉上才顯出松一口氣的神態來。 長樂也假裝跟著輕松起來,還偎到太夫人的肩頭,嬌聲低語道:“祖母替長樂拿主意吧,有祖母在,何著也沒有人敢欺負到孫女頭來?!?/br> 太夫人順勢把長樂摟在懷里,一只手輕拍著長樂的肩頭,一雙老眼瞇在一處,笑得異常溫厚,好像她真是一個全心替孫女著想的老人家似的。 “你柳哥哥也是一時做錯,你們表兄妹叫著這么多年,青梅竹馬一處長大,那些個情份怎可能因著這點子荒唐事就斷了,況且你與他已經有了婚約,上京城里誰不知道,更不能棄,女人家的名頭要緊,男人在這方面大抵都糊涂些,等你們大婚后,他得了你,心就定了,哪還能去外面胡來,你別與他計較,祖母定然叫他過來給你出氣,那起子野路子女人,絕不會在你眼前亂跳,祖母都會替你收拾干凈,你只管安心就是……” 長樂的頭歪在太夫人肩頭,枕著那處的骨頭有些硌人,卻不及她品出的太夫人對她的險惡用心膈應人。 她畢竟是太夫人帶大的,雖有前世的恨,累及此世,可等她真正見著太夫人時,心中還會想起小時她偎在太夫人膝頭,太夫人教她識字作畫的情景,只要太夫人稍顧念著些她,她斷不會對太夫人下狠手的。 如今,太夫人這番話說完,算是徹底斷了長樂心里最后一絲盼頭。 她娘說過:忍氣吞聲說句沒關系不如優優雅雅說句cao。她們皇家的女兒,就沒道理對別人說‘沒關系’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牽男主出來溜溜,給句話吧,親們,看看我這慘淡冷清的地方…… ☆、第20章 驚鴻 大印自太/祖建國以來,立上京為都,分州府郡縣,中央集權,統一管理。 上京格局延續前朝布置,東尊、北貴、西卑、南賤,大印正陽宮穩居上京城正中,坐北朝南,威嚴顯赫。 以這座氣勢恢宏的正陽宮為中心,住在上京城東的一般都是皇室貴族,城北的多是朝臣重將,而城西皆是良家百姓居住,至于城南嗎?秦樓楚館,好一派花紅柳綠。 這一派綺麗煙塵景色里,有一處建筑群落在外形上瞧著獨潔獨雅,與此處顯得格格不入,卻高聳與其中,無處可與之匹敵,這便是上京城最大的藝館‘驚鴻館’。 驚鴻館依著南邊的護城河,引一渠活水進來,圍繞盤旋穿/折與整座館址,生生把一座館繞出兩個水滴形狀來。 以兩個水滴形狀為根本,建了兩處建筑群為‘柳亭’及‘蓮亭’。 此‘亭’為虛意,并不是真正意義的小亭,而是兩處建筑群最高建筑的名稱,與人的眼珠一般,卻比目不相鄰,為對視。 從上京最高處望下來時,這驚鴻館造型隱隱有八卦之狀,隨之整體布局營造而生的其它建筑亦如錦上添花,獨一派活色生香,知趣知韻。 驚鴻館為藝館,營業時間皆為午后申時,越到入夜越是繁華,人影攢動,繚花百色,巧笑絲竹之聲不絕與耳。 蓮亭這邊的月閣,有一處散座,幾位穿著富貴的公子爺們各自摟著懷里的小女子,正聊得興起,全不顧小桌上的酒菜已涼,不理簾幕后的舞女,舞技步步生蓮,盛開綻放。 “可是有好幾日沒見到永林伯家那小子了,” 其中一個身著紫衣華服的公子邊伸手摸了懷里小女子的酥/胸一把,邊說道:“這可真是稀奇事,他如何忍得住,莫不是又被他爹揍得下不來床了吧?”尤覺那一把摸得意猶未盡,他又把嘴湊上去了,親了一口才堪堪被那小女子假裝羞澀地推開,他卻興致極高地哈哈大笑出來。 對面幾位公子對眼前這番風情動作司空見慣,連調逗之心都無,紫衣華服公子對面坐著那位公子冷笑嘲諷道:“衍臺兄這段時日怕是都睡在了紅姑娘的懷里了吧,竟不知朝上那事?永林伯家那小子,若只是被他老子打得下不來床,養個十日八日便是了,如今……怕是十年八年也不好出門風流了?!?/br> 表字衍臺的公子似乎對歐子嘉十分上心,伸長了脖子問過去,“竟有這事?前些時日我陪著母親去京郊庵寺了,并不知京中發生什么,是誰有這般本事能轄制得住那渾貨?那可是連他爹都打罵不住的?!苯兴€與自己爭小戲子,以前仗著他爹不敢得罪,如今聽說他倒霉,簡直興災樂禍到不能形容的。 “你道是誰?”那公子賣了一個巧,在衍臺公子又追問了兩遍,其他幾位公子也停了說笑,推了懷里小女子,湊過來望他,他才笑著說道:“是云王老千歲?!?/br> “云老王爺?”眾人訝異,頗覺不太可能,幾乎異口同聲地疑道:“云老王爺不是多年不理事了嗎?怎么還會與歐子嘉打了牽連?” 與眾人講解的這位公子,因其父兄皆是能上得早朝的大臣,對蕭華長公主大鬧早朝那件事,自然有所耳聞,如今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與眾人說出來,聽得眾人個個雙目發光,直感嘆歐子嘉多年行兇作惡,這次終于踢到了硬石頭上了,得罪了蕭華長公主、落到云王爺手里,還能有好? “這回歐子嘉可慘了!”衍臺公子繼續幸災樂禍,其他人也跟著附和,都是喜大普奔的作態。 說話那公子擺擺手,“必竟是永林伯歐正華的小兒子,永林伯府如何不管?”